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 背牌断情（4）
邵元节邀请焦获夫妇一道去自已小姨家中作客，焦获已经听到她小姨说只有两间客房的话，见天色向晚，于是知趣地说不叨搅了，自已和江燕就近觅一家客栈休息，说好大家明天在船上再见。。.邵元节只好由他们去了。
趁小姨和肖玥玥收拾之际，邵元节对吕康和钱娇悄语一通，二人点头答应了。小姨锁上了租赁来的店铺，高兴地带着邵元节一行人到她们家去。
邵元节的姨父肖庆这两天感冒了，所以没去店中，正躺在床榻上休息。见到外甥邵元节到来，分外高兴，忙坐起身来说话。
邵元节见姨父比印象中苍老了一些，面白微须。额上还有一个瓦罐的紫色火印，关心地问起病情。肖庆说已经感觉好多了。
肖庆叫女儿给客人烧水彻茶。小姨将店中捎带回来的饭菜递到丈夫手上，含笑叫邵元节就在屋里陪姨父说会话。出去拿了四个盘子，盛了瓜子和花生招待客人。钱娇、吕康、白老二坐在外间屋子，一边吃瓜子、花生，一边摆龙门阵。小姨给肖庆煎药时，顺便也帮白老二煎药。
邵元节一边吃瓜子花生，一边对姨父说起上次和妻子杜娟到湖北治病时，意外见到了杜娟的爸爸杜化的事情。邵元节虽然相信杜娟的话，但对父母亲当年和杜娟父亲杜化闹纠纷的事不能不过问。
肖庆得悉昔年好友杜化残废的情况后，感慨不已。
邵元节道：“杜娟她爸知道我父母是谁后，也很惊讶，后来他主动说起曾经与我父母结过梁子，还特别提起姨父你，说姨父和他是好朋友，说姨父也知道这事呢……”
肖庆不疑有他，谈起当年双方为了一点钱扯皮，杜化一时冲动，用苗刀刺伤了邵元节的母亲！自已受杜化所托，出面调停，才化解了双方的矛盾。因为这事，自已才有机会结识了邵元节的小姨……
邵元节听姨父所讲的情况和杜娟所说基本一致，心下释然。
肖庆目中带着追忆的神情，说事隔两年以后，自已有事路过泸溪，曾经去找过分别许久的好友杜化，才知道杜化早已抛弃了妻女，带着那个辰州相好的妇人不知到哪儿生活去了。肖庆将大街上买来的麦芽糖递给杜娟吃，那时杜娟才七岁哩。
肖庆想起往事，叹息几声，说这女娃娃自小就没有了父亲，实在可怜！要邵元节对她多加珍惜。邵元节鼻子微微发酸，说：“我会一辈子对她好的！”肖庆欣慰点头。
邵元节不愿姨父姨母为自已和杜娟的事情白担心，所以没有说出此行的实情，只说是陪钱娇带着白老二到湖北蕲州去治病，顺便将在岳父家中小住的妻子接回老家来。
肖玥玥给邵元节端了一盅热茶进来，表兄妹亲热说了几句话。肖庆见女儿站着不肯离开，说道：“玥玥，你出去一下，我有些话想对你表哥讲……”
肖玥玥懂事地走了出去。肖庆却半晌不语。邵元节脑中闪过那个吃饭的苗家少年来，遂含笑低声问道：“表妹有十六岁了吧，不知说下婆家没有？”
肖庆叹了一口气，道：“元节，你来得很及时啊，我正为这事发愁呢……”
邵元节闻言一怔，见姨父脸色凝重，说道：“姨父，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表妹的事就是我的事……”
肖庆哀声叹气，缓缓说道：“我们前些日子到一个好友家中去吃结婚的喜酒，玥玥在那晚结识了一个来看热闹的汉族年轻人。那汉族酗名叫朱厚聪，是官家子弟，前天忽然央媒人来说亲，说是想将玥玥娶到湖北老家去——他家在安陆州大街上（今湖北钟祥）。我们两个老的只有玥玥一个闺女，自然舍不得闺女远嫁到外省去。”
肖庆咳嗽几声，喝了几口白开水润喉，又道：“因为顾媒婆说是顾县令央她来说媒的，顾媒婆也说不清楚这朱公子究竟是何来历？只说朱家是朝中做官的。我们于是问过玥玥本人的意见，玥玥表示愿意。我们为了闺女着想，只好忍痛割爱，回话同意了这门亲事。”
