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九月一日,艳阳高照的日子。
“廉梓欣……啊,不对。你是她的姐姐吧?”
当梓涵走在帝威校园里的时候,又一个人把她当成妹妹梓欣。
对每一个认出她的人她都露出微笑,然后转身走开,她既不自我介绍,也没有和任何一个人多说一句话。
从小,就有许多人分不清她和梓欣,如果她们穿了一样的衣服,梳了一样的发型的话。除了妈妈,就只有康泽可以清楚地分辨出她们谁是谁。
今年夏天的时候,她不是也以梓欣的打扮出现在帝威吗?那一天,她是以怎样的心态来冒充梓欣的?梓涵看着前方道路的眼里流露出一抹自我嘲讽的笑容,或者她只是想看一看,自己究竟就夺走了怎样的生活?
“梓涵?你是梓涵吧?”有个异常活泼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梓涵蓦地回头。
四个一脸友善的同学站在她的面前,其中一个有些面熟的短发女生对她说:“有没有兴趣加入社团?”
“社团?”梓涵眨了眨眼,努力回想这个眼熟的女生到底是谁。
“我是虞华,我们在网球社的社办里见过。”虞华大方地向她伸出手。
“邱硕人的女朋友?”梓涵的记忆忽然清晰起来,是啦,这一个就是梓欣告诉过她,康泽最好朋友的女友。
“我是夏彩樱。”一个女孩说。
“我是周景然。”又一个女孩说。
“我是蒋凯芸。”最后一个女孩说。
“你有没有兴趣参加我们的社团?”三个女孩异口同声。
梓涵一向清冷的表情里忽然有了点慌张,“你们……是什么社团?”
“我们的社团刚刚和戏剧社合并,现在的名称叫做音乐戏剧社。”彩樱今年当上了学生会文艺部的部长,她的男友蒋凯杰又掌管学生纪律委员会,两个人都很忙碌,再加上两个社团一直联合活动,所以学生会开会决定把两个社团合二为一。
“廉梓涵同学,你以前就读于‘均天大学’的时候,曾经得过全国音乐比赛的一等奖吧?”景然眨着她明亮的大眼,她的消息一向很灵通。
“还有两年我们都要毕业了,音乐戏剧社需要人来接班。”彩樱说完后,四个人一起用力点头。
“等一下……”梓涵心里的慌张,渐渐变成一种荒谬的感觉,“我们甚至还不认识,你们就这样随便拉我入社团,太不谨慎了吧?”
“梓涵同学!”虞华跳到她的身边,已经握住了她的手,“你就是我们需要的接班人。从你刚才的话里我们已经看出你是多么谨慎又认真的人了!”
彩樱和凯芸对望一眼,在学校里寻觅了大半年,今天终于找到了合适的人选,她们都异常高兴。
“可我不想……”
“来吧,先到我们社办来看看,然后再带你去我们的活动教室。等我们介绍完情况,你再决定要不要加入,好不好?”景然对着虞华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一左一右地拉住梓涵的胳膊。
全国比赛第一名的获得者啊,她们怎么可能轻易错过?只要是在帝威,就绝对要把音乐戏剧社托付给她。
“我……”梓涵的所有抗议均告无效,那四个女生要做的事,有哪次没有做到过呢?
