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凌夜,我不爱你

她宁愿真的有个黑洞令她可以钻进去,彻底的灰飞烟灭。

“馨儿,你怎么了?你别吓为母,说句话好吗?”

耳边传来母亲焦急的声音,像是在梦里,又像是在另一个世界,安馨木木的站在原地,仿佛一具被抽走灵魂的躯壳,连嘴唇、连指尖都颤抖。

“唉,馨儿,难怪从见到你那天起我就感觉跟你这么亲,原来你就是我的亲生女儿。”

楚震东的颤抖的声音传来,每个字都像是锋利的刀,精准的刺中安馨滴血的心房,她呆滞的朝他看过去,他在看她,眼里含着泪雾,目光还是像刚刚那样这么亲近、这么慈和量。

这瞬间,安馨忽然想起来了,有一次她看到楚震东看楚凌夜时也是这样的目光,一个慈父看自己疼爱的儿女的目光……

她的公公,是她的亲生父亲!

这天底下还有比这更残忍、更讽刺的事么?

安馨不知怎么说出了这句话:“楚震东,我凌夜之间算什么?”

“他是你同父异母的王兄,馨儿,你们骨子里流淌着同样的血!”

这样的答复如一句锥心蚀骨的魔咒,令安馨灵魂都颤抖。

“咳咳咳!”

空气里所有的氧气似乎在这瞬间全部被抽空,她憋闷的厉害,仅有的一片肺根本无法支持呼吸,低低的惊呼一声,颓然蹲坐在地。

安雅蓉忙将她扶住:“馨儿,你没事吧,你可别吓为母啊。”

楚震东也吓坏了,慌张的跑过来:“馨儿,你可别想不开,用力吸气、吸气!”

耳边是焦急的呼喊声,落入安馨耳中却是这么恍惚、这么虚浮。

身子微颤,她感觉到自己被抬起、放在了椅榻上,然后有两只手不停的在她肺部捶打、按压,过了好久她才恢复清醒,睁开眼,映入视野的是安雅蓉憔悴的泪脸。

“馨儿,你可把为母吓死了。”安雅蓉舒了口气,看着安馨苍白的脸,泪水直往下掉:

“都怪我,当年如果不是我因为自私把你们姐妹俩丢掉的话就不会出今天这种事了,馨儿,有什么事都怨妈,你自己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唉!”

楚震东在一旁直叹气。

当年安雅蓉跟他分手的时候已经有孕在身了,他以为她一定会把孩子流掉了,可谁知道时隔多年竟然会闹出这么荒唐的一幕。

他和安雅蓉或许都还好说,可是馨儿和凌夜该怎么面对?!

安馨支撑着坐起来,呆呆的看着前方那个鱼缸:“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这……”安雅蓉和楚震东做了个眼神交流:“也好,可是,馨儿,无论怎样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放心吧,娘。”

怎么会想不开呢?她的命是姐姐给的,她就算想寻死都没有那个权利。

安雅蓉和楚震东又苦苦叮嘱了几句,这才踟蹰离开。

安馨用力支撑这椅榻靠背,缓缓站起:“王爷。”

楚震东猝然止步,转身看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女人:“馨儿,怎么了?”

“我求你件事。”

高大的身子微微颤了颤,楚震东眼中流露出浓郁的自责和怜惜:“馨儿啊,你有话就说吧,能做到的为父一定尽力做。”

安馨艰难的深吸口气:“我求你这件事一定要瞒着凌夜。”

“这个。”楚震东面露难色,看着安馨直叹息:“我知道你和凌夜恩爱,可这是不对的,你们结合是有违人伦的啊,不能一错再错下去了,你们必须……”

后面的话楚震东说不下去,当年还是因为他不同意楚凌夜和花偲盈在一起而强行逼迫楚凌夜娶了安馨,后来两个人经历了风风雨雨,现在的感情有多好他看在眼里。

可是事到如今,这样的晴天霹雳令他完全失去了主意。

“我知道!”安馨咬牙,肺腑里又苦又涩,仿佛要泣出血来:“我和凌夜是不能在一起了,我一定会离开他,但请你别告诉他我和他的血缘关系!”

nie。情!

luan。伦!

如果这一切都是上苍给她开的玩笑,既然这都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那么,所有的罪、所有的包袱就让让她一个人来背好了。

原来她是怕凌夜知道了真相会难以承受……楚震东心中纠结万分,沙哑的劝了安馨两句,和安雅蓉一起走出去了。

“吱!”

主房的门被关上,安馨木木的站在原地,透过窗看着窗外,只感觉院中草坪上那一片绿像是汪洋般压下来,令她窒闷气结。

艰难的挪着脚步走出去,没有方向、没有目的的在院子里逛。

风很急,将单薄的裙子吹拂起来,可是怎么不觉得冷呢?

