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师父!咱们这会儿究竟是要上哪儿?”

这一日,洛离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

“上京城。”曲无常只是气定神闲地回答。

“为什么?”她不懂,不是说要去找玉的吗?

“因为那里很热闹呀!”他笑嘻嘻地给了答案。

不……不会吧?!

洛离暗暗吞落口水,难不成他们这一回由酆都下山,翻山越岭,渡河过桥,为的就只是要……瞧热闹?

怨归怨,想归想,洛离还是乖乖认命地扛起行李,继续赶路。

鬼婆婆跟她说,人跟人之所以会在一起,除了有缘,还得因着前世宿命。

如今看来,她上辈于欠了她这师父的债,只怕比万里长城还要长。

这一日赶在入夜之前,这二人一驴的队伍,终于看见热闹繁华的燕京城,已然遥遥在望了。

在离城三里外的大榕树下,曲无常终于滑下老驴,展了展腰,叹了口长气。

“唉!赶这么长的一段路,还真是累人哪!”

洛离听了脸黑黑没有接口。

如果连骑驴的人都喊累了,那她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不说话,曲无常也不吭声,在安静了片刻后,洛离摸摸鼻子开口问了。

“师父,京城已近在眼前,吃的住的全在里面,您干嘛选在这里歇脚?不快点趁入夜之前进城呢?”

“因为……”曲无常笑得可爱又可亲,“为师的刚刚看见路上有一棵梨树。”

“所以?”不会吧?他不会是想着她脑中所想的事吧?

“没错,我要你去帮为师的摘梨。”

该死!他果真想的是她猜到的事。

闭了闭眼后再张开,洛离认命地卸下背上的竹篓,转身举步去寻找她师父口中的梨树了。

这一头的曲无常,在瞧见徒儿身影走远,确定了四下无人后,他敛起温煦的笑容,改换上阴漠的表情,俐落的三击掌,暗念了咒语,轻喝了声。

“够了!对你的惩罚到此为止,日后勿再仗势欺人,也不许再放高利贷逼人卖妻鬻女!”

曲无常话才刚完,眼前只见一阵白雾生起,接着白雾散去,站在他眼前的老驴竞变成了一个以四肢趴撑于地,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全身上下做着富商打扮的中年人。

没敢回应曲无常的话,就伯一个说错又得遭殃,富商只敢唯唯诺诺拚命点头及打颤,在终于看见曲无常冷冷点头,示意他可以滚蛋的时候,火烧屁股一般地飞遁无影了。

边逃跔时他还边想,如果他回到淮南告诉人家,说他曾经变成一头驴子,还让人给骑乘了个把月上京去,怕是谁也不会信。

更不信的是他自己,那男人所说的罪名他虽然不得下认啦,但当日之所以会受惩,还不都是因为他见了男人身旁那标致出色的秀气书僮,惊艳之余按捺不住色心,伸出禄山之爪偷捏了一把,还随口大赞了句——

“顶级上品!奶滑般的玉肤嫩肌!”

这明明是赞美嘛!那小书僮却毫下领情,气得身子直打颤,这男人当场也没说啥,只是笑咪咪地向他勾勾手指头,说有好事要和他商量。

那时,他还以为这男人要高价卖给他这书僮,而他也打定了主意,不论是多贵都要买回家珍藏。

没想到这男人竞带他到无人的小巷子里,笑嘻嘻地拿出符纸、念了咒,又变出了一杯热茶,再将符纸点燃泡入茶里,逼他喝下。

他当然不肯,却被男人的眼神给慑住了魂,乖乖地喝下,于是乎……

呜呜呜,他就莫名其妙地成了那个驴样了!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连他家中的臭婆娘都认不出是他,而他的所有抗议,也都化成哀哀驴鸣了。

然后男人向小书僮骗说花钱买了头老驴,却在这—路上始终不肯让小书僮骑他,想来只是不愿让那小书僮,被他给暗吃豆腐罢了。

在经过这一次的可怕经验后,富商得着了永志不忘的教训,那就是——

笑脸是会骗人的!可千万别信!

