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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闹剧很快落幕,快得令何敏华措手不及。

送罗品丰离开之后,她再重新上楼,本来以为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但出乎意料的是,母亲已经平静下来了。果然让罗品丰先走是正确的选择。

她母亲静得出奇,跟刚刚大声骂人、凶狠质问的气势完全不同。呆呆坐在床沿出神,对女儿说的话充耳未闻。

“妈,你不要担心,我真的很好。”她有好多话想对母亲说,包括重新学舞蹈,她好不容易慢慢建立起来的信心;还有,她生命中出现的重要人物。罗品丰的好,他的温柔,他对她的影响──

但她母亲似乎很累很累了,刚刚的护骂耗尽力气,此刻连话都不想多说,摇摇头,抓起紧紧抱在胸口的皮包,起身准备要离开。

临走,母亲回头,欲言又止地望着她。不知是不是错觉,何敏华仿佛看到母亲的眼眶红了红。

“你答应妈妈会好好照顾自己,就是照顾成这样?”母亲的嗓音好疲惫。

“我真的──”

“不要再说你很好了。妈妈有眼睛,自己会看。”停了停,似乎有点难以启齿似的,迟疑半天才又说:“如果有什么困难……还是要跟妈讲,不要自己闷着头逞强,听到没有?”

母亲走后,何敏华整个人虚脱地倒在床上。母女对话总让她筋疲力竭,她怎么样也无法让母亲快乐、骄傲。

虽然如此,一句简单的叮咛,就可以让她的心整个软掉。

妈妈真的怪怪的。之后,何敏华心神不宁了好几天,终日忐忑,老觉得要发生什么事情了。

幸好几天过去,一切风平浪静,她不安的心才稍微放了下来。加上表姨交给她许多额外的工作,忙着忙着,也就暂时忘了。

结果周末的早晨,她还在赖床之际,接到了表姨的电话。

“我已经完稿了,昨天晚上就传到你信箱……”就算脑袋还迷迷糊糊,一听见是表姨,还是立刻切换到工作模式。

“嗯,我有看到。”然后就没下文了。

应该要劈头就挑出十来个细节要她更改的表姨,居然反常地在电话中陷入沉默,这让何敏华颈后的寒毛直竖。

“阿姨,有什么不对吗?”她眨了眨眼,努力眨去睡意,缓缓坐起来。时钟指着九点半。“我等一下就去办公室加班好了,是不是问题很大?.”

“不,图稿OK,没什么问题。”表姨一向是快言快语、精明果断的事业女性,自然不会吞吞吐吐,她就姻一率直问了:“敏华,你是不是跟一个姓罗的摄影师在交往?”

突然听到表姨提起他,何敏华拿着话筒,不由自主的傻笑起来;然后,不大好意思地承认:“呃,对。”

“我看你最近气色不错,心情也不错的样子,就有猜到你交男朋友了。不过,敏华,交朋友要小心,听说他人品不太好?摄影师我们也接触不少了,确实有一些害群之马,打着摄影师的头衔,专骗单纯的女生──”

刚刚的甜蜜一下子灰飞湮灭。何敏华急急打断:“没有这种事,他是非常正直、非常好的摄影师。”连女生都不拍的,除了她。

“是吗?”表姨听起来不大相信,怀疑地问:“那你妈妈为什么会说她有证据?她还要找对方的父母详谈,请他们管教儿子──”

听到这里,何敏华脑子里轰的一声,整个呆掉了,全身冰冷。之前忐忑的预感果然成真。

“阿姨……”

“唉!我也搞不清楚了。你妈这人啊,有时候冲动脾气一上来,什么话都听不进去。”表姨叹了口气。“他们今天中午要碰面,约在哪里我就不知道了。她还特别打电话交代我,无论如何今天都要强迫你加班,免得你跑去。我是觉得,你已经长大了,有什么事该学着去解决。而不是老是要你妈出面──”

她才没有要妈妈出面!根本没有!她母亲从来不问她的意见,总是强势决定她的一切。以前的她因为珍惜母亲的关爱,所以总是全盘接受,即使自己再不愿意;但是这一次,她绝对不要逆来顺受!

