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欧冠亚换上白袍，准备离开时，瞥见放在桌上的保温瓶。

他走过去拿起保温瓶。已经过了两天了，方蝶云还没有来拿回保温瓶，本来他想趁巡房的时候带去，可是连着两天有大手术，巡房只好暂时请别的医生帮忙。

两天没看到她，他竟然有些不习惯。她每天出现在他面前，不知不觉中他开始期待她充满活力的身影出现。

看来中午休息时要跑一趟了。他并不是骨科医生，会特别照顾方蝶云只是因为肇事者是他弟。

他刚把保温瓶放下，办公室的门就被人推开。

「主任，有什么事吗？」进来的是外科主任医师，他神色一正，点了下头。

「冠亚，我刚从院长办公室出来，院长叫你去一趟，是关于升任副主任医师的事。」

「我马上去。」欧冠亚谦恭的点了下头。「主任，今天下午的手术拜托了。」下午他要和主任一起操刀，这也是他第一次和主任一起开刀，难免紧张。

外科主任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你一定可以的。」

欧冠亚点了点头，才走向院长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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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长看到他非常高兴。「冠亚，昨天欣嘉没有打扰到你吧？她一回台北就吵着要找你。」

欧冠亚笑着摇头。「怎么会。欣嘉很可爱，她喜欢我，是我的荣幸。」

「这样就好。做父母最担心的就是儿女的婚事，欣嘉能认识你真的太好了。」院长挥手叫他坐下，一边若有所思的审视他。

欧冠亚坦然微笑，虽然他已经听出院长的弦外之音。

「我这女儿虽然有点任性，但心地善良，也很有帮夫运。以后这家医院会留给她，只可惜她对医学半点兴趣也没有，只喜欢服装设计。」院长笑着说。

欧冠亚点点头。「欣嘉的确很聪明，她以后一定会有成就。」

「所以这家医院，还是要靠我未来的女婿。」院长望向了他。

欧冠亚并没有多说什么，但他完全明白院长的言下之意。谁娶了他女儿，谁就是这家医院的继承人。

「关于你升副主任医师一事，我觉得没什么可议的。另外，下个月在日本有个医学研讨会，我推荐你去参加。」

欧冠亚立刻点头应允。

院长又和他说了一些事，然后才让他离开。

欧冠亚其实很明白，院长会对他另眼相看，一定是因为韩欣嘉的关系。

院长……

欧冠亚走到医院大楼前的草地上，回头看着这幢大楼，一向温和的眼闪着野心的光芒。

如果有机会当上院长，他绝对不会放弃！

夏日阳光灼热，他敛下眼。现在想这些还太早，一切只是刚开始而已。他不能懈怠，而且治病救人才是他当初的梦想。

他将眼里的野心收起，换上笑容，低下头向医院大门走去。

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过眼前，手臂吊着绷带的人儿从医院里跑了出来。

「方小姐，你又出来散步了？」心头一热，只要看到她，就会让他不自觉露出笑容。

「欧医生？」小丫头的脸上闪过惊疑。「你怎么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只准你出来散步，就不准医生出来散步？」他轻松说道。

「不是，我没有这么说……」方蝶云后退一步，不断摇手。「刚才有同学来看我，忘了东西，我追出来还她，不过她好像已经走了。欧医生，我不打扰你，我先进去了。」方蝶云没有正眼看着他，也没有露出笑容，有些局促的说着。

「你怎么了？」发现她的奇怪举止，欧冠亚挡在她面前不让她走。

「没怎么。」她迅速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天气有点热，太阳好大。」

「那就进去吧。」他让开路，可是她却用跑的进去，这让他有点疑惑。

她为什么要跑？而且，他感觉她似乎在回避自己。

欧冠亚眼里闪过疑问，迈开步伐走进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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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电梯时，他发现方蝶云在护理站前聊天，和实习护士有说有笑，看起来很正常。

「蝶云，这个星期就要拆石膏了，高不高兴？」他向她们走去，很自然的叫她的名字。

「欧医生？」她看到他时，笑容僵硬了一下。「是啊，想到就很高兴。」

虽然她马上恢复正常，但没有逃过他锐利的目光。

他望着她的眼。是他的错觉吗？似乎她眼里的光芒黯淡了不少。

「回家后也要注意，按时做复杰重要，不然以后可能会有后遗症。」

「我知道，秦医生都有告诉我，他人很好。」她忽然对他鞠了个躬。「谢谢你的照顾，我再也不会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我很……」

