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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1)

“在我的王府内做事,我不要求有多勤快,但要求耳朵和嘴巴要比手脚干净,不该听的不听,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更不能乱说,明白吗?”

周静阳傻呆呆地站在蒙王府的书房内,看着跷着二郎腿的皇甫蒙发号施令,还真觉得有些迷糊。

就这样被他连拖带拉的回到他的王府,一进门他就指着她对管家吩咐说:“这是新来的丫头,伺候内房茶水就好,不用干粗活。”

她都可以看到那个管家伯伯满脸的诧异和不解了,更不用说周围偶尔经过的丫鬟和家丁。

“我每天四更天起床,因为父皇卯时要早朝,所以五更天就要用早膳,早膳要清淡些,我不喜欢大鱼大肉,吃多了反胃;一般最迟不过午时我会回府一趟,若没有回来,就是在兵部或户部议事;打扫我的书房和寝室时,架上的东西不要乱动,不论动了什么,都要记得摆回原位……怎么了?”

皇甫蒙说到一半,只见她怯怯地举起一只小手,像是有话要说,只好停下来看着她。

“我……必须在这里不可吗?”周静阳很无奈地问,“我好像……还没说同意啊。”

他挑着眉,“难道你还想回春满楼?那是好人家的女孩该待的地方吗?难道我的王府还比不了那里?”

她低下头,喃喃自语,“怎么和我娘说的一样?”

“说什么呢,大声点。”皇甫蒙瞪着她,“到我跟前做事,还有一点很重要,就是主子问事的时候,你要答得清楚明白,不要人家叫你咩咩,你就真把自己当羊了。”

“那个……我能不能问问,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啊?”周静阳傻呆呆地看着他。

皇甫蒙先是一愣,然后噗哧笑了出来。“这样就算对你好?”他歪着头,“我小的时候看到宫外有只流浪狗,就带回屋里偷偷养,因为我实在见不得它可怜巴巴的样子,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周静阳又低下头,“我就是那只狗。”

他朗声笑道:“这么比喻也不算恰当,只能说我见不得人家可怜。”

此时,刘秋泓和皇甫东刚好来到书房,她笑问:“说什么事这么开心?老远就听到你的笑声了。”

“没什么。”皇甫蒙斜了四弟一眼,“怎么,怕二哥我不帮你的忙,所以连秋泓都搬出来了?”

刘秋泓赶忙接话,“你别多心,我是从表姐那里出来,正好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你,四皇子和我遇上,所以一起来了。”

皇甫蒙脸上的笑意顿时一收,又换上那副漫不经心的寒意,“老四,你的事情我帮你办了,结果怎样我不知,肖艳艳应该不敢不还钱,但是我最怕的是你临阵脱逃给自己扯后腿,别忘了我那句话,你若非是皇子,手中有钱,你以为她为何一门心思做你的女人,不接外客?”

“艳艳姐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

一直没吭声的周静阳突然开口,声音不小,皇甫东和刘秋泓这才注意到站在书房角落的这个小小“丫鬟”。

“这是谁啊?”刘秋泓不解地看了她一眼,又看向皇甫蒙。

皇甫东也觉得奇怪。听这孩子的口气,仿佛和艳艳很熟……“你是……春满楼的人?”他依稀认出了她,便板起脸来,“春满楼的鸨儿没教你规矩吗?这里岂有你插嘴说话的份儿?”

“你让她说。”皇甫蒙抬抬下巴,一脸好笑地看着她,“我倒想听听她能替肖艳艳辩些什么!”

周静阳一脸认真,“艳艳姐也是好人家出身,她爹是读过诗书的,可是没有考取功名,她娘在她十岁的时候嫌弃她爹穷,改嫁别人,她爹后来就郁郁而终,只剩下奶奶和她相依为命,她奶奶有病,所以她十三岁就把自己卖给青楼,为的是她奶奶,不是她自己。”

闻言,刘秋泓轻叹一声,“各人有各人的不得已啊。”

“那又如何?”皇甫蒙却不以为然,“她有她的不得已,但这日子是她自己选的,她现在是春满楼的头牌,每月的进项,客人的孝敬,没有千把两,也有几百两了,但她唆使老四挪用公款帮她买心爱之物,害得老四要面对囤圄之灾,难道这些也是她的不得已?”