用最快速度梳洗完毕,她抓着手机,冲出门。

人的潜力是无限的,她再也不是那个毫无主见的懦弱女生了。

才踏出大门,她马上拨电话给罗品丰。他工作时手机都是由助理接,要不就是干脆关机,不过今天他倒是亲自接起。

“你要去哪里?等我,我跟你一起去!”一接通她就急着大喊,把巷道里的路人、机车骑士都给吓一跳,众人投以奇异的眼光。何敏华尴尬地低下头。

听到她的声音,罗品丰有点诧异。“怎么了?你急什么?发生什么事?”

“我妈要去找你爸妈,就是今天中午。”她虽然压低了嗓音,但还是急得想跳脚。“我妈生气起来不知道会讲出什么话,我们……她说什么证据……我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啊,她之前请过征信社,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何敏华一急,讲话就颠三倒四的。不过罗品丰听懂了大半,他精密如计算机的脑袋迅速运转,衡量情势,很快做出决断。

“你先别急,深呼吸。好,再一次。”他总是那么稳,先安抚好她的情绪,才继续说:“我父母没有对我说什么。他们大概打算自己去赴约吧,我先打回去问问状况。”

“那、那我怎么办?”

“你先回去等我电话……”

“不,不行。”何敏华表现出异常的坚决,她绝对不要坐着空等。“不管你去哪里,我都要跟你去,你不能一个人去面对。”

罗品丰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停了步,忍不住露出淡淡微笑。暖流,缓缓满溢胸口。

她总是这样,明明比他弱、比他胆小,遇到事情却会毫不犹豫扑在他身前,想为他挡去所有的责难与误解。

“我知道,我不会一个人去的。”回答的语气好温和。

经过一番大费周章的电话探询、讨论、沙盘推演之后,罗品丰与何敏华一起前往这宠门宴,面对未知的棘手状况。他们紧紧握着彼此的手。

约在市区的某家餐厅,一进去包厢,便见双方都已经到了。罗家父母坐在一边,何敏华的母亲独自坐在另一边。餐桌上杯盘都暂时先移开,一个大牛皮纸袋搁在中间。

一见到罗家父母,何敏华就知道,他们就是她幼稚的心灵里曾经幻想过的爸妈典型。已过中年的夫妻没有憔悴老态,也没有故做年轻的满口笑话,态度非常客气、朴实,眉目间全是困惑与对儿子的关切。

而她的母亲坐得笔直,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看到女儿出现,她眼眸吃惊地闪了闪,本来在讲话的,也停住了。

进来的,真的是她那畏缩又自卑的女儿吗?何母有点目眩。

只见瘦高的何敏华一身紧身T恤和牛仔裤,虽然简单,却大方显露着修长的线条──

她以前不会这样穿的。敏华并不是很会打扮,也没有什么自信,不管穿什么衣眼看起来总是稍稍不合身,被母亲嫌了一次又一次。

最不一样的是,敏华从门口一路走到包厢,背脊挺直,脚步迅捷却稳健,甚至,隐然有种习舞者的优雅。

那个毛毛躁躁、跌跌撞撞的敏华呢?走路老是低着头、或东张西望以致于撞到人、打翻东西的慌张女孩呢?

是因为她身边男人的关系吗?他高大、沈稳、有股自信却不张扬的气质。最重要的是,他们牵着手走在一起,从身材、步履到节奏都非常契合。

何母突然一阵恐慌。女儿似乎要变成她无法控制、无法保护的外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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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跑来了?”她母亲眯起眼,不甚友善地望向罗品丰。“是你打电话通知敏华的?”