啊,忘了介绍,这四个女生就是帝威学院大学部里很着名的女九宿舍9楼F座的四个女生,在帝威也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了吧。
梓涵无奈地看着她们,虽然觉得有些荒谬,可其实却并没有太过抗拒的心情。她们四个,可能是她在帝威交到的第一批朋友也说不定。☆☆☆
音乐社的社办在网球社的楼上,虽然不像网球社的社办那样气派——网球社毕竟是帝威的第一社团,可也非常宽敞、明亮,设施齐备。
“梓涵,你听说了吗?网球社这个星期要打一场热身赛,这个赛季的比赛开始前,他们就只是安排了这一场的热身赛。”景然推门进来的同时,就已经兴奋地叫了起来。
正在整理会员目录的梓涵抬起头来,她淡淡一笑,“我没有听说。”
“就在明天,我们去看比赛吧!”景然是超级网球迷.在她的带领下,音乐社的其他人也都渐渐对网球感兴趣起来。
“我……不懂网球。”梓涵低下头去,看着眼前的名册。
“怎么可能?你不要开玩笑了,廉旭多年来一直都是联赛的冠军,去年还战胜了我们的社长康泽,你妹妹虽然没加入网球社,不过我看过她打球,那实力也是不输给帝威的正选球员的呀。”景然随口说着。
在写琴谱的凯芸抬起头来对景然使了个眼色,“梓涵,今天太晚了,明天再整理吧。”
“凯芸学姐,我没事,我想把它们都做完。”她和妹妹梓欣一样没有住校,廉守业觉得学校和家离得如此近,没有必要让他的女儿们在学校里住宿。
“可是时间已经很晚了……”凯芸也知道她不住校的事。
“我是新人,你们就让我当社团的理事,我不努力些,会让其他人说闲话。”梓涵轻描淡写地说着,又埋头于手边的名册里。
凯芸和景然对视了一眼,她们都很喜欢廉梓涵,她是个话不多,又很冷静聪明的女子。只是有的时候,太过冷静了,一点女孩应有的活泼也没有。
她们在她这个年纪时(其实她们也只比梓涵大一岁而已),可是整天在校园里疯疯癫癫的,不对啊,到了现在,她们也都是整天疯疯癫癫的。
“学姐,你先回去吧。”梓涵知道凯芸不必在社办里写琴谱,是因为怕她一个人寂寞吗?她嘴角浮现一抹幽冷的笑容,“宋皓前辈刚才不是打过电话给你吗?恋爱的时候,应该把握住每分每秒在一起的时光。”
“那你也不要太晚。”凯芸拿起自己的背包。
“梓涵,那我留在这里陪你。”景然双手托腮,萧彻又出差去了,她则成了留守女友,所以感到超级无聊。
“景然前辈,只要你不和我说话,你可以留在这里。”梓涵淡淡而笑。她很喜欢周景然,她那活泼甚至任性的小姐脾气让她羡慕,却也会有头痛的时候。
“廉梓涵,和前辈这样说话,小心我给你小鞋穿。”景然笑着挽住了凯芸的手臂,“算了吧,爱护后辈是温柔的我必须要做的事,那我们走了,不要大累了。”
“是啊,时间多得是,该休息时要休息。”凯芸再度望了她一眼,这才和景然一起离开。
是吗?时间多得是?梓涵放下了手里的名册,时间真的很多吗?为什么她总是会觉得时间不够,总是会害怕着如果她不够抓紧,哪一天她就要失去身边的一切呢?
合上名册,廉梓涵站了起来。
是的,凯芸前辈说得对,她现在的时间很多,再也不像以前那样了……她不能沉浸在过去里,她要学会现在这样的生活,学会在帝威的生活!
她将桌面整理好,关上窗户和灯,最后才关上社办的大门。
已经过了九点,电梯应该停了吧?学生会并不赞成大家为了课外活动而工作到很晚,所以每天九点以后电梯就会停止运转。
走下楼梯的时候,她才忽然想到网球社的社办就在下面那一层。刚才景然前辈说什么?明天有网球社的热身比赛?不知道和哪个学校?
康泽,他会参加吗?听梓欣说过,康泽今年不打算再参加团体比赛,这是为什么?她停在了网球社社办的那一层,然后就听到了锁门的声音。
是网球社吗?梓涵向着楼梯口走出,她推开楼梯间的门,就看到了正向着这里走来的康泽。他穿着网球社的正选球衣,头发微湿,难道这么晚了,他去运动过了?
康泽也看到了她,厉眼里闪过淡淡光芒,他踏着稳定的步履走向她,“这么晚,还在忙?
“你也是一样。”她对着他露出笑容,康泽说过她应该经常微笑。开学的这些日子,她都在努力让自己笑得自然。
“饿不饿?”他看着她嘴角的笑容,忽然说。
“可以一起去吃点消夜。不过那就太晚了,你要负责把我送回家。”梓涵清亮的目光掠过他面无表情的脸,康泽还是那个康泽,就算面对她,似乎也没有多大的变化。
“那是当然。”他沉稳地点头。
梓涵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和他并肩走着。
“习惯这里的生活吗?”下楼梯的时候,康泽声音沉稳。
“不仅习惯,还很喜欢。”她真心地说着,昏暗的灯光下,她的表情真诚。
康泽没有再说什么,两人无声地走下楼梯,走出学生活动中心。
“因为喜欢,所以我偶尔会感到有些害怕。”梓涵回头看了眼那幢米色的高大的建筑,“这里实在是太好了,如果我有一天又要被迫离开怎么办?