周静阳睁大眼睛,老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我……我说不过你,但我知道你不对。”

他哈哈大笑,“你还真是有趣,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算啦,我和你一个孝子计较什么,你去找管家要身衣服换上,我府里不比春满楼,不要穿得那么艳丽,还涂脂抹粉的,府里使唤的人都是家奴,住在府内,既然你外面还有爹娘,我准你七天回家一次。”

“可是……”

她忙想争辩娘需要她照顾,七天回一次家实在是不行,但皇甫蒙根本无心听她解释,只是摆摆手说:“你先下去吧,我还有事要和他们说。”

周静阳只好叹了口气走出书房,在门口等候的管家张于清看着她问:“王爷都和你交代好了?”

“我……真的要在这里干活吗?我怕我伺候不好王爷。”她垂着头,一双小手使劲地揉着衣角,“而且我家中还有娘要照顾。”

“难道你不想伺候王爷?”他诧异地反问,“要知道蒙王府可比皇宫还难进,王爷向来只用在宫中伺候了三代以上的本家奴婢,从来不收外人,你这个丫头不但是王爷亲自选中,还准你到上房伺候,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王府的月钱分三等,上等丫头一个月可以拿十两,既然你能在上房伺候,应该就算是上等丫头了,一个月十两银子,你到外面哪里赚得到?”

“十两?”周静阳一听,眼睛立刻亮起来,“有那么多?”

张于清见她一听到银子,整张小脸都放着光,但却没有半点贪婪的邪恶,反而纯真得如同一汪清水,不由得也笑了。

十两银子对周静阳来说实在不是笔小数目,她和爹辛苦在外做事,一个月努力拼搏,也赚不到十两银子,而王府和春满楼相比,虽不知是否更让人踏实安全,但看皇甫蒙的为人,似乎不是个难搞的主子,所以她实在不想拒绝这个天赐的机会,晚上回家后,便呐呐地和娘说了这件事。

周母一听,先是一惊,接着又忧喜参半,“静阳啊,那个王爷为什么要你去王府伺候,他该不是存着什么坏心吧?”

周静阳笑道:“娘,我既没财也没色,人家对我能有什么坏心啊?我今天在他府上看到一位小姐,听管家伯伯说,那是他未来的妻子,长得可好看了,性子又温柔,说话也和气,您说他还能图我什么?其实在蒙王眼里,我不过是他从路边捡回来的一条小狗,瞧着我可怜而已。”

“但愿如此,要真是这样,静阳,你可算是有福气了。”周母摸摸女儿的头,“不过在王府可不比在春满楼,王府的规矩更多,你做事一定要小心,不能因为是王爷亲自招你入府,你就高看自己,人家都说伴君如伴虎,王爷就算再和善,你也不能和王爷过于亲近,要知晓自己的身份,明白吗?”

“我明白,不过……娘,王爷说我要在府内做事,就要住在府里,七天才许我回家一次。”她终于为难地说出这件事。

周母笑道,“这是应该的,七天让你回来一次,已经算对你很好了,那些在大户人家做丫鬟的,哪一个不是一年半载才能出门一次?”

“可是……我不在的话,娘怎么照顾自己?”周静阳还是很担心。

“你现在白天一整天不在家,难道娘都不能照顾自己吗?你也知道邻居的张婶儿、王婶儿,时常来看望我,娘自己在家没事的,过一天你爹也要回来了,你就甭担心了。”见女儿还是很迟疑,周母握紧她的手,“静阳,别再为娘发愁,好好在王府做事吧,多做少说,不出头、不惹事,平平安安地去,平平安安地回,娘就放心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那……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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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静阳不怕早起,她在春满楼做事时也是天天早起床,即使那边到了天黑才开门迎客,但她必须早起为爹娘准备早膳,还要洗衣服,收拾屋子,帮爹套车……好多的事情,只恨时间太少做不完。

所以蒙王规定的起床时刻,对她来说只是小事一桩,皇甫蒙推开房门时,见她已经棒着热水盆和洗脸毛巾站在门外等着,不自觉一愣,然后笑道:“你怎么知道我这时候开门,若是我晚点才出来,你这水岂不是要冷了?”

“管家伯伯说您都是四更一刻起身,这水我已经热过一次了,茶水间还热着一大壶。”周静阳恭恭敬敬地回答。

皇甫蒙点点头,“第一次伺候,看得出来你还挺用心的,进来吧。”他让她进了屋,指挥她把洗脸水放在案上,洗了脸之后坐在案前,等了半天也不见她过来,问道:“还呆着干什么,难道要我自己梳头?”

