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够了!

真是够了。

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任何一个有脑袋的人都该拒绝这种过分、夸张、离谱到人神共愤的行为──

梅怎漾低头死命盯着面前白瓷盘里堆得小山高般的美食,几乎快胀破的肚子警告着她,这件新买的紧身洋装已经太紧了。

早该知道踏进这种吃到饱的“巴肥”──BUFFET巴不得你肥──的餐厅,只要嘴巴打开就不会只吃到饱便停下来,通常会自我催眠般的吃到撑、吃到爆。

“呃,你……你的食欲真好。”坐在她面前的斯文男人强忍惊吓,试图客气地道。

“是啊。”她不着痕迹的用餐巾遮住自己微微凸出的小腹,但是想了想又把餐巾拉掉,故意再挺出来,“这个焗烤扇贝很好吃,你要不要吃吃看?”

她的铁血娘子阿姨警告过她,多动牙齿少动嘴巴,饭能多吃话不能多讲,所以,她只好用美味的食物来打发这无聊的时光。

“呃,不、不用了,我吃饱了。”斯文男人吞了口口水,优雅却微微颤抖地端起咖啡杯啜饮着。

饱?他刚刚只吃了一杯海鲜浓汤和两球薯泥。

来这间贵死人的五星级豪华餐厅,BUFFET人要两千块,却只吃那一点鸟吃的食物,他是真的有钱到脑袋坏了还是浪费成性?

因为不爽,怎漾瞬间将阿姨的警告遗忘在爪哇国──

“你喝黑咖啡吗?这样很伤胃耶。我记得我小时候有个表叔最喜欢喝黑咖啡了,表婶天天煮最好喝的咖啡给他喝,每天早上睡醒先来一杯,中午再灌一杯,晚上睡前再嗑一杯……唉!真伤胃呀……”她摇头叹气,“三年后他就英年早逝了。”

“呃,这、这样啊。”斯文男人僵了一下,已入口的咖啡梗在喉头两秒才迟疑的吞下去。

“是啊,那真是悲惨的一天,表婶哭得半死,把肇事的司机告到倾家荡产,只剩下一条裤子呢。”她说完又叉了枚干贝球塞进嘴巴。

“肇、肇事?”他一脸困惑。

真是的,这些男人究竟懂不懂说话是一门艺术?老是重复别人的话是多么不礼貌的行为。

言语无味、反应迟钝、浪费成性、矫揉造作……她很恶劣地记下他一拖拉库的缺点。

怎漾忍住笑意,嚼着干贝球,语音模糊的道:“对。肇事,肇事的肇,肇事的事。”

“可是你不是说你表叔的胃……”

“我只有说他喝的黑咖啡很伤胃,可没有说他是因为胃病死的。”

啧啧啧!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听人家说话?

在吃大餐的时候,没有比遇到一个乏味、无聊、不受欢迎又搞不清楚状况的食伴更教人沮丧的了。

她几乎可以感觉到塞了过多食物的胃开始不爽的翻腾起来,而在这之前,她还想吃光这盘之后,再去拿第七盘的食物的。

唉,今天真是不顺的一天。

偏偏她要是没有来赴约,阿姨铁定会把她的头放在砧板上测试新买的菜刀有多利。

“可是你刚刚说……”斯文男人被她的话搅得头晕脑胀,“你明明是说那个胃……”

“陈先生,很抱歉,我想我们真的不适合,因为你似乎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怎漾放下叉子,认真地看着对方,表情无比诚恳。“我也觉得我无法胜任当你的女朋友,不如就让我们在吃完这顿饭后,转身离开把这一切全忘了。”

“那是因为你语无伦次。”陈先生眼角抽搐,作梦也没想到优秀的自己居然会被拒绝,他咬牙道:“你让我看起来像白痴!梅小姐,你是故意耍我的吗?”

“你言重了。”她望着他,一脸无辜。

“我问,你是故意耍我的吗?你根本没有诚意跟我相亲。”陈先生额上青筋微凸。“从刚刚你就一直用狂吞猛吃来回避我的问题,你是猪啊!嘴里没有塞东西会死吗?还敢拒绝我?我没有在一见到又矮又丑身材又差的你掉头就走就算是客气了,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林志玲吗?”