“妈,不是这样。”何敏华焦急地转向罗家父母,努力解释:“罗伯伯,罗妈妈,不好意思,我跟我妈妈没有沟通好,所以有点误会──”

“误会?你当我是没受过教育的愚妇,没经过查证就随便乱诬赖?”老师的威严拿出来了。“证据全在里面,你们好好看清楚。”

通常撂这种狠话的人,十有八九是赌对方会弱了气势,不再继续争辩;但罗品丰可不吃这一套。

只见他略弯身,不疾不徐地抄起崭新的牛皮纸袋。“好,那我们不妨就一样一样来看清楚。”

长辈们傻眼,望着罗品丰抽出了一迭由征信社提出的,有文有图的资料。

“这一张讲的是我大学时代的性骚扰女同学。”罗品丰浏览了一下,把一张纸搁在桌上。“人物是真的,但事件是假的。我并没有骚扰任何人。”

“你当然会这样狡辩!”何母冲口而出。

“伯母,若您不相信的话,我可以请这位女同学来跟您对质。”罗品丰一直没有坐下,他盯着何母,清清楚楚地说:“征信社既然如此神通广大,查得到她的数据,一定也能查到她从大学至今,每年都在我生日时送上蛋糕跟鲜花祝我生日快乐。如果我真的骚扰过她,她为何要这样做?”

“是那个孙小姐?”罗母惊呼。“她还在送啊?我有一阵子没看到了,还以为她──”

“这几年改送到工作室了。今年的刚送过,被敏华跟威光一起吃掉了。”他看了何敏华一眼,何敏华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心中却暗暗诧异──原来那个蛋糕的来历是这样的。

她女性的直觉没有错。那个系花当年绝对是因为倒追不成,才冲动地散布谣言;等到事情过后她后悔了,却又不敢承认,才会耿耿于怀多年,试图补偿。

何母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但还是逞强怒视着淡然笃定的罗品丰。

“至于这张、这张,还有这张。”他把照片一一摊在桌上。

依据他专业的眼光来看,这征信社用的望远镜头还不错,聚焦都很准,光线马马虎虎,但构图有待加强──

当然那些不是重点。照片中他跟娇小明媚、显然不是何敏华的陌生女子手牵着手逛卖场、在车内拥吻,甚至一起去选购女性内衣,种种亲昵举止都入镜了。

“啊……”罗母突然发出非常疑似哀号的叹息。

“妈,这不是他!”连何敏华都一眼看出端倪,大声对她母亲说。

“你当我瞎了?这明明就是他!拍得这么清楚,日期你自己看,是不到一个月前的事,这就是劈腿!敏华,他在玩弄你的感情!”

众人都露出尴尬神色,想解释,又不知该怎么解释起。

“我看我打电话找品文来一趟好了。”最后,罗父叹口气说。

“这是品丰的双胞胎哥哥。”何敏华坐到母亲身边,一张一张拿起来细看,也分析给她母亲听。“妈,你仔细看,他们的发型有一点点不一样。而且,品丰皮肤比较黑,他的眉毛也稍微浓一点……”

她已经能清楚分辨孪生兄弟的差异了。何母则是惊疑未定,半信半疑。但这种事无法扯谎的,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罗家也不可能临时变出一个双胞胎儿子。难道,真是误会他了?

不,还有最后致命的一击──

“好,就算你说的都对,那请你解释这样的照片是怎么回事?”

她从皮包里拿出一张被折起来的大张照片。一摊开,众人都倒抽一口冷气。

背景很简单,构图很简单,角色更是简单,只有何敏华。她只披着一件男性的大大衬衫,光裸着修长的腿,胸前扣子还少扣好几颗,双眸微闭,头发乱乱的半躺在地板上,姿态慵懒却性感,让人看了,有无限遐想。

“哇!”何敏华的脸立刻胀成红西红柿,她大吃一惊,抢过那张照片。

这是她母亲偷拿的!一定是前几天晚上去骂她的时候,趁她下楼送罗品丰离开时,不知道怎么被她搜到、拿走的!

