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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他的人虽站在父亲身后,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瞥向那抹冷清飘然的纤细身影。
表弟说得不对,那位姑娘不算小了,该有十七、八岁了吧,从十多天前开始,每到傍晚时分,她就会出现在太湖畔,披覆着凄艳的落霞,独自一人静静地凝望着太湖,那白色纱裳随风翻转飞扬,纤柔灵秀的身影飘逸若仙真,彷佛误闯人世的天女,只可惜那张清丽脱俗的脸蛋却总是冷冷淡淡的毫无表情,好像被千年冰雪冻结了似的,实在令人惋惜。
大表弟说她是生性冷情,二表弟说她太傲慢,但不知为何,他直觉认为他们都错了。她既非冷情,也非傲慢,而只是……
「羽段,你看,那个小姑娘,她不会是想……」慕容问天担忧地望着湖畔的少女。「轻生吧?」
「不是!」不假思索地,慕容羽段道,说完才察觉自己回答得太过于轻率了。
他又不认识她,怎会知道她想干什么?
然而奇怪的是,在他心底,某个超脱理智的意识,却能够肯定她绝非有轻生的念头,甚至丁点伤情都没有,她只是在……
思考。
思考什么呢?
他不知道,但绝非是想轻生,她只是在思考,也许是在思考终身大事,或者是某种难以解决的难题,也可能是……
一个约定?
「你怎知道?」
「……欲待轻生之人,不会选择这种人多的地方。」
「说得也是。」
「也许……她是在做一件困难的思考吧!」
「嗯嗯,看她那模样是很像,既是如此,我们就不必多事了。」话落,慕容问天便转开头去,大吼。「够了,你们两个,天都快黑了,走人了!」
一听到要回家了,两个顽皮的小子终于停手了,一人各肩起两筐鱼篓担子,那是要供应饭铺子所需的鱼虾,手推车上的好几筐鱼篓则是要送去市场贩卖的渔获,至于自己家里的食用是最不重要的,此刻,钻钱才是最优先的考虑,因为……
慕容大夫人又吵着要换一床新被褥了,还得是最昂贵的那种。
不久,慕容一家人便陆续踏上归途,走在最后的慕容羽段不觉回头再看最后一眼,那白纱长裳飘飘,依旧在太湖畔翻飞。
她究竟在思考些什么呢?
突然,慕容羽段目注的人儿似是有所察觉地回过头来,清冷的秋水双瞳笔直的射过来,就在两人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淡漠的娇靥上悄然浮现一抹飘忽的神色,而慕容羽段则彷佛丢了魂似的愣了神,许久、许久……
「羽段,你怎么还呆在那里?回家了!」
慕容羽段一震回神,这才急步追上去。「来了!」
而那双飘忽的视线,则一直跟随着他,直到再也不见那条顺长瘦削的身影,忽的眸子才收回来,又转淡漠,静静地、静静地凝注那绚烂的晚霞。
曾是武林大豪的慕容世家,如今家道中落,沦落为太湖渔夫,但是,慕容家的每个人都安之若饴,甘心为正义、为真理舍弃世俗的虚名与利益而毫无怨言。
除了长房里,本该是无依无靠的孤儿寡母。
慕容大夫人,慕容问天的大嫂,慕容羽段的伯母,生来就是饭来张口、茶来伸手的千金大小姐,别说吃苦了,她连半点不顺心的事都没经历过,这样一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女,毫无疑问的,她根本就不想嫁到落魄潦倒的慕容家来吃苦。
但很不幸的,曾被慕容老爷子救过一命的亲爹不想背上忘恩背信的罪名,硬是把她扔上花轿送到慕容家来履行婚约。
可想而知,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接受这种现实,不但打死也不肯干半点活儿,连侍奉公婆都不愿意,还反过来坚持要享受如同在娘家一样的奢华生活,自然,慕容家无力满足她的贪求,于是,尖酸刻薄的嘲讽怒骂就成为慕容大夫人生命中唯一的乐趣了。
直至公婆与丈夫相继去世,她依然不改贪逸好享受的习性,强硬的命令小叔必须继续满足她的种种奢侈要求,而她所仗恃的理由是……
「我要的东西呢?」小叔、侄儿才刚踏进家门,慕容大夫人就诘问过去了。
「大嫂,再过两天就可以买了。」慕容问天低声下气的回道。
「再过两天!再过两天!昨天你也是这么说的,难道你就只会这么一句敷衍我的话吗?」有火性没耐性的慕容大夫人马上飘火了。「别忘了,没有我带过来的嫁妆,你们慕容家能维持到今天吗?」
是她自己忘了吧?