洛离摘了梨回到曲无常身边时,不论是老驴子或是富商,都早已不见了踪影。

“驴呢?”见他一个人,洛离左顾右盼地问了。

“放他自由了。”曲无常云淡风清地一语带过。

放它自由了?

“为什么?”她不懂,要放也该早点放,为了那头驴,这一路上他都快被人给骂死了却就是不肯松手,偏这会儿眼看着就能带老驴进城里去享福了,他却放它自由?

“那家伙太老,看了伤眼睛。”

顺口编了个理由,曲无常边说话边自袖口摸出一柄小刀,顺手削起了梨皮,而完工后的第一个成果,自然是先给一路辛苦了的宝贝徒儿。

“别想着那头驴了,将一个老家伙惦在心头做啥?还是吃梨好,水多汁甜,呵呵,为师的最爱。”

“谢谢师父!”

洛离无奈谢过,决定不再多想了。算了,有关于她师父的决定,她几时曾弄懂过?

在两人终于进了城门之后,洛离原想加快脚步,却见曲无常仿佛被人用东西给黏住了脚似地,杵立于一堵墙前,好半天没有下一个动作。

洛离好奇的定近,抬高水眸,看见墙上那张盖着玺印的皇榜,上头写着

倾城公主凤体有恙,大内群医东手无策,皇帝饬令,招揽各界

能人异士,不吝重金,只求凤体康复!

呿!洛离不屑地想,这有什么好看的?

除非师父是想到皇帝老爷家中落脚!

只是他们一不是医者,二不是巫师,就算是看穿了、看烂了、看破了这张烂纸也没有用处……

就在洛离这么想着的时候,陡然眼一花,她看见曲无常笑嘻嘻地伸长手,一个施劲,他揭下了皇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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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清宫弘德殿

“你刚刚说,你想要什么?!”

皱眉沉嗓暍问出声的,是端坐在高堂的当今天子——大明的万历皇帝。

“启奏皇上!”

即便身旁环伺着的是佩着刀剑矛戟的皇城禁卫军,眼前高坐着的是当今皇帝,在他身边围绕着的都是当朝最有权势的人,只要一句话,就可以定下一个人的生死,但曲无常脸上无所谓的笑容,却是依旧没变。

而在他身后,跟着的是依旧做男装打扮的洛离。

“草民刚刚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若要草民动手医治公主,烦请以当年兆理王进贡给先肃皇帝的那块‘七魂之魄’之‘啖兽’为偿。”

只要是对“七魂之魄”稍有研究的人都会知道,“啖兽”是目前世上唯一被人清楚在何处的一个。

那是在五十年前,由当时云南的兆理王,进贡给笃信修玄、一心想要长生不老的先肃皇帝的贡品,他以此玉求和,平息了大明欲进犯兆理的意图。

在当时,得宝心喜,想要成仙的先肃皇帝亦曾高额悬赏,并派人四处搜寻,想要找出剩下的六块宝玉,也好成仙飞去,只可惜一直到他驾崩前,这心愿始终未能达成。

更扯的是,先肃皇帝的死因,听说与那些意欲成仙的灵丹妙药,脱不了干系。

“父皇,此事万万不可!”

心急的站起,并且高喊出声的是三皇子朱常洵。

“听说‘七魂之魄’若被搜齐,持玉之人便有了帝王命格,不但能够号令天下,甚至还有可能用来窜改天命,建立新的皇朝。”

曲无常将视线转到三皇子身上,笑得和蔼可亲。

“没想到堂堂三皇子,竟然对于这些登不得台面的卫士传言,亦有所钻研。一般来说,既是身为皇家人,自当为万民表率,是不该崇拜迷信的,不是吗?”

一句话微微弄窘了朱常汹,但在他还不及回辩时,曲无常已将视线转回。

“启奏皇上,传闻虽然可能仅只是传闻,但如果它当真属实,那么皇上就更该将这块玉赐给草民了。”

“为什么?”皇帝大惑不解。

“陛下,请您试想,自古以来究竟是宫廷阅墙、扰政夺权,一夕之间变了天的次数多呢?还是由平民揭竿起义变天的次数多呢?这块会招惹麻烦的玉,还是该早些离开皇宫好些。”因为在皇宫里头,野心分子最多。

尤其当太子朱常洛身旁,有个野心勃勃的三皇子的时候。

皇帝当然明白曲无常话中所指,但此事关系重大,一时之间让他难以定夺,于是他只是沉吟不语,曲无常见了,微笑继续说。

“吾皇英明!您并不同于先肃皇帝,没有一心想要修道成仙,却反倒误了治国的作为,既然如此,这块玉于您,只是形同一颗烂石头,而先肃皇帝遗诏中所留下的道理,您应该不会忘记吧?”

