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仲弟,说说你最近在江湖上的作为吧。」傅少三状似闲聊,其实是在暗示他最好自己老实招来。

傅少仲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还能有什么作为,不就是千辛万苦才抢来一块很有来头的玉嘛。」

如果没有特别强调「千辛万苦」的话,他的语气听起来倒比较像是「我捡到一块人人都很想要的玉」。

果然和他料想的一样,仲弟的手下临死前将奇魄古玉托付给阿梨,并请她代为转交,这样说起来,他跟她还真是有缘。

奇魄古玉之所以珍贵,乃是江湖传闻得者天下第一,这对学武之人是一项莫大的诱惑。

傅少三神色不变,矜淡的问:「那么你知不知道你抢来的这块玉,现在已经闹出人命了?」

笨蛋都听得出来他话中透着玄机,傅少仲很快就会意过来,惊诧道:「这么说杜飞已经死了?不对!人死了东西又怎么交到你手上?天杀的王八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平白无故死了一个手下让傅少仲的心情不爽到极点,难免口不择言。

傅少三可以体会他的心情,并未把他的口无遮拦放在心上。

「东西是阿梨送来的。」他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她?怎么可能?!大哥,你不要开玩笑了!」傅少仲指着童梨鼻子叫道,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仲弟,你该衡量这块玉会给你带来什么利弊,身为一派之主,行事应该更加谨慎小心才是,而不是凭一己之欲任性妄为。」

傅少三这话算是含蓄了,即便是指责自家兄弟,他的语气也不会太过,总是不温不火的,没长点智慧还真无法领会他这种拐着弯训人的说话方式。

「这玉是要呈给父亲当六十岁生辰贺礼的,怎么能说是任性妄为呢!」博少仲理直气壮的顶回去,不认为自己这么做有什么不对。

「但为此赔上你属下一条命却是不争的事实。」博少三也不遑多让,只不过他语气较为平和,绝不会让人嗅到一丝丝的火药味。

「放心,我不会让杜飞白白牺牲!」博少仲骨子里有着江湖人逞凶斗狠的特质,要他对手下之死不闻不问,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绝不会善罢干休的,绝对不会!

博少仲阴沉带怒的眸光一扫,视线乍然停在童梨身上,童梨则是被他那「人是你杀的」眼神吓了一大跳。

不是吧!这名长得很像她家恩公的仲爷该不会是怀疑到她头上来了吧?童梨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说丫头,我属下临死前把东西交给你是吧?」也不等她回答,傅少仲接着说:「那也就是说,我可以合理的怀疑你涉有重嫌啰?」

什么?!不会吧!童梨睁圆了眼,才在想有什么不好的预感而已,没想到灾难就降临了,投胎也没这么快啊!

她挥舞着小手,慌慌张张的解释道:「不不不!你手下的死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不是杀人凶手,你不要随便冤枉好人喔!」

真是够了,在她家恩公面前这样抹黑她,叫她往后拿什么脸面对恩公啊?不行,她说什么也要扞卫自己的清白!

这丫头腕上的钤铛真吵!傅少仲也没心思听她解释,粗鲁的抓住她胡乱挥舞的手,免得她继续制造噪音荼毒他的耳朵,不意这个举动却惹来傅少三一记愠怒的目光。

他沉声开口,「仲弟,放了她!」

居然是命令的口吻0一出口,傅少三自己也吓了一跳。

不一样了,他的情绪已经被这小丫头给牢牢套住了,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冷静,但究竟是什么因素让他变了?

咦,大哥怎么会……博少仲微怔,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正当他想进一步确认时,傅少三却已是一副神色自若的态度,仿佛方才的他不曾动怒,也不曾变过脸色般。

现在是怎样,大哥戴面具喔?傅少仲纳闷而且不悦地蹙起两道剑眉。

博少三当然知道弟弟心中的困惑,可是他现在没心情同他解释那瞬间的失常,因为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一向冷眼笑看世情的卧龙公子居然会那么在意一个丫小头,甚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就算是自家兄弟他也不允许,强烈的保护欲望连他都感到错愕。

「放了她吧,此事与她无关。」傅少三仿若轻叹的开口,向来就看不出情绪的脸庞此刻隐约带愁。

傅少仲也觉得兄长和以前不太一样了,是因为这丫头的缘故吗?

