第九章
两个月後台湾
坐在一间名唤「糖心小铺」的糖果铺里,童颜鼻端嗅着空气中的甜甜糖香,耳朵听着乔家老奶奶的「西子姑娘」。
没人会特别留意她的存在,却又都能够体贴的适时伸出手给予帮忙。
这些友善的人,包括了「糖心小铺」的女主人乔霓、乔家奶奶、坂本庆太的好友尚晰的新婚妻子乔舞,以及一只叫做「斑斑」的老猫。
周遭气氛温馨自然得仿佛她本来就该在这里,也仿佛她本来就该是看不见的。
没错,在飞抵台湾休养了两个月後,她依旧是个看不见的瞎子。
只是在经过了两个月的黑暗生活後,她已经习惯了。
坂本庆太带着童颜来到台湾,借住在尚睎位於阳明山的别墅,并有专人负责照顾。
来到台湾後,坂本庆太变得很忙,没法子像之前在赌城时整日没事干的陪着她,所以他请了个贴身看护给童颜,但怕她整天在家里嫌闷,所以他要看护将她送到「糖心小铺」这儿来。
听听歌、说说话,甚至是吃吃糖,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能够打发过去了。
至於坂本庆太到底在忙些什么呢?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那句「成家立业」的话被印证,还是他真是大器晚成,一夜之间想通了?
总之在娶了童颜之後,他真的改变了很多想法,以前那种只要游戏人间的想法也变了,既然有了老婆,没法再去泡妞,就只好把过多的精力摆在事业上,也好让妻子以及将来可能会有的孩子,都能过着好日子。
他是个大男人,自当为自己心爱的人,打造出一片天地。
这些想法他并没有告诉童颜,他只是用行动来表示。
他虽然很忙很忙,却没忘了从百忙中抽空打电话给亲亲老婆,告诉她,他人现在在哪里,在忙些什么,还有可能会几天不能回家,要她别太想念他之类的家常话。
而目前他正在忙着的,是一个叫做「吃喝玩乐、奇风异事,非常极乐の台湾」的半娱乐半益智型态的综艺节目。
节目的企画方向,是将台湾从北到南,做出一系列完整的深入报导。
他必须带着人上山下海,介绍当地的风土民情、奇风异俗,甚至是某些怪诞离奇的传闻,以当地人的观点来认识台湾。
欣慰儿子终於开窍,对家族事业有了兴趣的坂本龙太郎,从日本派来人手,再找了那些他曾经与台湾方面合作过,已经有了良好默契的班底,让他们全都得听坂本庆太的话,好方便儿子干活。
所以他变得很忙,但再忙,他都没有忽略了童颜。
只要一得着空,他就带她上九份去兜风,到福隆去听海,到各种风味餐厅吃大餐、吃小吃,只是他没太多的时间可以再玩她的头发了,现在童颜的头发,几乎都是由看护在帮忙梳编的,但只要两人一独处,她的长发依旧是他最爱的玩具。
他还帮两人办了一款情人手机,只输入彼此的号码,让她在任何时候需要或是想念他时,都可以找得到他。
对於他对她的好,童颜没想多,只是习惯性的接受。
她的性子向来冷淡,加上现在一心只惦着休养,就更没空去乱想了。
不需乱想,不用逃跑,心定神闲,她感觉得出自己正以稳定、甚至是超前的速度在快速复原着。
她很喜欢来「糖心小铺」,因为这里的人都很善良,不会东问西问,只会真心关怀,让她感受到了温暖。
她来糖果铺里,却帮不上什么忙,多半的时候都是待在柜台里听着有人进出铺里的风铃响、闻着空气里的糖果香,或在生意闲暇时和乔家女人闲话家常。
其实此时的她,已经可以隐约见着人形,而她的异能,也正在悄悄的复苏中。
那天她一个人在厨房里试了试,发现她已经能够「命令」一只汤匙,笨拙且缓慢的滑动了十公分。
虽说只是十公分,但她却已逼出了满头大汗。
但她还没打算告诉任何人,包括坂本庆太还有已和她成为好友的乔舞。
不想说一方面是觉得没啥好说,另一方面是不想让几位她好不容易才建立起友情的新朋友,对她的异能感觉到担心害怕,进而排斥她。
想必一般人都不会希望有个会窃听自己心音的朋友在身旁吧,谁都希望能够保有些许隐私及秘密的,不是吗?
「嘿!童颜,干嘛坐在那里发呆晒太阳?」
是乔舞!
