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思宇通宵没回来,应该是拍戏,所以心妍也没问。请了五天假,现在当然要赶戏啦!

思宇也没说什么,回家倒头就睡,睡到黄昏才起床。

“对不起,太累了,”思宇还在打呵欠:“我早晨回来时几乎人事不知。”

心妍想一想,她才不在意他回来时连招呼都不同她打,直冲入房。

“赶拍。”他又说。

其实不必解释那么多的,对不对,心妍是圈内人,她当然了解一切,明白一切。

“没办法,拖了整组人五天。”他还在说。

这不是他的个性,他不喜欢这么啰啰嗦嗦的,他为什么一再重复的解释呢?她又没追问什么。

而且——他神色有点怪,眼光总避开她。“今夜还要拍吗?”她问。

“不必拍,在换景。”他摇摇头:“我们出去吃饭?”

“随你。不过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我接了那套古装戏,不过不是女主角。”她淡淡说。

“哦?”他诧异:“怎么会变成这样子?你又怎么肯接呢?”

她只是微笑。他望着她半晌,终干也明白了。

“你进步了,不错,不错。”他终于也笑起来。

“我知道这是很重要的考验。”她说。

“居然想得到是考验?聪明。”他赞许的拍拍她。

“不是聪明,是菱姐教我的,她在事前也听到消息。”她笑。

“化妆师菱姐?”他问:“你倒多人替你通风报信。”

“我正好打电话给她聊聊,平回她对我不错。”她说。

“无论如何你这次做得对。”他说:“在这圈子就要能屈能伸,总有一天好机会掉到你头上。”

“希望啦!”她笑。

电话铃在这时响起来,心妍正待接听,思宇已敏感的跳起来,大步奔去抢听电话。

“让我来——喂,哪位?我是。什么?——啊C吧C,好,我马上来。”

说完立刻收线,人却站在那儿起码十秒钟才转身过去,站在心妍面前。

“心妍,对不起,今夜要开工。”他歉然的:“制片通知我,要立刻赶去。”

“去吧!反正明天我的戏己开拍了,”她心情开朗:“有空再一起吃饭吧!”

“你真好,心妍。”他嬉皮笑脸的吻她一下;“我现在就去换衣服。”

他进房起码十五分钟才出采,换了很漂亮的便装,又吹好头发,还喷了古龙水。

“今天拍什么戏?”她打趣着,完全无心的。

“心情好,特别打扮一下,”他笑:“与拍戏完全无关,真的,可以发誓。”

心妍皱眉,然后摇头。

“今天你一直在做戏,那么夸张;”她说:“这儿是你的家,不是片场。”

“做戏?不,不,你接了片集我高兴,如此而已!”他再吻她一下,大步出门:”可能又拍通宵戏,你先休息,不必等我门。”

她望着他砰然关上大门,摇头笑起采。

他们目前这样子像不像一对小夫妻?谁又相信,他们只不过共处一屋檐下呢?

她预备为自己弄点简单的晚餐,这时候电话铃又响了起来。

“喂!找谁?”她问。她不必对片场里的人那么斯文礼貌。

“王制片。”男人声琶:“景已换好,通知思宇十二点前报到。”

“刚才你不是已通知他了吗?”心妍起了疑心。

“他现在只拍一组戏,对不对?”王制片笑:“我这是今天第一次打电话给他。”

“可是刚才——”她说不下去,莫非其中有诈?

“刚才是另外的人,”王制片说:“他在家吗?请他来讲吧!”

“他刚出去,说要去片民因为二十分钟前人有采电话通知他开工。”心妍一五一十的说了:“我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那——我也不明白了,还能找到他吗?”王制片也急起来:“我们全组人等他,包括费婷。”

“请问——他昨晚也拍通宵?”她忍不住问。

“没有啊!昨晚十点多钟就收工了。”王制片叹气:“我再到别处去找他,若他回来或打电话来,请通知他十二点以前报到。”

“好,我知道。”她收线。

心中的怀疑愈来愈大,昨夜没拍通宵戏,思宇却去了哪里?回来又那么累,而且——对,他刚才神态夸张怪异,他——莫非心虚?

他——又和费靖在一起?

电话铃又顺起来,她疑惑不安的拿起电话,还没开口说话,对方已经一连串连珠炮似的打过来。

“思宇,改个地方好不好?我们改去石门芝麻酒店,这样就不会碰到熟人。”女人的娇嗲声音。“不过我还是在‘鸿霖’门口等你,你快来!”

“对不起,”心妍吸了一口凉气:“我不是思宇,他出去了。你是哪一位?”

“你是哪一位?”女人霸道又巴辣的反问:“他出去了你为什

么还在他家?”

“我是——钟点女工。”心妍硬着头皮说。

“哼——”女人冷笑,有一些不可一世状:“我还以为你是传说中的庄心妍呢!”

“我不是。”心妍硬生生的说:“再见!小姐。”

她挂断电话,心中却如流过冰河。怎么冒出来的一个女人?绝对不是费巡的声音,虽然语气也霸道,但费巡声音自然爽快,这女人却嗲死人。他们相约在石门芝麻酒店,这——分明是——她木然坐在那儿。

思宇才对她说过什么话?以后绝对不再惹她生气了,但——她的心冷了,他原是这么一个人吧I对着一个女人忘了另一个。

也许他并非故态复萌,可能他还是爱自己的,只是逢场作戏的事——他不拒绝。

当着自己的面是那么好,那么诚恳,那么深情,会不会面对另一个女人时又如此?

心妍突然害怕起来,他——是这样一个人吧?他和那女人在芝麻酒店,但——他从来不要求心妍做这些事,这其中——或许有点分别吧?

心妍却没有研究这些分别,她觉得受了伤害,她只能感觉到心痛。

思宇怎么是这样一个人呢?

坐了一个小时,她终干站了起来。

不一定是想通了,她只知道,即使她再爱他,她无法忍受他的个性。趁现在还不太迟时,及早抽身吧!

她知道必须这么做,再痛也得这么做,否则,无穷尽的痛苦就在前面等着她。

她知道自己,若他回来认错、求恕,她必会原谅他,因为她深知自己已经陷得好深、好深了。

她也会相信他是百分之百的真诚——然而那真诚和深情只是面对她的才有,这——又怎能持久?她又怎能满足?感情是不能和第三者分享的。

她回房整理衣服,这些日子还真搬来不少东西。

她把所有衣服全放进一个箱子,装不下,又拿出一个大旅行袋,这才勉强可以够装。

她必须把所有东西带走,因为她已肯定的告诉自己,她不会再来这儿。

要爱就要得到全部,否则她宁愿不要。

然后,站在客厅里四望,她真有——离家出走的感觉。这些日子来她已熟悉这儿一如自己的家,要走——她当然难过。

只是——她不是流泪的女孩!咬一咬牙,事情就过去了。她毅然走出大门。

她没有回头,她不肯这么做,她的个性不允许,但——暮色四合中,她的心有撕裂般的痛楚。

或者女孩子不该这么早恋爱?又或者她不该相信一见钟情,更不该轻率的选了个圈子里的人。

最不该的是——明知他历史多多,传闻多多,她还自以为是的一头冲过去,这是她蠢,她傻。

由明天开始,她唯一可以寄托的就是工作了。

女孩子如她寄情于工作是很好的事,将来或者可以红如费婷,甚至超越她,但——

谁都说她不适合这圈子,她可否试试看退出?

退出只有两条路,一条是结婚,但这不是她所想的,再则是读书——她怕已跟不上大学的功课。

唯一的一条——她有没有钱去外国念书?像好多其他女星般的逃情而去?随便找家英语补习班去恶补一阵?至少——她可以不必面对一切现实。

她坐上计程车,不自觉的叹口气。去外国要花好多钱,她家怎能负担?

她只是空想。

明天还是开始好好拍戏吧!这是命运,她拗不过的,她只能顺其自然。

回到家,看到惊讶的房东太太,她低声说;“我回来了!”像个战败沙场的战士。

在闹哄哄的录影室,心妍照例是坐在一角,尤其是女主角小江意气风发的在那儿指手划脚的。

人的机缘是很奇妙的,本已到手的女主角最后失去了,她竟能甘心的当其第二女主角,又好像思宇,她已放下了全心全力,到头来仍是一场空,缘分这件事。其是一丝儿勉强也不行。

她在看剧本。公司对她实在不错,这第二女主角的戏份也恨重,角色也极讨好,说不定她上一部当女主角的戏不能大红,而这一部能呢?

她一定努力把握这机会,从今而后,她该把事业放在第一位了,绝对不可以再意气用事,说辞演就辞演,完全没有意义。

有个男人匆匆忙忙走进来,直冲到心妍面前。

“心妍,我们还找不到思宇。”昨夜打电话来的制片。

“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心妍淡淡的:“很抱歉,我帮不了你的忙。”

“他会去哪里呢?我们整组人等了他一天一夜,费婷今早才回家休息。”制片唉声叹气:“他该在家等通告,他明知换好景就抢拍,我们想尽快推出啊!”