「大哥,你就这么肯定此事与她无关?」能让性冷如水的大哥如此袒护,这丫头也是不容小觑的。

可不是嘛,本来就跟她没有关系啊,她是无辜的。童梨在一旁频频点头以示清白,不过可惜没人甩她。

傅少三剑眉淡挑,「你信不过我?」

「不,我就是怕你太相信她。」傅少仲扬唇狂肆一笑,跟着矛头一转,指向满脸无辜的童梨,「知人知面不知心,天晓得这丫头是不是别有用心?我说大哥呀,你还是小心一点好,免得某人对你心怀不轨。」十足促狭戏谑的口吻。

仲爷讲话这么酸,有点欠扁哦。童梨睁大眼睛,气呼呼的瞪着满脸谑笑的傅少仲。

傅少仲懒得理会她毫无杀伤力的目光,笑着道:「既然大哥这么相信她,那我这个做弟弟的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总归是一条人命,这事好歹要有个交代,否则我这个头头以后怎么带领兄弟,大哥,你说是不?」

也就是说有附加条件啰?傅少三俊眉淡淡扬起,倒也干脆的说:「有话就直说吧。」

「这丫头得暂时归我看管,直到我查明事情真相为止。」傅少仲直截了当的说。

「不成!」他想也没想便断然拒绝傅少仲的提议。

「那要不由大哥代为看管?」傅少仲跟着提议,眼底掠过一抹狡诈精光。

「可以。」为了保全童梨,他豁出去了。

「爽快!」傅少仲大喝一声拍桌定案,凝眸望向童梨,嘴角牵起一抹耐人寻味的诡笑,「嘿,小丫头,别说我没给你机会,这段日子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知道吗?」

「造化?要看什么造化?」童梨听得一头雾水,哪里晓得人家是在给她制造机会。

「唉,这么迟钝,反正我言尽于此,你自己看着办。」

傅少仲大笑着离开卧龙居,终于惊觉上当的傅少三则是脸色铁青的看着弟弟的背影愈走愈远。

原来仲弟早就看出阿梨这丫头对他有情,所以才故意给他们俩制造相处机会。这个兔崽子,真是愈来愈目无尊长了,居然连自家兄长也敢设计。

他默默叹了一口气,这回真的是失策了。

就这样,童梨便在卧龙居住了下来。

虽然名义上她是暂时被软禁,不过说实在话,她倒是住得挺开心的,巴不得可以赖着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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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尧,我家恩公呢?」童梨抓着徐尧问道。

我家恩公、我家恩公喊得那么顺口,真是不害臊!徐尧没好气的白她一眼,懒得理睬她。

「徐尧,我家恩公呢?」她不死心,提高声量再问一次。

「吵死了!我家三爷去湖边净身啦。」她以为就她一个人会用「我家」吗?要宣誓主权大家来宣誓啊,才不让她专美于前呢!

「这么晚还一个人去湖边净身,不怕撞鬼吗?」她的救命恩人习性还真是与众不同。

呸呸呸!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家三爷正气凛然,牛鬼蛇神见了都要退避三舍。

「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家三爷每次只要觉得心情浮躁便会去湖边冲冲凉,顺便沉淀一下心情。」徐尧懒懒的说。

自从这丫头来了之后,三爷去湖边的次数愈来愈多了,以前是一年去两三次,现在则改为五六天去一次,再这样下去,以后可能天天都得去湖边报到了,而这全都是拜她所赐。

「原来恩公心情不好啊。」她恍然大悟。

「你现在才知道,也不想想这是谁害的?」徐尧好没气的抱怨,只差没有指名道姓。

「谁害的?」她认真的问,眼睛眨呀眨的,困惑得不得了。

虽然他的眼睛没她的大,也没她的圆,不过徐尧还是用他小小的豆子眼狠狠瞪了她一眼,气愤道:「少在那边装傻了,你会不知道才有鬼咧。」这丫头还好意思装蒜。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童梨皱着眉,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他了,这家伙老是摆臭脸给她看,还不时用他的眯眯眼瞪她,欠他钱也不是这样。