「时间不早了，我应该回去吃午饭了。」她又一次打断他的话。

欧冠亚研判的看着她。她真的在躲自己，发生了什么事？

「对了，蝶云，保温瓶一直放在我这里，这几天我一直忘了拿给你。等一下我送到你病房……」

「不用、不用麻烦！」她用力摆手，飞快瞥了他一眼，笑容里有一丝惊慌。「你交给Miss金就可以了，她会拿给我，不麻烦你特意跑一趟。」

「只是几步路，有什么麻烦的？」他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悦。

这个小女生是怎么回事？以前老左一句「欧医生」、右一句「欧医生」的在他边转来转去，还不时送他小礼物；才两天没见，怎么她好像变了个人，让他非常不悦。

「那……好吧，麻烦你了。」方蝶云虽然不再坚持，但还是低着头不看他，然后转身离开。

「蝶云！」欧冠亚还是叫住了她。

看到她虽然转过身，但还是没有抬头看他，他心里忽然冒出一把无名火。「没事，回房休息吧。虽然你快好了，但病人到处乱跑，还是会给别人带来麻烦。」

「对不起。」方蝶云居然没有回嘴，也没有笑，只是深深低下头。「我以后会注意，不会再这样了。」

「你……」欧冠亚终于忍不住了，他一把拉住她没有受伤的左手。「我送你回房。」

「不用了！我……」她发现其他人都在注视着他们，她不敢挣扎，任凭他抓着自己。

欧冠亚没有带她回房，反而拉着她走进一间空病房。

「发生了什么事？你今天看到我好像见到鬼一样！」就算一向以好脾气着称的男人，也有发火的时候。

方蝶云被他吓了一跳，半晌说不出话。

忽然被质问，要她怎么说呢？直接说她知道他有女朋友了，觉得非常沮丧，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了？

要她直接告诉他，她觉得自己无法和院长千金竞争，所以决定放弃他？

直接告诉他，每次看到他，她还是会心跳加速、不能自已？

「到底怎么了？如果你有事……你肯定发生了什么事。」他拉住她坐在床上，语气关心。「有什么不能跟我说的吗？或许说出来，我可以帮你。」

方蝶云更加不安了。他的关心让她好难过，为什么他们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

「我……我想到要出院了就心情就不好。」她低着头，觉得自己再不说些什么就会窒息。

「出院是好事啊！」他叹息，然后又鼓励的笑看着她。「你父母也希望你早日出院啊。」

「那些白血病孝都不要我出院……我可以回来当义工吗？等到我完全好了以后？」虽然感觉到他关注的目光，她还是不敢看他的脸。

不要对我这么温柔！不然，我会离不开你。方蝶云在心里呐喊。

「你想回来当义工，我们怎么会不欢迎？」欧冠亚自然伸手拍了下她的手背，方蝶云仿佛触电似的缩回手。

她突兀的举动让他愣了一下，心里闪过一丝异样，收回了自己的手。虽然她说是因为要离开医院而难过，可是他心里还是觉得她在躲他。

欧冠亚转过身不再看她，反而挺直了背望着前方。

「你要出院了我很高兴，而且这段日子以来我很开心；你虽然不算是个听话的病人，却是一个很积极的病人。医生最喜欢这种病人，因为他们康复得很快。」他平淡的说着。

他的一字一句都流进方蝶云心里。欧医生为什么要和她说这些？你知不知道你说的这些说对我有多重要？

「你也知道大家都很喜欢你，不管是医生护士都舍不得骂你，所以你偶尔违反规定，大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知道你不会故意惹是生非。」欧冠亚的嘴角扬起淡淡的温柔笑容，好像月亮一样柔和。

方蝶云忍不住抬起头来，偷看着他温柔的侧面。欧冠亚有一张任何人看了都会被吸引的沉静面容，挺直的鼻子、柔和的轮廓还有刚毅的嘴唇……

「蝶云，认识你我很高兴。你出院以后我们可能很难见面，所以今天我想一次把话说完。」他转过头来看着她。「认识你我真的很高兴。」

水气涌入眼里，方蝶云眨着眼，很想对他笑，可是却难以成形。她不是最喜欢笑吗？但是现在她却笑不出来……

欧冠亚习惯的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我很喜欢看到你笑，你笑起来的时候好灿烂，会让人觉得这个世界很美好。」

「……欧医生，你今天怎么了，忽然变得这么会说话？我现在笑不出来，因为我好想哭……你不要看我……」方蝶云吸吸鼻子，眼泪真的落了下来。

虽然她无法说出躲他的理由，但是他的话让她心里泛起阵阵感动。

算了，欧医生不喜欢她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欧医生喜欢她的笑容，她就有继续笑的理由。

「傻瓜，哭什么？」欧冠亚被她突来的泪水弄得有些手足无措，只能拿出手帕递到她面前。「这么爱哭，可不是我所认识的方蝶云了。我认识的方蝶云，就算受伤也会笑着说‘没事’。」

