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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幸亏酒够好、菜够香,否则坐在秋雪面前还迳自呵呵傻笑的钱姓女子此刻恐怕早就被一刀劈成五六片了。

他缓缓地啜了一口香醇浓冽的女儿红,至今还是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沦落”到此等地步?

被一个白嫩嫩、像初出炉小包子的娇小女子“押”到酒楼吃饭,这还是生平第一次。

最近他遇上的不合理事也太多了,如果不是没有那种习惯,他还真想上庙里去求个签,卜算卜算是不是流年不利,净遇“小人”。

“这个酒很好喝吧?”多多殷殷勤勤地布菜,“多喝几杯,这里的老板我熟,每回到赌坊里我都会给他打折,所以我要是来,他不敢不给我最便宜的价钱的。”

“赌坊?打折?”秋雪微微一蹙,不甚明白。

她突然很神秘地左边瞧瞧、右边瞄瞄,凑近了他跟前,小小声地说道:“就是赌债加三倍打八折,每回他都被我坑得不知不觉……嘻嘻嘻,我很厉害吧!”

他瞪着她。

原来她是个老千?!

难得多多竟也看出了他眼底的质疑,急忙挥手,“不不,我不是老千,我虽然是史药钱赌坊目前唯一剩下的当家娘子,但是正所谓鼠女爱财取之有道,我们赌坊赚钱都是公公道道、有规矩可循的,绝不会乱来。”

坑人还有公公道道的?

他瞅着她的眼光愈发怀疑——

“哎呀,这是有原因的,”也不知怎么的,她很不想被恩公误会,急忙地解释道:“太白居的老板会耍诈,要不就是会耍赖,一开始我跟他辩得面红耳斥,后来发现他脑袋不太灵光,光是想要赖皮贪小便宜,一笔帐却算得乱七八糟。所以从此以后,管他耍赖、耍诈、使老千,反正输的赌金我就是加三倍打八折,他不知道还以为占到便宜了呢,呵呵呵……这样他高兴我也高兴,何乐而不为呢?”

饶是秋雪心绪不佳,还是被她的模样儿给逗笑了……他紧抿的唇微微往上一弯。

“你将这种职业机密告诉了我,不怕我向太白居的老板拆穿这件事吗?”他很好奇,她凭什么信任自己?

多多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挥挥手笑嘻嘻地回道:“哎呀,不会的啦,你可是我的恩公哩,恩公怎么可能会陷害我?”

他啼笑皆非。

真不知道是该说她精明还是笨……

“对了,还不知道恩公怎么称呼?”

“不要叫我恩公,我姓裘。”

“球?”她希罕地叫道:“我没想到世上竟然还有人姓球耶,恩公,你真可怜,有这样的姓氏,从小一定都被拿来取笑对不对?”

秋雪一撩眉,“你以为我姓哪个裘?”

“不是牛皮球的球吗?”她难掩同情之色。

他一怔,又好气又好笑,行走江湖多年,第一次有人敢这样胡猜他的姓。

“我姓裘,皮裘的裘。”他忍不住澄清。

多多点点头,一脸很明白的样子,“我知道,就是皮球的球啊!”

“那个裘是……”算了,他放弃解释。

他们不过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又何需对她解释这么多?

“球恩公,那你的名字呢?”多多又热切地探问。

秋雪有点防备地瞥着她,还是决定不说为妙:这个姑娘想法怪怪的,天知道她听到了“秋雪”两字后,会不会说这是什么丫鬟会起的名字。

想他昂藏七尺男子汉,干什么要被一个傻头傻脑的小”娘乘机取笑?

“萍水相逢,何需问名?”他又啜了一口酒,站起身来,取出一锭银子置于桌上。“姑娘,多谢厚意,但裘某从不占人便宜……失陪了。”

他话说完,高大的身子如旋风般往大门而去,顿时消失在酒楼大厅里。

“球恩公,球——”多多起身想唤住他,哪还来得及?

怎么……这样就走了?她还想招待他到史药钱赌坊好好地输个……“呃,赌个痛快呢!

话说回来,她的眼光缓缓回到了桌上那锭三两重的银子……

“哗,非但没让我花到钱,而且还有零头让我赚耶!”她好开心,抱着那锭银子乐开怀,“好棒,恩公就是恩公,真有气派。”

这桌酒菜至多一两银子吧,那么她还落下两两银子暗藏……

真是作梦都没想到有这样的好事,看来她经常窝在史药钱里看场子是不对的,赌坊就交给东南西北们,她有空多多出来遛达遛达,还可以捞到这些额外的好处哩!