“梳头?”可管家伯伯没跟她说,还要帮他梳头。“可是……我……我没给男人梳过头。”

“梳成一个髻就行了,你平日见我是什么样,就梳成什么样。”

她想了想,这才伸出手,帮他把绑着头发的带子解开,拿起桌上的梳子小心翼翼地替他梳头,梳好后,又用顶冠在头顶固定好,插上一支发簪。

皇甫蒙朝铜镜看了看,“这好像和我平日梳的不大一样……”

“我……先编了两股辫子,然后再梳成髻,这样头发就不容易散了,王爷要是不喜欢,我再换回去。”她惴惴不安地偷瞄他的神情。

“这发式大概比较适合老四。”他对着铜镜多看了几眼,又回头瞧着她笑道:“别那么害怕,不过就是梳个头,行了,就这样吧。”临出门前他又吩咐,“我放在床头的书,你不要乱动,看到哪页就摆在哪页,明白吗?”

“嗯。”她垂着手站在门口送他,“那……王爷,我还要做些什么?”

他想了想,也没想出来,“看张总管给你安排什么,你就做。”

因为要赶着上朝,也没空和她闲扯,丢下话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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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蒙说的越简单,她越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先帮他整理被褥,接着打扫屋内,又擦了窗台和箱柜,然后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离开他的寝室,走到小院,院里很清静,只有一棵栀子树,因为还没有到开花的时令,所以光秃秃的,也没什么意思。

她站在院里,一时间有些恍惚,对自己突然从红粉青楼来到这样清静深锁的王府大院来,还是感到很不可思议。

“喂——喂——”

突地,周静阳好像听到有人在院外小声地叫唤着,她抬眼望去,发现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丫鬟对她频频招手,她不解地走过去,“你叫我?”

“你叫什么?”那个丫鬟一身淡蓝色的衣裙,很是素雅,望着她时,大眼睛骨碌碌转个不停。

“周静阳。”她小声说着自己的名字。

“我听说王爷从外面找了个丫鬟回来,就是你吧?”

“嗯。”

“好奇怪,王爷从来不用外人的,你是怎么认识我们家王爷的?”那丫鬟的好奇心很强,问题多多。

她咬着唇,哼了一声,“就……那么认识的。”她总不好说是在他杀人的时候认识的吧,更不好说是在青楼认识的啊!

好在那丫头也没有刨根问底,只是用非常羡慕的眼神看着她,“你一来就能在上房伺候,真了不起,我在王府好几年了,都没能进这个院子。”

“这个院子很难进吗?”周静阳困惑地看看四周,也没有什么侍卫把门或者铁栅栏挡着。

“这个院子是王爷的禁区,未经王爷允许,是不能随意进来的,除了王爷至亲的兄弟姐妹,还有昨天你见过的那个王爷的未婚妻刘姑娘,全府也只有张管家可以进来。”

难怪这丫鬟只敢站在院外。“那……这里有什么危险的吗?”被她这么一说,周静阳倒先紧张起来了。

“我也不知道,我没进去过啊。”丫鬟还是很羡慕地看着她,“以前在上房伺候过的丫鬟,到十八岁就外嫁了,你看院子里这么清静,就表示王爷不喜欢和其它人靠得太近,你别看王爷平时好像脾气很好,一旦发起火来,可吓人呢!”

她歪着头想,“昨天他好像和四皇子发过火了。”

“那应该不是认真的吧,我刚见四皇子走时还高高兴兴的。”

丫鬟将她拉向自己,贴在她耳边小声说:“你知道吗?三年前,咱们王爷曾拿着刀,冲到禁宫去,逼皇上跟他道歉,那才叫真的发火呢!”

周静阳大吃一惊。持刀要挟皇上?就算皇上是他的亲爹,也未免太惊世骇俗了吧……“这、这该不是道听途说的流言吧?”她不敢相信。

“怎会是流言?满朝的人都知道,后来王爷被圈禁在府里足足三个月。”

她不由得睁大眼,“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我们做奴婢的可就不知道了,王爷不许下人多嘴多舌,你知道吧?”丫鬟斜眼一瞥,“糟糕,张总管来了,我要先走了,我叫止语,就住在南边的梨花苑,你有空可以来找我。”说完便匆匆忙忙跑掉了。

被留下来的周静阳站在院门口,一见到路过的张总营,立刻恭敬地福身,“张总管。”

张于清吓了一跳,“你怎么站在这里?哦,王爷上朝去了。”

