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1）

哈玛亲王一双如鹰般锐利的眼睛扫过姬晶沙，光看她惊讶的表情，就知道她并不清楚他儿子的真正身分。

「她就是那个女孩吗？」哈玛亲王皱眉。「你一整个星期都是跟这个女孩混在一起？」

哈玛亲王的语气表明他充分掌握穆希德这一个星期来的动向，穆希德躲也是白躲。

「父亲，我希望您说话的语气能更有礼貌一些，这样也比较符合您的身分。」

听见哈玛亲王的用词，穆希德的身体瞬间僵硬，一向温和的表情开始变冷。

「那么你就别做出有失身分的事情来！」哈玛亲王语气严厉地指责穆希德，穆希德的表情依然僵硬。

「我不认为我做了任何有失身分的事。」恋爱是个人的自由，他当初不也不顾家人的反对，硬是娶他母亲为妻？

「你知道我不光是指这件事。」哈玛亲王的语气中有着深深的不满。「你若还算是个男人，就不该舍弃责任逃跑。」

「我从来没说过愿意承担您强加给我的责任。」他一再表示他对家族事业不感兴趣，可他老人家却一直塞给他，让他烦不胜烦。

「容不得你拒绝！」哈玛亲王的态度依旧强硬。「别忘了你是纳哈家族的一份子，既是家族的一份子，就得为家族尽心尽力。」

「我宁可舍弃纳哈家族的身分！」穆希德的反应亦很激烈。「如果不是您一再提醒我应该回来，现在我可能还在英国，您也不必担心我会让家族蒙羞。」

「你这浑小子，说的是什么话？」哈玛亲王极为火大。「我什么时候说过你让家族蒙羞？我只是要求你尽责任。」

「恰巧我一点都不想尽责任，或许您应该回头找两位兄长，他们比我更适合继承纳哈家族的事业。」穆希德干脆把话跟父亲挑明，省得还要玩捉迷藏游戏殃及无辜。

「你明明知道我不可能将家族事业交给他们。」哈玛亲王非常坚持由穆希德接管家族事业，个中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

「那么，我也不可能继承。」穆希德同样坚持做逃兵，拒绝接受哈玛亲王的命令。

「穆希德！」

「失陪，父亲。」无法再和他父亲沟通，穆希德索性告退。

「我们走。」他不理哈玛亲王也就算了，还当着他的面把姬晶沙带走，姬晶沙连声招呼都来不及跟哈玛亲王打，就被穆希德拖到屋外。

姬晶沙默默地跟在穆希德身边，这是她头一次看见他这么生气，即使她私自逃入沙漠，她都没看过他发脾气，可他今天却对着他父亲大吼。

「穆希德……」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他的神情看起来很疲惫，好像被这件事困扰很久，还找不到解决的办法。

「请原谅我的父亲对你说话不礼貌，他一向就是那么自以为是。」她还没想到安慰他的方法，反倒是穆希德先跟她道歉，姬晶沙摇摇头，言词之问藏不住感伤。

「本来就是我不自量力，我不知道你的家世竟然这么惊人，我以为你只是一个普通的阿拉伯富家公子。」没想到是王子，她高攀了。

「我的家世根本不算什么。」他烦躁的回道。「你只要把我当成一般的男人就行了，不需要多做联想。」

「可是―」就在此时，哈玛亲王庞大的身躯突然出现在大门口，夺去他们的注意力，他正走向停机坪，打算搭直升机离去。「你父亲就要离开了，你不去跟他道别吗？」姬晶沙提醒穆希德为人子的责任，穆希德凝视他父亲的方向，一会儿后摇头。

「不需要。」穆希德苦笑。「反正之后他还是会找我，在我没有点头答应接管家族事业之前，他绝不会善罢干休。」

父亲就是这么霸道的一个人，这也是他的父母最后走向分居的主要原因，因为他母亲热爱自由，受不了拘束。

姬晶沙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自己就有个难以沟通的母亲，所以很能够理解他的辛苦。