难怪爱爱和盈盈总是喜欢往外跑呀!

多多恍然大悟。

*

数来堡比他想像中的还要大,看来是难以在三五天内就找到要找的人了。

寻了一处清雅幽静的客栈住下,秋雪取出了怀里那方叠得好好的围兜,仔细端详研究。

这种一般人家小女娃穿的绣花围兜很普遍,上头绣的是象徵吉祥如意的彩绣,金银红线交错穿梭,只不过年岁久远,沈白马又保存得不好,以至于围兜儿都变黄又破破旧旧的。

就为了这一方破围兜,惹来江湖掀起惊涛骇浪……

真滑稽。

秋雪唇边掠过一抹讽刺的笑,将围兜收妥置回怀里。

现在呢?

沈白马说他的妹子名唤多多,这是什么怪名字?是单名一个多字?还是双字为多多?不过无论如何,总是条线索,而且姑娘家叫这个名字很少,应当不难找。

想他裘秋雪一贯浪迹天涯,何等逍遥自在,今日竟然被这种事给缠上……也罢,就当作闲来无事做件傻事吧。

他苦笑。

*

“啦啦啦,啦啦啦……闲来无事赚钱啦啦啦,最是快乐啦啦啦,左\一两、右拐一两啦啦啦,最是幸福啦啦啦……”多多哼着歌儿,兴高采烈地抱着“嚣张”,很快地踱出专门斗鸡的小厅房。

里头一堆男人像战败的公鸡垂头丧气,抓着各自也是一脸沮丧的鸡只们慢慢蹭了出来。

“呜呜……多姑娘,嚣张实在太嚣张了啦,把我身上的银子统统赢光光了。”

“还有我这只好本事,差点给它啄秃了毛……”

“今天它是怎的?大发鸡威?而且还跟你合作无间,你们俩讲合啦?”

赌客们被激起了好奇心,纷纷发问。

“是啊是啊,嚣张今天怎么不给你颜色看啦?”

多多闻言又气又好笑,好像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总是给“嚣张”踩在鸡爪底下似的。

“你们不懂啦,这是秘密。”她得意非凡。

事实上,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那把杀猪刀的威胁有效,“嚣张”现在对她可是服服帖帖的,早知道这招这么灵,她早跟厨娘借刀杀鸡……呃,吓鸡了。

不过“嚣张”终于听命行事,不会总是藉斗鸡时暗暗飞踹她一记,或者是偷啄她一下,倒是让她松了口气哩!

下次……下次说不定她可以考虑一下训练嚣张接受东南西北的差遗,这样她就可以抽空到京师或郝家庄找爱爱与盈盈了。

说起这两个相处多年的好姊妹远嫁他乡,多多还是忍不嘴了眼圈儿。

“唉,我好想念她们……”

阿东突然大呼小叫地跑了过来,“多姑娘,多姑娘,大事不好了呀!”

“什么事?”

“有个赌客赢了我们二十两银子!”阿东说得好像天快塌下来了。

“二十两?!”多多的声音顿时像正被拔毛的鸡,目瞪口呆,“是谁?是谁看的场子?是谁胆敢赢我们那么多钱?”

唉,打从爱爱和盈盈这两个赌国高手嫁人之后,他们史药钱赌坊虽然说还是很赚钱,但是已经从以前的百赌必赢,变成了赌一百次才赢九十次……再这样下去怎么行呢?

改天得关起门来,好好再将东南西北做个职业特训才行。

随手将“嚣张”塞进他手上,多多边想边气冲冲往大厅跑去,准备要好好会一会这个胆敢在他们史药钱赌坊赢走二十两的家伙。

“究竟是什么三头六臂——”她紧急煞住身子,看到阿南紧紧张张正在抹汗,偷偷指着牌九赌桌前的一名年轻人。

多多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着他,眨了眨眼,“就是你呀。”

她口气里的意兴阑珊惹恼了这名一身锦衣、自命风流的年轻人。

“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我长得不够俊吗?”年轻人擦腰。

多多挠挠耳朵,满是歉意地笑道:“老实说……嗯。”

年轻人像被雷轰中,不敢置信地指着她的鼻头跳脚,“你真是有眼无珠,想我翩翩一浊世公子,你不懂得欣赏还说那种狗屁话,你到底有没有审美观啊?”