喔唷,号称品行优良、拥有完美三高条件的男人也不过如此。

真伤人。

她眉毛一撩,正打算将被迫画了该死的芭比娃娃妆、穿上九寸会摔死人的高跟鞋,以及被肚里食物撑得半死的痛苦全数砸回他脸上时,蓦然,一个低沉的男声已在他们头顶响起──

“收回你的话!”高大威猛粗犷又迷死一大票人的燕如翼在蹙起一双浓眉时,那股气势连七级强台都叹为观止。

怎漾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心卜通卜通的狂跳,胃开始敲击着无关饥饿的饥渴鼓声,热力奔放得像是狂野的非洲舞。

但是左边胸口狂涌起的甜蜜和惊喜滋味随即迎头赶上,和胃部的激动交织成了令人酥软战栗的热流。

她就知道能够信任他!她的狮子王、她的骑士、她的亚拉冈……

“呃,你、你是谁啊?”陈先生脸色吓得发白,却又下意识想振作起男人的尊严。“凭、凭什么这样对我说话?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我是‘胜泉建设’的小开,我──”

如翼只用两根修长的手指就捏住了他的喉管,陈姓小开发出了杀鸡般的尖叫声。

“道歉。”他脸色一沉,“我说,跟小梅道歉,否则我让你这个侮辱男人名声的混蛋,下半辈子都只能当一个人妖!”

“我我我……”陈姓小开眼泪鼻涕全吓了出来,在如翼松开指尖的那一刹那惊慌到快翻白眼晕过去的模样,让怎漾也忍不住萌生起同情。“对不起,梅小姐,对、对不起,都是我说错话了,我的态度不好……我跟你道歉。”

“别放在心上。”她喃喃。

不是她想当虚伪的烂好人,而是任何一个人在看到一只蟑螂被一头熊狮踩住了,都会本能的可怜起它来。

“滚!”如翼甚至不用提高声音,陈姓小开立刻吓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

五星级的餐厅里,突然降临的沉默气氛就在高大又气势逼人的他缓缓坐下来后,这才稍稍恢复正常。

“嗨!”怎漾笑得好不开心。

“下次,”他没有笑,反而很不爽的怒瞪着她。“我绝对不会再救你脱离相亲宴,不管多么惨不忍睹。”

“不要这样嘛!”她的笑容有一丝丝垮掉,随即又笑得更灿烂。“我再度自愿无条件提供你在‘贝果’免费享用晚餐,而且是一整年度哦!”

“别以为这样就可以让我心软。”他挑了挑浓眉,严峻的语气终于有些松动。“还有,刚才那个浑球是谁找来的?”

“他是我阿姨江秀丽女士参加的慈善基金会会长的儿子。”她悄悄推开装满食物的盘子,并且试图吸气猛缩小腹。

她不想让如翼发现她的不完美。

虽然他从来没有在注意她……这点再度让她小小的失落了一下。

“你阿姨可不可以别再胡闹了?要帮你找丈夫,眼睛也得睁大一点,什么阿猫阿狗王八蛋统统推过来。”他皱眉瞪她一眼,“你也是,究竟什么时候才懂得说不?”

“你也认识我阿姨,应该知道她从来不接受‘不’字。”她苦笑道。

也就是这样,她才必须面对这种麻烦又讨厌的相亲,一次又一次,活像她是卖不出去的陈年货,被清出去堆在骑楼还九十九元起跳。

她曾经站在穿衣镜前,认真又仔细的研究了自己一个小时,就是不知道脸蛋白白嫩嫩的,一头清爽的短发,身材不算好也不太坏的她为什么没有男人缘?

也许原因就出在她那永远比那些身材纤细的女人多上两、三公斤,显得丰润柔软的身材,还有怎么也戒不了的唠唠叨叨和自言自语的习惯,以及过分快乐的食欲吧。

但是她今年二十一岁,还成功的经营一家温馨又受欢迎的轻食咖啡馆,她性格光明、身心健康、谈吐幽默,这难道不比美丽的容貌和身材受喜爱吗?