“我知你的难处,”心妍淡淡的摇头:“可是我真的帮不了你,从昨夜到现在我都没见过他。”

“难怪昨夜我打了几百个电话,思宇家却没人接听。”制片说道。”你知道老板把我骂惨了,问我这个制片是怎么当的?”

“以前他——有这种情形吗?”心妍问。

“至少我没遇到过,”制片喜她神色。”是不是你们之间——闹意见?”

“怎么会呢?”心妍笑了:“我听完你的电话就回家了,我根本没碰过他。”

“帮帮我忙,心妍,请你看见他立刻通知他报到,”制片是六神无主:“要不然,我被炒鱿鱼都有份。”

“我会,可是——我不知道会不会见到他。”心妍说老实话。

“一定会的,他一定会采找你——”

话还没说完,心妍看见神采飞扬的思宇走了进采。他似笑非笑的又是吊儿郎当的样子。

可是,当他一见制片与心妍站在一起,他的脸色立刻变了,连女主角小江在后面叫“宇哥”都没听见!

“你——怎么在这儿?”思宇盯着制片。

“我找了你一天一夜——”制片松了一大口气。

“别说了,我马上跟你走。”他阻止了制片,转向心妍,她却是若无其事的淡然,“我来看你拍戏,心妍。”

“谢谢,”心妍笑得很淡,看不出有什么不妥:“我看你还是先跟制片走吧!费婷也在等你”

“那——”他看制片一眼,他知道现在不走是不行的,他也不想制片再跟心妍讲什么,“我跟制片先走,你等我电话,今天晚上一起消夜。”

心妍又微笑一下,什么也没说的目送他们离去。

她学乖了,她是不必表示什么的,兔得思宇赖在这儿不走,大家都尴尬。

只要她坚定心中宗旨,思宇再怎么说得天花乱坠也没有用,她不会再回头。

但是——拍了几场戏,她发觉自己全无心绪,心中空空洞洞的好像飘浮在无边大海的中央。

她的脸色也愈来愈坏了!

她到化妆间坐了一阵,反正还没轮到她拍戏。

“怎么了?脸色不好哦!”菱姐走过来。

“有点累,昨天没睡好。”心妍说。

“既然接了这戏,也就别再挂在心里了,”菱姐误会了:“也只不过忍一部戏,我听说上面很高兴你肯接。”

“我不为这件事,”心妍摇头,菱姐是唯一可诉心事的对象:“以后你找我,还是打电话去我原来租的房子。”

“怎么——”菱姐好惊异!

“我现在已经想通了,目前还是事业第一,其他的免谈。”她叹口气:“我失去了不少机会!”

“这倒是真的,可是——何思宇又会怎么说?”菱姐问。

“感情的事不能勉强。”心妍苦笑。她不愿说思宇的闲话,她仍然保护他:“我觉得事业重要。”

“能这么想就好咯!”菱姐笑:“以你的条件,哪怕不红上半边天?”

“我没有想过红不红,但是——我总得试一试,这一次我会很努力。”她说。

“听人说刚才何思宇来过?”菱姐问。

“是。来了一下子就跟制片走了,他有戏要拍。”心妍若无其事的说。

要做得这么苦无其事,那真不容易,亏得心妍忍得往心中汹涌的情绪。

菱姐对着她笑了,她以为心妍真是如此通透了;

然而,心妍是吗?

离开化妆间,她回到录影室,剧务正在找她,要试一段戏。

她站在镜头前,又看了看对白,把剧本推开。

心中莫名其妙的涌上阵悲哀,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导演在数五、四\三、二、一、零——零字还设叫完,心妍已哇的一声哭起来,是那种情绪崩溃,不能控制的哭。

所有人都呆往了,为什么?怎么无端端就哭?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好在是试戏,正式录影就麻烦了。

“心妍,心妍,怎么了?”菱娟原来也在一边看着,她立刻半抱半拉的把心妍带到一角落。

心妍伏在菱姐肩头,哭了好久、好久、才慢慢平静下来,渐渐收敛眼泪。

大家都不知道为什么,只有菱姐一个人略知一二,但也不知其所以然,要安慰也不知从何说起。

“对不起,我去补妆,”心妍对控制室里的导演说:“刚才真是抱歉。”

“不要紧,我们重来,只是试戏。”导演很有人情昧,谁没有情绪波动呢?

菱姐伴着心妍快步走回化妆间,她是有经验的人,这个时候绝不宜追问。

她快手快脚把心妍的妆补好,眼睛还有点红,哭过嘛,谁也没办法。

“好在只是试戏。”菱姐说:“一会儿就好了!”

“谢谢你,菱姐。”她是衷心感谢:“刚才,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我控制不了。”

“都是同事,又设有记者在,怕什么?”菱姐安慰着:“心里有事,哭出来还比较舒服些。”

“我现在心里舒服多了。”心妍笑。

哭,有时真是种很好的发泄。

“那就好了,你知道吗?没哭之前,你的脸色可难看极了。”菱姐又说。

“我要回厂,不能耽误太久了,否则导演不高兴。”心妍大步走出去。

菱姐在背后摇头微笑,心妍几时在意过导演高不高兴呢?她是变了。

在录影室门口,她听见一些对话。

“庄心妍为什么哭?”

“谁知道,她不出声的,是为何思宇那花花公子吧?”

“何思宇刚才来过,还好好的。”

“那——我看她准是这次女主角当不成,一时感触就哭咯!”

“当不成女主角也是她自找的,上次临时辞演,弄得公司鸡毛鸭血,她自己得负责。”

“哎!别理人家闲事了,我看她就快回来了!”

“她这次还不错,会主动跟导演道歉,以前哪,她的倔强脾气真气得死人!”

“别说了,开始工作吧!”

心妍吸一口气,轻轻的推门而入。

她装作若无其事,她必须这个样子才可以维持自己的自尊。

于是开始试戏,一次就OK,跟着就录影。一段段的录下来,时间就在不知不觉中溜走了!

导演下令收工的,心妍才惊觉已十点半了。她竟连晚饭都忘了吃!

也许——她还记挂着刚才思宇说的消夜,会吗?她迅速的抹掉脸上的油彩,换好衣服,背起大帆布袋就往外冲。

她又恢复了以前独来独往的样子。

当然,也不可能有汽车等在那儿,就算有,她也不会上去,她——心意已决。

回到她自己的小窝,她决定冲完凉就睡觉,肚子完全不饿,停一顿不吃也没关系。

可能工作得辛苦有关,她倒床就睡了,甚至没想过思宇和思宇的事。

这一觉睡得空前的好,没有梦也没有泪。她醒的时候已日上三竿了!

赶快跳起来,她怎么没按闹钟?是早班戏?不,不,是中班,时间还早!

她第一次表现得这么紧张,这么重视!

起身、梳洗。吃早点,走出客厅时,她看见思宇坐在沙发上!

“你——”她下意识的皱眉。

“我刚拍完戏。”他看起来是疲倦的:“我从片场赶来,我们——可以一起吃早点?”

“我已经吃过了!”她冷淡的摇摇头:“中午有通告,我就回电视台。”

“心妍,我——”他欲言又止。

“不必说什么,一切我都了解。”她打断他。

“是我错,”他是诚意诚心的,但哪一次他又不诚心过?“我每次都忍不住——我定力不够”

“我说过别再提,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心妍强硬的:“前些日子,我只做你的钟点工人。”

“心妍,快别这么说,我真想杀了自己。”他是满脸悔意,但这有什么用呢?一次又一次。

“我真的要拍戏,要回电视台”她说。

不恨也不怨的样子,令思宇真的想死。

心妍是不是哀莫大于心死?

“你——还肯回我那儿?”他问。

“我这钟点女佣辞工了!”她淡淡的笑。

“你要怎么才肯原谅我?”他凝望着她,眼中深切的悔意和痛苦令她仍然要不了;

但她强迫自己不激动,不心软,她不能一又一次的放纵了他。

“我又没有怪过你,只不过我辞工,”她笑:“你可以另请一个,或许更适合你的。”

“我该死,心妍,你不肯跟我回去,我一辈子不会原谅自己!”他痛苦的。

“那是你的事,”心妍绝不动摇:“既然一夜没睡,你快回家休息吧!”

“但是一一你呢?”他沙哑着嗓子。

“我是我,你是你,不要混为一谈,”她强迫自己理智.冷静?“与其日子过得大家不痛快,分开是最好的哩。”

“我——不,我很快乐,每想到回家时能见到你我就快乐,真的,请相信我,心妍,原谅我最后一次,我一定痛改前非。”

“这不是原谅与否的问题,”她摇头:“留在你家,我很不快乐,如此而已!”

“心妍——”他垂下头。

“我不想令自己继续不快乐,人总是自私的,你说我这么做有错吗?”她反问。

“你没错,是我错。”他垂头说。

“回去吧!我已想得好清楚,以后我只重视事业,其他的免谈。”她说。

“但是我们——”他说不下去,声音哽住了

“你信不信缘分?”她问:“我不怪你或任何人,我相信我们是没缘分。”

“不——无论如何我不放弃,我等你!”他沉声说。

他的个性,他能等吗?