她是走了多久了?像个被上了弦的木偶似的,不停的走、机械的走,不觉的累、不觉得苦,连走到哪里都不知道。

膝盖忽然撞在了前方的石碑上,安馨单薄的身子随之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机械的想爬起来,抬头间,望见石碑上那张熟悉的画像,手脚瞬间就像软了似的,怎么也起不来。

这是她的墓碑。

一年前楚凌夜以为她死了,所以就为她在这里立了碑,后来虽然她回来了,他却一直没有平掉。

他说,这块墓意味着他与她的爱情死过一回,可以时刻提醒他要好好待她、好好爱她,不然他在她心里就真的死掉了。

安馨忽然想,当年的她如果真的死掉了也好……

这样姐姐就不必为她献出一片肺;这样与母亲重逢的人或许就是姐姐而不是她;这样,她就不会和楚凌夜再遇见、再相爱,也不会必须与他再分开一回。

她与他跨过时光、历经波折,终于走到了一起。

曾经不止有一个第三者夹在他们中间,试图将他们拆散,可是她从来都没有屈服、没有放弃过。

再大的风浪他们都坚持了过来,她还以为自己终于得到了幸福、终于可以安宁的与他在一起了。

可这一切原来都是上天与她开的玩笑。上天从来都没有眷顾过她,她从来都没有幸福过。

麻木的盯着墓碑上的自己,安馨的心好疼、好累,好想现在就睡去,醒来后发现只是一场梦。

可她睡不着,上下眼皮之间像被塞了无数根针,脑海中反复回荡的全是楚凌夜的好。

“嗒、嗒、嗒……”

是什么滴在了身上,凄凄凉凉的像是冰冷的泪水,安馨抬起头,豆大的水滴瞬间扑打在脸上,她不禁打个激灵。

下雨了。

冬末的雨,好大、好大。

头发、衣裳顷刻间就被湿透,早已感觉不到冷,可是娇弱的身子还是颤抖的厉害。她想爬起来,从天而降的巨大水压就像是一只有力的大手,狠狠的将她摁住,她倒在地上,白皙的脸贴在满地的泥泞里。

“茹茹、茹茹?”

“茹茹,是你吗?茹茹!”

雨中隐隐传来模糊的声音,是他?

安馨颤了颤,两手撑在泥水里,努力的想爬起,却只能在原地蠕动。

“茹茹,怎么了?这么大的雨你在这里干什么?!”

惊慌的声音这时拔高了很多,像把锋利的剑将那片雨水斩断,紧接着是渐渐清晰的脚步声,一把雨伞撑在她上方将压迫她的水柱遮挡去。

安馨狼狈的撑起身子,隔着浓郁的水雾看向他,他就昂然站在那里,脸色阴沉凝重,是她哪里又惹了他么?

“呵呵呵。”她笑起来,感觉脑袋沉甸甸的,就像那天她拼了命的喝酒,醉到连他的脸都看不清楚。

“安馨,你发什么疯?!”

楚凌夜凝眸细细的看她,声音因为过度的心疼而沉重。

眼下的她浑身早已经湿透,衣裳、头发都凌乱的紧贴在身上,娇小的身子像是只被搁浅的泥鳅似的在那滩泥水里颤抖、挣扎。

“呵呵呵,我疯了么?我疯了?”现在的她宁愿是疯了,她恨自己太清醒。

楚凌夜的乌黑的眼明显的阴郁起来,深吸了口气,赌气的甩掉:“又喝酒了?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给自己上坟?”

这个男人的话有多毒就说明他对她有多心疼,安馨明白,她痛恨自己全明白……

“我抱你回屋。”随着一道沉重的低吼,楚凌夜低下身子就来抱她。

“别碰我!”

安馨浑身剧颤,冰凉的小手用力推在他肩头,他只是稍稍滞了一滞,随即长臂伸出,将她湿漉漉的身子在泥泞中捞起。

“别碰我,放开,别碰我,楚凌夜你不能再碰我……”

她失控的大吵大叫,两只冻的发抖的小手拼了命的在他身上乱抓、乱捶,像个犯了病的疯子。

可他根本无动于衷,只是深锁着双眉,紧抱着她闷不吭声的冲开雨瀑向前走。

冰冷的世界里传来贴心的暖意,是他的体温,雨下的这么急,她还是能闻到他身上那种独特的气息,这么美好、这么令她魂牵梦绕……

可是,理智告诉她,这一切她已经不能再贪恋。

她必须要放手,她和他就算有感情,也绝不该是男女之间的情愫,而是另一种令她绝望到近乎崩溃的亲情!