答案是显然没有。

否则她爱慕了那么多年的男人,为什么总像是瞎了眼般的看不出她的满腔爱意?

“我火热的渴望眼神足以照亮整个台北县市,为什么他就是视而不见呢?”她沮丧地叹气。

“你说什么?”他没听清楚。

“没有。”她心虚的忙摇头。

“小梅,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要告诉江总,她挑选男人的眼光差劲到极点?”如翼黑亮到近乎深蓝的双眼凝视着她,总是能令她心跳加速。“下次挑一些正直的,诚恳又适合你的男人。”

怎漾一怔,神情有点黯然。“我……我会转告她的。”

再一次,他还是不会考虑到自己,唉……

“我要喝咖啡。”他脾气暴躁的皱起眉头,“肯亚咖啡豆,深度烘焙的。”

“没问题。”她露出了笑容。

至少现在他是在她身边,这样就足够了……目前为止啦。

************

“昆仑”连锁保全公司的总部位于市中心,楼高二十七层的玻璃帷幕大楼,包含了业务与电脑部门,里面还有专门的武术道馆,训练着每一位出色且身手矫健的保全人员。

“昆仑”同时也是业界最权威也最顶尖的,不止在亚洲各大都市拥有业务量惊人的分公司,在去年初也在美国旧金山和纽约开设了美洲的分公司。

许多政商名流和电影巨星都指名“昆仑”的保全来扞卫自身的安全,生意好到欧洲方面都透过关系希望“昆仑”也能在当地设点。

但是如翼还在考虑中,因为人手不够。

所有精良的保全人员全是在总部训练的,通过层层严格的关卡和考验才能派驻到分公司,并且由资深优秀的教练级主管管理,客户的安全与隐私都由他们守护,绝对不容许一丝疏失。

他喜爱如同深海鲨鱼般吞噬掉每一个竞争者,但前提是消化系统绝对不能出状况。

一早,如翼就亲自参与了训练的课程,换上白色的空手道服,和几名教练示范而流了一身的汗,他边擦着汗边走回自己的办公室。

“喂,你有没有看到我们老板?噢,他流着汗的样子好帅喔,全身上下充满浓浓的男人味,好有男儿气概哦!”秘书A忍不住凑近秘书B窃窃低语。

“就是说呀,虽然老板的脾气火爆了点,性格顽固了点,但是他身上的费洛蒙可是其他男人的好几百倍以上,天哪!每次我看到他的胸肌……他结实修长有力的大腿……他倒V字型的宽背窄腰……那紧实的翘臀……”秘书B拚命以手扇着满头热汗,“吁……”

如翼皱着眉头走进办公室,装作充耳不闻。

这年头的女孩子是怎么回事?情欲大醒觉,性自主观念爆炸……到底还有没有人知道“矜持”这两个字怎么写?

一踏进办公室,他微微一顿──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又习惯性地皱起眉头。

“逃难。”怎漾穿着亚麻洋装,腰间系了条橘红色的带子,脚上穿着白色球鞋,俏丽的短发被她抓爬得乱七八糟,矮桌上摊开来的进货单和笔记本显示她已经窝在这里一段时间了。

“江总又找你麻烦了?”他看着她可怜兮兮的脸蛋,有点想笑,又忍住。“你觉得躲在我这里有用吗?”