直升机缓缓升空，在别墅上空盘旋了一会儿而后离去。

都已经是午夜了，哈玛亲王还坚持离开，不愿意等到明天再走，这对父子的决心真是有得拚。

「你跟你父亲很像，都一样固执。」姬晶沙一眼就看穿问题的症结点，这也是穆希德最难接受的部分。

「我至少比他讲理。」穆希德不愿意承认自己和哈玛亲王其实很相像，就像他难以接受自己的阿拉伯血统，总是在挣扎。

「我觉得没差那么多，想当初我几乎是被你掳来沙漠的。」只是他使的使俩很高明，表面上像是她自己跟来，实际上她根本没有选择，因为她的图样在他手上，不跟不行。

「我以为我们已经同意不再提起这件事。」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穆希德下意识把它淡忘，姬晶沙马上反驳。

「你还敢说你不像你父亲？」她又没点头同意，他就自己下定论。「你们根本一样霸道！」只是哈玛亲王是锋芒毕露，他是内敛深藏，本质上都是一样。

被姬晶沙这么一吐槽，穆希德好像没有立场再说哈玛亲王的不是，只得长长吐一口气承认。

「你说得对，我是像父亲。」其实从头到尾他就是哈玛亲王的分身，只是既有的矛盾与偏见让他无法坦然面对自己和哈玛亲王。

「你好像很不喜欢别人说你们父子很像。」就她看来，他们父子除了眼珠子的颜色不同以外，长相简真糗一样。

「或许吧！」穆希德苦笑。「长年在两个不同文化的国家生活相互拉扯，我时常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阿拉伯人还是英国人，但我想还是英国人的成分居多。」因为他下意识想逃避自己的阿拉伯血统，所以才会更加凸显他英国的那一面，如果没有相同经历，恐怕无法理解他心中的矛盾。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的外表或许像阿拉伯人，但骨子里是个不折不扣的英国人，但你却又会观天象，真令人不解。」她记得她母亲说过，观星术是一门非常古老的学问，只有拥有悠久历史的国家才专精此道。

「其实没有什么难以理解的。」穆希德解释。「在我去英国念高中之前，我一直留在杜拜接受传统的阿拉伯王室教育，其中包括了占星术，那也是我最感兴趣的科目。」

纳哈家族虽然不是现今的邦长，但追溯其血统，却比现今的王室还要高贵，历史更加源远流长，也因此一些属于旧王室的古老习惯也被保存下来，比如传统的阿拉伯式王族教育。就算是现在的王室，都不见得比他更懂得古老的阿拉伯文化，因为新的一代已经严重西化。

「所以你比你自己想象中更像阿拉伯人。」这是姬晶沙帮他下的结论，因为他相信星象、相信命运，大多数的英国人可不会相信这些，他们崇尚科学。

「……你好像总是有办法找出问题的症结。」对于姬晶沙的敏锐，穆希德既惊讶又佩服，他想不通或者不愿去想的事，她轻轻松松就能化解。

「因为我是个会计师。」她得意的回道。

「只要加一加再减一减，就能得出答案。」

「胡说八道。」穆希德知道她是在安慰他，只是用比较诙谐的方法。「但是我真的很不想接管家族事业。」阿拉伯也好，英国人也罢，穆希德都只想做自己，不想被支配。

「为什么？」她不懂。「你为什么不想接管家族事业？」

「我不想让我的两位哥哥更恨我。」穆希德的笑容满是苦涩。「天晓得他们已经够恨我了。」

「你那两位哥哥，和你是同父异母吗？」姬晶沙由穆希德的表情推测他们的家族关系并不单纯，不然他不会一直逃避。

「你猜对了。」她观察力之强再次教他惊讶。「阿里和乌特的母亲是阿拉伯人，我母亲是英国人，就他们看来，他们的血统比我纯正。」

什么话，又不是在买赛马，还要附血统证明书。

「就因为如此，他们才排斥你吗？」因为他的血统不够纯正？

「不止。」穆希德摇头。「因为我是我母亲的儿子，这给他们恨我的充分理由。」

「我不懂。」他当然是他母亲的儿子，这跟他的哥哥们恨他有什么关系？

「对于阿里和乌特来说，我母亲是抢走父亲的坏女人，他们的母亲也因为我母亲而得不到幸福，所以他们恨我。」上一代的恩怨延续到下一代，对穆希德一点也不公平，但没办法，事实已经如此，他必须学会接受。

