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自从上次被范柏青偷亲之后,柳云云表面上看不出动静,事实上几乎是悬着一颗心,不知道范柏青什么时候还会做出令人尴尬的事。他是疯子,疯子的行为是无法预期的。

但是,几个月过去,他对她的态度就跟过去没什么两样,下班后吆喝着一群人到处吃吃喝喝,哪里热闹往哪里钻,加上公司业务愈来愈繁忙,主办的活动也愈来愈多,忙尾牙、忙跨年、忙着新春后各家企业推出的新品宣传,随着气温逐渐升高,市场也日益活络了起来。

夏天又到了,转眼间,‘宙斯’成立即将届满一年,而他们的‘同居生活’也已大半年了,相处时就像家人般自在。

他没出现过逾矩的动作,顶多是出门时牵她的手,看电视时爱像懒骨头靠在她身上,开心的时候抱起她转圈圈之类的,习惯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她开始认为他只是一时兴起,其实并没有要追求她的意思。

难得没有活动的假日,范柏青租了一堆DVD,和柳云云赖在沙发上看影片。

范柏青在电影院看过了所有周星驰的电影,单纯是陪柳云云再看一次,不过,他的视线可不是在电视萤幕上,而是盯着她的笑脸,脸上也不自觉地带着笑。

原来,她看电影的表情比平常丰富多了,聚精会神,随着剧情有悲有喜,居然还笑到东倒西歪,下次记得带她去看恐怖片,吓得她吱吱叫。

柳云云突然转头看他,没头没尾地说:“我不喜欢恐怖片。”然后,又掉头回去看萤幕。

“喝!”他吓了好大一跳,这女人真的有超能力,会读心术?!

不可能,一定是他刚才不注意的时候把心里想的说出口了。

他拍拍胸口,说想吓她,结果自己却被吓傻了。

“晚餐想吃什么?”范柏青肚子已经饿得咕噜咕噜叫了。

柳云云佩服他话说个不停,嘴巴都不会酸的,而他佩服她,可以一片接一片,坐一整个下午都不觉得累。

等了半响都没等到柳云云的回答,他好闷,幼稚地嫉妒起周星驰,凭什么他能抓住柳云云的所有注意力,好歹他范柏青也是以幽默风趣着称,哪个女人不是被他逗得花枝乱颤,偏偏柳云云就是不捧场。

“如果懒得出门,看冰箱里有什么菜,弄个什锦大锅菜,煮面好了。”得不到回应,他只好自问自答。

“好。”她简短地应了声。

“什么你都嘛好……”范柏青嘀咕着,前一句没反应,这句就听见了,分明是不想动脑,他说什么她都好。

他支着下巴,继续欣赏她的表情,只是这样他就很满足了,想想,真是个没出息的男人。

说什么恋爱高手,几个月来,十八般武艺全搬出来了——牵她的小手过马路、贴近着耳朵说悄悄话、做饭给她吃、逗她开心,带她赏夜景、月黑风高时到海边看海,眼巴巴地等她开窍,结果全然失效。

感情不顺的根本不是她,是他好吗!

原来,不是他没行动,而是柳云云根本就是迟钝少根筋,任何罗曼蒂克的安排,任何教人脸红心跳的亲密接触,她的反应永远都在状况外,害得他想再更进一步都找不到适当时机。

就像现在,明明旁边没有电灯泡,两人之间的距离几乎是黏在一起了,他再稍微往前倾一点,就能亲到她水水嫩嫩的红唇,怎么她就没有接收到他发射过去的电流,那么专心看周星驰做什么……

他陷入无穷无尽的哀怨中,一回神,发现柳云云用一种很‘微妙’的表情紧盯着他。

难不成……他刚刚心里想,她‘读’到了?!也就是说,这是个好时机——

“你不是肚子饿了?”她问。

“嗯……”他差点跌下沙发,原来是他想太多……

“那怎么办?”她又问。

“猜拳,输的人去煮。”他叹口气,握起拳头准备猜拳。

她不动如山,只是张着美丽的眼眸直直望着他。

“我去煮。”他放下手,认命地说。

“好。”她微笑,按下播放键,继续看电影。

“你喔……”他揉揉她的头发。“真会选时间当机。”

她耍赖、她撒娇,不嘟嘴,不跺脚,更不会装可爱用娃娃音,只会无声地看着你,像在测试两人是不是心有灵犀,然后,他就会忍不住想宠她,心甘情愿为她做任何事。

他是不是爱得太多,变傻了?