幸亏她天生乐观,这种芝麻小事通常不会记在心里,要不照她被他讨厌的程度,大概只有天天躲在被窝里哭泣的份了。

厚,这丫头是猪投胎的吗?长眼睛没看过像她这么迟钝的人,简直笨到教人生气……算了、算了,再跟这个笨丫头扯下去迟早会被气死,还是去找周公下棋比较实际。

「你要去哪里?」

「我还能去哪里,当然是回房睡觉,我明天还要早起给三爷收拾行李呢,过几天老爷六十大寿,三爷身为傅家长子自然不能缺席。」一想到回本家会遇见脾气乖戾火爆的仲爷,他心里可是一点也不快乐。

「那我能不能跟你们一起回去?」这下童梨反应可变快了,眼睛眨呀眨的,充满了期待。

「我只是个下人,可做不了主,你自己去问三爷吧。」徐尧不再理会她,径自起身离开。

周公,我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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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萧萧兮,铃声啾啾兮,月色昏昏兮,鬼影幢幢兮,阿梨迷路兮,有点害怕兮……」

从远处飘来这么一段诗不像诗、话不象话的吟诵,不用说,一定又是阿梨那丫头的杰作了。

这丫头,这么晚了不睡觉来这里做什么?

傅少三叹息,原本想藉由湖水来冷却纷乱的心绪,看来是不太可能了,他索性起身套上衣袍,不意水珠沾襟,增添几许幽魅之气,但他未觉,闭上眼睛等她,却不知他临风而立,衣袂翩翩,超然绝尘之姿举世无双。

「恩公!」童梨叫道,兴奋的朝他跑了过去。

博少三抬头,俊眸紧紧锁住少女翩翩的身姿,一袭鹅黄色素衫罗裙随风飘荡,温柔的翦映着少女娇小玲珑的胴体,引人无限遐想;逾腰的黑色长发飞扬纠缠在风中,更增添一丝唯美意境;偶尔几声笑声漫漫,宛若山间精灵吟唱的弦律,这样的她,怎能不教他心动意乱?生平第一次,他乱了方寸,因为她!

「找我有事?」他柔和的目光直视着她,只见这丫头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眉目笑弯成了一座桥,香气盈人的娇小身体在他面前活蹦乱跳,而他居然一点也不排斥。

「对啊,我想问你我能不能——」她边说边抬起头,却被映入眼帘的景象给震慑住了。

哇!她家恩公的衣服没有穿好,露出一片春光正好教她看得一清二楚呢!天哪,这画面太养眼了,害得她心头小鹿乱撞,心怦怦跳个不停,全身热烘烘得好像火烧似的。

童梨,你太坏了,怎么可以偷看恩公的身体呢?不行,你不能再看了,要不然会遭受天谴的!

她花了好大的力气才下定决心,毅然决然把视线移开。

「能不能什么?」傅少三挑眉问,发现她神色古怪,小脸异常红润。

「呃……就是那个——」她才开口,眼睛又不听使唤了,罪过、罪过,真的不能再看了,再用这种有色的眼光看下去,她就要流口水了。

岂止是流口水而已,她连鼻血都流了,而发现这项惊人事实的人正是她的恩公——博少三。

「你流鼻血了?」他一脸愕然。

这丫头无端端的怎么流起鼻血来了?是不是生病了?