思宇仍然每天回片场拍戏,每次倒是准时报到,从设再迟过。

但是,他的态度很特别,虽然还是有讲有笑,但是夸张了很多,动作大了很多。

有时会在大笑之后突然沉默,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很特别。

费婷何等精明,她早把一切看在眼里了。

今日拍了一阵,导演不满意,说要略改剧本,于是大家坐着休息,等着再开拍。

思宇跟大伙儿笑闹一阵之后,坐在一边看报。

费婷慢慢走过来。

自从上次心妍误会过她之后,她很少再跟思宇单独讲话或开玩笑。

她做得很有分寸,这时候有谣言对大家都不好。

“思宇,聊聊好吗?”她望着他。

他无可无不可的指指旁边的椅子。

“有点闷闷不乐?”她说。

“谁说的?我好得很,”他好夸张:“情绪高昂,从来没试过这么好。”

“心妍怎么没再来?”她问。

“她的片集开拍了。”他说,顺手指指报纸。

费婷瞄了报纸一眼,果然看见心妍的名字,记者说导演赞心妍演技进步。

“而且我也不想她再来。”思宇又加上一句。

费婷笑了笑,说:“或者是她自己不想再来?”

“随便你怎么说,总是一句话。”他耸耸肩。

费婷做一个属于她的特有萧洒表情。

“有些不妥吗?”她关心的问。

思宇皱皱眉,好半天才摇摇头。

“我这个人——太乱,有时候自己不知在做什么?”

“这句话是真话,你倒了解自己。”她对他笑。

“撞板多次,有经验。”他笑。

两人互相深切了解,讲起话来点到即明。

“你总是这么不小心。”

“有什么办法?”他苦笑:“巧合的事都撞在一起。”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摇头。

“有道理。”他说:“所以我乱,脑子乱,思想乱,做事也乱,不该做的也做了。”

“这次她不肯原谅?”

“莫提了!”他夸张的:“话都不肯跟我多讲一句。”

“你不是有‘冤’功吗?”她笑。

“没时间整天缠她,我不拍戏,不吃饭吗?”他摇摇头;“我何思宇要养家的!”

“还跟我说这种话,一点真诚也没有。”她说。

“她——不是普通女孩子。”他终于说。

“我知道她倔强、任性。”

“而目绝对自我,”他叹一口气,像忍了好多天的闷气:“除非她自愿,否则没人可以改变她。”

“我很欣赏她的个性,这个圈子尽是八面玲珑、磨圆了的人,她难得。”

他诧异的望着她。

“真话?”他不能署信。

“这个时候,没有必要说假话。”她笑了笑:“你们俩看起来连气质也配合得好。”

“可惜——她不理我了。”他无奈的。

“我不信不能挽回,她只是在生气。”她说:“这是身为女孩子的经验谈。”

“我比你更了解女孩子。”他笑。

“但是你不了解骄傲的女孩子,”费停胸有成竹的:“像我,像心妍。”

这回他真的意外,他不了解她们?

“相信我,心妍现在等你,而目等得很心急。”她微笑:“趁一切不太迟,你该立刻去见她。”

“太迟?”他不懂。

“就是有第三者出现的。”她说;”而那第三者和你有相同的实力。”

“我相信不可能吧?”他自信的笑了。

“自视过高,是悲剧。”她摇头。

他想一想,也摇头。

“就算有第三者,她还是玩不出什么花样的,我相信她心里还是爱我,只不过她倔强。”他说。

“你有信心就不妨试试。”她说:“我只是劝你不要玩火,免得一切太迟。”

他再想一想,终于点点头。

“谢谢你的话。”

“我们之间还客气?”她笑得古怪。

“要不然你要我说什么?”他反问。

“不必说,很多事——我们心中都明白,都了解,”她的话似已转到另一题目上:“不是吗?”

“是!”默然良久,他点头:“人家说我是花花公子,到处留情,以为我很得意。事实上——情场上,到目前为止我没胜过。”

“本来你有机会胜的,但你没有耐力,”她说得很玄:“与你背景、环境无关。”

“你是说——”他睁大了眼睛。

“我说——收工后,你去接心妍。”她又回到原来题目上。她滑溜得像条鱼,她太精明,她不是他这种人可以捉到的,他再一次感觉到,与耐力无关。

他吸一口气,似乎心中压着的东西移开了,他轻松开朗了好多。

“我会考虑。”他说。

“还考虑?迟了吧。”她打趣。

“迟了——也罢,是我命中注定如此。”他开玩笑。

看一看他神情,她放心了,她肯定的知道刚才她说的那些话已收到效果。

“命中注定?我可不信,”她笑:“我是把命运抓紧在自己手上的人,我创造命运。”

好一个创造命运的女人。

剧本改好了,他们又拍了几场戏,导演宣布收工。

费婷是个聪明女人,她甚至设再看思宇一眼,就跳上汽车先走了。

思宇看着她绝尘而去的汽车,暗暗摇头。本来想和她继续聊聊的,现在只好独自回家。

不,或者可以去接心妍收工。

对!时间还早,心妍拍电视剧比较赶,不会那么早收工,他赶去电视台,或者可以接到她。

说去就去,心中的细胞全部活跃起来,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这么满足过。

以最快的速度直驶电视台,警卫告诉他心妍仍在里面,他松了一口气。

决定来接她的念头没有错,费婷说得对,天下没有挽回不了的事,除非没有诚意。

他不想进录影室,借了一份报纸坐在接待处看,很自然的,他先翻娱乐版,原是圈中人嘛!

一眼就看见斗大的字印着的心妍的名字;心中已是一阵乱跳。

马上快速的看下去,突然之间,心中的热情下降了,直降到零点。

原来心妍向记者宣布,她和何思宇已经完了,他们不想来往,不再见面,以后她只专心事业。

这——是真的吗?什么时候她和记者的关系变得好起来?就在这几天里?

那段文字真真实实的这么写着,她说以前的情情爱爱,已经过去,她还年轻,她只想把握时间多拍些戏,多为事业着想,请大家别再把他们的名字放在一起。

思宇的眉心迅速紧锁,这——是真的?

他呆怔了半晌,现在他该怎么办?走?或留下等?他该怎么办?

他不但心乱,而且心痛,他原采是十分在意心妍的,他——怎么知道得这么迟?

就在这时候,他看见背着大帆布袋的心妍在走廊的一端走过来,沉默而孤单,她望着地面,全无表情,似乎——还更瘦了些

“心妍——”他是冲口而出。

她似乎非常意外,非常吃惊,思宇?面对他的眼光竟是不能置信。

过了好一阵子,光芒闪耀的脖子终于归于沉静。

“是你!”她冷冷的。

“我来接你收工。”他诚心诚意的。

“有这必要吗?”她冰冷的反问。

“心妍,我是诚心诚意的。”他说。

“我看不见,也不需要。”她看一眼他手上的报纸:“你该看看报纸,是吗?”

“我不理会报纸讲什么,我也不会相信,这是我俩之间的事。”他以哀求的目光凝望看她。

消瘦了的她更觉楚楚,倔强仍在眉宇间闪动。

“我不以为我们之间还有事。”她说。

“这完全是我的错。你若不原谅我,我永远不再原谅自己,我也永不离开你身边。”他说。

“耍无赖?”她皱眉。

“不,我只是不甘心就这么失去你。”他沉声说。

“我也有很多不甘心的事,能强求吗?”她反问。

“其他的不能,感情能。”他说得霸道:“不是强求,是挽回,这中间不同。”

“我——回去了!”她不再理会他,迳自走出去。

他沉默着跟着她后面,他知道,若不这样,他永远不会再有机会。

走了一段路,她停下来。

“跟在我后面做什么?”

“我等你原谅。”他说。

“你不是这样的人!”她冷冷的。

“但是,令你生气那天,那也不是我的本性。”他说。

她又皱眉,提起那天的事她还生气。

“请你别再提,好脏。”她急切的。

“心妍,”他走前两步:“让我们从头开始。”

“不能。”她决绝的。

“能,因为我爱你,只是你一个,”他肯定得无与伦比:“而你——我知道你的感懂没有变。”

“你怎么知道我?”

“你是心研,我为什么不知道?”他说:“还有谁比我更了解你。”

“了解?”她冷笑起来。

“心妍,我们从头再采过,你给我最后机会。”他请求。

“我——考虑一下。”她还是摇头。

“为什么还考虑?我——”

“我对你已失去一切信心,”她吸了一口气;“我的心几乎已经死了。”

“几乎?”他眼睛一亮,那表示还未“完全”心死,是吗?

心妍一早起床,就看见客厅的玫瑰花。

玫瑰?她并不喜欢它的浓艳。

“思宇送来的!”房东太太说。

心妍皱皱眉,看见花束下附有一封信。

思宇是会写信的那种人吗?

拆开信,她看见纸上只有短短的两行字。

妍:

如果你原谅我,请在窗口招招手,我等在下面。

在窗口招招手?

她下意识的移向窗口,果然看见他倚墙而立,视线是向她这儿望的。

她觉得荒谬,这是请求原谅的方法吗?

