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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宿玉被空中小姐叫醒,告诉她飞机已在香港上空。她放直椅背,看看身边的可宜,人还有点模糊不醒。

从纽约上机就一直不能入睡,捱到日本已金睛火眼,她知道再不休息一下必然倒下来。在东京再上机时,她要了一大杯白酒,不理三七二十一的一饮而尽。当时只觉血液一下子往头上冲,意识逐渐模糊。她是这么睡着的。

也许是酒,她还觉得头昏,人有点浮。

“到了。”可宜的声音仿佛从好远传来。“旅行是好,长途飞行难捱。”

“下次陪你去日本买东西。”宿玉说。

“不了。起码半年没有假,”可宜愉快地指指另一边的哲人。

“工作重要。”

她是愉快的,因为哲人赶去陪她。女孩子在各方面都独立了,可是她们的快乐还是大多数来自她们的男伴。

爱情。

“回去起码休息3天。”宿玉苦笑。

☆☆☆

“你脸色非常不好。一到香港我们先送你回家。”

“好在睡了3个小时,”宿玉摸摸脸。“还支持得往。”

哲人望着她好一阵子。

“明年别再去纽约,太伤元气。”他说。

“别阻止她,养精蓄锐一年,就为了纽约行。”可宜说。

“过去的为什么不让它过去呢?拖下去对谁都不好、都不公平。”哲人比较理智。

“原就是不公平。”宿玉淡淡地笑。“它既然发生在我生命中,我只好接受。”

“你不像这么灰的人。”

“我只是固执。”宿玉摇头。”也许很多人觉得我傻。但值与不值,我心中自有天平。”

哲人不出声了,他懂适可而止。

然后飞机停下来,他们离开,经过一连串移民局、海关手续,终于走出机场。

正想找的士,看见天白和他的车驶过来。他一声不响地替他们把行李提上车,一副任劳任怨还理所当然状。

“谁通知你来的?”可宜问。她见宿玉沉默地缩在后面。不得不打圆场。

“我去问宿伯母。”天白在倒后镜看宿玉。“翡翠,你看来累坏了。”

宿玉不响,仿佛没听见他说话。

“是累坏了,累得连话都不想讲。”可宜说。

“那就什么都不说,我先送你,”天白体贴地说。“你回去冲个热水澡,然后立刻上床。”

“偏心。我们家比翡翠近。”可宜是故意的。

“你们俩捱得住。”天白笑。

他完全不介意宿玉的冷待。

他把宿玉的行李送上楼,任哲人和可直在车上等。宿玉一直不出声,直到他告辞。

“我没有心理准备在这个时候见到你。”她说。这是实话,满心还是之浩呢。

“我——明白。”他看她一阵,转身离去。

“我想休息几天,我——会再打电话给你。”她说。

他点点头,走了。

他当然了解她的意思,没有她的电话之前,她仍然不想见到他,是不是?他懂的。

他不逼她,他愿给她足够的时间,足够得能接受他。

回到车上,他脸上的笑容仍很好。

“你要谅解翡翠的心情,”可宜诚恳地说:“在纽约——她受的打击不少。”

“打击?”天白问。

“她见到王家的人。”哲人说。

“啊——为什么?这很残忍。”天白惊讶。“不能有更好的安排吗?”

“不能禁止别人也去上香。”可宜说。

“早知道我也去,”天白仿佛在自责。“翡翠不同意我也去,至少能帮点忙。英家在美国的全是女人。”

“与女人无关,翡翠的脾气刚烈。”哲人说:“她虽明事理,知道不能全怪王家,但她无法面对他们。”

“如果当时我在就好了。”天白叹息。

“不关你事,你在也帮不了忙,”可宜婉转地说。”我的意思是——你要容忍她多些。”

天白摇摇头苦笑。

“我当然能容忍,无论她对我如何。”

“天白,你甚至——还要打定输数。”哲人提醒他。

“我明白。”他叹息。“我也——不介意。她若不接受我,也表示不接受任何人,英之浩是她的心魔。”