“世上还有什么地方比‘昆仑’的总部更安全?”她目光热切地看着他。

该死的!真希望她眼底的热切可以稍微掩饰住,因为就连五百公尺外落地窗边正在洗窗户的工人八成都能看见她满面的倾慕光芒。

但是按照惯例,如翼什么反应也没有,这就像是一颗蓄满电力的电池遇上电缘阻隔器。

“有道理。”他性感的嘴唇微微上扬,难掩骄傲自信。

“所以啰!”她自粉蓝色的手提袋里掏出一只大的保温壶,递给了他。“为了感谢你的大力帮忙,我煮了韩式海鲜凉面。在这么热的天气里,还是吃点辣辣的比较能刺激胃口。”

如翼笑了,接过保温壶,在她身边的沙发坐了下来。

宽阔的肩膀和浓浓的男人味,以及不断辐射而来的暖热体温……啊!冬天的时候窝在这个男人的怀里一定是天堂般的享受。

只可惜他怀里和腿上的位子早就被预订了。怎漾悲惨地想着。

因为很熟,也因为认识他很久很久──简直有一生一世之久──她也知道关于朱老爷子交付给他们三人的艰难任务;那个可恶的,害她哭了三天三夜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的任务。

她没精打彩地把桌面上的文件收一收,放进袋子里。

见他一次就心酸酸一次,偏偏还是没办法控制不来找他,怎漾觉得自己真是个自虐狂。

“你要去哪里?”

“回店里。”

“不是来我这里避难的吗?”他浓眉微挑。

她眼儿一亮,“你舍不得我走呀?”

“不会。”他想也不想地脱口道,“出去的时候记得帮我关上门就行了。”

“你讲话就不能婉转一点吗?”她气馁了下来。“安慰我一下会死啊?”

“虚伪从来不是我的风格。”他有些想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去吧,我还有事情要做。”

“等一下,你都不想知道我阿姨是怎么骂我的吗?”怎漾不死心,想尽办法巴留在这里。

“很重要吗?你现在人还活着,还站在这里,表示她没有真的剥了你一层皮。”他还是笑了。

“但是她威胁我下次再不好好表现,让她安排的相亲对象有好印象的话,她就要把店收回去。”她沮丧道。

那是她的店,也是她的命根子,更是她实现自我的天堂,没有了温馨的“贝果”,她什么都不是。

阿姨永远知道她的弱点,只除了还不知道燕大哥对她的重要性,如果让她知道了,他明天一早打开家门就会看到婚礼乐队对着他演奏结婚进行曲。

“江总爱你,她不会这么做的。”如翼忍不住捏了捏她软呼呼的脸颊。

她痛恨他的举动总是带着一丝疼爱小妹的意味,她不要当他的妹妹,要当他的爱人!

恼怒和失落感交相攻击着她,怎漾脱口而出:“你一点都不在意我去相亲的事吗?”

他怔了一下,被她突然激动的反应搞懵了,随即失笑。“我为什么要在意?如果有好对象,我会放心把你交给他的。”

“你又不是我爸,什么放心交给他?”她忍住涌上鼻头的酸楚感,别过头去,藉着拎起袋子的动作掩饰掉难过。“算了,我要走了。”

“等等,我让公司的车送你,不要再独自搭计程车,现在社会很乱,容易遇到危险。”

“不用了。”她故意闹别扭,背起袋子就往门口走。“还有,我会记得关上门的。”

如翼有些好笑又有些伤神地看着她娇小的背影消失。

“孝子就是孝子。”他摇了摇头,噙着笑意打开了保温壶。

************

坐在摇椅晃的公车上,神情落寞的怎漾想起了很多事。

相亲……“贝果”……阿姨……婚姻……燕大哥……人生……

“人生真的很辛苦啊,梅怎漾。”她自言自语,感伤道:“想要的东西要不到,不想要的东西拚命来,明明看起来像是很独立,却还是不断被别人左右。偏偏名字取作‘没怎样’,只好一直装作真的没怎样,为什么总是没有人把我的话当真呢?”