但她还是招招手,不是原谅,她要对他说清楚。

不到一分钟,思宇已站在门口。

心妍淡淡的看他一眼。

“进来。”她做个手势。

他跟着她,一直到她卧室里。

“外面讲话不方便,请坐。”她指着室中唯一的椅子。

他坐下,视线定定的停在她脸上。

“我是坦白的人,我想还是说清楚比较好,”她吸一口气。面对着思宇,说她心中不起波浪是假的,这是她唯一爱过的人。“送花——没有用,我们都不是孩子!”

“那一一你要我以后怎么做?”他沉声地问。

“什么花也不要送好不好?”她摇摇头;“我已经想清楚我们之间有太多不适合。”

“你答应考虑的!”他说。

“这是我考虑的结果。”她说。

“这不公平,给我一个机会,我会表现良好。”他说。

“这次你有信心,但是我可没有了!”她笑:“如果再相信你,我觉得对不起自己。”

“心妍,我并没有坏到那般田地吧?”他问:“我只不过逢场作戏而己。”

“以前的事我不想再提,”她又摇头:“以后的事——我已告诉了所有记者,我不想他们说我出尔反尔。”

“这是感情,是私人的事,和记者有什么关系?”他小声叫:“他们说什么与我们又何关?”

她慢慢垂下头,再一次摇一摇头。

“现在抽身一一伤害比较小,不是我自私,哪一个人不懂得保护自己呢?”她说。

“心妍——”他一把抱往她:“心妍,我绝对不会再伤你心,请你相信我,再相信我一次。”

她仍然摇头。

伤心的滋味难捱,他没试过,他不知那滋味。

“心妍,不要再折磨我,好不好?”他紧紧的拥往她,把唇贴在她额头,说:“你点头,我要你点头。我知我曾伤你心,给个机会让我好好补偿——”

她不点头,倔强不允许她点头。其实——她心中柔情已流过千百次。

“只要你肯点头,我什么条件都答应,都遵守,”他小声在她耳边说:“心妍,你不是真那么残忍吧?”

她似乎在考虑。

外表看来,她平静如水,谁知她心中万丈波涛;

思宇,一开始她就抗拒不了,何况有了感情的今日?

“心妍,心妍;你真要我死才肯原谅?”他再说,声音中充满了痛苦和悔意。

她摇摇头,再摇摇头。

“我从来没要你死。”她说。

“那——你是原谅我了?”他狂喜。

“我没有说原谅——其实,太多人包括你自己都总是原谅你,你已经被宠坏了!”

“心妍——”他有点难堪。

“我说的是真话,真话不好听,是吧?”她轻轻推开他:“人都喜欢听好听的话。”

“不,你可以骂我,教训我,但不能不理我。”他急切的说。

“我——再考虑一下。”她终于说。

“还考虑?你看我多了好多白头发,”他指着头顶:“我就快一夜白头了。””你是那种人吗?”她看他一眼。

“外表我不是,内心里,我是。”他说。

“总是自说自话。”她叹口气。

他乘机握往她的手。

“我们从头开始,好不好?”他说。

她又想了一阵,终于说:“可以再试试你,不过——有条件。”

说完这句话,她心中也轻松愉快起来。见不到他,没有他消息的日子是那么难捱,那么痛苦。

“什么条件,我一定同意。”他立刻说。笑容像阳光一样,破云而出。

“我们再试着做朋友,但不再对任何人承认,包括记者,包括任何朋友。”她说。

“这——”他脸有难色。

“这个条件不同意,就不要再谈了。”她说。

“不,不,我不告诉别人就是,”他勉强说:“还有什么条件呢?”

“没有了。我这么做为大家好,”她说:“我不想所有人说我出尔反尔,对你的事业也有帮助,你不能失去大批喜欢你的女影迷。”

“我——不希罕。”他说,并不由衷。做这一行,最怕就是失去影迷的宠爱和崇拜。

“我知道你重视事业,你可以放心去闯,我——不会再出现在你的身边,特别有外人的时候。”她说。

这一刻,她表现得特别理智。

“但是这么做——我怕有时你又误会。”他说。

“不,我根本不是个小器的人,除非你太离谱。”她笑了。“你甚至可以和女孩子一起出现记者前。”

“那——不太好吧?”他摇头。

“这是个考验。”她笑。

“好。我都答应,是不是从此之后你就原谅我了?”他凝视着她。

“唉,有时候——我觉得你根本完全不重视我,”她吸一口气:“你令人迷惑。”

“我想一一我是个好演员,也许太投入戏中,而真实的生活中,我反而失去了表达的能力。

“会是这样吗?或是有人不忠心,不负责任?”她斜睨他一眼,好消,好娇。

“受过一次教训,以后不敢了!”他正色说。

“你会天不拍戏?”她忽然想起来。

“要。不过——你比较重要!”他说。

她俏脑儿一阵红。

“怎能这样?你要有职业道德,否则以后谁再敢请你拍戏?”她说。

“拍多少戏又怎样呢?但你不理我有什么用?”他说。

“不要说这样的话,”她妩媚的白他一眼:“你自己摸着良心讲,你心中谁占最大的比重?”

“谁?”他不答反问。

“事业,母亲,是不是?”她作出了解状而笑笑,道:“女朋友——老实说,并不那么重要的,对吗?”

“女朋友是不那么重要,”他说:“但是——我喜欢的女孩子是重要的,这和女朋友不同。”

“那么——到底什么最重要?”她继续追着问他。

他考虑了半晌,这个当儿他还是说真话吧!

“我说真话,你可别生气,因为我不想骗你,”他诚恳的“母亲——占我心中最重要的地位,其次是事业,然后才是你!”

“也未必是我,你还有好多同性朋友,他们看来比我更重要些。”她笑。

“朋友应该讲义气。我是男孩子。”他直接说。

“其实我很微不足道,不是吗?”她还是笑。

“我不想骗你,心妍。”他真诚的。

“我也设有生气啊!”她心情似乎极好,说:“我不会妒忌你的母亲,你的事业,你的‘男朋友’们。”

“这就好。”他拥她入怀:“现在我好开心,好开心,我们又有机会从头开始。”

“有机会从头开始,但是记住,再错一次,你不会再有任何机会了。”她笑说。

“还敢吗?”他做个怪脸:“我这次是诚惶诚恐的了!”

“你会这样?”她摇头:“你能正经一点,不口花花的乱开玩笑就行了!”

“保证一定做到。”他说。

她凝望他一阵,拉开房门。

“你可以走了!”她说。

“但是以后——”

“以后我们多通电话,少见面,”她似乎真的想了好多好久;“记往,我们是要互不承认。”

“这个很有趣,”他笑,“但是见不到你,岂不——”

“夜晚收工后或可以见面,吃餐消夜什么的。”她说。

“你可不可以搬回——”

“不可以,我不再让任何人说闲话。”她肯定的。

他看她一阵,知道任何人不可能再改变她的决定。

“好吧!我们试试看,”他叹口气:“但这么拍拖——岂不很辛苦?”

“更辛苦的日子已经捱过了,不是吗?”她说。

“心妍,今晚收工我——”

“好!在电视台停车场等我。”她笑:“不要忘记我们说好的话。”

“不会忘记,这将是一生中我最重要的一件事了。”他说。

“最重要?我以为排第四。”她打趣。

“还说?”他作状欲打。

“任何真话都不怕说,不是吗?”她笑。

日子还是这么过,表面上疏远了的心妞和思宇感情反而比以前好,至少没有人再议论纷纷,没有人再窃窃私议,因为心妍已宣布不再来往,他们仿佛也是这样。

谁都希望过些清静的日子,私生活不受外界窥视及骚扰。

思宇的表现也极好,再也没有不清不楚的事情出现。他按时拍戏,按时打电话给心妍,他们互相知道对方整天的行踪和工作程序,他也能在没有任何外人时接到心妍。

这段日子,该是心妍和思宇相识以来,最快乐的日子,心妍完全没有了心理负担。

她那套电视剧就快拍完,她整个人看来是轻松的,情绪稳定又高昂。

她坐在一边看剧本,旁边几个演员在聊天,有男有女十分热闹。

“昨夜我们去DISCO,碰到好多圈子里的人,几乎是我们在开联欢会。”

“可不是,自己人碰在一起实在很好玩,大家都玩疯了,比自己开舞会的气氛还好。”

“真的。真的。”一个女艺员好兴奋。

“唏,隔壁台的新进女星,就是被捧得好高的那个呢?哎还不知道,她美是美,就是毫无表情可言的那个嘛。对!就是她,你们知道她跟谁一起?”

“何思宇嘛9有谁?”

心妍竖起了耳朵,却不动声色。

一堆人讲得兴起,也没注意她。就算他们发现了她也是无所谓,她和思宇已分手了。

“那个家伙,怎么逢靓女都要沾的?”又有人说。

“亲热得很呢!别羡慕。人家本身条件好,有这个福气。”

“他对女孩子没有真心的,反正随便玩玩,他又不会吃亏。”

“太多圈内圈外女性为他伤心咯!”有一个笑。

“他唯一不伤的是他母亲的心。”大家一起哄笑。

心妍悄悄的溜走,她不能再留在那儿,她怕难堪。

她逃到走廊上,一个人静静的在想。

昨夜思宇说有戏拍,怎么拍到DISCO去了?他根本不喜欢那种诚,他甚至没带她去过。

他真和那新进女星去跳舞?

