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敖旭惟与赵家千金的婚事,正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随着婚期的接近,为了张罗结婚事宜,他开始逐渐晚归,往往回到家时,唐亚琤都睡了。

这天下班后,他又被父亲点召,以培养感情为由,要他陪未来的妻舅一家吃顿便饭。

虽说是便饭,但地点可不随便,他嘲讽地打量餐厅金碧辉煌的装潢,以及昂贵得令人咋舌的菜单。

像这种地方,他只会用来招待大客户,敢情他未来的岳父一家,都将这种高级餐厅当成简餐店?

他垂下视线,看见摆放在面前的一道清蒸石斑鱼。

他喜欢吃清蒸鱼,记得以前亚琤常做给他吃,他们总是夹起鱼肉,小心地挑去利刺之后,再送进对方口中。

想起那时的恩爱甜蜜,他不禁神往地眯起了眼。

「旭惟?旭惟?」

他似乎听见有人在喊他,而且声音愈来愈大,茫然地转过头,看见赵郁馨略显不满的娇颜。

「你在想什么?我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听到吗?」她美丽的黛眉微拧。

「噢,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一些事。」他低下头,若无其事的挟菜送进口中。

真糟糕!他差点忘了,他是来陪他们一家吃饭的。

「唉!这孩子就是这样,一忙起公事.就什么也忘了。吃饭也想、睡觉也想,弄得心神不宁的,真是抱歉!」敖志衡呵呵笑着,替儿子的失态找借口。

「原来是这样!」赵郁馨的父亲点了点头说:「这样也不错!至少旭惟有上进心,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放心把我的宝贝郁馨交给他。」

「您放心!将来却馨小姐嫁过来,我们一定会像赵老一样疼爱她的。」

敖志衡赶忙提出保证,身为当事人的敖旭惟,却一句话也不说。

他的反应,更叫赵郁馨不满。

「旭惟,最近我听到一个谣言,不知道正确性有多高。」

「你想问什么?」敖旭惟懒洋洋的将视线转到她身上。

赵郁馨长得的确娇贵漂亮,只是除非必要,他根本懒得看她一眼。

「我听说你和一个女人同居,还把她带到公司去,这件事是不是真的?」她板起俏脸,颇有质问的意味。

他很想说:关你何事?但终究忍住了。

「谣言不尽可信。」他漠然回答。

「是啊!谣言这种东西怎么能相信呢?」敖志衡急忙为儿子僻谣。「最近确实有个女孩子暂时借住在旭惟那儿。她是我一位老友的女儿,今年刚从学校毕业,说要先到我的公司工作一阵子,我让她住在旭惟那儿,好跟着他学点经验,他们之间绝对没什么。」

「原来是这样!」有了敖志衡的解释,赵郁馨才勉强相信敖旭惟的清白。

「我也相信旭惟有分寸,他绝不会为了一个女人,伤害我们两家的情谊。」赵郁馨父亲胖胖的脸,笑得像尊弥勒佛。

「说得是。外头的女人再怎么好,也比不上我们家郁馨一半哪。」赵夫人推推昂贵的玳瑁眼镜,自傲地说。

哼!难道你女儿还镶金包银不成?敖旭惟正在喝酒,差点嗤笑出来。

亚琤不知道在做什么?

想起唐亚琤孤零零的在家,他的心情更加烦躁了。

终于,赵氏一家吃饱喝足,由他买单以示诚意之后,他们终于能够离开那间令人烦闷的餐厅。

「旭惟,你送送郁馨吧!看你们是要去喝杯咖啡,或是去看看夜景都可以。」

走出餐厅大门,敖志衡又开始自作主张。

敖旭惟不耐地拧起眉头,迅速瞄了腕表一眼。都快十点了!

该死!他们浪费了他一整晚的时间。

「抱歉!我突然想起有件急事必须赶去处理,今晚可能不便再做陪。至于赵小姐——我想她既然有办法来,就该有办法回家,恕我不送了。再见!」

敖旭惟说完,随即洒脱地跨上泊车小弟替他开来的车,扬长而去。

赵家夫妇目瞪口呆,看着敖旭惟像阵风似的远离,赵郁馨则忿忿地跺脚大哭,骄纵的脾气一览无遗。

最尴尬的人莫过于敖志衡,他得一面对赵家夫妇赔罪,一面又向赵郁馨道歉,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

这个孽子!他在心中咬牙暗骂。他真打算把他气死不成吗?

