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

常峰不喜欢看她恨意决然的模样,眉头轻蹙的沉默了一下,故意把话题转开。“你明天要工作吗?”他问。

段勤心点头。

“几点?”

“九点。”

他迅速的看了一下手表。现在都已经快要凌晨两点了。他不必问她是否有把工作取消,以他对她的了解,即使她今晚没时间阖眼,她也会在九点准时到达工作的地方。

所以现在她该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休息。“起来。”常峰将她从沙发上拉起来,“病房里有张沙发床,去睡觉。”他柔声劝说。

“你要走了吗?”段勤心直觉反应的抬头问道,脸上不由自主的流露出失望的神情。

其实她已经麻烦他够多也够久了,早该让他回家休息才对,毕竟他也是个要上班的人,早该上床休息才对。可是怎么办,她竟一点也不希望他走,希望他可以留下来陪她……

“我会留下来。”

她惊喜的看着他。

“所以你放心的睡觉,不要因为担心你妹妹而睡不安稳。”他随手关了灯,将她带出交谊厅,往病房走去。

他是为了她才留下来的吗?

除了为了她,还会为谁?

段勤心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受,感觉胸口紧紧的,眼睛热热的。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她一点都不想谈恋爱与结婚,从十八岁到二十八岁生日的那一天,这样的想法都没有动摇过。可是他,这个男人,这个名叫常峰的男人却一点一滴,在她不知不觉间潜移默化了她。

因为他,她开始幻想和他谈恋爱会是什么滋味。

因为他,她开始梦想和他结婚会是什么感觉。

因为他,她开始憧憬有他陪在身边的未来,有了想拥有幸福的梦想,而不再只是有如行尸走肉般,年复一年的以工作消耗自己的人生。

她蓦然停下脚步。

他发觉后也跟着停了下来,转头看向她的脸上,透露着不解。

“常峰,你是不是喜欢我?”段勤心看着他,轻轻地开口问道,生怕这一切只是她的错觉。

静静地看着她,常峰没有犹豫的轻声答道:“对。”

虽然早有所感,也知道答案十之八九是肯定的,但在听到他亲口说出那个对时,段勤心的心脏还是猛撞了一下,脸慢慢地泛红了起来。

常峰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的娇容,决定也该是时候把两人的关系明朗化了。交往了四个月,这是他们第一次将两人暧昧已久的关系摊开来说。

之前他始终没提,是不想把她吓跑,想给她多点了解他和自己的时间,而她很明显不是在逃避,就是在装傻。

看样子,她终于愿意面对现实了。

“你问我这个问题,是想要接受我,还是拒绝我?”不想耽误太多她睡觉的时间,他直接就重点问她。

段勤心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在沉默了一会儿后,突然低下头来缓声说:“我家负债累累,还有个不务正业随时都会突然欠下一笔债的男人。”

“你突然说这个做什么?”常峰蹙起眉头。

她没理他,继续往下说。

“那个男人在外面其实还有一个家,所以我还有一个小妈,一个拥有一半相同血缘的弟弟。我妹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还有一个讨厌的亲家。”她抬头看着他问:“像我这样被一堆问题环绕纠缠满身的女人,你真的喜欢吗?”

常峰终于明白她在担心什么了。“喜欢。”他定定的看着她,毫不犹豫的回答。“这些事我早就知道。”

“既然知道——”

“还是喜欢。”他坚定不移的对她说。

段勤心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愣愣地看着他。

“事实上,就是因为知道这些事,才让我因为心疼,因为佩服,因为有太多感触而喜欢上你的。”常峰缓缓地告诉她。“所以,你根本就不必担心我会被你身边的一堆问题吓跑,因为你一个人都可以撑这么久了,没道理变成两个人之后会撑不下去吧?你不必再孤军奋战,因为我会帮你、陪你一起解决那堆问题。以后你身边有我。”

听到他最后那句话,段勤心再也无法遏制的泪如雨下。

她没想过要哭,但是眼泪却不受控制。

以后你身边有我。

这是她等待了多少年的觊觎?觊觎有人会站在她身边对她说以后有我陪你,我会帮你,你不再需要一个人承受一切,不再需要孤军奋战,因为我会在你身边,因为有我。

她一直在等待的人就是他吗?

常峰将她拥进怀中,温柔的环抱着她,承诺般的在她耳边再度轻诉着,“以后有我。”

段勤心再也无法自己的伸手圈抱住他,紧紧的,不再放手。

勤芳的流产是个意外,让段勤心早在一个月前就排定好的工作,没办法因此取消。

所以,在连续麻烦了常峰两天之后,她终于还是不得不将这件事告诉母亲,由母亲来负责照顾勤芳的工作。毕竟要一个未婚的大男人待在医院照顾小产的孕妇,怎么想都觉得奇怪。虽然他本人说了好几次不介意。其实照顾勤芳的事,本来可以麻烦柴霓她们的,因为勤芳对她们来说就像亲妹妹一样。

偏偏事情就是那么的不凑巧,那三对恩爱的夫妻,陪老公出差的陪老公出差,出国度N次蜜月的度蜜月,还有一个怀孕初期,自己都快要顾不好了,又要怎么照顾别人?

因此,虽然明知道和盘托出这件事会令母亲心痛欲绝,她还是得说。

因为长期身心都没受到良好的照顾,勤芳流产后的身体状况非常差,必须住院治疗。所以连续两个星期,段勤心在医院工作两头烧的情况下,整个人憔悴苍白了起来。

正式升格为她男朋友的常峰看她这样,简直心疼到不行,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接送她来回于工作、医院与家里之间,在她疲累或想哭的时候提供肩膀让她依靠。

什么也不能做吗?