“这——”可宜想说“这也不一定”,话到嘴边忍住了。她不想伤天白的自尊自信。宿玉不接受他但并不保证不接受其他人,这一点她是明白的。之浩是宿玉的心魔,也许有人能为她除去这魔障。

但这人不是天白。

“我不会怪她的。我眼看着她成长、恋爱、受打击,我一直站在她身边。我可以一直这么站下去。”

“祝你好运。”可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也一直在祝自己好运,”天白苦笑。“除了爱情,其他的一切我的运气都好。”

“没有人能十全十美。”哲人说。

“是。我明白。”天白看他一眼。“你呢?此行可愉快?”

哲人深情地看一眼后座的可宜。

“可宜所在之处就是我的幸福天堂。”他说。

“老友,真羡慕你。”天白由衷地说。

“我也有难题、也有苦处、也有烦恼,”哲人说:“但我只面对快乐,我不想折磨自己。”

“可是——”天白想一想。“能一辈子如此?”

“我不敢看那么远,”哲人说:“我只知道,这一辈子我不负可宜。”

“你很勇敢,可是阿美和孩子呢?”天白又说。

“我会照料他们的一切,这是责任。”哲人正色说。

天白想了一阵,笑。

“是你的福气,又有阿美这么好的太太,又有可宜这么好的红颜知己。这辈子你无遗憾了。”

“有。我无法给可宜一个正式的名分。”哲人伸手到后座握住可宜的手。

“可宜不介意,是不是?”天白问。

可宜只是微笑,什么都不说。但是微笑——并不表示同意,不是吗?

先到可宜的家,她拿了行李自己上楼。她从来不让哲人去她家。她聪明,不想有不必要的麻烦。

车上只剩下两个男人。

“我不想回家,去喝杯酒?”哲人提议。

天白无所谓,陪老朋友聊聊是很好的事。

到他们常去的那家酒廊,在角落里坐下。

“你认为可宜真不介意名分?”哲人拿着酒杯。

“她那么洒脱的人,而且也这么多年了。”天白说。

“我不知道,”哲人是担心的。“她从来没有说过,也不曾暗示,可是——我为这事内疚。”

“你可想过离婚?”

“想过。但不知道怎么向阿美开口,她太柔顺了,只要我提出,她一定肯。甚至,她暗示过愿意,”哲人说:“可是我怎么能开口呢?”

“阿美是另一种我不了解的女人,”天白说:“她并不需要爱情就可以生存。”

“也许是。我也不了解她。”哲人说。

“当初你们不是恋爱结婚?”

“是。但那种恋爱——或者不是恋爱,绝对不同于我和可宜的。阿美是个柔顺的人,我以为她适合做太太。”

“以为。人都常常自以为是,然后就被自己所害。”

“为什么这么讲?”哲人问。

“不知道,”天白呆怔一下。“不知道。”

“你——会自以为是爱翡翠,而实际不是?”

“不——你开玩笑,”天白大笑起来。“怎么可能,她小时候我已经喜欢她,可是她喜欢英之浩。英之浩是她刚开始懂人事时认识的。”

“不能妒忌,那是缘分。”

“我相信是。也相信翡翠前一辈子一定欠了英之浩的,之浩——把她折磨得很厉害。”天白说。

“对恋爱中的男女来说,折磨也是种刻骨铭心的情趣。”哲人若有所思。

“是吧!”天白若有所憾。“可惜我不懂。”

“恋爱是烦恼、痛苦。没有爱情也同样烦恼痛苦,人真没意思。”

“我可不这么想。你把爱情握在手中当然这么说,我想一试这烦恼痛去还没有机会。”

哲人望着他半晌。

“天白,试试另外的女孩子,如何?”他是真心诚意的。“翡翠——恐怕决难回头。”

天白呆怔半晌,说:

“追求的过程对我来说也是种享受,容我说——绝非我故作大方,我不介意结果。”

“真能如此潇洒?”

“我的心在滴血。”天白捉弄自己地笑着。

“这种话敢不敢对翡翠说?”