疑心涌上来,完全没法子可想。但是,她又绝对不想为这件事主动打电话去找思宇。

思宇真会这么做?

有人走出采叫:“心妍,电话。”

她快步走进去,是他?思宇?”心妍,今夜几时收工?我来接你。”

“我大概十点钟可以拍完。”她先把疑心按往。

“我来。我在停车场等。”他说。

“好。思宇——昨夜——”

“哦,忘了告诉你,昨夜我去一间DISCO,是替一个叫‘热潮舞比赛’的节目当评判,还有隔壁台那个新的女艺员呢?我们一起,她也是评判。”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

她的疑心一消失,整个人就轻松起来。

“有这种比赛吗?”她笑:“台北愈来愈跟得上时代了!”

“是年轻人的时代,我这把老骨头是跳不动了。”

“你只有二十六岁。”她提醒。

“与年龄无关,是心境。”他说:“晚上见。”

他先收线。她想了一下。也放下电话。

再回去拍戏,她显得十分轻松,心情极好,大家都被她的情绪感染了,拍戏十分顺利,不到十点钟,要拍的戏都拍完。

各人纷纷卸妆,把脸上的油彩抹掉。

心妍动作很慢,她不急着赶,是不是?最好所有的人走光才好。

她是最后一个离开化妆间,出去的走廊静廊悄削的。今天电视台大概设有拍夜班戏的。

望一望停车场,思宇的车已停在那儿,正想走过去,另一架车的人在叫她。

“心妍,还没走?我顺路送你一程厂是个男艺员,纯粹是好意。

“不了,谢谢,你先走吧!”心妍有点尴尬:“我等人。”

“等人?”男艺员四周望。

突然间他看见思宇和思宇的车,呆怔一下,又仿是恍然大悟的挥挥手,开车而去。

心妍吸一口气,慢慢走向思宇。

她心中懊悔,怎么碰到这样的事呢?

“那小子看见了?”思宇皱着眉。

“我想是。”心妍摇头:“我不知道他还在。”

思宇没出声,慢慢开车。

“这样——对我对你都不好,”他忽然说:“自从你宣布和我分手,公司立刻派部新戏给你。”

“公司重视这些?”她意外。

“公司想制造偶像,并不喜欢绯闻,”他说:“你是纯情玉女。”

“这——倒没什么,我不在意。”她说:“反正女人总是要结婚的。”

“这么快就想到结婚?”他反问,眼中有一种令人难懂的奇怪光芒。

“不是真想过,但婚总是要结的。”她被问得发窘。

“那将是好多、好多年以后的事,”他淡淡的笑:“目前我们要努力的是事业,就是要赚钱。”

“钱不需要太多,够用就行了,”她说:“钱不多是没有用的。”

“这是我们之间的分歧,”他又是高深莫测的笑:“而且——我妈妈也不会同意我早结婚。”

“你母亲?”她好意外。

这是什么年代?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母亲有什么理由不同意?

“是。”他叹了一口气,却不说什么。

“只是一个‘是’字?”她追问。

“我很难解释什么,她是个古老传统的妇人,又从小把我辛辛苦苦养大,她说什么。我总是要听的,我不想伤了她的心。”他说。

她听出了他言外有意。

“那么——她说了什么?”她问。

“她认为这几年我该专心事业,赚多些钱。”他闷闷的:“她已从乡下搬出来住了。”

“搬到你那儿去?”她很意外:”什么时候?”

“就在我上次跌伤之后。”他说。

“哦——我不知道,你一直没告诉我。”她问:“上次你还向我搬不搬回去?”

“我怕你会搬回去。”他老实说。

她变了脸,这——是什么话?

“怕我?你母亲对我有成见?”她生气极了。

“她以为跌伤是你的错,我怎么讲她也不肯听,她绝对主观固执。”他叹了一口气。

她思索半晌,终于问。

“我该怎么做?”

“什么都不做,你们俩又不会见面的!”他说。

“一辈子不见?”她反问。

“过些日子——她或会改变。”他说。

“会吗?”她再一次反问。

“会的,一定会的!”他肯定得夸张。

她没有说话,心中却很不舒服。

表面上,他们已分手,只好偷偷摸摸来往,以为会顺利的,却又另起风波一一他母亲。

“我认为不该这样,现在我们就去见她,人见得多会有感情的。”

“会吗?”他天真的:“若是这样,我们回去,她会为我们预备好消夜。”

“还等什么?”她笑说。

她希望能讨得他母亲欢心,她爱思宇,她当然希望这段感情有结果。

他也满怀希望,但愿心妍说得对,两人相处得长久的,会有感情的。

他们的车停在楼下,他母亲已在阳台上张望。

“阿宇,你回来了——”她看见跟随下车的心妍,脸色一下子大变。

心妍已有心理准备,她慢慢走上楼,一边不停的告诉自己,态度要好,语气要温顺,要有笑容。

她一心希望得到思宇母亲的欢心!

他们一进门,她先看到的是一张绝不友善的脸,接着,听见一连串她不能听懂的他们的家乡话。

她当然知道是因为她。她想努力保持笑容,但她办不到,她是个反应得直接,喜怒哀乐全在脸上的人。

她做得不好,她变了脸色。

思宇母亲讲了一大堆之后,气冲冲的转去厨房。

思宇望着心妍,苦笑着。

“你忍耐一下,她是这样的,她——没读过什么书,不懂怎样和人相处。”

心妍勉强微笑,是她提议要来的,还能说什么?

“你放心,我会做。”她点点头。

他轻拍她背脊,无言的感谢着。他明白,心妍所有的一切都为他,包括委屈!

母亲重重的脚步声从厨房走出来,手上有一托盘,上面只有一碗汤,一碟点心!

“我只炖了一碗汤,”她用生硬的国语说:“阿宇吃的!”

这事虽然令人窘迫,且甚至是孩子气,心妍也不是为一碗汤而来的。

“我不饿,我不吃东西,”心妍立刻摇头说,很努力的保持客气的微笑:“伯母你别客气。”

思宇母亲轻声“哼”了一声,也不知代表什么,就坐在一边沙发上,眼光还是不停的瞟过来。

“吃一点点心。”思宇也甚尴尬,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母亲的汤怎可能只有一碗?分明是为难心妍!

心妍随手拿起一块薄饼,母亲的视线已扫过来,十分的不满意!

但是心妍又不能这时放回去,这太——过分了,她装做自然的咬一口。

母亲发怒的站起来,一言不发的冲回卧室——就是心妍以前住的客房。

“好对不起,我也不知道她会——这么过分的。”思宇说。其实这不是过分,已算是恶劣了,对不?哪能如此对待儿子的朋友?

心妍耸耸肩。她心中当然极不高兴,但又能表示什么?”她是思宇的母亲。

“算了,我还是早点回去吧!”她看看房门:“否则她会更不高兴。””我会劝劝她,她固执、保守,有时不明事理。”思宇吸一口气:“但她是妈妈,无论怎样,我都爱她!”

“我欣赏孝顺母亲的人。”她说。

“谢谢。”他站起来:”走吧!”

心妍放下那块咬了一口的薄饼,勉强吞下口中的那一小块,随着思宇出去!

母亲的房门在背后响一下,然后传出她的声音。

“立刻回来,阿宇。”她的声音充满了权威。

“好!我送心妍回家就回来。”他回应一声。

两人无言的走下楼梯,走出红色大门。

“以前——她对任何人都这样?”心妍忍不往问。

“也有成见,”思宇皱起眉头,他似乎不愿意再提这些事:“不过一一从来不会像今天这样。”

“为什么独针对我?”她也皱眉!

“她看得出采,你和她们不同,”他摇摇头:“我们俩是认真的。”

她看他一眼,摇摇头!

“我也看得出来,她是极之认真的!”她说。

“就因为这样,我们要特别坚定信心,我们一定要全力争取!”他说。

“你有信心吗?”她反问他。

他想一想才说:“有。”

“你对你母亲了解深刻吗?”她再问。

他又想一想,还是说:“是。”

“了解深刻还有信心?”她笑了。

看来经此一役,她也加深了解这位老人家了!

“总要——努力争取。”他不置可否。

“你曾经争取过吗?我是指在你母亲面前?”她还是问:“又成功过吗?”

他还是在想,凡是提到他母亲的事,他一定要想。

“我没成功过,因为没争取过。”他笑:“我一直听妈妈的话,我要令她开心!”

她又笑了。

“这个年代实在很少你这样的人,尤其你的职业,你的外表完全不是这样,”她说:“如果我告诉记者,告诉任何人,你说他们会信吗?”