当然不会忘记!

他的爷爷——被追谧为肃皇帝的世宗皇帝——正是因为幼年有病,希望长生不老,以致迷信了道教,被那些江湖术士及奸佞小人所蒙骗,长期服用“仙丹”,体内积累过多的丹朱、水银与硫磺等物才过世的。

前人之事,后人殷监,所谓宝物,如果使用观念错误,反倒会成了凶物。至此已几乎被说服成功的皇帝,好奇的开口,“朕可以知道你索了‘啖兽’去,是想要做什么吗?”

“毁掉!”曲无常眸光熠熠,认真回答,“省得造就出世人过多的贪念,及无谓的烦恼。”

“哼!我才不信!就不信你既不想成仙,又不想当……当……”

“皇帝”二字让朱常洵给赶紧吞落,在当今圣驾面前指责人“想当皇帝”?他又不是想死了!

曲无常闻言只是温吞哂笑。

“三皇子,有些您自个儿的想法,请别随意套用到别人身上,您不信不难,待七块玉搜齐了后,草民自会通知三皇子,并竭诚欢迎您到时亲自督阵毁玉。”

是这样子吗?

朱常汹终于安静了,那一双锐利的眸底,却因曲无常那一句“待七块玉搜齐了”,而不由自王地闪着玄芒。

“七魂之魄”合体为一?

试问是该选择当神仙?还是该当皇帝?

皇帝看出了曲无常的诚意,也从儿子的身上,看出了如曲无常所言,这玩意专惹麻烦的结果,此外他又想起倾城公主的病,于是他不再犹豫了,重重一点头,他做下了承诺。

“好!朕答应事成之后,将‘啖兽’赐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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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根本就没有生病!

她眸底生火,几乎尖叫。

芳华十五,最得当今天子宠爱的女儿,美丽的公主朱倾城,正忿忿不平地在屋内踱过来转过去,一袭灿烂耀眼的银丝绣线、凤尾长裙随着她步子的款移,不断地流泄着银灿耀眼的光辉。

“倾城哪!”

屋里十来个宫娥加太监都受不了地直闭眼,却因怕遭公主怒火波及,谁也不敢吭声,只有她生母——端坐于椅上的懿妃娘娘——敢开口。

只见懿妃扶着额,苦着脸,“你就行行好,别再这么没头苍蝇似地走来走去,看得人眼花撩乱,眼冒金星了。”

朱倾城听话的止步,但她转过身将双臂交环胸前,美丽的杏眸里火势依旧。

“别怪我!既然你们每个人都想搞得我不舒服,那么我也只有拖着你们,大家一块痛苦了。”

“囡囡呀!”

懿妃娘娘眉头深锁,柔声唤着女儿的小名。

“没有人想让你不舒服的,不论是娘或是你父皇所正在做的,哪一项不是在为你着想?”

朱倾城火恼的揪着发,“不让我睡觉,每天派着一群人守着我、看着我,整天用提神药灌醒我,吵吵闹闹,一见我闭上眼睛就敲锣打鼓,这叫做为我好?”

这种好,天底下有谁受得住呀?

“那是因为囡囡啊……”懿妃嗓音里满是无奈,“在这将近一年的时光里,只要放任你睡沉下去,好几回都要睡到十天半个月才会醒,更别提上一回你所创下的惊人纪录了,四十八天!你整整昏睡了四十八天!”

“你睡熟着,让人怎么叫也叫下醒,吓得娘得找人以针砭灌药方式维系着你的气息,更吓得娘天天垂泪守在你床边,摸着你的呼吸,就怕一个不小心,失去了娘的囡囡……”

娘只生了你一个,你若不在了,那叫娘该怎么活下去?