“肉麻得我都不敢讲第二次。”

“那么把握你敢讲的第一次。”哲人仰头把环中酒一饮而尽。

“走吧!”

“终于肯回家了?”

“总要回家。”他吹口气。“我对阿美并无不满,我忍受不了的是她——太好了!”

“太好了也是罪?”天白笑。“如今女人真不易为。”

☆☆☆

两人离开酒廊,天色已暗。

“明天是带着希望的另一天,对吗?”天白说。

宿玉在家里闷了几天,简直是郁郁寡欢。可宜和哲人把她接出来,仍去惯常到的那家酒廊。

台上有个男人在唱歌,低低沉沉地仿佛在诉说什么伤心事。坐在一角的他们也只在喝闷酒,主要的是宿玉一直无法振作起来。

“下干天白找过我,是他告诉我你已3天没出大门。”哲人用轻松的口气说。

“明天我会上班。假期完了总要回去工作。”宿玉淡淡地说。

“心情好不好是另外一回事。”

“你会渐渐好起来,是不是?”可宜凝望着她。

“是。天白不了解,他太紧张。”宿玉说。

“我上台为你唱一首歌如何?”哲人半开玩笑。”你喜欢听什么?告诉我。”

“现在那人不是唱得很好?如怨如诉。”她笑。

“让我看仔细些,”可宜转回头。“下次邀请他到我们的综合节目里试试。”

“又一个明日之星。”哲人并不感兴趣。

那年轻男人从台上走下来,又有个女的上去。真是最佳勇气奖,荒腔走板,她居然若无其事。

“多几个这种不知自量的女人,这世界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可宜摇头。

“其实她很快乐,”宿玉望着台上。“她喜欢唱就唱,可能还以为自己唱得很好。”

“该有人告诉她实话。”哲人也摇头。

“不必太残酷。告诉她之后就等于夺去了她的快乐。”宿玉说。

“不告诉她岂不是对大多数的我们残酷?”可宜笑。

“我们只不过忍一阵子,而她可能是一辈子。”宿玉说。

可宜和哲人都不出声了。

宿玉是有些感叹,她想起自己的事,他们都了解。

“天白知道我们来这儿。”可宜换了话题。

“他为什么不来?”宿玉问。

“你没有电话给他,他不敢来。”哲人笑。

“我给他那么凶恶的印象。”宿玉摇头。”他不来好些,面对着他,我心里压力大。”

“有什么压力呢?我不明白。”可宜说。

“我不希望他对我这么好,而目我肯定的知道无以为报。”她说。

“你对他讲过这样的话吗?”

“不止一次。”宿玉叹息。“他完全不明白,就算没有之浩也不是他,我跟他根本合不来。”

“他很执着。”哲人说。

“所以你们说我是不是看见他就情绪低落?我并不固执,只是不想勉强自己的感情。”

“之浩之后——你会还有感情吗?”可宜盯着她看。

“不知道。也许有,也许没有,谁知道明天的事呢?”

“还好。我以为你就这么一辈子了。”可宜透一口气。

“现在没有这么蠢的人了,我也不会。”宿玉说:“我很清楚的了解之浩已逝,再也不可能回到我身边。我很理智,也很现实,可是除了这两样之外我更有感情。目前我的压力是,感情上,我绝对容不下天白。”

哲人看看可宜,他们很明白,宿玉这么说就是这样,他们完全帮不上忙。

“或者——我们会再劝劝天白。”可宜说。

“没有用。他的固执比想象中更惊人。”哲人说。

“我怕又是一次悲剧。”宿玉摊开手。”大概我是不祥人,接近我的男人都没有幸福。”