“我不在意别人信不信,我自己知道自己是怎样就行了。”他透一口气。

“不过我实在没有料到,你的内外差别那么大。”她说。

“意外?或是后悔?”他盯着她。

“只是意外。”她笑一笑:“我这个人做任何事,只要决定做,决不后悔。”

“很好!不过可能自己吃苦。”他说。

“吃苦也值得,因为它可能是很有价值的教训。”她笑。

偶然抬头,看见楼上阳台处他母亲站在那儿,她心中有阵莫名的不安。

“上车走吧!”她先跳上车。

他下意识的望望,立刻明白了,发动汽车,如飞而去。

“妈妈太紧张了!”他叹口气。

“她盯得你好紧!”她说笑。

“我不知道她怎么想,我已经劝过她好多次了,”他无奈的说:“她说怕别的女人把我抢走,又怕有人骗我钱!”

她呆怔一下,抢走他或可以这么说,骗钱——这是怎么回事?

“她以为我想骗你钱?”她反应直接。

“不,不,那当然不会。”他知道讲错了话:“她不是说你,真的!”

“她怎能把任何人看得那么卑鄙?”她气愤的:“思宇,你很有钱吗?”

“我的钱就是电视台的月薪加片酬,加偶然登白的钱,有多少大家都数得出!”他说。

“真荒谬,如果我想骗钱,会找你吗?”她冷笑:”我觉得这是侮辱!”

“你生气了?”

“有一点,她怎能够一一”她本想说狗眼看人低,觉得不妥,立刻收往了!

“狗眼看人低,是不是?”他苦笑:“她是乡下人,什么都不懂,而且这么多年她穷怕了,刚有一点钱,难怪她特别紧张!”

“不要讨论这件事,否则我会愈来愈生气。”她说。

“我替她道歉,好不好。”他握往她的手,“感情是我们俩的,我们不管别人。”

“你能做到吗?”她问。

“我会尽可能的做到!”他发誓。

“那——你岂不很痛苦?”她说:“我以后可以不再见她,你却不行!”

“她也不会日日像今天这样恶劣,”他摇头:“平日她是很慈祥的。”

“以今夜她的态度来说,她和慈祥沾不了边!”她笑。

“不要说我妈妈,她实际是很好的人,很好的妈妈,只是——不大懂事理。”他说。

“明天拍早班?”她立刻转了话题。

“中班。”他摇头:“费婷知道我不能早起的习惯,她多半安排中班戏。””我看她对你余情末了!”她笑:“她对你比我对你更好、更体贴。”

“这么说的话——大把女孩子对我余情未了,只是我何思宇不要她们而已!”他拍拍胸口!

“好大的口气!”她不以为然。

“真的,有了你,我何必再理她们!”他笑。

“愈说我觉得愈假,”她摇摇头:“我并不喜欢这样的话,好.像做戏一样。”

他沉默一下。

“我的毛病就是有时分不清是演戏或是现实,真真假假的我也糊涂了!”他说。

“小心走火入魔。”她提醒。

“我自己也有这种感觉,走火入魔!”他笑:“也许我真有这么一天吧?”

“说得这么可怕。人的一切是可以自己控制的,除非你自我放弃。”她说。

“我不会,自我放弃,多可怕,我还有无尽的前途,不可限量的事业,我为什么要自我放弃?”他想一想,又说:“除非

“除非什么?”她追问。

“不说了,没有除非,这是不可能的。”他挥一挥手,好像要把刚才的话挥走!

她只看他一眼,不再追问。

“有一件事——如果你母亲始终不同意我,不接受我,你会怎样?”她又转开话题。

“这——是很遥远的事,我现在不想,反正时间那么长,总能解决的。”他说。

“很遥远的事?”她反问。

“五、六年间我不会结婚,我一定要赚够了钱,有了更稳固的基础才考虑这件事。”他说。

“钱——真对你那么重要?”她皱眉。

“对我心理上是最大的障碍。”他说。

于是。她沉默了。沉默是代表什么?她不说。

心妍半躺在床上,手上拿着今天的报纸,旁边还有一大推杂志。

“难得今天没有通告,可以好好的休息一天——或者思宇会有电话,他可以陪她回一次基隆,基隆那么远,大概不会碰上记者吧。

娱乐版上有思宇的照片,也有他的新闻,记者说他昨日正式的宣布五年之内他不结婚,母亲与事业并重,其他的都不重要也不考虑。而且肯定的说,所有有关他的绯闻都不是真的,包括和心妍的。

心妍皱皱眉,不承认拍拖,是她提出的,但他这么公开的宣布仍然令她不舒服。

她有被伤害的感觉,扔开报纸,她实在无心绪,随便拿本杂志翻一翻,又是思宇的消息,白纸黑字讲得真的一样,那篇文章内容说,思宇心中只有费婷一个影子,费婷虽伤他心,他依然爱她,而且永远都不会改变,同时这句话是思宇亲口对记者说的。

亲口说的?最近?或一年前?心妍气得将杂志仍在一旁。思宇心中只有费婷?她呢?

突然间,她后悔提出不公开两人之间的关系了,她明明是思宇最好的女朋友,为什么要被说成别人?这未免太划不来了。

思宇当时一口答应,是否他早想造成如此情况?

愈想愈想不通,跳起来跑到厅里打电话,她要立刻找到思宇,跟他说清楚。

她不容再有这些消急见报。

电话通了,却是思宇母亲接的。

“找谁?”她用半家乡话问。

“思宇在吗?”心妍忘了他的母亲在,吃了一惊。

“你是谁?”母亲的声音似乎提高警觉,似乎不大欢迎。

“心妍,庄心妞。”她硬着头皮说。

“不在。”当的一声电话挂断了。

心妍望着电话半晌,才无可奈何的放下来,这几天她真的完全忘了还有个思宇母亲。

心中那种——似怨的情绪加重了些。

她想起来,可以打思宇的CALL机,只要他是打开开关,就一定会复电的。

精神振作一点,立刻又打电话,并留下自已电话号码,她希望他能立刻复机。

等啊等的,两个小的过去了,没有复电。于是她再打一次,说是紧急事情。

也是没用,直到午餐以后,仍是没有思宇消息。

她又怨又气!午餐也没吃的预备回房睡觉,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响了。

思宇!她惊喜的奔过去——她对思宇还是有着惊喜。

“思宇——”她忘形的叫。

“不,我是林希文,我找庄心妍小姐。”对方说。

“哎——希文,”心妍非常不好意思,怎么想到会是思宇呢?若思宇想复机,早就复了,怎会等到现在?是她蠢,“怎么会是你?好久不见了!”

“我打过好多电话给你,不是拍戏就是外出,”希文永远是彬彬有礼,“难得碰上你在家。”

“今天你没课?她问。

“教授就是这点好,一星期教二十来堂课,其他的时间是自己的。”希文笑。

“很羡慕。”她由衷的。

教授这行业对她来说是陌生的,那恐怕是另一个世界的另一种生活。

“今天有空吗?”希文满怀希望的。

心妍心中流转着千百个意念。思宇对她不紧不张的,时时要在家苦等他的电话,有时几天都没有消息,报上每天又有不同的报导。这希文——人家一心一意,对她小心翼翼,奉如掌珠,她有被尊重之感。

就凭这尊重——为什么不试试?

思宇能和那么多不同的女人交往,她为什么不能交一个正派又普通的男朋友?

“今天正好不用拍戏,”心妍微笑:“你有什么提议?”

“吃午餐?”希文大喜:“天气这么好,或者——下午你愿去郊外逛逛?我订的新车子来了。”

“好。”心妍一口答应:“好久设上阳明山,那是我到台北之后第一个去的名胜。”

“一言为定。”希文说:“我什么时候来接你比较适台一点呢?”

看!思宇永远不会如此,他总随心所欲,不怎么理会对方的意愿。

“十二点半,我在楼下等你。”她说。

“我会准时,”希文喜不自胜:“心妍,老实说,打了那么多次电话而找不到你,今天我已预定失望之心。”

“前些日子我的确忙。”心妍有点喜悦。女孩子都是这样的,被尊重、被紧张是种好甜的感觉。

“好。你预备,我十二点半到。”他放下电话。

他还是个干脆利落的人。

放下电话,心妍刚才又怨又气的心平静了一些,她——其实不必守在家里等思宇的电话,是吗?世界那么大,人那么多,她为什么不多给自己一条出路呢?

只有一条出路是很危险、很惨的一件事,万一此踢不通,要回头的——只有自己痛苦。

是,她可以试试第二条路,不一定是爱情——然而爱情也不是生命的全部。

她似乎轻松了不少。

她换过衣服,略略为自己化一点妆——她从来不喜欢平时化妆,但有人说化一点妆对约会你的人是一种尊重,那么,让她尊重希文一次吧!

尊重——该是互相的吗?