母亲后面的话没说完,但甭说朱倾城也知道她娘的意思,见懿妃边说边红了眼睛,她心一软,火一消,偎在母亲身旁,撒娇着推蹭着人。

“母妃呀,倾城早就跟您说过,是您和父皇瞎操心了,女儿什么病都没有,只是嗜睡了点,嗜睡并不是病,老祖宗不也都说,能吃能睡就是福的吗?”

“再能睡也不能够一倒头,就睡上十天半个月的嘛!”做母亲的毫不认同。

“那有什么关系?反正您和父皇就照旧过您们的日子,只当倾城是跑出去玩、散散心了嘛!您放一百二十个心,就算不灌汤药不施针,女儿也不会死的。”

一个“死”字再度吓出了做母亲的两泡泪水,尖声嚷着:“娘才不要!”

懿妃在用力抹去泪水之后,强迫自己硬下了表情。

“只一回就快被你给吓死了,娘绝不允许还有下一回。女儿,你听话,你父皇已经请来了世外高人为你解决这个问题,在此之前你就再忍耐一下,先暂时别睡了。”

“什么暂时?”

朱倾城垮下脸,忿忿不平地又开始踱方步了。

“这一回你们已整整五天下许我睡觉,人家真的好困、好困、好想睡,明明御医都已经打过包票,说我面色红润、脉象正常,根本就健康得不得了嘛!”

“那是因为他们本事不够,找不出毛病来!”懿妃瞪眼,“没有一个正常人会一睡着了,就是十天半个月不醒的。”

“好,那就算他们个个是庸医,但您也不能任由父皇去胡乱找些江湖术士来对我扎针、试药、乱做试验呀!”

“那也是没办法的,倾城,良药苦口,你得忍耐。”

“不要!不要!你们可以嚷着不要!那我也不要!”朱倾城噘高丰润的樱唇,“这半年来那些江湖术士给的臭药,吃得我生不如死,迷迷糊糊,就怕最后我的死因不是因为沉睡,而是铅丹中毒!”

“乖女儿!”懿妃起身定近女儿,伸出柔荑握住女儿的纤肩,一脸心疼,“那些针呀药呀的,扎在你身上,痛在娘心里,但为了让你尽早康复,这也是不得已的事情。”

“我不要!我不要!”

朱倾城发蛮了。

“我再也不要配合了!我、只、要、睡、觉!”

知道女儿发起蛮时,只吃软不吃硬,于是懿妃软语恳求了。

“听娘的,再试这一回就好,这回不同了,那些经常行走于江湖的厂卫管事们都说了,说这男人本事极高,在江湖中还有个‘鬼王’的封号。”

听见这话的朱倾城,只是将红滥滥的嘴唇,给嘟得更高了点。

“敢情父皇和母妃是将倾城给当成了鬼吗?竟然还得出动‘鬼王’来压阵?”

“不是这样子的,倾城!”懿妃急急解释,“‘P鬼王’只是他的称号,他不单会捉鬼,举凡妖神狐怪、家宅不宁、荫尸作祟等等,他都能有办法可治。”

“可笑!”朱倾城冷哼一声,“不论他再多添几个‘王’字在名头上,还不是不脱邪魔歪道、蒙骗瞎混的本质?和那些满口怪力乱神的江湖郎中,又有什么不一样?”

懿妃轻叹一声,“有没有差别你得自个儿试过了之后,才会知道。”

朱倾城暗暗咬唇,心念一动。

“好,母妃,女儿就再听您一次,再试这鬼王一试,而如果这一回连那叫‘鬼王’的男人都改变不了女儿嗜睡的体质,求您和父皇就行行奸、松开手……”

她一双美眸中有着盈盈的渴求及疲惫。

“让女儿好好地、快乐地睡上—觉,日后也任由着我睡,千万千万别再管我了。”

懿妃蹙紧眉心没敢点头,因为事关重大,最后却不得不在朱倾城那“你若不同意,我就谁也不见!”的威胁之下,无可奈何地点下了头。

阿弥陀佛!诸神诸佛齐保佑!

无论如何也要让这一回的诊治成功呀!

懿妃娘娘在心底不断地暗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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