“胡扯。之浩的事能怪你吗?”可宜不以为然。

台上的女孩子终于唱完两首歌自动下台。有人居然拍手,不知是喝彩还是倒彩。那女孩高兴得很,不理三七二十一的还团团鞠躬道谢。

“看。人不要不清醒、不要太精明才快乐。那女孩对所有掌声当成喝彩的照单全收,多快乐。”宿玉很羡慕。

“可是在别人眼中她却像小丑般的可笑。”哲人说。

“别人的眼光真的那么重要?”宿玉反问。

角落里一个男孩子站起来,很高大健壮,这种天气他竟只穿一件背心,手臂上、胸前的肌肉非常结实。他戴着墨黑的眼镜,背着吉他大步上台。

“你们看——”宿玉指着台上,整个人突然间像着了魔似的,手指还不住地轻颤。

顺着她的手指望去,那个台上的男孩——那男孩——

哲人和可宜都惊讶得发呆,怎么会有那么巧合的事?台上那男孩竟有七八成英之浩的影子。

“他是谁?!”可宜忍不住问。

没有人能回答,那男孩已经开始自弹自唱了。

唱的是一首很冷门的欧西歌曲,旋律怪怪的,那男孩的声音也怪怪的,有点嘶哑,好像喊出来一样。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墨镜后面的眼睛也看不见,他给人一种强烈的神秘感。

“他——他——”宿玉喝一口酒,好半天之后才能镇定下来,目不转睛地望着台上。“他是真的像,是不是?”

“是。怎么有这么奇怪的事?”可宜皱眉。“连那冷冷的神情都像。”

“这男孩比较年轻,大概才二十一二岁,”哲人说:“风格颇独特。”

“我去问问。”可宜站起来,到一边的柜台去问酒廊的负责人。那么像英之浩,谁都好奇。

一会儿她回来,摇摇头又耸耸肩。

“他们不知道。这人今天第一次来,”可宜说:“真的,他令我震惊。”

“震惊已过,不要再研究了。”宿玉先收回视线。

他们都看得出她的言不由衷,她眼中跳动的问号和火焰骗不了人。

“问问也不妨,可以让他上节目。”哲人说:“而且这么像,你不好奇?”

“好奇是一回事,他又不是之浩。”宿玉说。

“他自然不是之浩。你才说过,之浩之后,你还会认识许多朋友。”可宜说。

宿玉皱眉,仿佛在矛盾。好一阵子之后才说:

“希望你们只是找他上节目。”

可宜笑着拍拍她的手,然后专心欣赏那男孩唱歌。他的神情除了冷之外,还有点反叛,眉宇之间有一抹不羁,而歌声的怪异——真像向人间提出控诉。

实在是个独特的男孩子,就像当年独特的英之浩。

男孩子旁若无人地自弹自唱了三首曲子,在掌声中走回自己的角落。他们看见,他是单独来的,他的面前只有一杯啤酒。

“让我过去。”哲人拿着酒杯站起来,慢慢走向那男孩。

男孩子很错愕的样子,哲人已递过名片。他看一眼,错愕之外更加添一抹意外。不知道哲人对他说了什么,他背着吉他,拿着啤酒随哲人回来。

“宿玉,叶可宜,”哲人指着她们介绍。“他是仇战。”

仇战。像他的人一般特别的名字。

仇战点点头,坐在哲人旁边。他的人很冷漠,一如他的外表,墨黑的眼镜后是一片深沉,他望望可宜,然后把视线停在宿玉脸上。

“我见过你?”他问得唐突。

“没有。也不可能。”宿玉强自镇静,莫非冥冥中一切自有注定?他说见过她?

“或者是。我才从美国回来两个月,”仇战说:”离开4年,这城市改变太大。”

“在美国念书?”可宜问。

“可以这么说。我并不只念书,我做一些事,也唱歌。我并不喜欢美国,所以我回来。”他说。

“因为家在这儿?”可宜又问。

“不。没有家人。”他冷淡地说:“我来自越南。”

“哦——”大家释然。

他的神情、他的模样、他的歌声都特别,像看透世情,看似反叛,又似控诉。他经过战火洗礼。

“以前来过香港?”哲人问。

“住过3个月难民营。”他说:“万象深刻。”

“这次回来——为工作?”可宜问。

“有机会的话。”他不置可否。

“打算久留?”哲人问。

“看情形。”仇战望一眼一直不出声的宿玉。“如果可能,我想回中南半岛一行。”

“回越南?”可宜吃惊。

“捡回来的命我很珍惜,不会白白送死。”

“总有个回东方的原因。”可宜不放松。

“没有。”仇战心平气和。“我拿到了文凭,有了正式美国护照,我可以到任何我喜欢的地方,是不是?”