十二点半,她步出家门,才下楼,就看见希文和他闪亮的白色汽车。

他说过不喜欢日本车,果然是德国车。

“这么准时?”她微笑上车。

“我心急,早来了十分钟。”他老实的回答。

思宇会紧张、心急而早来接她吗?没有!他如果早来,准是他时间过多。

哎?她还是想着思宇,而且尽是想他的缺点。

“去哪里吃午餐?”她问。

“你选,今天全都由你作主。”他喜悦的望住她。

他仿佛只要望见她,喜悦己充满胸膛。

“我中午只吃很少的东西,我们不如去吃鸡粥?”她说。

“遵命。”他笑。

“芳文——回来过吗?”她转开话题。

他明显的表示好感令她尴尬。

“没有,不过通过信,她很高兴我碰到你,而且——她鼓励我追你!”他鼓起勇气。

她脸红了,哪有人这么说话的?完全不懂修饰。

“她——哎!讲笑。”她窘迫的:“什么时候她回来,我请她吃饭。”

“我请,当然由我请。”他说。

“不必争,她还没回来呢!”她笑。

汽车转上高速公路。

“这是去机场的路。”她意外。

“反正有时间,我们不如去石门吃土鸡,吃活鱼,”他满腔不辞劳苦状:“我相信你会喜欢。”

“很好啊!那就不必去阳明山了。”她笑说。

“回来再去,反正有车方便,”他说:“很难得能请到你出来。”

“其实也不难啊,只要我不拍戏,又有空时间。”她说。

“不拍戏你作什么消遣?”他是关心吗?

“看书啦,睡大觉啦!我很懒,不怎么爱上街,最怕被人指指点点。”她说。

“我在报上看见有个——何思宇常和你在一起。”他终于说出了最想说的一句话。

“思宇?我们是同事。”她立时淡然。

“但是——报上总是有些关于你们的风风雨雨,”他说:“那何思宇——名声好像不大好。”

“我很意外,你也会看娱乐消息?”她反问。

“我——只是想知道有关你的事,”他不否认:“我实在担心你在这圈子。”

“你放心,这都是为宣传,假的,”她吸一口气:“有一部和思宇合作的新戏快要上映了。”

“哦——”他似乎相信了:“但是用这种事采宣传,似乎——不大好吧?”

“设办法,签了约拍戏,也包括帮忙宣传在内,而目这圈子里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都不认真去相信。”

“但是一一对你名誉——”他很固执。

“做了我们这一行,已经被人另眼相看啦,”她笑:“我以后倒真要他们适可而止。”

希文沉默一阵子。

“我见过何思宇一次。”他突然说。

“是吗?”她意外:“什么地方?”

“夜总会。”他笑:“我在美国一个老同学来台湾观光,我带他去玩,何思宇和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子,但那女孩子一看就有点邪。”

她皱皱眉,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谁?隔壁台那个新进的女艺员?

“什么时候的事?”她忘形的问。

他看她一眼说。

“没有多久,不到一星期。”

“哦——他的事与我没什么关系。”她再吸一口气。

除了DISCO之外又是夜总会。

“那女孩很秀气,他们很亲热,”他停一停,再说:”因为报上说你和何思宇,但他又带着另一个女孩,我是在担心——”

“放心,何思宇真的和我只是同事。”她摇摇头,什么心情也没有了。

“那——就最好。”他信了,也放心了。

他真是个单纯的人。

“我们不要再讲他,他与我无关,”心妍说:“讲起电视台同事,和你仿佛格格不入,我们谈些别的吧!”

“我无所谓,因为你是电视台中人。”他笑。

“今夜——你有空吗?”她忽然问。

“有空,当然有空。”他总是喜悦。

“我好久都没去过夜总会,我想去玩。”她笑。

“没有问题,我陪你去。”他喜出望外。求之不得:“其实台北有几个地方真的气氛不错。”

“就选你上次去的那家吧!”她说得顺口,其实——她故意如此,是吧!

“好,好!”他一连串的。

“那——下午不去阳明山了,我还得回家换衣服。”她说:“这样子不行。”

“好C”他仿佛只会说这两个字了。

夜总会就是这样子。

暗暗的灯光,温柔的音乐。看似礼貌的侍者,当然,还衣香鬓影。

夜总会缺不了情调啦、气氛啦,心妍坐在那几,完全不觉是享受。

她只是心不在焉的四下张望。

可是没有任何她所熟悉的人,她觉得有点失望。

当然啦!世界上没有那么巧的事,她想碰到谁,就一定能碰到吗?

叫了点酒,他们一直对坐在那儿,希文也不是那种特别活跃的人。

他一切以心妍为主。

“这么坐着很好,很享受。”她说。

“那我们就坐着,不必跳舞。”他说。

心妍有舒适、安祥的感觉,这是希文给她的,不像和思宇在一起只觉得累。

是思宇令她累。

渐渐的,夜总会的人多起来,气氛更热闹了。他们这一角还是安祥的。”讲讲你在美国的事。”她忽然说。

“我好像曾对你讲过,只是工作,很忙碌,学校出来就如此。”希文想一想:“我喜欢工作。”

“我想一我也应该喜欢工作。”她说。

他不解的看她一眼,并没有追问。

“我在华盛顿DC郊外有幢很不错的房子,有五个卧室,”他说:“附近的中国同学常常到我那儿玩或聚会。”

“在美国的台湾留学生听说并不团结?”心开问。

“一部分啦!我的同学、朋友都很好,”他说:“不过台湾留学生到了美国变得自我起来,多半以家庭为中心,赚钱为要务,其他的就比较不重视了。”

“我想最好的表现在每年的少年棒球比赛时。”她说。

“是啊!那真感动人,那么多中国人在异国的工地上聚在一起,许多人开十多小时车赶去,都自备国旗,锣鼓什么的,那场面极感人。”希文说:“我每年都在现场,我每年都会感动得流泪。”

“从未看过,不过听你讲起也很感动,”心妍笑:“我们这种念不好书的人想出国,只好靠拍电影啦,到美国巡回演唱啦!”

“不要这佯贬低自己。”他说:“成功不必一定要念书好,学问只不过是种辅助。”

“你安慰我。”她笑。

“这是事实。”他正色:“把那张文凭看得太重要的结果,是埋设了许多天才。”

“好在我们这行不看文凭。”她说。

“许多演戏的天才,唱歌的天才不都出现了吗?他们的成就不是令人羡慕吗?”他说。

“也只有一、两个。”她摇摇头:“我现在想,念不好书始终是我的遗憾。”

“我总要想个法子来开导你。”他笑。

她喝了一口酒,看看表,十点半了,总不成坐在这儿直到打烊,对吗?

看来思宇今天是不会出现了。

思宇——有太多的去处,他可以随便到哪儿,不一定是这间夜总会,他总是兴之所至——对女孩子他也如此吧!

心妍觉得心中有丝疼痛,咬着唇她站起来。

“让我们跳舞,然后回家休息。”她说。

希文欣然拥她入舞池。

他们跳舞也是一本正经的,一定的距离,一定的姿式,很礼貌和客气的。

一曲既终。他们回到座位。

“走了吧!出来整天,我很累。”她说。

“好。希望有机会再一起玩。”希文满怀希望。

“当然。哪天不拍戏,我会打电话给你。”她这次是真诚的“我还是希望上阳明山一次。”

“我会等你电话。”他说。

付了账,他们并肩往大门处走。就在这时,电动大门开了,走进相依相拥的一对会光发的人物。

思宇带着丝醉意,拥着一个秀气但有丝邪的年轻女孩子,昂然而入。

这一刹那间,心妍听见一阵清脆的碎裂声,然后一阵叮叮当当,是谁打破了玻璃杯?是谁?

没有的间让她找寻谁打破东西,思宇看见了她——当然,她的视线在那阵碎裂声时已在他脸上。

他的脸变了,要推开那女孩,那女孩的手却紧紧的环在他腰际。

他想说句什么话,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似乎——对眼前的一切不能置信似的。

希文看见了他的古怪神色,又看心妍——奇怪的是她这么冷淡平静,她是与这何思宇无关吧!

“你也来玩?”心妍说。

是一种淡淡的,很遥远、很客套的声音。

“是——哎——我们——”

“再见。”心妍扯动一下嘴角,掠过思宇身边,飘然而过。

希文对思宇礼貌的打个招呼,却看见他比哭更难看的神色。

“那何思宇——”希文想说什么,看看心妍,忍住了。

因为他突然有个感觉,就算是普通朋友、同事,心妍也不该如此冷漠、客套,何况他们还合作拍过戏,被传拍过拖。

这平静与冷漠背后,是否有另一种理由?

“谢谢你带我来这儿,”心妍对他笑:“今夜的一切令我很满意。

“你满意就行了。”他由衷的。

但——只不过是坐坐夜总会,跳一个舞,用满意两个字似乎并不恰当。

她说满意?