深深咬紧牙关,她抓着他湿透的西装,几乎声嘶力竭:“楚凌夜,你放开我,再不放开我死给你看!”

楚凌夜倏然止步,垂头睨着她过分憔悴的脸:“要死回家去死!”

双臂收紧,楚凌夜抱紧了她,她的脸被迫深埋进他胸前,嘴巴被湿透的上衣堵住说不出话。

他走的急促,安馨能清楚的听到他喘息急促,还有他沉重的心跳声像是拳头似的一下下捶在她破裂的心脏上。

进大厅、上楼梯,楚凌夜一直将安馨抱进二楼浴房才将她放下。

“先洗个热水澡。”

楚凌夜神色凝重的放进浴桶里热水,转身去拉安馨,她却忽然后退一步,楚凌夜的手指从她衣角擦过,冰凉的感觉刺得他的手指隐隐作痛,他心痛而心急:“快tuo掉衣裳,我帮你洗。”

眼前遮着一层泪雾,视野里楚凌夜的脸是模糊的,然而安馨还是能感应到他眼中的焦急与疼怜。

从前,她会觉得这是她与他心心相印的缘故。

而今,她知道这是因为她与他骨子里流淌着相同的血液!

她和他不应该这样,所以她必须……

用力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嫩肉:“请你出去。”

楚凌夜定在原地,凝然瞧着她,这个小女人体质本来就弱,现在是不是冻的不清醒了?

“楚凌夜,我再重复一遍,请你出去!”

安馨字字坚定,每个字都带着清晰的颤音。

终于明白她是清醒、是有意,楚凌夜没再违逆,手掌探到水流下帮她试了试温度:“好。我就在外面,有什么事随时叫我。”

磁性的、好听的尾音落下,楚凌夜转身就向外走,每走一步湿透的鞋子和地板都发出湿腻的摩擦声。

“咔!”

门被轻轻带上,暖色的木地板上印下一长串清晰的脚印,周边是他身上滴落的水滴,仿佛还带着他身上的余温。

他也已经全身湿透,也该尽快洗热水澡的,可是她这样无礼的对他,他非但不生气反而还无条件的顺从……

“楚凌夜,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安馨蹲在地上,泪水忽然绝了堤的涌出来。

她不想哭,可是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所有的滋味歇斯底里的涌出来拼了命的向外钻。

“呜呜,呜呜……”

她努力压抑、压抑着,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尽量不发出声音,她决不能让他知道。

楚凌夜出了浴房,正朝着衣橱的方向走,倏然听到一声低低的哭泣声,蓦然止步,走回浴房外,隔着厚厚的门只能听到里面淅淅沥沥的水声。

是他太敏感了,她根本没有哭?

可是今天她为什么会在墓地里?

今天的她太反常,就好像对他很排斥、很反感!

褪下湿漉漉的衣裳,换上新衣,用干毛巾仔细擦拭湿透的黑发,手指稍不小心触到额头那块瘀伤,楚凌夜不由低声呻吟。

是刚刚抱着她走的太急,脚下打滑,额头不小心撞在了树枝上,索性没有摔到她。

不知过了多久,不远处传来“吱”的细小的开门声,楚凌夜匆忙看过去,安馨已经换上了睡衣,微湿的浓密黑发海藻般包裹在小脸周围,虽然小脸上还带着几分憔悴,却也不是他在雨中看见她时那么狼狈了。

楚凌夜轻笑,璨若星辰的黑眸仔细盯着她:“晚饭想吃什么?”

现在都已经是晚上了么?

安馨恍惚的朝窗外望去,外面雨还下的急,黑压压的一片,天或许真的黑了,她只记得自己吃过早饭后楚震东和安雅蓉就来了,后来她就在院子里走、一直走,恍恍惚惚的像梦游一样,就这样过了一整个白天。

“怎么了?茹茹,你有心事?”清澈若笛的言语越来越近,伴着舒缓的脚步声,楚凌夜站在了她面前,颀长的手臂探过来,下意识的搂她。

“走开!”她着了魔似的,小手用力推在他胸膛,同时连连向后退出几步:“我没胃口,想早点休息。”

完全没预料到她会这么排斥他,楚凌夜被推的后退一步,定定看着她,有些发懵。过去安馨有时也会跟他撒撒小脾气,但从没有这样过。

随着轻细的脚步声,安馨走到床边,像个丢了心的幽灵,无声无息的坐下。

楚凌夜在原地犹豫片刻,缓缓走过去,站在她正对面,蹲下身子,低到两眼与她的持平在一条水平线上:“茹茹,你是哪里不舒服么?”