“可是想——找寻失散的亲友?”宿玉说了第一句话。

仇战意外地望着她好久、好久。

“只是做白日梦。我相信要找的人早已死了,她是我的姐姐。”他说:“我了解她,她不愿活着受那种罪的,她很刚烈。”

“她——像我?”宿玉犹豫一下。

“不。怎么可能?”仇战立刻摇头。“你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类型,她非常刚烈,你却柔。”

宿玉柔?恐怕他看错了,她也刚烈,她非常明白自己。可是——何必告诉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呢?

“你刚才说‘我们见过’?”宿玉说。

“我是有这种感觉,”仇战承认。“我已来了两个月,很有机会在街上遇到过。”

“也许。”宿玉不想深谈。

她突然觉得害怕,没什么理由,很突然的。

“我认为你唱歌的风格极独特,可有兴趣上电视?”可宜很了解宿玉。

“有钱赚吗?”仇战问。

“自然有。”哲人笑了。他喜欢仇战的直率。”工作得酬劳,天经地义的事。”

“一言为定。”仇战露出一丝笑意。“我是个现实的人,喜欢把一切先讲清楚。”

“我们都是,”可宜先向他伸出右手。“很高兴今夜认识你,你是很特别的一个人。”

“今夜很幸运,认识了你们。”仇战看着他们。

“你还没找到正式的工作?”哲人问。

“没有。根本一切还没开始。”他摇头。“我学电脑,最现实的东西,找工作大概不难。”

“绝对不难,这一行缺人,”可宜说:“翡翠,你们银行请不请电脑人才?”

“我回去问问。”宿玉答。

仇战的眼光又落在宿玉的脸上。

“她叫你翡翠?但是你不像,充其量是块璞玉,白色的。”仇战说:“你看来很失意。”

“说得对。我很失意,未婚夫死了两年,被人——枪杀的。至今我不能忘怀、不能释然。”宿玉坦白得令哲人和可宜都震惊。

“翡翠——”可宜叫。

“我很抱歉,没想到事懂原来这么严重、这么残酷,”仇战是真诚的抱歉。“我以为女孩子的失意只不过是和男朋友吵嘴什么的。”

“那是你低估了现代女人。”可宜立刻说。

“我承认。是我不对。”

“没有人怪你,”宿玉淡淡地笑起来。“我刚从美国回来,刚参加末婚夫两周年忌辰,我是在情绪低落,是自觉失意,你没有说错。”

“你对他的死刻骨铭心?或是对他的感情?”仇战问。

宿玉呆一下,她从来没这么想过。她对之浩整个人刻骨铭心,死与感情,可以这么讲吗?

“你该仔细的想一想,或者会有点帮助!”仇战诚心地说:“两年了,你不该还这么低落。”

“你不以为是一辈子?”宿玉不以为然。

“一辈子是很不现实的话,因为很不可能,”仇战说:“一个人为另一个人牺牲一辈子?这不是我的哲学。”

“但是你不能代表所有人。”宿玉不示弱。

“也许。我只希望你仔细的想一想,我希望你快乐,真话。”仇战说。

宿玉真的呆住了。又一次缘分?一个陌生人对她说这样的话。

下班从银行出来,宿玉就看见天白的车。

“可宜临时通知我来的。”天白解释。“她说你们共同发掘出来的新歌星立刻要录影。”