因为那声音甜腻沁软如蜜,听声辨人已成了童颜最近爱玩的游戏了。
她没猜错,香风扑来,快乐的小妇人小手扳住童颜的肩头,笑咪咪的将她兜转了方向,再往她口里塞入了一方软蜜。
「甜不甜?香不香?Q不Q?喜下喜欢?这是铺里新进的糖喔,打土耳其那个爱吃甜食到了走火入魔的国家来的,有点像我们的软饴,好吃吧?」
见童颜半天没出声,乔舞蹲在她面前,心形小脸由乐转愁。
「怎么不出声?不好吃呀?」
童颜慢条斯理的开了口,「不是,而是你一次问那么多,到底要我先回答哪一个?」
乔舞娇笑着,「好啦!别损我了啦,知道人家性子急,不像你呀,四平八稳,风吹不动。」
童颜轻哼口气,「我若真变成了风吹不动,那还得怪你天天喂我糖吃。」
乔舞又娇笑起来,笑声如银铃,听得童颜不得不摇头。
「虽然我没看过你,却不时听那些客人称赞你生得娇美,人漂亮、声音又甜得像蜜,也难怪你老公会将你疼入心坎里了。」
「呿!就光会说人,一样米养百样人,虽说有人嗜甜如命,却也有人哪,是宁可嚼苦瓜过日子的……」乔舞曲起腿坐在童颜面前,孩子气的伸出食指笑画着好友的脸蛋,「你那老公,不也疼你疼得要命?」
「什么老公?」脸上泛起不自在的红晕,童颜啐声道:「我听你在胡说。」
「什么瞎说呀?人家看得清清楚楚的!」乔舞娇声反驳,「听我家老爷说呀,庆太那小子对女人从无定性,再加上他太聪明又太会耍手段,不知伤透了多少女人的心,不盖你!我家老爷能追到我,还不是靠那小子当他的狗头军师,我们结婚时他还是个只想玩乐的浪子,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他居然会一头栽进了……」她淘气的再笑,「你的魔力之下,乖乖自愿步入礼堂,成为你的俘虏。」
童颜没好气的开口,「乔舞,你奶奶和姊姊不知道内幕也就算了,事情来龙去脉我早已全都告诉你了,你明明知道这桩婚姻只是权宜,只是让我有个身分居留於此……」
「权宜?哎呀呀!你就算看不见也总该感觉得出吧?庆太在喊你老婆的时候,用了多少真心。」
童颜冷哼一声,「是用了多少戏谑吧,你见过他哪一回是正正经经喊的?」
「要我说呢,这才是他最用心的地方,因为他知道你防心太重,所以故意以胡闹掩盖真心,用玩笑粉饰真情,用习惯接受来敲碎你的玻璃心,用……用……」
「继续呀!」童颜虽是出声鼓励,嘴角却泄出了轻蔑笑丝。「喔,我懂了,你现在是在和那家伙联手起来整我,想看我会不会被骗得信以为真?以为他真的喜欢上我了?」
「湛——童——颜!」
乔舞忍不住发出小母狮般的轻吼。
幸好铺里没有客人,除了她们两个外,只有个正在点头打瞌睡的乔奶奶,和听见声音而抬高困惑猫眸瞥过来的斑斑。
「眼睛看不见不是你的错,但心口被蒙住了就是自己的问题了,我……哎呀呀!我真的想告诉你……可、可我答应了尚晰不乱嚼舌根的。」
乔舞娇嗔发急的语气,逗得童颜想笑。
「干嘛?整人不成发火了?我就不信你会有什么天大的秘密是关於我,而我却不知道的。」
「说到了这,哼哼,你就真的不知道了,其实那天我也是不小心听到後,才去向尚晰查证确实的,我跟你说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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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开了长途车程甫自屏东归来的坂本庆太,打电话让看护先回家休息,他自个儿开车到「糖心小铺」外。
「来接老婆呀!」
说话的人是坐在店门口在帮斑斑梳毛,抬起头来慈笑晏晏的乔家奶奶。
坂本庆太边笑着点头边从敞篷车中一跃而出,有着倦意的脸上,却是毫不遮掩即将见到心爱人的欢喜。
「当心点!」这回开口的是出门来整理楔圃的乔霓,「她今天胃口很差,不过也可能是让小舞整天喂糖给喂饱了的,她晚餐时只扒了两口饭。」
「没关系!」坂本庆太笑了笑,「我带她到西门町去吃蚵仔面线开开胃。」
「先别急着乱吃!」乔霓性子虽冷,却是小铺里最懂得照顾人的,她抬头斜睨了他一眼,「胃口变差还有另外一种原因的,叫做害喜。」