“我能做点什么?”她问。

他想了想,“你是王爷亲命在上房伺侯的丫头,我也不知道该委派你什么事情好,你自己看着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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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在王府做事竟然如此轻松,周静阳在小院里发了半天的呆,看了半天的云彩,最终还是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她曾经想替皇甫蒙洗衣服,但被告知已经有洗衣房的人专门做这些了;想去给他做些饭菜,但是厨房的人根本不让她进门,说这里的人手都是从御膳房调拨过来的,没有劈柴两年以上的人都不能烧火,更不用说做饭了。

忽然间,她觉得自己竟然如此无用,简直一无是处。从厨房回来的路上,她无意中看到旁边有间小院,牌子上写着“梨花”,突然想起刚才好心和她说话的止语,于是,从院门探头往里看了看,止语果然在院子里,一眼看到她,便笑着对她招手。

她走进去,见止语手中拿着抹布,地上摆了各式各样的兵刀,不解地问:“你在做什么?”

“这是府里侍卫的兵器,每过几天就要擦拭一下,王爷说不能等到临阵磨枪才后悔,男人心粗想不起,所以让我们丫鬟来做。”

周静阳看着一地的刀枪剑戟,忽然福至心灵,转身就要离开。

止语见状,不解地连连叫唤,“你干什么去?”

“我知道要做什么了。”她愉悦地回头摆手。

皇甫蒙卧室的墙壁上,挂有一把长刀,刀鞘古朴简约,没有太多花纹,刀柄光滑圆润,显然被提握过千百次。

周静阳踮着脚尖把刀取下,然后打来了一盆干净的水,掀开裙摆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认真地把刀抽出,一遍遍清洗着本已光洁的刀刃。

她记得这把刀,她第一次见到皇甫蒙的时候,他正是用这把刀杀死那个挟持她的人,当时她不知道谁是善,谁是恶,但这把刀的寒意却让她记忆犹新,当时她几乎以为他只要凭着刀上的森寒之气,就可以杀对手于无形,而他那时冷冽狠绝的眼神,和现在体贴大气的他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一个人,怎么可以这样多变?

这把刀,不知道曾杀过多少人?一想到这,她就忍不住抖了下,也许是水冷,总觉得这刀锋像冰一样寒厉,可是一想到皇甫蒙背着受伤的她离开春满楼时,她忽然又笑出声。

当初她说不知道他是不是坏人的时候,眼角余光曾偷瞥到他的脸色,真是难看得吓人,那时候的他,是不是已经被气歪鼻子了呢?

可即使惹他生气,他对她还是满不错的,谁说富贵之人就眼高于顶,皇甫蒙就是个例外啊!她越想越觉得有趣,一边擦着刀,一边忍不走起小时候娘教她唱的歌,“小羊咩咩叫,小狗汪汪闹,小猫喵喵喵,小猪哼哼笑,别吵别吵都别吵,等我把饭烧……”

她一个人自得其乐,完全没注意到院门口站着两个满脸惊诧的人——

皇甫东先醒过来,向前迈了一步,喝道:“你这个丫头在做什么?”

周静阳一惊,手一松,刀就这么落在水盆中。

他快步冲上前,从水中一把抓起那把刀,怒斥,“谁准你对我二哥的刀如此不敬?你不知道这把刀是他的心爱之物吗?平时就连我都不敢随意碰,你居然……你居然……”

她一下子苍白了脸色,怔怔地看着满脸怒容的皇甫东,直到他身后一个人拨开了他,接过那把刀,站在她眼前。

“你为什么要洗它?”皇甫蒙面无表情,定定地看着她。

“我……我想不出还能为你做什么。”她直直地站着,垂手肃立,只觉得整个人尴尬羞愧得要命,恨不得一头钻进地里。

她真不知道这把刀有这么重要。她在家洗菜刀洗惯了。从来没有人说过不行,怎晓得第一天在王府做事,就闯了这么一个大祸,接下来皇甫蒙会怎么做,赶她出府吗?

“我一直以为,一把好刀,若想保持它的杀气,就要以血洗刀,从来没想过,我的刀,还可以泡在水盆里,像洗黄瓜那样被人从上洗到下。”

她瑟缩着肩膀,再一次肯定自己定是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

他的一只手突地捏住她纤瘦的肩膀,他知道只要微微用力,就可以把她的骨头捏碎,但他只是将那把湿淋淋的刀塞进她怀中,沉声说:“擦干净,挂回原处。”

周静阳抱紧那把刀,只觉得呼吸都凝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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