☆☆☆

仇战。那七分像之浩的人。

她坐上他的车,任他送她到电视台。

她下车,他仍然坐在车上,没有随她进去的意思。

“你不进去?”她转头问。

“公司里还有点事,做完了我再来。”他挥挥手,走了。

可宜派了助手在门口等她,她就立刻进去。心里倒是有点奇怪,天白今天的表现颇特别。平日他断不会为公司的事而失去与她在一起的机会。

她被带到控制室去,哲人和可宜都在,而且可宜这监制大人今天破例自己做编导,指挥和录影。

仇战已在下面的录影室。

再见仇战,宿玉心中还是有莫名其妙的兴亩,明知他非故人,那感觉她自己也不懂。

“真把他弄来上电视啊!”她故意淡淡地说。

“我们不放过任何有潜质的人才。”可宜扮个鬼脸。“事实上他这个型我们以前还没见过。”

“刚才他试了一首很劲的歌,动作非常原始、粗扩,给我的感觉是像野兽。”哲人说。

“野兽派的歌星?”宿玉笑起来。“你们可以这样宣传他,能不能一炮而红就不敢担保了。”

“他只有两个可能,一个就是很红很红,一个是完全不被接受,不可能有中间路线。”可宜说。

“那表示什么?”宿玉不明白。

“今天可能是他轰动的开始,也可能是惟一的一次上电视。”哲人说:“看他的造化。”

“还设开始吗?”宿玉问。

“打好灯光就开始!”可宜说:“其实我们可以让他现场直播,不必劳师动众。可是哲人说给他个机会,特别为他先录影,就算一次录不好还可以改,还可以再来。不像现场直播,错了就完蛋。”

“有什么理由对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这么好?”宿玉问。

可宜和哲人互相望一眼。

“也许就因为他太像英之浩。”可宜说:“我无法解释,有几个神情,简直就是英之浩的。”

宿玉沉默。

“我们也知道他根本不是之浩,但是——忍不住想帮他。就是这样。”哲人说。

“请勿再对他提之浩的事!”宿玉说:“你们帮他是一回事,我不想参与其中。”

“我们明白。”哲人拍拍她。

录影室有讯号上来,于是可宜宣布开始录影的倒数。宿玉不是第一次看录影、不是第一次到控制室来,她却有说不出的紧张。

仇战在下面开始唱歌,控制室里电视画面上出现了一个个不同角度下的他,他唱的仍是那首十分冷门的歌,就像那天在酒廊里,歌声怪怪的,人也怪怪的。

宿玉注视着那许多不同角度下的他,心跳不受控制的加速,有几个角度——真的,就如哲人所说,十足是之浩。天下竟有这么相像的人。

唱完一曲,他从高凳上站起来,音乐改变了,变得强劲而快速。他不再只是唱而加上动作,他的动作极其夸张,哲人说得对,原始、粗犷得像野兽。

最后,他唱了一首十分流行的歌。这首歌谁都能哼几句,许多歌星也唱过,他唱起来却有特别的味道,一目了然的与众不同。

录影就在这时结束。

“仇战,你等着,我们就下来。”可直在播音器里叫。

仇战向上看,也不知道他看见控制室中的他们没有,就胡乱的点点头。

宿玉这时才注意到,仇战仍然穿着背心,露出他胸前和手臂上结实的肌肉。

他们下去录影室,仇战抱着吉他默默地倚在那儿。几个职员在他四周收拾东西预备离去,他站在中间仿佛与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非常遗世独立。

“唱得很不错。”可宜拍拍他。

“还过得去。”他并不谦虚。“虽然第一次上电视,我并不紧张,这是我的长处。”

“很清醒,知道自己的长短。”可宜说。

“我的缺点是声言略沙,这是天生,没有法子。”他把视线移向宿玉。“你也来了。”

仿佛宿玉是为他而来似的。

“我让人去接她来的,我们原约好晚餐。”可宜解围。

“那我告辞。”仇战立刻说。

“别太敏感。晚餐有你的份!”可宜摇头。“如果你红了,别忘了请我做经理人。”

“我是不会红的。”仇战说。

“为什么这样肯定?”哲人意外。

“不是人人都能欣赏我,虽然我自己知道很不错。”

“你低估了现在的观众,他们完全能分得出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不再盲目跟风了。”哲人说。

