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妈咪、妈咪,贺曜樨转到别的学校已经一个月又过三天了呢!你想他会不会已经忘了我啦?”

“我们家的圆圆那么可爱,他不会忘记的。”

“妈咪,长大后我变瘦了,再见到他,他会不会忘了我了?”

美妇微微的一笑,爱怜的拍拍女儿圆嘟嘟的小脸,脚微踩煞车,车速慢了下来。“你不是说,他要是忘了你,就由你去记住他吗?”

黄灯转红,车子停了下来。外头的天空一片暗沉,看来是要下雨了。

“妈咪,我好喜欢好喜欢贺曜樨呢,好多好多女生写情书给他,他都没看就把信扔了呢!”

“这么酷啊!”

“对啊!妈咪,长大以后我要嫁他哟!你的女婿就是他啦!”

女儿的童言童语惹得美妇失笑,这小丫头!“这样啊,我很期待的呢!”这小鬼!

“说好了,打勾勾!”

“打勾勾。”

红灯转绿,美妇轻踩油门,车子缓缓往前滑行,走不到一百公尺,一部逆向行驶的车由前头飞冲过来,电光石火之间冲撞了过来,美妇吓得魂不附体,可与生俱来的母性在紧要关头让她将方向盘往右打,让左驾驶座承受重创以护住坐在右侧的女儿。

“叽~砰!”

刹那间美妇浑身浴血,额上和口中不断有鲜血冒出。“圆圆……你没事吧?”声音虚弱得像随时会消失。

“妈咪~”小女孩看妈妈的样子吓得尖声痛哭,她除了受到惊吓外,奇迹似的只有小擦伤。

一记闪电落在不远处,接着是轰隆隆的雷击声。

“有我在你身边,不要怕……”美妇目光留恋的看着女儿,沾着血的手想去触摸她,可手悬在半空中就颓然放下。

她闭上了眼仿佛睡着,这一睡就没再醒过来了。

“妈咪……妈咪……你说话!我……我好怕,你说话……不要留下我……不要……”回应小女孩哀嚎的只有外头轰隆隆的雷声。

“不!不要……不要留下我!”紧闭的眼不断的颤动,罗之优睡得极不安稳,双手在被子外挥打。

有人抓住了她挥动的手,椅着她的肩。“之优!之优!”

密长的眼睫动了动,慢慢的,她似乎感觉到有人唤着她的名字,眼皮动了动,缓缓的睁开。

“之优?”

她眨了眨眼,看到了小她不到一岁的弟弟有些忧心的看着她。“旭之……”

“作恶梦了?”他倒了杯水给她。

接过来啜了口,大白天的,她居然睡着,还作了梦。“嗯,好久没作那个梦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太忙了火气大,抑或和贺曜樨开始交往了,我又梦见妈咪了。”伸手摸了摸脸,干的,在梦里哭得那么伤心,可在现实中,她还是哭不出来吗?

事隔那么多年了,她还是忘不了当年发生的事,还是哭不出来,即使心痛得快要死掉,她还是没法子哭。

贺曜樨转学后的某个星期日,妈妈载着她要去机场接从美国回来的爸爸,路上发生了严重的车祸,送到医院时,已经没有生命迹象。

目睹了母亲死亡的惨状,罗之优打从那之后性子变了,最害怕闪电打雷的日子,因为那样的天气会令她想到十六年前的那一天。

在那之后,她有快一年的时间没法子开口说话,一听到雷声就抽搐昏厥,然后她看了三年多的心理医生才恢复到较正常的情况。

可她还是怕雷,很怕、很怕。

“她……还好吗?”

“还是一样年轻漂亮,一样温柔……梦里的她还是我印象中的模样。”有人说,只有死人不会变老。这么想,罗之优不由得又伤心起来,母亲的年轻貌美像是在提醒她,她已经不在了。

为了不让姊姊又沉溺于忧伤中,罗旭之酷酷的说:“老妈真偏心,常常入你梦来看你,她几乎不来看我。”

“看着以前流着两管鼻涕的小儿子变成帅哥,她会不好意思,呵呵。”母亲走的那年弟弟才小二,他一直是她最得意的孩子,功课优秀,而且是万年模范生。

要是她还在,她就知道她臭脾气的小儿子在小六就有漂亮的小女生追到家里来说要嫁他,可他却没眼光的偷偷喜欢一个小呆瓜妹;她也可以看到旭之以史上最高分的成绩考进最好的大学,大二就考取律师执照;她会坐在他的大学毕业典礼上,骄傲的看着他代表那些一流的精英毕业生致辞……

可是,这些妈妈都看不到,看不到了……想着想着,罗之优笑了。

罗旭之皱眉,她又开始笑,又用那种不在乎的方式去掩饰真心、掩饰心里的伤、心里的痛、心里的遗憾。

“你不老是在外头说我长得没你好看?”她以为没人会跟他说吗?

记恨!“说帅是恭维你了。”臭小子!