疼怜的声音夹着淡淡的烟草气息扑在脸上,像是和煦的风令安馨的心都荡了荡,可是她清楚自己绝不该对他有这种感觉的,这是不对的、这是越界的……

心像是被掐了一把,安馨低着头,相扣的十指用力绞缠、挤压,她说不出话。

“我知道,这些天我冷落了你,每天回家都很晚,和你相处的时间太短、太仓促,可是我想过了……茹茹,以后即使工作再忙我也会按时回府。”

“乖,你说这样好么?”

他在哄她,为了哄她他是做出了多大的让步和牺牲啊!可是他越是对她好,安馨心里就越难受,她不敢看他,憋闷的、压抑的、窒息的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眼前的她身子依稀颤抖,紧抿着小嘴似乎在隐忍着苦楚,苍白的小脸都痛苦的抽搐起来,看着她这副委屈模样楚凌夜心痛的仿佛滴血,温柔的笑,他用掌心轻抚住她的脸蛋:

“你还在因为那件事怪我么?以后不会再有那种事了,我相信我的茹茹,茹茹,和凌夜王兄拉钩好不好?”

凌夜王兄!

是不是在孤儿院遇见时,在她叫他“凌夜王兄”的那刻起上天就为他和她下了诅咒?让他们彻彻底底的、不不顾一切的相爱,这样才能歇斯底里的疼!

她的凌夜王兄!

以往这么自然、这么亲近的称呼此刻却犹如一把利刃,狠狠的刺在安馨心上。

“啊!”安馨痛苦的惨叫,用力一把推向楚凌夜。

“咚!”

因为是蹲着的,楚凌夜重心向后,肩膀又被安馨突地一推,健硕的身子结结实实的跌在地上。

这下楚凌夜是彻头彻尾的懵了:“茹茹,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安馨艰难的汲了口气:“楚凌夜,你觉得我爱你么?”

楚凌夜倒吸一口冷气:“爱啊。”

“呵呵呵呵。”安馨笑起来,她此时才知道,原来当人的心被凌迟成一片一片后才能笑的这么灿烂、这么毒,像是盛开的罂粟花,毒害了的不止是他,还有自己。

“……”楚凌夜更加着慌,他甚至开始担忧是不是被雨水刺激到了脑子。

“楚凌夜,是你自己太自信还是我伪装的太高明呢?其实我根本不爱你……”安馨笑,笑的眼睛都酸胀起来,好像有股蚀骨的剧毒随着着笑从心脏窜到静脉、流经血液,令她全身都带着剧毒:

“呵呵呵呵,楚凌夜,我不爱你!”

仿佛当头挨了一棒,楚凌夜难以置信的看着神色异常的安馨,甚至忘了爬起来:“茹茹,你说什么?”

他震惊的声音、惶恐的目光如利剑般刺的她生疼生疼,然而安馨抬高了声音:“其实我从没有爱过你,从来都没有。楚凌夜,你可真笨,就像是个傻子似的被我玩弄于鼓掌之间,呵呵呵,傻子,笨蛋,傻子……”

什么?

她到底在说什么?

楚凌夜的眉头深蹙起来,撕裂般的痛化作忧郁的阴霾在眼底一层层的笼罩。

她仍然在笑,纵然是这样的情况下笑起来也还是这么美、这么令她心动。然而,她说她不爱他,她一直都在耍弄他,而他是切切实实的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为什么?”

楚凌夜用力咬牙,喉结明显的滑动:“如果你真的不爱我为什么程雨馨害我入狱那次你会不顾一切的帮我?”

他凝眸看着她,一瞬不瞬,安馨知道他不相信,这个睿智的男人从来都不好骗。

所以,她必须让他死心、再死心!

所以,她说:

“因为那时候我还没玩够!况且我借来救你的那些钱最终还是要你偿还,我只不过是借花献佛让你对我更死心塌地罢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一直在笑,笑的没心没肺、笑的像条致命的毒蛇,她知道,听到这些后楚凌夜一定会觉得她心机深、觉得她可恶、无耻、藏得很深很深,而这正是她想要他知道的啊!

从前她总是在他面前展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无论如何都不肯在他面前自毁形象呢。

可现在她必须这样,她没有别的办法!

安馨看着他,嘲讽般、挖苦般笑着,仿佛在看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与他本来就是场笑话!

“那么,为什么是现在?”楚凌夜坐起来,冷冽的双眼紧盯着她的,不知是何处传来骨骼摩擦的清脆声音:“告诉我,为什么要在这时告诉我真相?”

“因为我玩腻了……”

“因为我觉得跟你在一起已经没有意思,楚凌夜,你已经被我玩腻了、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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