“可是我并非流行的那个型。”

“为什么你不能创造流行呢?”可宜反问。

“我有这能力?”仇战反问。

“等这段录影播出时你就知道。”哲人拍拍他的肩。“两个可能,你很红或完全不行。”

“我明白你的意思。”仇战点头。“好在我对任何事都不抱太多希望。”

“怕希望太大失望更大?”宿玉问。

他凝望宿玉半晌,说:

“我是绝处逢生的人。”

一时之间,大家仿佛没什么话可说了。就在这个时候,匆匆忙忙的天白赶着进来。

“我没有迟到吧?”他问。然后看见仇战,呆在那儿出不了声,眼睛直勾勾的停在仇战脸上。“你——”

“我来介绍,他是仇战,刚才就是为他录影。”可宜立刻说:“他是韦天白,我们的好朋友。”

她说得非常得体,“我们”的好朋友。

“啊——仇战,”天白如梦方醒,连忙伸出右手。“刚才看错了,我以为是另外一个人。”

仇战大方地跟他握手,也不说什么。

“我们可以走了吧?”哲人说:“肚子饿扁了。”

五个人一起坐天白的大车,车上可宜的话最多,她没有办法,这种时候总要有个人出面搞好气氛。除了她就是哲人说话,天白、仇战、宿玉都沉默。

这情形一直维持到晚饭之后。

“去酒廊坐坐?”哲人提议。

宿玉还没说出反对之前,仇战先出声。

“我想——我先走。”他看着哲人。“我还有点事。”

“也好。我再跟你联络。”可宜说。说了太多话,她也累了。“祈祷我们的节目成功。”

“希望如此。”仇战看每人一眼,转身而去。

他是那种很干脆利落的人。

“他是——从什么地方跑出来的?”忍了整个晚上的天白终于问。

“酒廊碰到的。”可宜说。

“可是他——”天白看宿玉一眼。

“他很像极英之浩,对不对?”可宜笑了。

“是。天下怎么有如此相像的人?”天白摇头。“刚一见他,简直把我吓了一大跳,以为——以为——”

“以为什么?别胡说八道。”可宜制止他。“像虽是像,可是他不是英之浩。”

“对。他和之浩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个性不同,脾气不同,也来自不同的环境。”哲人说。

“他——”

“之浩有最好的一切,好环境,好家庭,从小一帆风顺,要什么有什么,人人都宠着他。”宿玉冷冷地说:“可是之浩却走向死路。而他——从越南战火中逃出来,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可能走向光明。他们完全不同。”

大家都不敢出声,宿玉怎么如此说?

“为什么望着我,难道我说的不是真的?”宿玉又说:“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之浩——已是过去的事,不许再提了。”可宜说:“你也不必常常故意令自己情绪低落。”

宿玉望着可宜想说什么,终于没说出来。她明白朋友的苦心,人家都为她好,想办法开导她、帮助她,有什么理由她要对自己不好呢?

“是。我是不该再提。”宿玉展开一个笑容,她希望笑得自然。“以后我不提,大家从头来过。”

“说得好,从头来过。”哲人大声说:“为这一句话,我请你喝酒。”

“喝酒?不,以后不再喝酒,要戒。”宿玉还是笑。“常常以酒解闷,像不像怨妇?”

“真恐怖,把自己说成怨妇。”可宜也笑起来。“那么现在大家解散,各自回家。”

“解散?天白得送我们回去!”哲人说:“我的车在公司。”

“我们不能自己叫车走?”可宜挽住他的手。“我想散步,你陪不陪?”

哲人凝望着她,眸中一片温柔,什么话都不再说的拥着可宜没入黑暗。

“我送你回家。”天白对着宿玉就紧张。

“好。”宿玉望着可宜他们逝去的背影。“真是令人羡慕的一对。”

“他们也有困扰和痛苦。”天白说。

“谁没有困扰和痛苦呢?”宿玉叹口气。“只要他们的快乐能盖得住困扰和痛苦就行了。”

但是,是这样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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