她虽然说着害怕的话,可是脸上的表情却很平静,那种压抑的平静。
康泽转头望着她,目光犀利而透彻。
“以前我和妈妈两个,总是不断地搬家。从一个城市搬到另一个城市,甚至是那些乡村和山林。”梓涵的眼神变得有些凄迷,夜色里闪着一种清冷而寂寞的光芒,“因为这样,我根本没有办法交到任何朋友。”
“觉得孤单吗?”夜色里,他那双犀利的眼也显得异常明亮。
“怎么会不孤单呢?我从小身边就一直围着许多人,梓欣,哥哥,爸爸妈妈,保姆还有家庭教师,这些人天天都在身边。还有朋友,以前我和康媛几乎是形影不离,还有你……每一天都过得很开心快乐,没有任何烦恼,从来不必为任何事操心……忽然间,一切都改变了,梓欣不在身边,哥哥不在身边,爸爸也不在身边。妈妈又很忙,每天都忙着出去写生,忙着工作,忙着搬家。”她的脚步忽然停顿了一下,她转过头去,不让康泽看到她眼里泛起的一丝泪光。
她讨厌自己哭泣的样子,康泽也不会喜欢看到她这样软弱的样子。
“转过身来。”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廉梓涵,你看着我,你跟我什么话都可以说。”
“我现在的样子不好看。”她的双手微微交握。
康泽绕过她的身体,走到她的面前,“好看与难看,不是自己说了算。而是看着你感觉到的。
梓涵感觉到他那认真的目光,迟疑地抬起头,“那我现在呢?
“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廉梓涵,没什么变化。”他的声音犹如清晨的钟声,雄浑却透着一丝清澈。
“和十年前的廉梓涵也没有什么变化吗?”她眼里闪着一丝急切,急切地想要听到他肯定的回答。
“没有变化。”他冷静地说着。
一行泪珠落下她的脸,她赶紧用手擦去,“每次我只要一看到你,就会变得软弱无比,就会很爱哭,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样不是很好吗?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他一丝不苟的脸上虽然没有表情,但声音也有着些温柔。
廉梓涵定定地凝视着他俊秀而严厉的脸,久久才点了点头。
“走吧。”他转过身去,继续往前。
梓涵紧紧地跟在他的身边,康泽真的是一个值得依靠的男人。她侧过头去看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倏地沉默下来。
“想说什么就说。”他眉眼不抬,依旧直望着前方。
“明天有热身赛吧?网球社,你会参加吗?
“不会。”他的回答异常冷漠。
“为什么?”梓涵脱口而出,“对不起,我不应该询问你的事。”立刻,她发觉自己似乎太过莽撞,康泽做任何事都有他的理由,也不会轻易改变——印象里,他作的决定,从不曾改变过。
康泽转眼瞥了她一眼,那一眼严厉中带着审视。
“今年的任何比赛,我都不会参加。”他们在沉默中又走了一会以后,康泽才平淡地说。
这一次,梓涵没有问他为什么,但她说:“真是可惜,我从来没有机会可以看到你打球,也再也看不到你和我哥哥之间的对战。据说每一次都很精彩,每一次都带着震撼人心的力量。”
康泽什么也没有说。
“网球……我知道梓欣打得很好,哥哥就更不用说了。他每天都要去练习一次,我看到他在球场中打球,那种投人的样子会让我觉得——网球,真是一样好东西。”她的眼里露出羡慕的光芒。
“你以前不是握过网球拍吗?”康泽皱了皱眉头,印象里梓涵当年是和梓欣。康援一起开始学学习网球。
“以前?”她眼里的那种一贯的悲凉与清冷又再度浮现,“我怎么还能记得以前的生活,以前学过的东西?自从我和妈妈一起离开,我的世界就已经完全被颠覆。每天都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我永远不知道何时妈妈又会想要离开,何时我又要去到一个陌生的环境,过着怎样的生活。”
“颠沛流离?”康泽眉宇间的折痕又深刻了几分。
她用力点了点头,“妈妈不要爸爸的赡养费,她说宁愿饿死,穷死,也不能接受廉守业的一分一厘。
康泽停下了脚步,他回过身来望着她,深深地。
梓涵也抬起眼,用她凄凉而坚强的目光看着康泽,她试图微笑,可是笑容却消失在嘴角,“爸爸付给妈妈一大笔的赡养费,也在每个月会汇一大笔金钱到妈妈的账户上,作为我的抚养费。可是妈妈从来没有动用过那笔钱,即使我们的日子再艰苦,她也不会去动那笔钱。她总是告诉我,这个世界上钱并不是最重要的,这个世界上还有比钱更重要的东西……可我,其实从来不知道那些是什么……’
她的身体蓦地颤抖了一下,这些事可以告诉康泽吗?关于她这十年来的生活,那些痛苦而悲惨的回忆。
“梓涵,你们靠什么为生?”康泽的内心也有片刻的惊讶吧?他从不曾想过,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女孩,享受惯锦衣玉食,总是一脸机灵与灿烂笑容的廉梓涵,会过上另外一种生活,与她过去的生活完全截然不同的生活吗?