不过,能让她耍赖、撒娇的男人,世上也就仅只他一个吧!想到这,他又不禁骄傲了起来。

范柏青离开她柔软的身体,拖着老牛的步伐走向厨房。

待他走开后,柳云云悄悄地回头,看范柏青忙着在厨房冰箱里翻找食材,皱着眉头跟红萝卜对话,忍不住笑了。

如果,这样的日子能够一直持续下去,多好。

无关情爱,不会分分合合,像兄妹、像家人一样,不管遇到什么事,家人的感情是永远切不断的,知道有个人始终包容、接受你的一切,无论做什么,都会感到安心;在她心里,范柏青便是那个能够让她完全安心的人。

她喜欢现在的生活,喜欢公司里的同事,在‘宙斯’,没有人觉得她孤僻难相处,或许因为公司基本上就是一群性格独特的人组成的,她不必勉强自己面对复杂的人际关系,想说话就说话,回答出很怪异的答案,顶多也只是惹得大家哄堂大笑,没有恶意,没有心机,很自由、很轻松,就像范柏青的STYLE,也只有他才能经营出这样的一间公司。

“来喽、来喽——大锅菜什锦面——”范柏青戴着隔热手套,端出还滚着泡泡的陶锅。

“我去准备碗……喔……”柳云云想要起来,不料因为脚一直曲着,发麻了。

“脚怎么了?”范柏青坐到她身边。

“麻了。”

“太舒服了,这是你赖着不去煮面的惩罚。”他握起她的腿,轻轻地按摩。

“嗯……好麻……”

“这个时候的反应应该不是恶心,而是要尖叫吧!”她的反应经常令人喷饭。

柳云云低头看着他修长的指尖轻揉着她的小腿肚,那样地温柔,一时间连心窝也麻了起来。

“喂……”她唤他。“可以了,谢谢。”

“不要连叫我也那么懒,来,叫声柏青听听。”他像哄孝似地哄她。仔细想想,她好像没叫过他的名字。

她没理他,只想把脚缩回来。“面快糊了,我要去拿碗。”

“胡了就再玩一次。”

“什么?”

“没事,碗我去拿。”她听不懂他的笑话,悲……

他拿了碗,盛好面,移到她面前,突然又来一个即兴演出。

“云云……”他握着她的双手。

“什么事?”她见他一脸严肃,好好笑。

“我们在一起也已经那么久了……”

“干么用那么低沉的声音说话?噗……”她忍不住笑了。

“你也知道我对你是一心一意,自从我宣布喜欢你之后……”他忍住想敲她脑袋的冲动,他难得用如此感性的声音说话,她居然给他‘噗哧’出来。

“哈、哈……”她笑到不可抑止。“别闹了啦!快点吃面,你不是饿了?”

范柏青顿时感觉有一群乌鸦飞过。

这个女人的反应真的是异于常人,平时他说笑话她不笑,他这么正经地想来个情话绵绵,她居然给他笑到喷口水。

“我们很久没有爱的亲亲了……”他嘟起嘴。“来一个吧!”

“哈哈——你的表情——哈哈,好好笑喔!我没力了啦!连筷子都拿不住……”

不知道是不是一连看了三部周星驰的电影,所以她的笑点变低了,范柏青每说一句话、做一个表情都引她发噱。

他懂了,原来他要‘正经’,她才会笑。

天啊!范柏青狂抓自己的头发,再这样下去,他们什么时候才能修成正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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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云……”范柏青叫正在核对业务请款单的柳云云。

“噗……”她一抬头,见到了他紧抿的嘴唇就噗地笑了出来。

“云云,听我说。”他真的有事要跟她说。

“呵呵……”

“我晚上跟同学有个聚会。”

“嗯……我知道啊。”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变得好爱笑,生活像踩在云端般飘浮着不真实。

这真的不像她,她不是会笑得这么控制不了的人。

范柏青很高兴自己能让女朋友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只不过,他的女朋友并没有身为他女朋友的自觉。

“那晚上你就自己回家喽。”范柏青朝她眨眨眼,放放电。

“嗯。”她点个头,柔软的发丝如河水般轻轻地椅着。

他忘情地凝视她好一会儿才叹口气,白天晚上几乎都跟柳云云黏在一起了,为什么还是有一种患相思的落寞感?