这下子,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如此私密照片曝光,即使是在自己的亲人面前,也真够尴尬的。

“你是不是偷拍我女儿的照片,然后打算用这个威胁她?是要骗财、还是骗色?会不会有一天拿去公布到网络上?”何母怒冲冲地质问。“就是有你这种不肖的摄影师──”

罗家父母面面相观,表情也很尴尬。这个儿子当摄影师多年,举凡女明星、女艺人都没拍过,最多就是拍拍可爱侄女,怎么会……

罗品丰好风度,从头到尾没有提高过嗓门,对待女友母亲的无礼与控诉,非常有礼貌。

他只是略弯下腰,诚恳解释:“伯母,我不是以摄影师的身分拍下这些照片的。我是以一个欣赏、爱慕她的男人身分来拍。”

“那又怎样?就可以拍这种照片吗?”鄙夷。

“妈,要拍照是我的意思,不是他──”

“大人在讲话,你先不要插嘴!”母亲不耐烦地打断她。一如多年来。

“可是,我已经是大人了,我会为自己的决定负责。”这一次,何敏华不再乖乖缩回去,她坚定地迎视母亲,清楚说出自己的想法:“拍照完全是我提议、我自愿的。而且,我有我的分寸。这些照片是我与他之前的隐私,妈,您不应该偷拿出来而不让我知道。”

“你……”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被女儿这样抢白,还是在陌生人面前,何母简直说不出话来。

罗品丰倒了一杯茶给何母,自己也在她身边坐下,温声说道:“伯母,您应该要很骄傲自己将敏华教得很好。她是很乖、很规矩的好女孩。请您仔细看看,这些照片……不是把她拍得很美吗?”

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何母搜索枯肠,也想不出该说什么了。

她像是母鸡要扞卫小鸡,但没想到小鸡已经长得又高又大,不用她的盲目保护跟带领了。

颤抖的手接过罗品丰从何敏华手中拿过来的照片,何母努力眨着眼,想看清照片中,那个娇媚而成熟的小女人模样。

女儿,真的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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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腔走板的鸿门宴之后,何敏华低潮了好几天。

说不出来是哪儿不对,只觉得心情没来由的发闷。罗品丰工作又忙,她只好把心烦全部用画画来发泄。

她幻想着自己手中的图未来会被制成动画,版权卖到全球,处处都有观众,大人孝都喜欢这个故事──

话说回来,目前的忠实观众只有两人──罗品丰,以及蜜蜜。不过值得安慰的是,粉丝有增多的趋势。

一开始只是在舞蹈班下课时,陈老师忙着把小朋友送到来接的父母手中,还没被认领回去的“同学”就由何敏华负责先看着──是,她又被拗了,但这已经是家常便饭──

而蜜蜜看过一两次之后,就会怯怯地拉拉她的衣角,小小声主动要求想看阿姨画画;何敏华受宠若惊之际,自然搬出包包里面常备的涂鸦本跟笔,使出浑身解数娱乐这位小小同学。

旁边其它等着爸妈来接的小朋友们慢慢的也跟着被吸引,故事就这样展开。何敏华发现,要让这些小观众满意可不是简单的事,除了色彩要鲜艳之外,还要节奏快、不拖泥带水,否则她们会抗议;怪兽要多,但不能缠斗太久,她们会失去耐性,好人一定要赶快打败怪兽。

最有趣的是,比起王子,她们对于女主角有没有武器、会不会变身、能不能打跑怪兽比较有兴趣。

“她的朋友呢?去哪里了?”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蜜蜜在她身边已经很自在,会依偎着何敏华的手臂看她画图,小手指着本子发问,甜得令人心花怒放。

何敏华看着本子上画到一半的Storyboard草稿。冒险故事画到邋遢女生跌入山谷之后,就画不下去了。因为何敏华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接。

“阿姨画一个王子来救她,好不好?”想起罗品丰之前的疑问,她随口说。

没想到蜜蜜摇头,其它黏在身边的小女生也都摇头。

“她可以自己爬上来呀!像猴子那样!”“气球飞回来,她抓着气球就可以飞起来了,飞得好高好高。”“不是!是小公主带着警察回来救她!”