她还记得,她的人生第一次感觉到最屈辱的一天,也是正式遇见燕大哥的那一天──

阳光很温暖,暖到近乎发烫。

那是一个上流社会的午后餐会,在江秀丽位在阳明山的别墅里举行,别墅外的花园里有座游泳池,还有绿油油的橡树,在数支白色的太阳伞下,热闹的自助餐正在进行着。

大人们衣香鬓影,就算是大白天也穿着正式整齐,深红色、黑色、白色的紧身洋装和小礼服,搭配着深蓝色、黑色、白色的西装,手上拿着高脚杯,克鲁格香槟不断在杯里冒出金黄色的细致气泡。

怎漾当时十五岁,正是尴尬的年龄。离成为大人还有好大一段距离,却又已经远远甩开了小朋友的阶段,穿着阿姨硬要套在她身上的白色小礼服,圆圆可爱的脸蛋掩不住一丝清秀……但是她正在闹别扭。

她讨厌听到四周人们虚情假意的讪笑声,小的巴结中的,中的巴结大的,大的巴结更大尾的,最重要的是,她讨厌听到人们在她面前窃窃私语又假装不是在讲给她听的话──

“这就是秀丽领养的她姊的孝吗?”

“胖了一点,今年好像十五岁了,她有没有六十公斤啊?该不会因为飞上枝头当凤凰,所以见到好一点的食物就拚命吃吧?哈哈哈!”

“哎哟!笑死我了,八成是。”

那些穿着华丽、个个打扮得像天仙的贵妇毫不留情地取笑着她。

躲到橡树后的怎漾握紧双拳,气愤的不断喃喃自语。

“当作没听见,当作没听见。”她顿了下,还是忍不住的咕哝,“我只有五十五公斤。”

“你在干嘛?”一个穿着粉红色露肩小礼服的小女孩舔着三色冰淇淋,好奇地盯着她,另外一只手还抓着一根五彩棒棒糖。

“嗨!”她松了口气,总算遇到个肯跟她交谈的人了,尽管对方看起来只有五岁。“你叫什么名字?”

“梅兰妮。”小女孩舔了舔冰淇淋,又舔了棒棒糖。

梅兰妮?好洋化的名字。她好意地道:“冰淇淋跟棒棒糖混在一起吃会不会肚子痛?”

“不会。”小女孩斩钉截铁地道,随即防备地往后退了一步,深怕她要抢。“这是我的!冰淇淋是我的,棒棒糖也是我的!”

“我知道是你的,但是你可以先吃完冰淇淋再吃棒棒糖,你瞧,冰淇淋都融化了,你的棒棒糖也糊了,上面还有蚂蚁……”怎漾好心地提醒她,“蚂蚁会跑进你的小肚肚里打架喔9有细菌先生,会一口一口的咬你,让你痛得在地上打滚,冒冷汗,吐得乱七八糟……”

小女孩越听脸色越白,然后嘴角开始颤抖蠕动,在怎漾发现大事不妙,正想要挽救的时候,她已经拉开大嗓门尖叫起来了。

“等一下,你听我说,我只是……”怎漾惊慌失措,一把捂住了小女孩尖叫得像火车汽笛声的嘴巴。“拜托你不要叫,我只是不希望你肚子痛!”

“呜……妈咪!”小女孩挣扎着大声嚎啕起来。“妈咪!有坏人抓我!哇──”

但见那群三姑六婆里冲出了一个身上戴满宝石金光闪闪的少妇,怒吼着一把将小女孩自她手上扯离,然后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

“你这个小杂种,你想对我家宝贝做什么?”

“对不起!”她被那记巴掌甩得头晕眼花,一手捂着火辣辣的脸颊连忙解释,“我不是有意的,我没有对她怎么样,只是怕她把冰淇淋和棒棒糖混着吃会肚子痛……”

“你是在诅咒我家宝贝肚子痛啰?你这个丫头怎么这么坏心肠,我家宝贝又没有得罪你,你一个十几岁的人居然欺负一个才五岁的小朋友,你脑袋里装的到底是什么?”那名少妇紧搂着抽抽噎噎的女儿,气急败坏的噼哩啪啦痛骂她。

一股深深的委屈和受辱感窜上心头,怎漾昂起下巴想要反驳,却发现大人们已经围过来了,脸上都是指责和嫌恶的眼神。

显然她们根本不问原由就已经宣判了她的罪名,认定她就是个恶意欺负孝的坏孩子。

阿姨在哪里?她的秀丽阿姨在哪里?