到底有多苦,她这样瘦小的身躯到底承受过怎样的痛苦?
“妈妈是个画家。”梓涵想要微笑,她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朵苦涩的笑容,“她靠卖画为生,所以她要到不同的地方,要去写生,她说要去观察人生,观察生活……”
梓涵的眼前是否浮现出了过去的片刻?她的眼变得迷茫,笑容凄凉的让康泽的眉头皱得更深。
“康泽,我和我母亲过得并不据据,但也不宽裕。而且。你知道她让我学习多少东西吗?我的母亲,她几乎把她赚的每一分钱都花在了我的身上。我学钢琴和小提琴,我学英语、日语还有西班牙语,我学习绘画——这个是我母亲的专长,她当然也希望我能运用自如……我没有自己的时间,我每一天都仿佛活在忙碌的地狱里。”梓涵望着康泽,眼神迷惘地望着他,又仿佛她的眼里什么都没有看到。
“而我的母亲呢?我那个一向优雅风趣的母亲,她为了工作,为了让我接受最好的教育,而不断地工作。她画碍,不断地画碍……为了钱,她画的画已经不再是过去那种悠闲的画作,变成了插画,版画,甚至是街头的宣传画……我没有办法不去恨我的家人,当我母亲那样辛苦的时候,他们却过着最悠闲的日子,我的父亲,他从不曾在我面前出现过,他也不曾关心过我……我的母亲,她已经不再是过去我所认识的母亲了!”
康泽想到了过去的廉伯母,的确,印象里,那是个快乐的妇人,有着良好的教养,平时以绘画为乐,对他们这些孩子都很和蔼,举止端庄而优雅。
现在的廉旭,颇有一些其母的风采。
“她变成什么样子,只有我知道。”梓涵再次颤抖了一下,“她是个坚强的女人,在离开丈夫以后,还能那样坚强地依靠自己而生活。可是,她却不再是过去我所认识的那个妈妈了,她虽然依然爱我——我知道她很爱我,可再也不是过去那个抱着我会给我讲童话故事的妈妈了……”她倏地抿紧嘴角,以此来阻止自己的泪水。
不,不能哭。哭又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早就知道,即使她放声痛哭,也无济于事。
“我没有自己的生活和乐趣,我只知道每一天她都强迫着我学习这个,学习那个……我没有朋友,也交不到什么朋友。以前的生活完全离我而去,只剩下孤独的我。她苍凉地说着,然后就是长时间的沉默。
“梓涵,想不想打网球?”凝视着她那张哀戚,却不流泪的固执面庞,康泽冷静地建议。
“什么?”她茫然地望着他。
“明天开始,我教你打网球吧。”他的手忽然抚过她的头发,然后握住她还在微微抽搐的手。
“康泽哥哥。”梓涵反握住那双温暖的手,不争气的眼泪还是滑下脸颊,“为什么在你的面前,我总是什么话都藏不住?像个任性的孩子那样向你抱怨,跟你说一些自己悲惨的往事。你会不会因此厌烦我?”