「穆希德……」

「虽然伊斯兰习俗允许男人娶四个妻子，但要公平对待每一位妻子并不容易，特别在这个男人心有所属的情况下，很难做到真正公平。」他苦笑。

「阿里和乌特、甚至我，都是这种复杂家庭关系下的受害者，我能体谅他们内心的感受，所以只要能够避免冲突，就尽量避免冲突，毕竟我们是兄弟。」虽然他们两人并不把他当成弟弟看，但为了大家好，他还是尽量做到和谐，只是结果往往不如人意。

「穆希德，你真的好善良！」是沙漠让他的胸襟变得如此广阔吗？她记得他曾说过，在这阿拉伯世界中，他最放不下的就是沙漠。

「晶沙……」穆希德看着紧紧抱住他的姬晶沙，找到了更爱这片沙漠的理由，如果不是突然吹起狂沙，他们不会进展得这么顺利。

「我爱你，穆希德。」爱他的善良体贴和令人无法抗拒的风度，还有那双偶尔会出现漩涡的蓝眸。

「我也爱你。」他同样爱她果断独立，却又带着东方女子特有的娇羞，每每教他陶醉。

两人在星光下再次接吻，将热情与爱意以最甜蜜的方式传达到彼此的嘴里和心里。

高挂在天际的恋爱之星，悄悄移动了它的位置，陷入热吻的恋人们却没发觉，只是一味沈浸在爱情之中，以为能够持续到永远。

次日，穆希德因为有急事必须回市区一趟，一早就搭直升机离开。独自留在别墅的姬晶沙也开始认真考虑自己是不是应该回到杜拜市区，再怎么说她是来找宝石的，况且从她抵达杜拜之后，只给合伙人打过一次电话，严格说起来并不尽责，也不像是她的作风。

她决定等穆希德回来就跟他提起此事，并且决定请他帮忙寻找海蓝宝石，她相信以他的人脉和实力，一定不会有问题。由于约瑟跟随穆希德一起去市区，姬晶沙找不到人聊天，只好跟女仆询问有没有英文报纸，就算是随便看看也好。女仆是菲律宾人，沟通上没有问题。女仆允诺去帮她拿报纸，才走出她的房间没有几步，接着又气喘吁吁的冲回来说有人找她。

「谁找我？」姬晶沙好奇地盯着跟在女仆后面的两名黑衣人，从他们的个头及穿着判断，应该是保镳。

「哈玛亲王要见你。」这两名黑衣人果然是保镳，只不过是听命于哈玛亲王，而非穆希德。

「我知道了。」姬晶沙虽然惊讶，还是极力保持镇定。「请稍等一下，我马上跟你们走。」

她不知道哈玛亲王找她有什么目的，但她还是把皮包随身带着，万一要是遭到什么不测，日后尚有文件证明她的身分，她可不想成为无名女尸。

两名黑衣保镳很礼貌地将她「押」上直升机，这是她这辈子第二次搭直升机，第一次兴奋莫名，这次则是紧张莫名，不晓得下一秒钟会发生什么事。

几个钟头后，直升机在一楝大楼的屋顶降落。

「这边请。」黑衣保镳在姬晶沙走下直升机后，带领她从顶楼一处入口搭电梯下楼，电梯的按键才跳一格，电梯门就开了，迎面而来的是写着阿拉伯文和英文的金属刻字，说明这是纳哈家族的事业总部。保镳主动帮她打开门请她进去，姬晶沙深吸一口气，抬头挺胸走进哈玛亲王的办公室，无论会面的结果为何，她都不能被瞧不起。