“啊?”一大数小全都诧异地看着那个刚刚发言的小女生。

只见小小下巴得意地扬起。“我把拔就是警察,他天天都在救人。”

“喔!”众人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你把拔好棒喔!”

众说纷纭,就是没结论。跟动画导演、编剧开会时的状况居然差不多。来接孝的爸妈还得三催四请,才能请动小小姐们离开。

好不容易送完了小朋友们,陈老师眼中闪烁神秘兴奋的光芒,脚上有装弹簧似的跳过来说:“我有好东西给你看喔。”

“是什么?”何敏华也感染了兴奋,迫不及待地问。

“上次请你帮忙的海报跟邀请卡用了,昨天送回来──”

说着,陈老师把一迭印刷品拿了出来。

舞蹈班的年度大事,便是成果发表会了。这一次,因为有专业摄影师一路跟拍,宣传海报便由摄影作品里面挑了一张出来当底图。

但,看初稿的时候,大小女生们都一致公认黑白摄影作品太不平易近人了,严重质疑大师品味;罗品丰当时双手一摊。“那随便你们要怎样,我没意见。”

有这么一句话,看了照片灵感涌现的何敏华,便以那张侧拍她们上课的照片当作底图,以手绘的方式重新画过,加强细节,还上色──

结果大受欢迎。黑白摄影照片被转化成粉彩手绘作品,每个小朋友都穿上了蓬裙,美不胜收。

“这是Degas的《芭蕾舞课》吗?”罗品丰一点也不介意,看着她重画的作品,笑着问。

“我们本来就是上芭蕾舞课啊。”她回答。心中却暗自窃喜了一下──她的画作,居然可以让人联想到世界名画!

罗品丰还是那个莫测高深的微笑,没说什么。

结果海报上完了字、制版印刷完成之后,热腾腾地摊在她面前时,何敏华才大吃一惊!

“这、这、这……”她指着最底下的小字,口吃半天。

赞助单位有舞蹈治疗研究协会、青少年暨儿童关怀福利协会、早疗中心、儿童发展中心……

这也就算了,在师资的地方,清楚写明了陈雁羚老师拥有美国舞蹈动作治疗谘商硕士学位,更是注册舞蹈治疗师。

“你不是芭蕾老师?”

陈老师笑咪咪。“我是呀,只不过我也是合格的舞蹈治疗师。”

“那,这个班级所上的课──”

“罗品丰没跟你讲清楚?”她甜美地叹了一口气。“也是难为他。很多人听到治疗两个字,就心生畏惧……”

“不是那个问题。”何敏华很没力。“重点是,这是‘幼儿’治疗班?”

“是呀,我的专长是sensortintegrationdisorder感觉统合异常的小朋友。”

何敏华脸色发白,差点倒地不起。她已经是成年人,都快三十岁了!

“很多人小时候就有类似问题,走路常常拐到脚啊、常跌倒、一天到晚不经意打翻东西……都可能是肌肉发展不均、感觉统合异常。但大部分的父母都没察觉这一点,只会责怪孝心不在焉、调皮、不乖。”陈老师摸摸在一旁睁着大眼睛乖乖听着的蜜蜜。“如果经由肌肉放松跟训练,是可以治疗的,像蜜蜜就是这样。她现在已经不会了,对不对?”

蜜蜜用力点头。“我现在都不会跌倒了,而且跑得跟姊姊一样快。”

“如果没有治疗,有一定的比例到了成人之后依然会有轻微的症状。”陈老师温和地问:“敏华,你是不是从小就这样,还常常挨骂?”