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偏偏秀丽阿姨进屋里听电话了,怎漾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来,她就要被众人恶意讨厌指责的目光淹死……

“借过一下。”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年仅二十二岁的如翼全身上下掩不住的王者气势,让这群名流情不自禁退开了几步。“你们对我的小舞伴有什么问题吗?”

怎漾猛然抬头,在众人惊呼声中看到了他──

当时,她十五岁,纯情的少女豆蔻芳心也曾偷偷想过自己未来的白马王子该长什么样?

换作是在任何时候,遇见这名看起来凶猛霸道的男人,定会让她绕路躲避闪得越远越好,可是在这一瞬间,这个英挺高大,看起来有点凶悍,眉毛很浓很粗的年轻人,宛如戴着晶亮盔甲从容而来的骑士,在众多恶狼环伺下将她拯救出水火之中。

她傻傻地望着他的大手伸过来抓住自己的小手,下一秒钟,她已经置身在铺着红毯的跳舞池里,在明亮的阳光和和煦的山风中和他跳起舞来。

她从来没有学过怎么跳舞,根本不知道脚要往哪里踩,但是在他熟稔的带领下……

“左脚前进一步,后退两步,转圈……”他在她耳畔低声教导,大掌稳稳的包握住她的手,另一手贴扶着她的腰,随着华尔滋的音乐舞动着。

她紧张到想讲话却连连噎住,只能死命地盯着他的脚步,前进一步、后退两步、转圈圈……

直到浪漫轻快的华尔滋落下休止符,她才气喘吁吁、心跳怦然地仰望着他,边喘边吞口水。

“你、你是谁?”

“我是朱氏集团的代表,姓燕,燕如翼。”他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她,脸上似笑非笑。“下次不要再试图解释,她们不会听进除了自己以外任何人说的话。”

“那……我该怎么办?”她愣愣的望着他。

“微笑,挺胸,下巴微微抬高,姿态从容而骄傲,看也不看地穿过人群,像个女王般退场。”

她眨着备受震撼的双眼。

“你的对手会因为吃惊过度而哑口无言十秒钟,届时你已脱离风暴,抵达安全地带。”他的黑眸里闪过一抹光芒,“当然,你也可以用我最爱的一招──一拳揍断某个人的鼻子。但是你年纪和力气还太小,如果来‘昆仑’保全公司训练三个月,挥起拳头来会比较有效果。”

她笑了,羞怯却真心快乐的笑了起来。

“你会亲自教我吗?”她充满期盼的问道。

他认真地打量了她半晌,“没问题,但是你至少得减重五公斤。”

“好,我愿意,只要你肯教我,要我减十公斤都行!”

从那一天起,怎漾就在下课后自动到“昆仑”报到。

渐渐的,她才发现朱氏集团有多么庞大,“昆仑”保全公司在业界有多么赫赫有名,“燕如翼”这三个字有多么受人敬畏了。

虽然她的空手道一直学得不怎么样,就算有最顶尖的高手亲自传授,虽然那五公斤的肉始终没有离开她身上,但是有一件事是随着时光岁月推移而更加确定的──

就是燕如翼从那一天起就变成了她梅怎漾心目中完美的狮子王,她的梦幻骑士,她这一生想追随与陪伴的心上人。

六年来,从来没有改变过。

公车重重地颠簸了一下,差点害她把整个脑袋往车窗玻璃上砸去,也瞬间惊醒了她的回忆之旅。

“唉。”怎漾叹了口气,自大袋子里找出了一管CD粉玫瑰色的口红,还有英式镶着银边的小镜子,就在晃个不停的公车上补起妆来。

也许她从头到尾都搞错方向了,燕大哥要的不是一个粉红色的,身上比名模多出五公斤肉的“俏丽佳人”,就算她再怎么在他面前涂脂抹粉也没用。

“除非我身分证上的名字变成‘朱德玉’,否则他永远不会把我考虑进新娘名单里的。”她搽完了口红,看了看镜子里反映出的自己。

她已经从一个唇色苍白、气色败坏、垂头丧气的女人,变成一个拥有樱桃小嘴却仍然气色败坏、垂头丧气的女人。

究竟什么时候,她才能得偿所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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