不,常峰不是不能做,只是不想伤害到尽心尽力付出一切,一旦他真正介入可能就会变成一场笑话的段勤心而已。可是该死的,他发现他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了!

眼见一脸疲惫、面无血色,好像一阵风袭来就能将她吹倒的段勤心,在劝妹妹多喝点母亲特地为她炖的鸡汤,结果却好心没好报的被一把挥开,跌倒在地上,还被鸡汤淋了一身的狼狈状后,常峰再也忍不住了。

“有没有烫到?”他先将女友从地板上拉起来,仔细的检查她被鸡烫洒到之处。

段勤心对他摇摇头,突然感到一阵昏眩,身体晃了一下。

常峰赶紧扶住她,抿着唇瓣将她送到一旁的沙发上,压她坐下,拿来卫生纸帮她擦干衣服上的汤渍。

“你坐着休息,待会儿什么话都不要说。”他先对她交代。

段勤心不解的看着他。只见他二话不说径自的站直身体,然后转身就往病床方向走去。

“跟你姊道歉。”因为他是背对着她的,所以段勤心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但却听得出他的声音有多冷峻。

“常峰,我没关系。”她开口道。

“你不要说话。”他头也不回的说。

她愣了一下。

“跟你姊道歉。”常峰看着病床上一脸不驯的未来小姨子,再说一次。

段勤芳被他面无表情的冷峻眼神骇到了。

这位常大哥是姊姊的男朋友,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是在她流产刚从开刀房出来不久的那天,他以“我是你姊的朋友”自我介绍,接着便沉稳而友善的以兄长的姿态陪伴在她身边。

他长得斯文俊雅,算不上是大帅哥,却很有属于他自己独特的味道,那种温柔、可靠又沉稳、淡定的气质,竟让她不知不觉间在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男人面前睡着了。之后在她的病房里,常看到他的身影,尤其是姊姊在的时候。他给她的感觉始终斯斯文文、温温柔柔的,很符合他为人师表的感觉,有威望,但却威严、威力、威势皆不足,很有百无一用是书生之感叹。

可是……段勤芳不由自主的吞咽了口口水。眼前这个气势威严、骇人又冷峻的男人是谁?真是平常那个温柔的常教授吗?

虽然有些被骇到,但仍骇不倒她满腔的怒火与怨恨。

“你算什么东西,别以为睡过我姊,就自以为是我姊夫,可以管我的事?”她瞪着他冷笑嘲讽。

段勤心震惊的瞠大双眼,难以置信的斥喝,“勤芳!”

“我和你姊还没睡过。”常峰面不改色的驳斥。

段勤心尴尬到快自爆了。他干么跟勤芳说这个呀?

“即使如此,”她听见他继续以不疾不徐的语气说,“我也可以管教你。我再说一次,跟你姊道歉。为了你,她这阵子有多辛苦、多累,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你可以不说谢谢,但是做错了事,该道歉的时候就要道歉。跟你姊道歉。”

“你以为这里是教室,我是你的学生吗?你少对我说教了!”

“我再说最后一次,跟你姊道歉。”

段勤芳冷哼一声,做为答复。

不管是谁,段勤心或是段勤芳都没想过他会这么做。

常峰二话不说,直接动手给了段勤芳一巴掌。

“啪!”

这个巴掌震傻两姊妹。

“你今年是二十五岁,不是十五岁,不要像个不懂事的孝。”常峰没有提高音量,但语音却有种震慑人的力量。“你姊十八岁就一肩扛起家里的责任,责无旁贷到今天,而你却什么也没有做,选择了逃避,丢下她一个人孤军奋战。她对这样的你没有一丝的怨怼,在你伤心失意的时候,还张开双臂保护你、照顾你、接受你,你凭什么还把自己的不幸与怨恨和怒气发泄在她身上?她从来没有对不起你。

“冤有头,债有主,如果你要发泄怒气,就去找把你害成现在这样的人。但是你以为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你丈夫吗?还是你婆家的那些人?或者是那个生下你,却没让你感受到家庭温暖的男人,那个始作俑者?

“不,那个人是你自己!为了逃避,选择结婚的人是你。婚姻触礁了不愿意面对失败,却选择纠缠报复的人也是你。明知对方的心早已不在自己身上,却还使计怀孕,用言词刺激对方,导致意外流产的人还是你。没有人害你,把你搞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人是你自己!”

段勤芳被他揭露的事实震得面无血色,说不出话来。

从来没有人像他这样毫不留情的责备过她,这样直言无讳、掷地有声、当头棒喝到她头都快要抬不起来。

他说的话是她仅存的一点良心,常在夜深人静,一个人时折磨着她。只是倔强、傲气、恨意、怒气,让她无法承认自己的错误与失败,因为一旦承认了,就像否决了自己过去的付出与努力,以及拚死拚活的存在一样。

不,她没有错,她只是倒霉,她——

“一步错,步步错。”

段勤芳浑身僵直,已无血色的脸,瞬间又白了三分。

“如果你不肯接受自己的失败,勇敢面对现实,那么你只会一直错下去,直到毁了自己为止。重新来过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难,你还年轻,一切都还来得及。”常峰平静地说,却字字透心。“如果你觉得不甘心,非得要报仇雪恨才能平复伤痛的话,OK,但是不要笨到赔了夫人又折兵,害亲者痛仇者快。”

话说到这儿,他停了下来,转身走到沙发旁,将呆愣住的段勤心从沙发上拉起来,再将她的大背包拿起来背到自己肩上,然后拥着她的肩膀径自的走向房门前,这才停下来回头看着她。

“好好的想一想,”他说,“如果你真的想赢得漂亮,赢得不费吹灰之力,再来问我。”

然后,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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