顿了一顿，续道：“谁知对方只想用一顶小轿就将人接走。真是岂有此理！我和你小姨都十分生气，说这不是明媒正娶嘛！顾媒婆方才将话挑明了：说玥玥过门只是去做一个侍妾。这不是侮辱人么——我家玥玥可是黄花大闺女呀！我和你小姨自然不能答允这门亲事。玥玥也气得流泪。”
肖庆说到这里，显得有些激动起来，说道：“本来以为这事就过去了，谁知朱公子认为很失面子，又再次托媒人来说。这种死乞白赖的人实在少见——可见他真是朝中有人了＿！他以为自已家有钱有势的就很了不起么？就可以随心所欲么？我们肖家虽然不富裕，但还养得活一个闺女，谁媳做你的侍妾你找谁去呀！我和你小姨的态度都很坚决，说什么也不同意这门亲事。”
邵元节听见这番话，也不由愤愤不平，凛然道：“姨父，你们这事做得很对！我说这个朱公子真是不要脸的人，他是朝中大官员的儿子又怎么样？我们也不媳啊！荣华富贵不过是身外之物，不能为了荣华富贵而毁了表妹的一生幸福啊！”
肖庆连连点头，说：“就是嘛。”邵元节又低声提醒一句：“他们家是朝中官员又怎么样，说不定哪一天就遭来灭门之祸呢！这种事哪朝哪代少了……姨父你们千万不要答应这事，我们老百姓就安心过好自已的小日子才是正经。”
肖庆闻言一愕，又点头称是，称赞邵元节考虑得很长远，不愧是从小读过书的人！
肖庆呼了一口气，又说：“昨天晚上，顾县令亲自出马，登门来说利害。我就问顾县令那个小官人究竟是什么来历？他又不肯明说，称日后自然会知道。我心想：这少年人可能是你知县大人的上峰的子侄吧？你为了巴结长官，就要拿我的宝贝闺女送人情么！我是小老百姓，也不缺吃少穿的，又不想攀龙附凤，犯不着作贱自已的闺女，我仍然一口回绝了。
“谁知顾县令却说朱公子手中有我闺女在篝火晚会上送他的花带，按苗家风俗，姑娘将花带系在意中人吹的芦笙管上，就表示订下了鸳盟。认为我们做父母的不该反对。我气极了，对顾县令说，别要欺侮我们是老百姓，按苗族人的规矩：既使青年男女订下了盟约，如果男女一方的父母反对的话，也是可以射背牌断绝这种关系的！
“顾县令说我不识抬举，要我三思而行。我心想你这不是分明在威胁人么？！如果你们想整治我家人，我大不了离开这桃源县，回到老家去生活就是了——对了，我祖父的老家是贵州龙里县平场。因为先父昔年在桃源县观音寺镇做小吏，才将家安在这里的。顾县令见我软硬不吃，也不敢对我们用强，怕弄不好没法向那位公子哥交差，只好回去讨话……”
邵元节虽然义愤填膺，但听见这番话，心中暗觉不妙。他不由联想到焦获和江燕来，从种种迹象看来：焦获的妻子江燕当年多半是被官老爷抢走做侍妾的，所以焦获才寻觅了这么多年。看他们出来时一个穿汉服、一个着苗服，说不定是私奔出来的？
邵元节暗忖：“毕竟胳膊扭不过大腿呀，要是他们真的刁难起姨父全家的话，那就糟糕之极了……”
肖庆又喝了一口水，寒着脸说道：“今天下午，我一个人在家中呆着时，顾知县差遣一位师爷又来传话，说朱公子因为有要事在身，明天一大早就要启程回湖北，问我们改不改变心意？我说不会改变心意的。这位杨师爷于是约我们今夜上后山去举行射背牌断情的仪式。并说二人既然是因苗家风俗而相识，那么就依苗家的风俗来斩断情缘。
“我怕朱公子到时候会倚仗官家的权势，强抢我的闺女，开始不肯答应。杨师爷就说，如果不肯射背牌的话，就表示这不是我们闺女的真实心意，朱公子就不肯干休的。我无可奈何，为了让他们收了这妄想，只好答应今夜上山射背牌。”
邵元节听了这话，罕然厉色道：“什么不肯干休——这不是强迫婚姻么！”
肖庆也怒道：“是啊，他以为自已是官府人家子弟，就了不起了，以为我们就会媳巴结他，我们苗人有苗人的规矩，苗人有苗人的脾气，这种趾高气扬的态度，还是在求亲么？让人如何接受得了嘛？就是真的嫁给这种人做侍妾，还不是受一辈子窝囊气啊！？玥玥也是我们当掌上明珠一样，娇生惯养长大的，她怎么能受得了这种委屈呢？”
