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2)
高寒越是着急,越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我只是不想你再过那样的生活,不是囚禁你。过几天等我比赛完,就开车来接你一起回去……”
“够了!我就是烂泥扶不上墙,那也不关你的事!用得着你替我一一去还钱吗?我知道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你有资本摆出高高在上的架势,但你仍然没资格来洗刷我,摆布我的人生!”偶然从高寒的围棋杂志里翻到那一笔笔的银行汇款单时,她只觉得耻辱,一种说不出的耻辱。忍了好久才没立刻去质问他……从高寒借她第一笔五千元开始,这个男人就一点点蚕食她的生活。说到底也是她的错,她不该去招惹这个男人。他们的关系,早在十年前,就该断得干干净净!
“我没有……”高寒青白着一张脸,在她的指责下只会反复说着这三个字。
“那我该说什么?你好心得过了头?同情心过于泛滥?”封雪挑着眉冷笑道,“高寒,我现在没兴趣去试探你的底限到底在哪里了。再过一个礼拜我的胳膊和腿就可以拆石膏,你当初说照顾我到伤好为止,现在也可以算是,所以请你以后不要再干涉我的生活,OK?”
说完,她猛地回头,强烈的气势令一直傻站在旁边的古婶也被吓得倒退一步。而直到她拖着石膏腿穿过老街的青石板路走上石桥的时候,才被终于回过神的高寒追上。
“……你去哪里?这里出去没有车的……”
“我说了叫你不要管我,你听不懂是不是?”封雪侧身躲开他的阻拦,皱眉叫道,“就算是没车,我在高速公路上去拦车可不可以?”
“不行,那太危险了!”高寒挡在面前,双手伸开,一脸的凛然。
这个白痴。封雪完全不想再跟他说话。她垮下脸,冷冷道:“让开。”
“封雪……”
“你让不让?”
“我不……”
封雪怒气冲冲地用手中拐杖顺手打下去,男人却一动不动地任其打上身。
第一下她确实没用什么力。但看到高寒仍然不改初衷地挡在面前,封雪举起拐杖更加用力地向他挥去,脚上却失了平稳,身体向旁边倒去。
封雪被吓了一跳,一颗心都提了起来。然而这一切都不如面前大惊失色的男人来得鲜明。她在高寒脸上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恐惧,男人想也不想地抬手抓住了拐杖的另一头,用力一拖,封雪晃了几晃,总算是稳住身子。但当她抬起头的时候,却刚好看见男人跌晃着掉下桥的画面。
最后的印象,是高寒拼命想要抓住什么的样子;而明明是他自己放掉了拐杖。
然后封雪的脑中只有一片空白。足足停顿了好几秒,她才不可抑制地大叫起来。
混乱过后,“手术中”的显示灯还没灭,以汪闻之为首的棋队成员便匆匆忙忙赶到医院。封雪脸色苍白的坐在一旁,眼睛每隔几分钟便飘向一次显示灯。陆续赶来的人中居然还有记者,也不知他们是从哪里知道的消息,竟然一个劲儿向她追问高寒出事的前后经过。就连那些棋队成员,也不时瞄来狐疑及猜测的目光。而封雪对这些统统不理。事实上,她此刻的脑子里乱哄哄的,全是高寒掉下石桥那一刻的画面,以及被救上来后,全身湿淋淋,脸上还带着血迹的高寒。
神经已经完全麻木的她,直到某个人站在她面前,她才所有觉地抬起头来。然而一对上钱雄痛恨的目光,封雪便瑟缩了一下,避开她的视线。
她以为对方会说什么,但钱雄没有,有如实质一般的目光死死盯着她,让她心乱如麻。
正当一个护士过来阻止记者们的喧哗时,手术室的门忽然开了。其他人都围了上去,就连封雪,也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死死盯着医生。
疲惫的医生只说了一句:“手术比较成功。但伤者仍然没有渡过危险期,三天之内如果醒来,问题就不大了。”
在场的人“哗”的一声,纷纷松了口气。封雪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她呆滞的目光里总算出现了一丝情绪。
茫然。
“……封小姐?封小姐?”