「不不不!你看错了,那是我的鼻涕啦!」童梨硬拗,抵死不承认从她鼻孔流下来的是血,她甚至用力抹去那两道鲜血,结果血马上又直直的流下。

「你的鼻涕是红色的?」傅少三忍不住皱眉,这丫头当他眼睛瞎了吗?尽说些疯言疯语。

不理会他的质疑,童梨用软软的童音瞎掰道:「咦,对厚,不说我都没发现里,原来我的鼻涕是红色的呀,想不到我这么与众不同,这真是太神奇啦G呵。」话尾不忘附上两声心虚不已的干笑。

笑容太假,表情太僵硬,借口更是烂得可以,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根本就不擅长说谎,不消他向她严刑逼供,这丫头便已漏洞百出了,真不晓得她在坚持什么。

傅少三目光平静的注视她,也不急着戳破她的谎言,索性从善如流。

「那么,快把鼻涕擦一擦,流多了对身体可不好。」他轻道,关怀之情自然流露。

「喔,知道了。」面对他的关心,她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了,哪里还晓得擦什么「鼻涕」呀。

果然,「鼻涕」流太多是有害身心健康,一个不小心失血过多,害她现在头昏眼花站都站不稳。

一阵晚风吹来,童梨一头栽进他胸怀里,红通通的小脸不偏不倚撞上他暖暖的心口,继而听见他心跳律动的声音,这些本都是她梦寐以求的事情,然而此刻的她却没心情感受这份兴奋与热烈,因为她早被自己狂喷不已的鼻血给吓坏了,情急之下只好用力推开他,然后一转身,扑通跳进湖里。

可是她忘记一件事——她根本不会泅水!天哪,这下做鬼也不冤枉了。

最后,她连呼叫救命的时间都没有,整个人便直直的沉入湖底。

「阿梨!」傅少三气恼自己未能及时阻止她,见她迅速往下沉,便知她不会泅水。

这丫头,回头真要打她屁股了,不会泅水也敢跳下去,活得不耐烦也不是这样胡来。

不再犹豫,傅少三立刻潜入水中救人。

唔……好难过喔……快要不能呼吸了……童梨觉得头愈来愈重、意识愈来愈模糊,正当她要昏过去之际,一条铁臂抓住她的腰,将她往下沉的身体给向上拉,然后两片软软的物体紧贴着她柔软的唇瓣,透过她模糊的视线,发现那正是她家恩公的唇。

老天!他居然吻了她?!这该不会是临死前的幻想吧?不要啊,她还不想死啦。

怀中人儿因气竭而昏沉,傅少三连忙将最后一口气全数渡给她,在确定她已无性命之忧后,他才一鼓作气的带她游上岸。

「咳咳……咳咳咳……」一上岸,她便迫不及待张口想汲取空气,结果太贪心反而呛到了,顿时咳嗽不止。

「你这丫头,真会给我找麻烦,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这么鲁莽!」傅少三嘴上虽然是在责备她,可是他的手却轻轻拍着她的背。

他的动作很温柔,温柔到童梨不禁怀疑他其实是在呵护她、疼惜她。

「我下次不敢了。」她对着他眨了眨眼睛,表情无辜极了。

「要再有下次,你就自己看着办,我绝不救你。」如果不幸还有下一次,他还是会义无反顾的跳下去救她。

「这么无情……哈啾!哈——啾!」她小声的咕哝,一阵风袭来,害她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眸光一柔,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揽进怀里。

「恩公?」童梨被他的举动给吓了一跳,连口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怎么了?」他的声音冷淡中却又带着一丝嘶哑,从来就没有人可以令他如此压抑自己的情绪,这丫头是破天荒的第一人。

「我……这个……呃……」她结结巴巴的,小脸早已涨成红色。

「丫头,有话直说。」

「恩公不怕男女授受不亲的吗?」不自觉想到刚刚那一吻,她整个人都快飞上天了。

「不怕,我只当你是个娃儿。」他大概不晓得这句话足以让她躲在被窝里咬被角哭上三天三夜吧。

「原来在你心里我只是个娃儿?」呜呜呜,她觉得自己从天下摔下来了。

「对,只是个娃儿。」傅少三昧着良心说出违心之论。

在他心里,她不单单只是个娃儿这么简单,他对她恐怕早已动了男女之情,只是他不愿意承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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