****

敖旭惟赶回家时,唐亚琤还没上床。

「旭惟?你回来了!」她正抱着小抱枕在客厅发呆,看到他回来,立即绽放出花朵般的笑容。

「吃过饭了?」他习惯性地问。

「还没。」她嘟着嘴说:「我吃不下。」

「去煮点东西,我陪你一起吃。」他扯开领带坐下。

「咦,你不是吃过了吗?」她知道他和未来的妻子一家去餐叙,所以才会闷闷不乐,连饭都不想吃。

「那里的东西不合我胃口。」敖旭惟简单的解释。

「噢!那我去炒个饭,你等我一下。」

唐亚琤走进厨房炒饭,敖旭惟则疲累地往后一靠,仰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最近为了筹办赵家要求的世纪婚礼,一大堆琐碎又令人厌烦的事,不断接踵而来,他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其实他不想娶赵郁馨,真的不想,但他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

对于唐亚琤,他怒气已消,正如她所说,他们相聚的时间剩下不多,又何必把时间浪费在互相怨恨上?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他与赵郁馨的婚礼,即将在十天后举行。

他答应过父亲,婚礼前一定送走亚琤,所以他们相处的时间真的愈来愈少了。

他实在舍不得让她离开,却没有选择的余地,如今他是骑虎难下,就算再不愿意,也没办法自这抽姻的枷锁中逃脱。

他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能不能忘了亚琤,但可以确定一点,那就是他永远也不会爱上赵郁馨!

还没结婚,他已经可以预见自己婚姻的不幸!

敖旭惟想着、想着,意识愈来愈模糊,不知不觉地沉入梦乡。

「旭惟,炒饭好了——」

唐亚琤端着香味四溢的炒饭走出厨房,看见他仰靠在沙发上,发出细微而规律的呼吸声。

「睡着啦?」她微笑着放下碗盘,在他面前蹲下,专注瞧着他熟睡的脸庞。

她爱怜地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皱起的眉头,及脸上紧绷的线条。

「这人是怎么了?连睡觉都不肯好好放松?」她宠溺的喃喃自语。

她微笑着,眼泪却已忍不住在眼眶转动。

她看到他用的喜帖了,上头有他与赵小姐的结婚照。

那位赵小姐好漂亮呵,看起来既高贵、又有气质,果然跟她这种出身低下的人完全不同。

想到这里,她自卑地缩回自己的手。

同阶层的人,还是应该跟同阶层的人在一起,瞧瞧他们多相配呀!

她苦涩的一笑,起身走进卧房,拿出一条小被子,轻轻盖在敖旭惟身上,然后在沙发旁的地毯上席地坐下,爱恋地凝视他熟睡的俊颜。

她已经没有太多机会能够这么看着地,她要珍惜这些剩余的短暂时间,把握每一分、每一秒,好好将他看个够。

****

婚礼前一夜——

唐亚琤含着无比心酸的心情,替敖旭惟整理隔天要穿的黑色西装。

她先用去除绒毛的刷子,仔细刷净黏附在西装上的细毛,然后再用蒸气熨斗将西装烫得伏贴笔挺。

可以想见,明天他一定是个英俊挺拔的帅气新郎!

「这个给你。」敖旭惟突然走过来,将一张折叠好的纸张交给她。

表情竭力维持平静的他,其实内心隐藏着汹涌起伏。

早在很久以前,他就不再怪她,只是,碍于骄傲与自尊,他才放意以冷漠抗拒她的吸引,只是,硬在胸口的心结,让他始终无法真正释怀。

他相信,终其一生,他永远也忘不了她曾有过的欺骗,更害怕再经历那种扯心刺骨的痛。

为了保全自己的心,他相信,另娶一个他根本不爱的女人,会是让下半辈子获得心灵平静的方法——即使,他可能会麻木空虚的,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这是什么?」唐亚琤放下熨斗,好奇的接过那张纸。

「你母亲住的疗养院的地址。明天一早,你就可以去找她了。」

「噢……谢谢你。」唐亚琤强自挤出一抹笑容,僵硬的道谢,然后将那张纸收进口袋里。

「还有我在银行的户头存了一笔钱给你,金额不算太大,但足够你和你母亲衣食无虑的生活好几年,或者你拿去投资做点小生意也可以。这是存折和印章,你先收下。」他又将一个小牛皮纸袋递过来。

「不!我不要拿你的钱!」唐亚珍藏起双手,不愿接受他的慷慨馈赠。「对我来说,和你的相遇,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请你不要用钱来污蔑这段美好的记忆。」

「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单纯的希望你过得好一点,不要太累。」他诚恳的说:」你一个年轻女孩,就算再怎么努力工作,能赚的钱还是有限,供应自己的生活大概没问题,但你还得照顾母亲不是吗?所以我希望你别推拒这笔钱,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就算看在你母亲的分上,收下它吧!」

唐亚琤盯着那个牛皮纸袋许久,才红着眼眶收下。「谢谢你!」

他说得没错,她不能只想到自己,她还有母亲得照顾呀!