乔霓话一出,乔奶奶掩嘴笑咪咪的,斑斑困惑的抬头喵呜喵呜,幸好乔舞这最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小女人早已让尚晰给接回去,要不肯定会是笑得最大声的一个了。
摸出了门外,敲听见这一切的童颜满脸窘色。
如果眼前能有个地洞,她怕是早已钻了进去,却听见那脸皮超厚的男人,笑得比谁都还大声响亮。
更气的是他还不只是陪着笑而已,在过来牵她上车时,他还添加了一句——
「老婆,走慢点,当心动了胎气。」
即便车子已驶离「糖心小铺」一段距离,坂本庆太的笑声还是三不五时会在车里响起。
但,一个人笑久了也是会累的,他瞥过视线,看见童颜比平日还要冰冻了三分的脸色。
有点不对劲,他搔了搔头,想着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不对,下午他才和她通过电话,那个时候的她还好好的,还叫他开车开慢点。
在经过了两个多月的相处後,她已很少再对他板起这种晚娘面孔了。
尤其每回在他离家几天回来後,是两人心灵最贴近的时候,虽然她依旧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但他却感觉得出她的放松及欢喜,知道她其实和他一样,都期待着和对方的重聚。
她已经学会惦记他了,虽说不如他想念她的多,但至少有了进展,但是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
老实说他真有点倦了,倦了无时无刻不在讨她欢心,不在逗她笑,不在猜测她的想法。
他毕竟是个人,也会有倦了的时候,也会有属於自己的烦心事。
但虽是如此想着,他依旧强堆出笑脸问她。
「干嘛一脸不开心的样子?是晚上没吃饱?还是糖果吃太少?」
他腾出一只手想握住她的手,那是两人独处时已习惯了的小动作,却让她用力甩开了。
「不干你事。」她冷冷出声。
坂本庆太蹙起眉,「你到底怎么了?」
「不干你事。」她依旧只有这一句。
尖锐的煞车声响起,方向盘猛力一转,坂本庆太索性将车子停进路边停车格里,熄下火,他转过身,难得表情严肃的看着童颜。
「你到底在发什么脾气?把话说清楚!」
她不想和他说话!
好在她现在是个瞎子,要不看不听一点也不困难。
童颜索性双手环胸,身子往下沉坐,连眼睛都闭上了。
「Shit!湛童颜!」
疲惫不堪和一再被忽视的挫折让坂本庆太首次在她面前失控,他恼火的伸出手握住她的肩头,用力椅。
「你该死的给我张开眼睛!该死的给我认真听好!你知道我几天几夜没躺上床睡过一觉了吗?七天!我用七天七夜的时间窝在那鸟不生蛋的深山里,快马加鞭赶着摄影采访,赶着录音、赶着纂文修旁白、赶着确定剪辑内容及後续工作,每个人都不懂我干嘛要那么急,都劝我别那么拚命,好啦!终於,工作提前完成,他们又劝我和他们一样留在那边泡泡温泉、喝喝小酒、休息补眠,但我不肯,我拒绝了,我推开他们跳上了我的车,然後花了六个小时在高速公路上狂飙,飙回台北来!」
他深深吸气又呼气,却呼不去满心的愤怒。
「天知道我为什么不肯,就因为我该死的、自讨苦吃的,放不下一个没心没肝的冷血女人!」
坂本庆太的激动让童颜有些惊讶,她一直当他只会搞笑、只会胡闹,而绝不会生气的。
在他的猛力椅下,她终於悠悠的张开了眼睛。
其实此时的她已能看到他的样貌,方正的脸,浓黑的眉,高挺的鼻梁,薄削的唇瓣,以及此时跳跃在他眼中的怒火。
虽说看得见,却仍是模模糊糊,就像她心中对他的感觉一样。
她弄不懂,也不太想弄懂,她只是冷冷的开口。
「你不用说那么多,我什么都不想知道,我只想知道豺狼帮和煞道盟的事情。」
清清淡淡一句话像一根针,顿时刺破了坂本庆太因怒火而饱涨了的气囊。
他消了气、松开手,甚至还往她两边肩头拍拍拂拂,像是怕在刚刚发火的时候,一不小心弄脏了她。
他一直拍,一直装作很忙很忙,可就是没再吭声。
「说话呀!」现在反过来变成是童颜在逼他解释了。
「呃,说什么?」
他先是装傻的笑了笑,在看见她抿得更紧的唇线时,只好叹气的投降。