肯定是‘欲求不满’啊!

晚上,范柏青带着满脸欲求不满的阴霾,和一群单身老同学泡夜店,听现场演唱。男人聚在一起不是批评时局就是抱怨工作,直到看见美女走过话题才急转直下开始聊女人。

他待到最后送走已经语焉不详、摇椅晃的老同学后,才独自坐计程车回家,这时早已夜幕低垂,近三点了。

打开大门,发现客厅灯亮着,柳云云还没睡,缩在沙发上看电视。

“你在等我?”他心中一阵感动,早知道就早点回来。

“不是……”柳云云一个答案就打碎了他的痴心妄想。“作了一个梦,醒来就睡不着了。”

他带着微醺,跌坐进沙发,靠在她身上休息。

“都是酒味……”她皱皱鼻子。“要不要喝水?”

“不用了,已经一肚子都是水,休息一下就好了。”他贪婪地吸取她发间散发而出的幽香,幸福。

身体的接触牵动着男女之间感情的变化,柳云云微微感到不自在,不过她没推开他,就让他靠着、赖着。

虽然总是淡淡的,但她仍有属于她的渴望。

她喜欢像这样待在他身边,在他需要温暖,需要被照顾的时候始终站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守护他。

也许,她对他的感情比她自己以为的还要深,还要浓,只是她不需要回应,不想惊动这恬淡的感觉,能这样默默地在他身旁,已经很知足。

“你作了什么梦?”他仰头问她。

“很可怕的梦,你听了可能会怕。”

“我天不怕、地不怕的,说说看,说出来就不怕了。”

“我梦到隔壁的林小姐……”

“咦?不是梦到我啊?”

“呵,梦你做什么?”

“然后呢?梦里林小姐怎么了?”

“她……死了……”

“哇——”他坐起来,怪怪,没事怎么会作这种梦?“怎么死的?”

“就有个穿着像送货员的男人按她的门铃,她打开门,然后就被拖进屋里,虽然她一直挣扎,不过,最后还是被杀死了。”她微皱起眉,那个梦境令她不安。

“你最近压力很大?”他捧着她的脸,太可怕了,难怪她吓得不敢睡。

“还好啊……”

“还是我不在你就睡不安稳?”

“应该不是吧……”经范柏青这么说,她认真想想,好像自从搬到这里她就不曾作过奇奇怪怪的梦了。

“一定是,家里有个男人在总是比较安心踏实,下次有聚会我还是带你一起去好了。”

“不用啦,你想在外面过夜也没关系,我很习惯一个人住的。”她不想麻烦他,更不想太依赖他。

“明明就怕得不敢睡,还逞强。”他敲敲她的额头。

“我没有怕,只是那个梦太逼真,而且林小姐被杀的那个房间只跟我的隔一道墙,我想去按她的门铃看看她有没有事,就有点担心,然后就睡不着。”

“你要是真的三更半夜去按人家门铃会被骂神经病的。”他笑说,也为她的善良感动。“要是不敢一个人睡的话,晚上跟我一起睡。”

“不要,这提议才可怕。”她瞪他一眼。

“哈,你也有怕的啊!”他装出一脸色相,张牙舞爪地要吃掉她。

不过,任他怎么逼近,她却闪也不闪,一副懒得理他的表情,反而是他心里有鬼,心虚地不敢真的咬下去。

没出息。

“好了,我要去睡了,你洗完澡也早点睡吧!”她合上书页,起身回房间。

范柏青回到家后,的确减轻了她的不安。

范柏青呆呆地坐在原地,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再不想想办法,搞不好哪个晚上他真的会兽性大发,去偷袭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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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柳云云一直感觉心神不宁,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已经很久没出现的偏头痛毛病又痛了起来。

下班时,范柏青正想约大家晚上开车到基隆吃海鲜,柳云云眼皮开始猛跳,太阳穴一阵一阵抽痛。

“柏青……”她虚弱地叫他的名字。

“咦?谁叫我?”范柏青左看右看。

“柏青……”

“云云?!”他喜出望外,这恐怕是他们认识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他冲到她面前,暧昧地笑说:“你终于肯喊我柏青了。”

“今晚,不要出门……”