「请坐，姬晶沙小姐。」哈玛亲王连她姓什么叫什么都一清二楚，应该已经调查过她的身家。

「谢谢。」她在哈玛指定的位子坐下，尽可能冷静地面对哈玛亲王，得体大方的表现，使得哈玛亲王对她的印象稍稍好一些。

「我想你一定很清楚我请你来的目的。」哈玛亲王开门见山立刻摊牌，一点都不浪费时间。

「很抱歉，我不是那么清楚。」姬晶沙也不想坐在这里像货物一样任人打量，但她仍旧坚持凡事都得弄清楚，她不喜欢打哑谜。

「我儿子不是你高攀得上的，请你离开。」哈玛亲王直接把话挑明，姬晶沙一点都不意外。

「为什么是我离开，而不是穆希德？」她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大概知道哈玛亲王见她的目的，但亲耳听见如此轻视女性的言词，还是很不高兴。

「什么？」哈玛亲王闻言眯眼，不敢相信她竟然敢这么对他说话。

「如果您真的不想让我们在一起，您应该先说服穆希德，而不是我。」他弄错对象了。

「姬小姐！」

「我不知道贵国的女性遇到这类问题都是如何处理，但是别指望我会跟她们一样，我有我自己的想法。」她来自一个自由国度，有独立的人格和充分的思想自由，除非她自己愿意退让，否则谁也别想改变她的决定。

「她们没有机会处理，姬小姐。」哈玛亲王严厉地回道。「因为她们的父母会代为处理，不需要她们自己出面。」

「那么我会说，真悲哀。」姬晶沙说。「自己的事情都不能由自己处理，自己的爱情都不能够由自己掌握，这样的人生真令人羡慕。」

「姬小姐，你造次了。」哈玛亲王皱眉。「我请你来不是为了听你说教的。」

他的目光冷冰冰。「很显然，你又是另一个女权运动的拥护者，但你所拥护的女权在此地是行不通的，你最好认清这一点。」

没错，整个伊斯兰风俗，乃至于女性身上的黑袍及面纱，都标示着父权至上的最高指导原则，她在此地大谈女权甚至于人权只是浪费口水。「对不起，我无意冒犯。」姬晶沙僵硬地道歉，开始觉得疲累，一开始她就不该来。

「我可以理解你的困扰。」哈玛亲王点点头，算是接受她的道歉。「我虽然不了解贵国的实际情形，但我可以保证和我国很不一样，我想你也无法适应。」

杜拜表面上开放，但那只限于外国人士，至于杜拜本身，乃至于整个阿拉伯联合大公国，仍旧受到伊斯兰思想的拘束，依然处处受限。

「也没有那么难适应。」因为有穆希德，所以她还能够忍受，少了他情形当然不一样。

「你很固执，这点跟某个人很像。」姬晶沙让哈玛亲王想起远在英国的妻子，正因为她的固执，造成夫妻分离。

「您说的那个人，我认识吗？」她发现到哈玛亲王在提这件事的时候，眼底闪过一丝温柔，似乎很想念对方。

「不认识，也不需要认识。」哈玛亲王的语气又回复到一贯的严厉，姬晶沙苦笑，发现他真的很难沟通，难怪穆希德会这么伤脑筋。

「我听说你是为了寻找宝石才来到杜拜？」哈玛亲王神通广大，连这么隐密的事都知道，她怀疑这个世界上究竟还有什么事情能够瞒他。

「对，我来寻找一颗海蓝宝石。」她点头，已经懒得问他为何晓得。

「我可以看一下图样吗？」哈玛亲王不但晓得她来杜拜的目的，连她带着图样都知道，真个是一位很可怕的人。面对这么一个媲美CIA的对手，姬晶沙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念头，打开皮包内层的拉炼，直接就把图样拿出来交给哈玛亲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