“不会。”他的回答迅速而毫不迟疑,“说出来比藏在心里好,你要记住,无论何时,我都会听你说任何事。”
梓涵静静地望着他微抿的嘴角,“康泽,你对其他人也是这样的吗?别人如果有什么抱怨,有什么委屈,你也会听他们说?”
“不会。”再一次迅速而冷静地回答,他拉起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那么只有我吗?”是温暖流过心底吗?梓涵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再感到像刚才那样寒冷。
康泽没有回答,那是一种默认。
为什么?这一个为什么,廉梓涵还是没有问出口。她有种直觉,现在即使她问了,也无法得到答案。既然这样,她也还是选择沉默比较好。
只要知道自己在康泽心里是特别的,那不就已经足够了吗?
他还答应她明天起教她网球,她也可以像梓欣那样,打出那样漂亮的网球吗?她和梓欣是双胞胎的姐妹,梓欣可以学会的东西,她当然也可以学会!
“我现在学网球,会不会太迟?”梓涵轻柔地对着他微笑,那种笑容很纯真,好像她小时候的那种笑容。
康泽望着她的眼,轻轻摇头,“学任何东西都没有太迟的时候,只有你想不想学。”
“还要有可以学习的条件。”她的目光清澈如水。
他微微震动了一下,是的,还要有学习的条件。
“网球这样的贵族运动,并不是谁都能学得起的,对不对?”她眼里黯淡的光芒只有一瞬,却被他看得分明。
“不过现在好了,我什么也不必担心,而且有了像康泽这样的好老师。”梓涵渐渐兴奋起来,网球,她每天都能看到自己的哥哥在自家的球场里练习,偶尔也看到梓欣去那里和哥哥对打,她从来没有说过什么,但心里不羡慕吗?那个是不可能的吧?
“没什么可担心的。”康泽似乎在心里下定了决心,他要让梓涵打出漂亮的网球,不论花费多少时间。
她热烈地点头,眼里的凄凉和清冷已经消失不见,这一刻,她像个孩子般兴奋和期待。那种表情,让康泽不曾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
☆☆☆
“康泽,还没好吗?”梓涵打开了康泽办公室的门,她站在门口,并没有走进去。
“再等我十分钟。”正专注于什么文件的他,没有抬头。
“那好吧。”梓涵轻柔地转身。
“等一下。”他用冷冽的声音忽然叫住了她。
她立即回头,用一种带着疑问的目光看着他。
“你不必走上走下,在这里等吧。”他指了指办公室旁边的单人沙发。
梓涵犹豫了一下,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学生会主席,是不是有很多事情要忙?”十分钟后,当康泽起身后,梓涵微笑着询问。
“让你久等了。”他对着她点了点头,“学生会没有什么重要的事,网球社这个星期要有比赛,我在考虑出场阵容。”
“团体赛的地区预赛,是吗?”景然前辈已经在她耳边嚷嚷了许多天了。
“音乐社的工作是不是太多了些?你才是个新人。”每天,她几乎都和他差不多时间离开办公室,所以他干脆让她每天都等他一起离开。
她不让家里的家车接送,自己又不会开车,一个女孩那么晚了独自一人坐出租车,让他有些不大放心。
他康泽应该是不太会担心别人的那种性格,可是遇到廉梓涵的事,就是不一样的。
“我们想在校庆的时候推出一个音乐剧,前辈们在暑假里就开始筹备了,所有的编曲都由我们自己担任。”
一说起音乐社的事,她的双眸就会发亮,而康泽发现自己喜欢看她眼睛发亮的样子。
“这是一出原创的音乐剧,我们大家都很紧张。”不知不觉中,梓涵己经将自己当成音乐社的一员了。
“有什么需要帮忙?”看着她眼睛发亮的样子,康泽那一贯严谨的表情也微微柔和了几分。
“现在没有,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她对他粲然一笑。
康津静静地凝视着她,这一个月,梓涵真的开朗了许多。不再是那个全身都裹在浓重的悲哀里的梓涵,不再是那个一脸仇恨、一脸茫然,哭着说恨着亲人的梓涵,也不再是那个恳求他救救她,全身发着抖的梓涵……
廉梓涵,在他的生命里惟一不太一样的女孩又一次地回到了他的生命。她曾经离开,却也再度突然出现。”