「唉!这也没什么好说的嘛,不就是我有个表妹叫松嶋奈奈子,她妈和我妈是堂姊妹,呃,她妈和我妈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嫁的老公叫伊虎,是华人世界里的黑帮老大煞道盟的人,於是我就打了个电话给奈奈子,她就去向她老公撒了娇,然後煞道盟就去找上了豺狼帮,於是就……就……」
「就怎样?」好冷的声音。
「就……就豺狼帮放下了屠刀,改过向善,驱散了兄弟,解散了堂帮,公孙帮主和朱腓常师爷,现在已改卖牛肉肥肠面为生了嘛!」
童颜冷笑,「你表妹夫倒是好本事。」
「是呀是呀是呀!」
坂本庆太点头如捣蒜,笑得很得意。
「煞道盟和伊家四兽可真不是盖的,威风凛凛,四兽一出巡,所有妖魔鬼怪都得俯首称臣。亲亲老婆,你就是在生这个气吗?气公孙帮主跑去改卖牛肉面了?」
「我气的是……」童颜声冷如冰,「他去卖牛肉面是我们刚到台湾时就发生的事情,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因为你在养伤,不适合有太大的情绪起伏。」他低头玩手指,像个犯了错的男学生,正站在严厉的女教官面前。
「这件事和情绪起伏没有关系,却和我会躲在这里很有关系,如果我早点知道了就不用再担心害怕,也就可以……」
「就可以及早打包行李回香格里拉了,是吗?」坂本庆太微眯起眼,放下手指,快快不乐的接口道。
童颜没好气的开口,「我想回家有什么不对?」
「当然不对!」他忿忿不平的打直了腰,愤怒的拍了下方向盘,「你已经嫁给我了,有我的地方才是你真正的家,而不再是那个香格里拉!」
她瞠大双眼,不敢相信的审觑着眼前依旧模糊的人影,「你疯了吗?这桩婚姻是假的。」
「不是假的!不是假的!我不许你说那是假的!别告诉我,湛童颜……」
坂本庆太咬牙失控的伸手将她怒拉进怀,逼她的耳朵贴紧在他的胸口上。
「别告诉我,你现在所听到的疯狂心跳是假的!别告诉我,你以为每回我甜丝丝的喊你亲爱的老婆时的语气是假的!别告诉我,每天夜里在你熟睡後,我偷跑进你房里,躺在你身旁、握着你的手,傻笑的看着你熟睡的快乐满足感是假的,更别告诉我……」
他伸手抬高她的下巴,做出了他一直想做的事情——用他的唇抵近她的,「这个吻,也是假的!」
不顾她的槌打及挣扎,他吻了她。
这个吻刚开始时像是个惩罚——
他发了横的不想再强忍自己日益泛滥的欲望及需求,他重重的吮吻着她,逼她张开嘴,逼她相濡以沫,逼她以小舌和他纠缠不清,逼她接受他的怒火及感情。
这个吻就像是要将他的一切感觉,都吻进她的身体里。
至於童颜,她原是气得想杀人,但螓首却被他以大掌扣紧而无法动弹。
她槌了他,也咬了他,但渐渐的,这个吻变了质,他的怒气渐散,他的动作及舌头都变得温柔缱绻,像是在恳求着她的施舍及回应,像是在等待着她的软化及动情。
如果他继续发蛮、继续强硬不讲理,那她一定会毫不留情的用力推开他、踹远他,但他的温柔,让她什么都不能做了。
她被他吻得小腹中热流滚滚,膝盖亦不争气的发酸变软,她就连呼吸都快被他掠夺光了,只能无助的任由他捧着她的脸,磨人般的持续在她甜蜜的檀口里时而狂野、时而温柔的攻城掠池。
她发出的动情嘤咛全数被他吞落了喉里,她的身体不再僵硬,他的吻令她头晕目眩,甚至还让她忘却了挣扎。
最後,不是她的声音阻止了这个吻,而是她的……眼泪。
在发现自己舔舐吮吻着的咸味竟是来自於她的泪水时,因震惊而终於寻回自制的坂本庆太慌慌张张松开了童颜.心疼且不安的伸手想为她拭去那一颗颗正由她眼眶中滚出的晶莹泪珠,却让她给狠狠拍开了。
「对不起!童童,对不起!我不应该……」
她不想听,伸手捂耳用力摇头,语带哭音,「你欺负我!」
「我不是想欺负你,我只是想要告诉你我爱……童童!童童,你要去哪里?当心摔跤……」
见童颜打开车门跳出车,坂本庆太急急忙忙跟着下车追去,却不知此时的她其实已能约略视物,加上异能已经恢复了些许,她根本就不需要用飞的,只要往附近几条小巷子钻去,就能让他在一瞬间——
失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