“是,我是没那个‘大老板’好看,啧,有了这样的男友,瞧你得意的!”他逗着她,然后认真的说:“贺曜樨是个不错的人。”

“和你一样是臭脾气的人你当然说好。”这两人以后要是失业可以考虑合伙卖臭豆腐,走到哪里都是活招牌。

“你是真的喜欢他?”

罗之优的心像被捶了一拳,她掩饰着内心的震撼,笑着说:“怎么这么问?”

罗家的人性子都偏冷,三个孩子个性都像爸爸,即使是那位花花公子大哥也一样。“没事,只是觉得……你不是那种会对谁一见钟情的人。”

“我和贺曜樨也不算一见钟情。”

“就因为小时候曾喜欢,十六年后又忙着扑上去?一起长大的我都不知道你是这么深情到很小说的人。”他有些嘲讽的说:“我以为那种十六年了还能恋之如昔的,大概只会出现在金庸大师的小说中呢!”

罗之优压低眸光,有些事分析得太清楚明白很累。“旭之,有些事情连我自己也还在厘清,可我想……我是喜欢贺曜樨的。”

“那最好快点,有种人对人冷漠无情,一旦爱上了,那种排山倒海而来的情感是浓烈到你无法想像。”他语重心长的说:“套个你会用的比喻,高喊着跳楼大拍

卖的人是你,你不要在人家买好要结帐时才告知对方,那些东西你不卖了。”爱情这玩意爱多爱少都伤人,可以确定的,爱得多的那一方绝对是输家。

罗之优一怔,大笑了出来!“旭之,你是受了什么刺激?这种话不太像你会说的,说得你好像是过来人似的。”

“哼!”算他多管闲事,谁叫这平时精明得要死,却独独在感情上迷了途的女人是他姊姊,他只希望该好好珍惜的,就不该挥霍。“之优,你该知道的,任何一个傲气的人被这样对待,最后只有放弃一途。”

贺曜樨是爱上她了,即使他不是那种会把甜言蜜语挂在口上的人,可她知道。

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一些秘密,他会放弃这段感情吗?如果今天易地而处呢?她呢?她会放弃自己心动了的人吗?

答案肯定是“会”。因为这无疑是一种诈欺。答案出现得太快,她反而心虚了。“……我知道了。”

感情呐……真是人生中最难的一门学问。

罗旭之转身要下楼,像想到了什么似的他又说:“楼下有你的包裹,从义大利寄来的。”真是风骚啊,包裹上盖有象征欧特烈家族的徽章——一只翱翔的鹰。

他不快的皱眉。“那个义大利贵族对你还真好,三番两次的寄东西来,贺曜樨真可怜。”

“喂喂喂,你这么说就太过了,我和欧特烈是朋友,我的腿是够长,可拿来踏两条船这么没品的事我做不来的,好吗?而且那位,心里的那个‘闪亮’位置早有人坐上去了。”只是那位Emma小姐目前还行踪成谜就是。

“那他干啥寄东西给你?”

“才两次而已!总之,你别想太多,呐,你想一个热情的义国富豪,他在追一个女人时会寄一些义大利名产来讨女方欢心吗?”她真的觉得好笑欸,哎!真是的,看得出来,她这个弟弟很中意贺曜樨呐!“还是你觉得几罐米其林大厨特制的义大利面酱和几把最出名的义大利面就可以追到我?”

“贺曜樨知道你和他的好友有来往的事?”

“目前不知道。”她问心无愧,就算贺曜樨知道了解释清楚就好,而且她也清楚对女人体贴是那位花花公子的“本能”,她不会会错意的。她现在比较烦恼的是……“旭之,你觉得要让一个国际大富豪点头当模特儿要花多少时间呐?而且是无酬演出的喔!”

“呃……”

***凤鸣轩独家制作******

罗之优位于商业大楼三楼的工作室。

“喂喂,你工作室的门不关的?”

“空调坏了,工人晚一点才会过来看,不把门打开,空气根本不流通。”罗之优看了好友一眼。“哎呀呀~大设计师,才多久没见,你真是越变越美丽了呢!套句流行歌词中的一句——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我说之小优,才多久没见,你恶心的程度再度升级。”冯御春笑睨了她一眼,然后更正道:“还有,我不当服装设计师很久了,前几年改行当富豪最爱的专职私人采买,现在改当金主最爱的‘专职情妇’,真是去他×的霹雳!”

罗之优原本要叫她看一些设计稿,听她这么说不由得回过头。“专职情妇?”怔了几秒,很不给面子的“噗”一声笑了出来。“哈哈哈……你这种性子当专职情妇?你比较像带大把钞票去活埋男公关的女王吧?那位把你当专职情妇的男人还活在人世吗?”

呵~有人了解的感觉还不错。“还活着,可活得不太好就是,因为我每天都买鳄鱼头转不同边的LA给他穿,连拿球杆的男人都会升格为领队的改拿棋子。”

也就是说她去扫了一堆地摊货给她的金主穿?“噗~哈哈哈……果然设计师的敏感度还在,超有创意的!喂,看来没见面的这段时间你发生了不少事,要分享吗?”

“改次吧,你找我有事?”