“不但满意,而且开心,”她长长的吸一口气,似真似幻的又听见那叮叮当当的玻璃碎裂声,“我真的好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

“只要你有空,有兴趣,我随时都可以陪你。”他说。

她慢慢的看他一眼。

“你是个忠心的人吗?”她突然问。

“忠心?”他不明白。

“我的意思是——哎!算了,不问了,”她又笑起来:“这也没什么关系。”

他皱眉,发觉她在夜总会和现在的情绪完全不同,连讲话的语气都大异。

“你问任何问题,我都会真心回答。”他说。

“可是我现在再也设有问题,也不需要任何答案。”她笑得好古怪。

“心妍——”

“我说过,我很开心,很轻松,”她摇摇手:“明天拍完早班戏,我会给你电话。”

“明天!”他意外。

他的幸福和向往是不是来得太急不快,以致——完全没有真实的感觉。

“明天,还有后天,也许还有好多个大后天,”她笑:“能够和你在一起,是件很愉快的事。””心妍——”他心中并不觉得愉快,因为——他不蠢,他益发觉得事情不是表面那么简单了。

“我们现在是在回家的路上吗?”她问。

“当然,我送你回去。”他说。

“家——总是要回去的!”她说。

“告诉我,你心中是不是有事?”他关心的。”没有,一点也没有,”她摇头:“我喜欢简单,我不愿意惹麻烦。”

他想一想,忍不往说:“刚才何思宇脸色很难看,似乎——想追出来。”

“是吗?”她笑,无动于衷的:“他总是这样的。”

“总是怎样?”希文问。

她耸耸肩,没有回答。

“我到了。”她指指车窗外。

车停下来,她转头望着他。

“无论如何,我真的很开心,你帮了我很大忙。”她说,然后开门下车。

在下车的一刹那,她又听见似真似幻的玻璃碎裂声,这一次她发觉,那碎裂声竟是从她身上抖落的,那是什么!

一夜无梦——竟是一夜无梦,心妍从床上爬起采,唯一的意念是:今天要拍戏。

拍戏是她的工作,拍戏是事业,拍戏也是生活中之一部分。

人总是要生活下去,她也不例外。

梳洗、早餐、换衣服,比平时更正常、规律。

电话铃声响了。

“找哪一位?”她顺手拿起来。

“是我。你——愿意见我吗?”思宇的声音。

“当然。”她笑起来,她竟然能笑;“娱乐圈子不大,总要见面的。”

“那么——我上来。”他说。

“不,我下楼。我正要回公司。”她说。

收线后,一分钟也不停留的就走出大门——她发现,对他,她已不再犹豫了。

思宇倚在门边,脸色阴沉——每一次做错事,他总是这样,她已经见惯,再没有感觉。

她站在他面前,很清楚的看见他的脸。他真是好看,英俊之外还有强烈的自我性格,尤其在阳光下,的确生动而吸引人。

但——阳光照不到他时呢?她摇摇头,不再想下去。

“我们——立刻去注册结婚。”这是他的第一句话。

又黑又深的脖子里的光芒实在令人难测、难懂。

她看他,既不激动也不意外。

“谢谢你,可惜——太迟了。”她说。

他能讲这样的话——他已经尽了力,不是吗?他是那样孝顺和放纵母亲,他现在竟肯做母亲不准的事。

“不迟,怎么迟呢?”他一把抓住她:“我想——我是需要一点正式的约束。”

“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约束你,”她了解的摇头:“包括人、感情、条文,你自己也知道的!”

“我想试试真的。”他看得出有城意。

“我给你很多次机会,但今天——机会没有了。”她坦然说。

说这些话,她一点也不觉为难,她自己也奇怪。

“不,一定还有,心妍,这次我诚心,我们结婚——”

“你母亲不会同意。”她说。

“她——”他脸色改变一下:“不理她,我们先结婚再说,她总要接受你!”

“其实——我不一定要她接受,”她坦然:“我不能忍受她,这是我最坦白的真话。”

他呆怔半晌,心妍今天完全变了。

“你们可以不必在一起,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重要的是你不必再骗自己,”她轻叹一声;“你这么骗自己其实是很痛苦的事。”

“我没有——”他叫。

然后住口。他是在骗自己,谁说不是呢?他一次又一次要求心妍给他机会,他会改过,但他明知改不了,也不会改,不是吗?

“我们互相很了解,是不是,”她摇头:“我不想再拖下去,不论表面上的,或实际上的。”

“你对我死了心?”他凝望她。

他是喜欢她、爱她的,是不是?知道她这次可能真离他而去,他的心也痛。

“我不知道,或者是——”她稍为动一动,又听见那些玻璃碎裂声,“只是一些玻璃碎裂。”

“玻璃碎裂?”

他听不懂。

她知道他不会懂。这方面,他们根本不是同一类型的人,不能勉强他们一样。

“我要回电视台拍戏。”她说。

“我们的事还没有讲完。”他立刻说。

“我们之间没有事可再谈。”她摇摇头。

奇怪的是,她这一次决定离开他,为什么心中不再觉得痛了?为什么?真是那句哀莫大干心死?不,不,她不这么想,真的!

“心妍,不要做出这种样子,我已经愿意结婚了,你还想我怎样?”他忍不往。

“我完全设想过要你怎样,”她直视他:”你愿意结婚是你的

事,与我有什么关系?”她说,不哀不喜,不悲不乐,一切如止水般平静。

“你只是在惩罚我,我知道,”他有一厢情愿的说法:“你明知我不是故意去做那些事情的。”

“我什么都不知道,”她说:“只知道我今天要拍戏,如此而已!”

“心妍——”他色变。

“对我来说,今天没有比拍戏更重要的事,明天也是!”她说:“演戏是我的职业。”

“你不是告诉我——一切都不可挽回了吗?”他连声音也变了。

“有人要挽回吗?”她轻轻的笑。

“有,我要挽回,诚心诚意的,”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情急之下,他总是如此的:“我可以发毒誓,这是最后一次,你——不是想逼死我吧?”

“死能解决什么?”她望着他笑。她无法把“死”这个字和他连在一起。“而且这件事对你并不那么重要。”

“谁说不重要,心研,我——”

“你说过,事业、母亲并重,其他的并不重要,”她摇摇头:“思宇,大家都不必勉强了,你拖着我,我拖着你,到后来——恐怕只有累死为止。”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他急切的说。

“不要再说了,一切已经成为过去。”她打断他。

“不,不能过去,让我们马上去注册,我们找记者,告诉全世界的人我们马上结婚——”他坚决地说。

“没有用。”她轻轻推开他的手;”结婚是你的冲动,冲动过后你会后悔。”

“不会,绝对不会,你知道我爱你——”

“可是我不能答应你。”她正色说。

“为什么?为什么?就因为昨夜——你就判我死刑?不要太残忍!”

只是昨夜吗?她无奈的笑。她知道不能再下去了,否则只有伤害。永远的历害。

她给了他太多次机会,这次——她该给自己。

“不要再说,我要走了!”她说。

“不行,”他阻住她的去路:“昨夜那个——就是林希文?是不是?就是他!”

“不论他是林希文或任何人,与我你之间的事没有关系。”她说得很清楚:”我们就事论事。”

“好,你不要走,我们讲和!”

“你把事情看得太天真了!”她叹一口气。他为什么看不出来她真是无法挽回了?他以为凭他几句话一切就可以从头来过?不,这一次不行了,否则事情永远没有完。“思宇,我已决定。”

“心妍——。

“你知道我的个性,决定了的事任天塌下来我也不会改变!”她正色地瞪住他说:“以前那么多次,我没有下定决定,今天——思宇,我已决定了!”

“心妍——”他再一次捉住她的手。

她用力一摔,唏哩哗啦又是一阵似真似假的玻璃碎裂声,从她身上发出!

他呆怔一下,似乎一一他也听见了!”是一一什么?”他问,恍然若梦。

“你听见了?”她问!

“那是什么?”他再问。眼中深深涌上了一阵又一阵的悲哀,然后——是水雾。

她摇摇头,再摇摇头,唇角的笑意变得苦涩。

“你若不知道,我去问谁?”

“心妍——”他大骇。

“到今天——你知道无论怎样已经设有用,”她低下头,说:“属于你的,你不珍惜,今天——己迟。”

“不,不,心妍——”

“你听见它已碎裂,掉在地上。”她木然说。

“我——我——”他又惶恐又苍白,他的确听见碎裂声,真的,真的,那是——心妍的心。一颗已碎裂的心掉在地上,他——已无能为力了。

他该在它还没跌到地上之前接往它。是不是?他错过了这机会,是他一手造成的,他怨不了人;

她再看他一眼,这个她爱过、恨过——或者不是恨,只不过是爱的另一种表现方式。甚至——至今仍爱着的男孩子,毅然转身,毅然而去。

“心妍——”他在背后叫。

她不回头,永不回头了。

今天他叫住她,他只不过在骗自己,敷衍自己,他并没有真心改变——他根本不想改变自己,他就是他,一辈子都如此了!

她不回头,他心或难过,却不会是一辈子的事,因为,他很快又会对着另一张又一张的笑脸了。

也许心妍的笑靥在他心中印下最深的盂。因为他的确听见了那碎裂的玻璃声——那个为他心碎的女孩。但对他来说,一切都要过去,所有的——包括他自己!

他是设有永恒的。

心妍走远了,远得再也感觉不到思宇的存在,她的眼泪才滴下来。眼泪变成许许多多细碎的星星,星星跌落地上,碎了,星星——也有碎片?

她停往脚步。仔细观察——泪眼中益发模糊了!

星星——也有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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