“怎么了?你脸色不大好。”他注意到她一直接着太阳穴。

“我没事,不过,改天再去吃海鲜好吗?我们早点回家。”

“当然好……”他很紧张。“要不要载你去看医生?好像很痛苦。”

“不用了,老毛病,回家睡一觉就好了。”

“那你等一下,我跟大家说一声。”

因为柳云云身体不适,晚上的活动取消,范柏青早早载她回家。

回到公寓,电梯才打开就听见吵杂的人声,一堆人围在他们住处附近,交头接耳地,不知讨论些什么。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范柏青发现房东太太居然也来了。

“哎唷……”房东太太苦着一张脸,掩着嘴低声地说:“住在你隔壁的林小姐死了……”

“什么?!”一瞬间,范柏青脑中闪过了柳云云昨晚作的那个梦。

柳云云痛苦地闭上眼,结果是真的……

“警察先生,他们就是住在隔壁的房客……”房东太太将范柏青推向正在查询左右邻居的警察。

警察问了范柏青一些问题——最近有没有发现陌生人进出,了不了解林小姐的交友状况,就在范柏青支支吾吾,犹豫着要不要将柳云云的那个梦说出来的时候,柳云云却主动说了。

这不是第一次,以前她在葬仪社工作的时候也曾遇过死者托梦,梦境很清楚,人物的脸孔也很清楚,就像希望透过她让可能石沉大海的冤案真相大白。

警察半信半疑地问完所有细节后,所有在场的公寓拽全都用带着惊惶及畏惧的眼神看着柳云云。

她却异常地冷静,静静地打开住处大门,进屋之后才虚脱似的斜倒在沙发上。

客厅的灯还未打开,屋里黑漆漆一片,仅有落地窗外透着几许冷冽的白光,范柏青呆呆地坐到她身边,胸口像被什么揪住一般紧得发慌。

柳云云闭着眼没有说话,心里很清楚,她吓到他了。

她是个怪胎,总是会被奇奇怪怪的事缠上。

原本,她以为今天的头痛是范柏青将发生什么事,她害怕着即将失去他,害怕身边的人再一次地离开她,一直忍着的恐惧直到此刻才松开。

“云云……”范柏青叫她的名字,声音里透露出颤抖。

她张开眼,等着他说些什么。

“那个梦……就是林小姐被杀的时间,是几点?”

“我不确定,就晚上……”

“嗯……”范柏青应了声,两人之间又是一阵沉默。

突然,他拉拉她的手。“借我抱一下……”

“嗯?”她坐直身体,没听清楚。

他二话不说,将她搂进怀里,紧紧地、紧紧地,仿佛她就要像细沙从他指尖流走般用力。

她感觉到他全身在发抖,是害怕隔壁发生的命案,还是怕她?

两人静默了许久,他终于开口。

“以后……你都不准离开我的视线……”

范柏青脑中的画面尽是昨晚,他让她一个人待在家里。

要是那个歹徒多走了两步,按的是他们家的门铃,开门的是柳云云……当他三更半夜回到家,打开门,迎接他的是冰冷冷的柳云云……

他使劲地闭起眼,甩掉脑中可怕的想像,再一次用力地抱紧她,重复地低喃着:“别让我失去你、我不要失去你……”

柳云云在他强有力的臂弯中深刻地感受到,范柏青对她的感情竟是如此浓烈,他害怕失去她的心情就如同她担心他发生事故,他们牵挂着对方,心系着对方,尽管从不将这份情感表现出来。

“我们尽快搬家吧!”范柏青突然坚定地说。

“我没关系的……”她以为他不要她面对左右邻居的流言蜚语。

“不行,这栋公寓的保全太混了,我们还是搬家,这里也住够久了。”

“可是……我喜欢这里……”这里是她从父母离异后第一个感到安心的住所,她还想永永远远地住下来。

“搬家的事我来处理,我保证我们的新家你也会喜欢的。”

“好吧……”恍神间,柳云云想起了叔公的话——

一生动荡,一生孤独……

或许,想待在这个男人身旁就是注定要动荡不休吧,不过,她知道,她将不再孤独。

那一夜他们相拥而眠,依赖着对方的体温方能安心入睡,外头吵嚷的人声,惊骇的社会案件渐渐远去,耳边只剩彼此沉稳平缓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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