“借重你设计的能力和审美观。”

“这方面你就很强了。”

“我喜欢的感觉过于时尚贵族,这对于符合大众消费来说是败笔。你则能修补我的缺点。”罗之优很有自知之明,她把设计稿交给好友。

“大众消费?怎么会想玩这一块?”冯御春大略的看了一下设计稿。

罗之优一向是个没什么野心的人,因此安于高消费的整体造型族群上,走大众消费路线通常会有连锁店面的考量,也会玩得比较大。

“有个朋友父亲投资的服饰连锁快玩完了,我大致了解一些为什么会那么惨的原因,发觉它的通路没问题,问题就出在设计和锁定错误的消费群。

“设计不良即使质料用得好也是赚不到消费者的荷包的,大概只有在跳楼大拍卖才看得到买气。可如果质料好、设计佳,且量大压低成本,若是代言人再选得好,那倒是大有可为。”

听了半天,冯御春听进去的只有“有个朋友父亲”六个字,就女人的直觉,她会把重点锁定在“朋友”而非“朋友的父亲”身上。“那位朋友对你来说挺重要的厚?男朋友?”

“啊?呵呵~你想太多了。”

“没想太多。”

“我只是……想帮些忙,不想看他成天为那件事不开心的样子。”

冯御春看她那支支吾吾的样子直想笑,她这位外放的好友啥时会这样了?“当你的朋友这么久了,还不曾听你说过你会为哪个男人做那么多。”端起咖啡啜了一口,然后说:“你终于也想好好的谈一场恋爱了吗?那个男的是谁?”那个从小三起就桎梧在她胸口的枷锁终于松脱了吗?

“其实……他就是我小三时喜欢的那个男生。”她的事在几个死党中并不是秘密。

“他?那个贺王子?”记得高中时那些死党都戏称他为“贺王子”,因为他是罗之优小时候的“白马王子”。

“嗯,就是他。”

“十几年了欸,你还真遇到他了?”

“嗯,也算是有缘吧。”罗之优大致把她和贺曜樨重逢的经过说了。“……所以说,我们现在在交往。”

听到目前为止,冯御春的眉却越锁越紧。“我还是无法想像,一个小女生可以凭着小时候的喜欢,经过了十多年后,这么快的喜爱上了对方,不,也许该说,贺王子还没出现时,你早就决定非他莫属了。之优,你的爱情故事比童话更像童话。”看着好友有些心虚的脸,她问:“你承诺伯母的事还是凌驾在所有一切之上,对不对?”

“有些承诺……没有机会更改。”

“就只因为你要嫁给贺王子是你对伯母死前说的话?厚,拜托!那时候你才国小三年级呢9是童言童语的年纪吧?”

“我永远忘不了,在发生车祸之前,我们还在提贺曜樨。那时候他转学一个月过三天。”她连他转学了多久都记得这么清楚就知道,那天的事她根本就忘不了。“我告诉我妈咪,长大以后我要嫁贺曜樨哟!她的女婿就是他啦!我妈咪回我说,她很期待呢!我和她还说好了,打了勾勾。”

原本这只是小女生跟妈妈“女生”之间的悄悄话也没什么,错就错在下一刻就发生了车祸,天人永隔了,这也使得小女生的童言童语变成了她对母视的约定,甚至就某个角度来看还像是“遗言”。

“所以你这也算是守住了对伯母的承诺?”

“人都死了,我去哪里改变主意?”

“你是真的喜欢贺王子吗?”

罗之优笑了。“他是个配我太浪费了的好男人。”

“喂,我问的是你——罗之优,是真的喜欢贺曜樨吗?”她突然觉得好像还有在哪儿听过这名字?“而不是那个男人优不优质。”

“……我不知道。”

“那他呢?他喜欢上你了?”

“嗯,我很厚颜无耻的好不容易才黏上他的。”

“也就是说,人家刚开始是根本不想理你的,是你死缠烂打才缠上人家,然后你却在人家喜欢上你了,开始对自己的感情疑惑了起来?你这真是……爱情诈欺、感情骗子,你实在……喔!我的天!”冯御春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大惊小怪。“你别告诉我,你口中的贺曜樨是翔棋的那个贺曜樨。”

“……”

没否认就是默认!“我的天!那种冷冰冰、硬邦邦的绯闻绝缘体你也可以把他骗到手,然后还弄不清楚是不是喜欢他?你啊,”

“我其实一开始也没想那么多,只是很单纯的想让他注意到我,甚至能嫁他。后来,我感觉到他爱上我了,我忽然觉得有点愧疚……不……很深的愧疚,那时我才惊觉,就正常人的恋爱,这样是不是太奇怪了!比起对他的感情,我好像更执着在我和我妈咪的约定上。因为答应了她,所以我要做到,而不是……因为我爱上了这个男人,因为爱而爱。”

“你这个笨蛋!”

“哈哈……我也觉得呢!”

两人因为聊得起劲,完全没想到有个身材高挑的男人买了盒罗之优爱吃的蛋糕要送过来,刚到门口就正好听到这些事。

一直盘旋在胸口的不安疑惑终于找到了答案。

他的拳紧握,下一刻他选择了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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