方蝶云接过手帕，用力擤了下鼻涕，发出很大的声音。「我……也不想哭……可是我忍不住……」

「算了，你想哭就哭吧。」他伸手拍了下她的肩膀。「忍不住的话，就哭出来吧。」

方蝶云真的放声大哭起来。

她想叫自己不要哭，可是眼泪像坏掉的水龙头，无法停止。

她好难过好难过，这种难过只有眼泪晓得。

但哭完了，她就能放下这份感情，忘了他吗？

欧冠亚没想到她这么伤心，可是他不晓得怎么安慰她，只能陪在她身边。

「冠亚，你在这里吗？」

就在方蝶云的啜泣声渐停时，一道询问声飘入停滞的空间。

欧冠亚站了起来。来人是肿瘤科的徐乐彬，他的同学。

「听说你下午要和外科主任一起动刀，恭喜你啦！」徐乐彬走进房间，看到坐在床上抹泪的方蝶云。

「方小姐也在？你们……」

「她因为要出院了，舍不得大家。」欧冠亚大方的解释。「真是感情丰富。」

「我不是孝子了！」方蝶云有些懊恼的抬起头，看到徐乐彬又低下头去，脸红得像苹果。

这下糗了，居然让别人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只有欧医生一个人还好，可是连徐医师也看见了！

「很像方小姐会做的事，一定让你吓了一跳。」徐乐彬理解的点头。「丫头起来吧，不要哭了。以后可以来医院当义工，我们病房里的孩子都那么喜欢你，他们也舍不得你走。」

「我也这么说，可是她还是哭。」欧冠亚一边摇头，一边看着手表。「我得去吃午饭了，吃完要去准备开刀。」

「欧医生你快去！」方蝶云听到他的话后站了起来。她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眼睛因为哭泣而变得红肿。

「不要伤心了。」欧冠亚关切的叮咛她。「你帮我送她回房。」他对徐乐彬点了下头才离开。

方蝶云认真的看着他的背影。在她心里，身穿白袍的他就像天使一样。

「这样都要哭，蝶云，如果让孩子知道，他们会笑你喔。」徐乐彬和方蝶云也很熟，调侃她道。

「徐医生，你在笑我吗？」她收起眼泪，发现大哭一彻满有帮助的。

她已经好多了，这两天来，窒息的感觉缓和了许多。

方蝶云抬起头，对徐乐彬绽出一朵美丽的笑容。「我没事，我可以自己回去，你去吃午饭吧，吃完饭你还要上去看他们。」

「你是在暗示我对他们不好吗？」徐乐彬跟上她的脚步。

「你是医生，我是病人，我哪敢啊！」方蝶云笑了起来。

徐乐彬也是一位很热心的医师，她因为时常去楼上看望那些患白血病的孩童，所以和他也颇熟。

「说真的，我希望你以后能常来。他们需要很多关心，你也看到了，就算是父母也不可能每天都来看他们。」徐乐彬的神情严肃。

方蝶云露出理解的笑容。「如果可以，我一定每天来。」

虽然无法对欧冠亚说出自己的感情，她也只能选择深深埋藏。但是那些孩子需要她，所以就算出了院，她还是会回来。

不过对于欧冠亚，她是真的要说再见了。

方蝶云露出一个坚强的笑容，是忍痛割舍挚爱后给自己的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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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冠亚回到办公室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开刀以及手术后的讨论花掉了他整个下午到晚上。

他揉了下眉心，看着桌子上放着的东西，有一只蓝色黏土兔子，一只纸鹤，还有一只保温瓶。

已经十点多了，蝶云应该睡了吧？

本来还想还她保温瓶，但又没有时间去找她。今天早上她哭得那么伤心，他总觉得理由没那么单纯……会是她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方蝶云的父母和女儿一样开朗善良，真不希望看到这个家庭出事。明天他再问问看其他人好了。

就在欧冠亚想着方蝶云时，手机响了起来。

他看了号码，是韩欣嘉。早上院长那番话忽然掠过心头，他拿起手机。「是欣嘉吗？」

「冠亚，爸刚才告诉我，你完成了一个大手术，而且表现非常好，我打电话来恭喜你，顺便警告你赶快回家休息，不要再在医院里逗留了！」

韩欣嘉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但不知为什么，却让他想起另一道充满活力的声音。

他淡淡笑着回答：「好，我知道了，我马上回家。」

「那你到家以后要打电话给我喔！」韩欣嘉撒娇道。

欧冠亚微笑着挂上电话。韩欣嘉也很可爱，学历高、性格开朗，而且她是院长的女儿，这一点比什么都重要……

他的目光又落在那三件东西上，一丝挣扎飘过他的眼。他不知道自己的神色有多严肃，他只是沉默着，脑里转过千百个念头。

然后他起身换下白袍，拎起公事包，走出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