直到对方喊了好几遍,封雪才呆呆地抬起头来,望向深皱着眉头的汪闻之。
汪闻之凝视了她片刻,轻轻叹了一声,道:“你已经在这里守了一晚上了,要不要先跟我们回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下?”虽然他并不喜欢这个女子,但看到封雪现在的样子,还是忍不住上来劝慰两句。
封雪目光呆滞地盯了他一会儿,缓慢摇了摇头。
汪闻之毕竟跟她不熟,不好多劝。他转头对钱雄道:“雄,你出去买点饮料面包之类的食物回来。里面躺了一个,总不能等里面那个睁了眼,发现这个也躺在病床上。”
钱雄咬着嘴唇恨恨地瞪了仿佛毫无所觉的封雪一眼,却还是听从了老师的吩咐。
等她将东西买来,汪闻之一边接过来,一边又对钱雄道:“你也回去吧。虽然你今天没有比赛,但也得为明天的那场养足精神。”
“……老师,你就让我留在这里吧。回去……我也没办法睡得着。”
“回去!睡不着也得想办法睡着!你在队里这么久了,还不知道什么最重要吗?”汪闻之低声呵斥着。声音虽然不大,却不容反对。
钱雄知道他的脾气,犹豫再三,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汪闻之转过头来,默默地看着低着头不发一言的封雪,将牛奶和面包放在她的腿间,又沉默地走了开去。
封雪再次抬起头来,她望着站在重症室外,默默盯着病房内的汪闻之,心口难受得几乎无法呼吸。
高寒在重症室依然昏迷的第二天,又有两个人来到医院。一个是看到新闻后才匆匆赶来的伍亮,一个却是封雪不想见到的人——任鹏飞。
而后者甚至比伍亮先到。任鹏飞是代表林家前来慰问,在对汪闻之说了一堆“林先生很是担忧,希望可以早日康复”之类的门面话后,他走到封雪旁边,低声说了一句:“能否过来一下?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见封雪半天不为所动,他才又道:“我只是想跟你聊聊关于高寒的事。”
封雪终于有了反应。她抬头,斜眼看他一眼,然后撑起身子。
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了重症病房前。觉得差不多了之后,封雪停下脚步,回头冷冷道:“我以为自上次酒店之后,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现在你又想说关于高寒什么事?”
任鹏飞双手插在裤袋里,沉默了一会儿,才抬眼道:“你现在是跟高寒在一起吗?”
“关你什么事?”
“……你不要误会。我只是觉得,你跟高寒在一起不是很合适。”任鹏飞皱着眉,有些难以启齿似的说:“高寒在围棋界算是很被看好的一位棋手,虽然不比影视明星,但如果出点什么事,见报率还是很高的。以你现在的情况,若是跟高寒走在一起,不论是对他还是对你自己,我想都没有太多好处……”看到封雪失笑的表情,任鹏飞住了口。
“我看是对你最没有好处吧。”封雪嘲讽地睨着他,“杜绝一切可能出现的不利因素,果然很像你的作风。我现在奇怪的是,上次你为什么不说?行了任先生,我跟你就算以前有点什么,现在也确实是毫无关系,你不用担心被人揪出来传到你未来的岳父大人耳朵里。你的话都说完了吧?如果说完了,恕不奉陪。”
任鹏飞表情有些复杂地看着她擦肩离去,没有再开口。
有些东西,既然当初就做了选择,之后便没有后悔的权利。而他,向来是个不会让自己为选择感到后悔的人。
闭了闭眼后,任鹏飞恢复了面无表情,步伐沉稳地离开了医院。
而封雪回到重症室外的时候,就看见了一脸焦急的伍亮。
显示,伍亮也看见了她。
“看来你不光是骗子,还是害人精!”伍亮怒气冲天地大步走到封雪面前,脸色铁青,“也不知道里面那个白痴是发了什么疯,居然对你一忍再忍!我就不明白,你把事情弄成这样,怎么还好意思出现在这里!”
“……麻烦你让让。”面对伍亮,封雪反而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也许当初伍亮不把车子借给高寒,或是全力阻止高寒带她出来,事情确实不会像今天这样。
“让什么让?难不成你还想呆在这里?我警告你,别再打着老同学的幌子骗高寒的钱,把高寒给你买的那些钻戒也给我吐出来,有多远滚多远!”
封雪沉默地看着他。原来他知道高寒在她身上乱花钱的事……难怪了。
这么维护高寒的朋友,想来高寒比她幸福呢。
“……我会走的,不过不是现在。”
“哈!你……”
伍亮听得勃然大怒,还是汪闻之上前来把他拉住了,“小伍,你怎么还是这个火爆脾气。”训着伍亮的同时,他也深深地看了封雪一眼,“封小姐和高寒的事,你还是让他们自己来解决。而且在医院这种公众地方,你也没权利赶别人走。”
刚才伍亮的话,汪闻之肯定也听见了。但封雪没心思跟他们解释,也不在乎他们心里到底怎么想。她只是沉默地走过去,坐在医院设立的椅子上,等待一个结果。
幸好这个结果,她并没有等得太久——傍晚的时候,医生给醒来的高寒做完全身检查之后,再次宣布,虽然伤者还没有真正清醒,却已经成功地保住了性命。
听到消息的同时,在其他人的欢呼声中,封雪走到病房门外,透过玻璃窗深深地看了那个躺在病床上的男人一眼,然后沉默地转身离开。
也许除了对不起,她确实没资格再对他说别的什么。可惜的是,就算是对不起这三个字,她都没能亲口对他说。
所以,在一个人回到高寒的住宅之后,除了她自己本来的那几件衣服和破电脑,封雪什么也没有带走。
备份的钥匙,还有闪闪发光的戒指,她都一样不落地放在了高寒的那张棋盘上。几番犹豫之后,她还是留了一张条子——
对不起,谢谢你。
带上门之后,她淡淡地笑了一笑。无论如何,她永远会记得,在她最落魄的时候,有这么一个男人想要拯救过她,甚至差点付出生命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