邵元节想了一下，问道：“玥玥愿意射背牌么？”
肖庆道：“她还不知射背牌的事，不过她先前已经表明不愿意结这门婚姻了，所以我想射背牌她也不会反对吧。只是我有些担心他们会动粗抢人，想不去赴约，又怕对方会缠夹不清……”
邵元节慨然道：“这样吧，今晚由我护送表妹去赴约吧！”
肖庆心中一宽，说道：“我也是想你护送你表妹走一趟。另外，我也会找几个青年人陪同你们一块去，以防万一……”
肖庆是做生意的人，老家又不在县城里，虽然识得一些朋友，但并无深交，担心对方动手抢人的话，这些人未必会出力相争，所以才想让邵元节这个亲戚出面——只要有一人肯出头保护，别的人才会跟着卖力的。
肖庆见邵元节答应了，于是让邵元节唤女儿进来，将射背牌的事对她说了。
肖玥玥听得一愣一愣的，低头半晌无语。邵元节安慰道：“表妹，别害怕，不瞒你们说，我也学习过武功的，寻常八、九个人，我还对付得了！你只说自已是怎么想的吧……”
肖庆和肖玥玥听了都是又惊又喜，肖庆心忖幸好今天遇上了这个外甥，可见是老天相助吧？
肖玥玥浅咬芳唇，想了片刻，才怯声说：“我听爸和表哥的……”
肖庆和邵元节互视一眼，邵元节又安慰她说：“这种事你情我愿，想来他还不至于如此无赖吧，如果你真心不愿意，他抢人也没意思吧……”
肖玥玥害羞说道：“他不会这样做的……”虽然她没有说明具体原因，但想来她对朱厚聪的脾气多少有一些了解吧，肖庆和邵元节面面相觑，心中稍安。
原来射背牌是苗族传统节日“四月八”的一项活动内容。当男女双方因为某方面原因不能结合，想要断绝恋爱关系时，会相约上山射背牌，双方家长也会积极支持这种做法。
眼下离“四月八”节日还有几天，但苗人平时遇到这种事情，也会照惯例这么做的。
肖庆见女儿同意射背牌断情，甚感安慰，于是叫女儿将背牌拿出来。肖玥玥含羞走到自已闺房去了。邵元节对姨父说：“我出去陪客人，姨父将这事告诉我小姨吧。”
肖庆点点头，邵元节于是走出去，对小姨说姨父有事和她讲，邵元节故作没事人的样子，与钱娇等人摆龙门阵。
肖玥玥呆坐在屋中，正自寻思，见母亲进来，肖玥玥红了脸不说话。母亲叹息一声，从柜中取出背牌来，母女二人在灯下瞅着背牌，情绪都很复杂。
背牌的制作，是用针线挑刺而成，黑布底。前后两块背牌，用布和绸缎连结。胸前一块略小。一般说的背牌是指后背上那一块较大的背牌。
关于背牌的图案，有几种不同的传说，其中较取信于人的说法是：背牌代表苗王的印，苗家子弟在同外族人交战时，为了避免自相残杀，便用这背牌上的图案作为标记。
所谓射背牌，是用弩射女孩子特制的鲜艳的背牌。苗家人几乎人人会使用弩，弩平日用于狩猎、防身。
举行射背牌断情仪式时，由男女双方先朝天射三箭，以示对天发誓。然后由男子用弩瞄准女子的背牌射三箭，女子也瞄准男子的裙衣（届时男子特意将这种衣服穿上，用手掀开一角），发射三箭，这样就表示：虽然生前不能做夫妻，死后也要再续前缘。
在射背牌的仪式结束之后，女子将胸前那一块完好的背牌献给男子作为纪念，男子也将布腰带送给女子作为纪念。相传，这是拿到阴间相会时作为证明之物。
射背牌结束后的当天，男方会邀请女方亲戚们吃一顿丰盛的晚餐。女方亲戚家住得较远的还要留下来住宿一夜。分别时，男女双方都会恋恋不舍，痛哭流涕。
次日，女方会回敬男方三斗二糯米饭。男子送女子一对银耳环，作为还背牌礼。
当一对有缘无份的恋人寿终正寝之日，凡是曾经举行过射背牌仪式的，如果仍然不改初衷，还愿意与对方在阴间践约的，就将背牌或者布腰带这信物一同葬进棺材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