多多指着自己的鼻头,诧异地叫道:“我没有审美观?你明明就是女的,跟人家比什么俊啊?无聊。”

“啥?”

赌客们刹那问乒乒乓乓摔成一团。

年轻人面红耳赤,瞪着她连话都讲不出来,“你你你……”

“我什么我?”多多一个跨步向前,伸出手指戳了戳对方软绵绵的胸口,“你看,软不隆咚的,明明就是女的。”

年轻人的脸红得更加厉害,抱住前胸尖叫起来:“你你你……好大胆子……”

多多抓抓头,纳闷地问道:“有什么好大不大胆的?我们一样都是女的,要不然你宁可给男人摸吗?”

“你……”年轻人尖叫一声,气恼地使出擒拿手,狠狠地压住了她的小手。“可恶!”

“噢,好痛喔!”多多痛呼一声,“快放开我啦,你好粗鲁。”

“放开多姑娘……”赌客和东南西北又惊又气,急忙扑上来。

猛虎难敌猴群,年轻人只得一闪,被迫放开了她。“喂,你们一群人欺负我一个,算什么英雄好汉?”

“我们本来就不是英雄好汉,我们是来赌钱的。”张三伯擦腰,“你要是伤了多姑娘,我们就跟你把命拚。”

“对对,爱姑娘和盈姑娘虽然嫁人去了,可幸好还有多姑娘撑着赌坊给我们找乐子,你要是伤害了她,以后我们到哪里赌钱哪?”

年轻人瞪着七嘴八舌的赌客,简直不敢相信,“你们……都是这赌场请来的打手吗?”

“什么打手?跟你说过几百遍了,我们是赌客。”

多多小手一摆,止住了众人的喧哗,感激地对着大家一笑,“谢谢大家帮我,好了,没事儿了,我跟这个姑娘慢慢儿说,你们自顾找乐子去吧。阿北,吩咐厨房准备点心给大夥儿用,再多沏几壶好茶来。”

“是,多姑娘。”阿北使个眼色,让阿南好生看顾着多姑娘,这才往厨房走去。

多多揉着微肿的手腕,忍不酌奇地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干嘛要女扮男装呀?来赌钱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儿。”

年轻人愣了一下,哼了一声,“要你管?我还没说你坏我好事,你多嘴个什么劲儿?”

“哇,你火气真大,不过赌技不错,居然能够在阿南的眼皮子底下赢走二十两。”看来赌国多英雌啊!

年轻女子轻撇了撇唇,不屑地回道:“你们史药钱赌坊又不是什么厉害得不得了的赌场,随随便便赢个二十两算什么?”

喝呀!竟然把史药钱赌坊看得这么扁?

多多忍不住挑眉,“看来你对自己的赌技很有信心。”

“那当然。”年轻女子的眼神轻蔑得很。

“那好,我们来赌一局。”多多气定神闲地看着她,“你想赌什么?”

年轻女子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噗哧地笑了出来,极为瞧不起她,“就凭你这小丫头想跟我赌?”

“怎么?你不敢吗?”

年轻女子看来平常火气就大,脾气很冲动,当下挑眉娇斥:“什么叫我不敢?好,我就杀你个片甲不留,我们就赌骰子。”

“好呀,随便。”多多眨眨眼,“对了,要怎么称呼你?总不能一直叫你喂呀喂的。”

“我姓易,单字朵。”易朵一副她要胆敢笑,就要剥掉她一层皮的森冷眼神。

幸亏多多因为自己的名字极顶滑稽,所以一向就自觉没什么立场取笑别人的名字,所以她只是点点头,“这样啊,挺好听的,易姑娘,就赌骰子吗?”

“对,我再拿出五十两,加上这二十两银子,共是七十两,跟你赌一把,你敢吗?”易朵挑衅道。

多多好脾气地回答:“好呀!”

“在这边赌吗?”

“不不,我们有专门为贵宾辟的贵宾室,这边请。”多多礼貌恭敬得不得了。

对于豪客,赌坊一向是极度礼遇的,因为……

豪客油水多,才好宰呀,嘿嘿嘿……

半盏茶辰光过后,易朵怒吼着冲出来,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哎呀呀,哪个莽莽撞撞的……”张三伯手上的一口酥给撞掉了,想找人算帐都来不及。

所有的人全纳闷不解地望向缓缓打贵宾室踱出的多多——

“一口气赢她个七十两,果然痛快!”多多白嫩可爱的脸上浮起了一朵快乐的笑花。

“哗……”众人忍不住拍拍手鼓起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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