「另外,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什么事?」唐亚琤抹去眼泪问道。

「我想请你帮我剪头发。」

唐亚琤听了,才刚擦干的眼泪,再度泛滥溃堤。

「这是最后一次了,请你答应,好吗?」他柔声请求。

她用力点头,无法克制的泪水拼命往下流。

「我已经把道具准备好,你只要帮我剪就行了。」他从身后拿出一张剪过的报纸,套在自己的脖子上。

唐亚琤看见他滑稽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脸上又是笑容,又是泪水。

「去浴室剪,头发才不会掉在地毯上。」她道。

「好。」敖旭惟自是没有异议。

他们转移阵地来到浴室,唐亚琤搬了张椅子让他坐,然后取出发剪,开始帮他修剪头发。

距离上次帮他剪发,已经过了三个多月,他的头发又长长了,她小心地挥动剪刀,替他把多余的发尾部分全部修掉。

她抚摸他的发丝,想到这是最后一次替他剪发,终于再也忍不住悲怆,跪坐在地,泣不成声。

「亚琤——」敖旭惟飞快起身撕开报纸,心疼地拥住她。「别哭!」

唐亚琤无法说话,只能摇头哭泣。

她就要失去他了,而她不想失去他呀!

「嘘!我们只剩今晚了,让我快快乐乐的,好吗?」

「好。」唐亚琤哽咽地反身抱住他,用被泪水浸湿的小嘴,热情封住他的唇。

的确,他们只剩今晚,她不能让泪水破坏这最后一夜。

「亚琤……」敖旭惟声音嘎哑地抱紧她,两人的吻愈来愈激烈。

他们的唇瓣紧紧相贴,并在对方唇上尝到咸咸的味道,但已经分不清,那究竟是谁的泪水。

****

唐亚琤站在人群外,远眺着被包围在人群中的敖旭惟。

他穿上那套黑色西装的模样,一如她想象的那么俊逸挺拔。

她决定在今天离开,但在离开之前,她想来见他最后一面。

她不会打扰他,只想远远的看着他就行了。

她转动视线梭巡四周,发现政商界的知名人士全到场为他祝贺了,敖家大宅宽广的草皮上,几乎全挤满了人。

她替他高兴,因为他有个气派隆重的婚礼。

而他的新娘也很美,光是她身上那套华丽耀眼的礼服,就已经十分引人注目,还不包括她身上佩戴的珍奇珠宝。

结婚进行曲已经响起,她也该走了。

敖旭惟正走向由鲜花夹道点缀的红地毯,她依恋的回头再望他一眼,这才落寞地转身,准备离开敖毛。

忽然,一个仓惶的男子粗鲁地从她身旁挤过,差点将她撞倒。

「哎哟!」她及时攀住身旁的一棵矮木才没有当场摔跤。

「对……对不起!」那人匆忙转头道了歉之后,又神色紧张地回过头,继续向前方挤去。

这个人好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唐亚琤歪着头,拼命在脑中回想,她是否曾见过这个人。突然,她惊讶地了大眼,因为她想起这个人是谁了!

虽然只是短短几秒的照面,但足以让她认出,这个人正是上回她陪敖旭惟去巡视内湖商圈工地时,跪在地上求敖旭惟别拆他房子的人!

几个月不见,他的面容更加苍白憔悴了。

他怎么会在这里?她不认为,他是来这里参加婚礼的。

既然不是来参加婚礼,那么他来这里做什么?

她愈想愈觉得可疑,怀疑他会不会想对旭惟不利?

她愈来愈不安,于是暂时打消离开的念头,随后跟着那名中年男子,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她得确定他对敖旭惟没有恶意,才能放心离开。

她悄悄跟着那个中年男人,一直挤到众人围观的圣坛前,一对新人正在那里,进行结婚的程序。

唐亚琤躲在人群中,小心翼翼的藏好自己,同时悄悄地观察那名中年男子的一举一动。

她见他神色焦躁不安,不时拉长脖子往圣坛的方向张望,而他的右手则始终放在长裤口袋里,不曾伸出来过。

唐亚琤直觉认为,他的口袋里一定藏着不可告人的东西,他说不定在里头藏了一把利刃,甚至是一把手枪!

天哪!她立即倒抽一口气。旭惟命人拆了他的房子,将他一家驱离,他一定很恨他,为了报复,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极有可能带着武器前来寻仇!

不行!她必须马上过去警告旭惟才行。

她开始向前移动,努力挤过挡在前方的人墙,准备警告敖旭惟提防注意。

没想到当她挤出重重人墙,正想开口警告时,尖锐的枪响已经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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