康泽不是相信命运的男人,却相信缘分。当他在社办的门口,望见那个穿着黑衣的她时,他就知道,他的缘分已经来到。
他并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是天性也是后天养成的习惯,可是,面对她,似乎可以有一些不对,似乎可以稍稍地有一丝放松,只因为她是廉梓涵。
所以,不论她现在变成怎样的廉梓涵,不论她经历过什么,她都还是他的廉梓涵。
“康泽,我听样欣说,在过去的日子里,网球是你全部的生命。”他们走下楼的时候,在昏暗的楼道里,梓涵忽然轻声低语,“那个在网球场上奋力战斗的你,是最耀眼、最引人注目的你。那个时候的你仿佛会发光,会将人的灵魂也吸人到你的球技术里……那样的你,我好想亲眼看到。”
她一直低着头,声音清幽里透着热切。
“这几天我不都在陪着你练习网球的基础技术吗?”每天黄昏,在社团活动结束以后,他会陪着她训练一个小时。“球拍的握法,步伐的移动,发球的姿势,以及挥拍习,体能训练……网球真的不是什么好玩的游戏,而是该投注以全力的运动。”梓涵在这几天里深深体会到,要打好网球,可并不是容易的事啊。
“你如果只把它当成游戏,当成悠闲,那不需要花费很多力气。网球,仅仅只是娱乐。”康泽在说这些话时,他的眼似乎在刹那间变得无比冷酷。
梓涵沉默地望着他,“你真的这样想吗?网球,仅仅只是娱乐?”她本不想这样问,可是这些日子,她和康泽一直在一起,有些话,她也不再只是藏在心底。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并不是这样想?”康泽的话语蓦地犀利起来,他很少在她面前如此犀利。
但这是真正的康泽,外人眼里那个严谨犀利冷如冰山的男子。
“是啊,我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因为我不曾看过你认真地打网球,不曾看过你在球场上和人比赛时的模样。”她的话里藏着深深的遗憾,“知道吗?这十年,我真的错过了许多东西,也被剥夺了许多机会。”她眼里又再度流露出一丝哀怨,刚见到她时经常看到的这种哀怨,虽然现在不常出现,但偶尔还是会像现在这样,浮现在她透亮的眼里。
康泽继续深深地沉默着,梓涵,的确从来不曾看到过他的比赛。
“这个星期的预赛,你已经确定不再参加。”她继续遗憾地说着,“大家多期待着你能改变主意,你知道吗梓欣是这样期待,康媛是这样期待,我是这样期待,我那些前辈也是这样期待,网球社里的其他人这样期待,我“哥廉旭——他也期待着可以和你有再次对决的机会,在正式的比赛里。”她站定脚步,回过身去静静瞅着他,“我们知道,那是奢望,是不可能实现的希望。康泽做出的决定,永远不会更改。”
“比赛时的我,和平常的我,根本没有什么两样。”他回望着她,同样一眨不眨。
“不,我觉得会不一样!”梓涵有些激动地小声喊了一句,“大家都看到康泽哥哥你打球,为什么我就不可以看到呢?我……廉梓涵,很想亲眼看一次在球场上所向披靡的康泽,那个被大家称为‘网球之神’的康泽,那个一握起球拍,据说会让空气的震动都显得不一样的康泽……”
“梓涵,你不应该听大家夸张的言语。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网球之神’,ATP世界拍名第一的男人也不可能成为网球之神。”他只是冷静地看着她,冷静地对她说。
梓涵微微垮下了双肩,她用满含失望的表情望着他,“可是我没有看过你的比赛,一场比赛也没有看过。梓欣,她看过许多场了吧?听说她几乎没有一场错过?而我居然错过了全部!是再也没有机会再一次看到的全部……为什么你要不参加这个赛季的比赛了呢?”
她望着他,压抑在心底的问题终于浮出了水面,梓涵用一种清晰而急切、不让自己后悔的声音大声话问:“我不明白,热爱网球的你,为什么要放弃一年的比赛?是因为手臂的伤势吗?可我听说是在你手臂受伤以前你就有了这个决定。为什么?你还在帝威,为什么不愿意再为了帝威而战,为了你心爱的网球而战呢?”
康泽用一种异常冷酷的目光凝视着廉梓涵,为什么?有许多人这样问过他,但没有人可以从他这里得到答案。
廉梓涵,她可以得到他康泽的答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