何敏华哽住,答不出来。

她所经历过的,哪里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完。

“所以啦!你现在应该要很骄傲。发表会上你还有独舞,要好好表现喔。”

“这是幼儿治疗班……”她还在震惊中,走不出来。

“不过,已经是最、高、级、班了!这样有没有比较好?”老师加强语气。

“……”无言以对。

当晚,何敏华带着分给她的海报跟邀请卡回家,整个人陷入空前的低潮,像是灵魂出窍,闪神得很严重;工作结束之后来陪她的罗品丰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回神。

“怎么了?”走到在书桌前发呆的她身旁,温暖大掌压在肩头,何敏华忍不住把脸颊靠上去摩挲。

“你介绍我去上幼儿舞蹈治疗班?”何敏华从不曾气势汹汹地质问谁,她只是很无奈地问。

罗品丰微笑。她终于知道了。

都要办成果发表会,课程都结束了,也该知道了吧。

桌上摊着今天刚拿回来的海报,以及好几张邀请卡。她的作品被印出来的效果很不错。重要的是,这算是他们一起创作的结晶──

想到这里,罗品丰的微笑扩大了。他弯身吻了吻她头顶。

“你是陈老师教过的学生中,成绩最亮眼、进步最多的。”

“我……”这样的鼓励法实在令她哭笑不得。

看她还是闷闷的,罗品丰索性将她从椅子上拉起来,换他坐下,而她舒舒服服坐在他腿上。他们一起看着桌上摊开的几张邀请卡,每张都还是空白着。

“我不知道要寄给谁。”原来她闷了一个晚上,是在想这个。

“为什么呢?就请亲朋好友来看。”

“呃……我没有什么朋友。”

那群衣着光鲜华丽的名媛们,知道她不再往返美台之间,没有代买精品的价值之后,也就少与她联络了。就算何敏华寄出邀请,她们也不会有兴趣来看的。

而她真正很想讨好、很在乎的朋友,早已将她排除在生命之外,巴不得永远跟她没有交集。

“你想寄给湘柔吗?”罗品丰将下巴轻搁在她肩头,温和地问。

何敏华静了好久,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她是我最喜欢、最崇拜的朋友,可是,她应该不会想看到我的邀请卡。”

因为崇拜、喜欢,所以好努力地想要接近,甚至对湘柔身旁的人也尽其所能地讨好。到最后,却搞得一团乱,伤了心。

听她柔肠百转的口气,罗品丰很想笑。

“如果不是因为你们都有男朋友了,我会以为你跟湘柔有恋情。”他开玩笑说着,吻了一下她的脸颊。“有信心一点,大胆试试看,也许结果会出乎你意料之外。没尝试怎么会知道呢?”

她矛盾地看着他,又是那种期待又怕受伤害的自卑眼神。

“别这么退缩,你胆小的毛病明明治好了。”他轻松说着,把邀请卡在桌上排开,一张一张数过去。“这样好了,我帮你算。一张寄给湘柔,一张寄给你妈妈,一张给你老板,一张寄给威光,他可是非常期待的──”

“那还有一张……”

“当然是寄给我。”他笑。“你不想请我去看吗?”

她在他怀里侧转身,默默看着这个笑容好好看的端正男人。是他带她走出人生的最低潮,一路陪她重建起信心。有了他,她的世界从灰暗转为粉彩。

一向觉得自己运气不佳,但那一切都是因为她所有的好运都聚集在他身上,一次全部出现。上天真的是公平的。

她忍不住要主动吻住他含笑柔软的唇,热烈地、毫无保留地献出所有恋慕情意,深深地感谢他。

“你……”突来的热情,连向来沈稳的他都有点头晕。

“只是贴邮票而已。”她偷偷笑着,在他唇际印下一个又一个的细吻。

“需要这么多张?”

“当然。”因为邀请卡虽然轻轻薄薄,但情意却浓浓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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