她带过来的嫁妆早在她嫁过来的头两年,就被她自个儿开开心心的花用精光了!慕容家的人连一分钱也没享用到,从第三年开始,慕容家的人还得辛辛苦苦赚钱来「孝敬」她,满足她的贪好享受。
其实她自己应该是最清楚不过了,因为她带过来的嫁妆都是由她自己掌握在手中的,别人想动用也动用不到。
看样子,她是很用力的把它给忘掉了!
「大嫂……」慕容问天无奈苦笑。
「怎么?不服气?」慕容大夫人气势汹汹的喷出满嘴口水。
「不敢,大嫂,只是……」
「只是什么?想跟我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吗?可别忘了,长嫂如母,不听我的话就是件逆不孝!」对了,长嫂如母,这就是慕容大夫人所仗恃的理由,因为她是大嫂,而慕容问天是小叔!算他倒霉,所以慕容问天就得像孝顺亲娘一样的「孝顺」她,闲来无事顺便当当她的出气筒。
「不,大嫂,我只是想……」
「什么都不用想,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就对了!」
「可是……」
「混帐,想顶我嘴吗?你这个……」叽哩呱啦、叽哩呱啦……
见慕容大夫人又开始在狂风暴雨、横扫天下了,慕容羽段的眉宇不由微微拧了一下,旋即朝伫立于慕容大夫人身侧的堂弟使了一下眼色,暗示他设法安抚一下慕容大夫人。
慕容大夫人育有两子两女,她却不像一般人一样宠爱长子,而是特别偏爱次子慕容月枫,只因为她的长子相貌平凡,而慕容月枫却拥有一副俊美迷人的仪表,以及一张一天到晚吃蜂蜜、喝糖浆的巧嘴,专擅甜言蜜语,总是能够天花乱坠地哄得老娘亲心花儿朵朵开,脑袋瓜子也顺便晕开了。因此,慕容大夫人没天没理的溺爱次子,当所有人都必须为生活而忙碌、而辛苦的时候,只有慕容月枫可以闲闲没事陪着慕容大夫人等吃等喝,哈活也不必干,连抬抬手都不必,正大光明的摆他大少爷的派头。他唯一的责任就是在慕容大夫人不高兴的时候哄她开心、哄她笑。
可是他现在一点儿也不想哄娘亲,因为慕容大夫人开口要求的新被褥其实是他想要的,得不到他想要的东西,他自己就很不开心了,哪里会有心情去哄别人。
所以,他装作没瞧见堂哥的示意。
慕容羽段又钻了钻眉,心中暗叹,既然堂弟不愿意插手,那么,他就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伯母,家里的状况您也不是不清楚,我们已经尽全力在设法了,您……」
啪!
响亮的巴掌声后,是慕容大夫人勃然大怒的咆哮。「你这无礼的小子,竟敢顶撞我,你以为这个家就非靠你们父子俩不可吗?你……」
闪电加雷鸣,轰落隆、轰落隆……
脸颊上火辣辣的热,心下却是一片泰然,慕容羽段平静安详地聆听慕容大夫人的「教训」,神情毫无半丝愠色。至少,他把炮火从爹那儿转移到自己身上来了。
斑剥陈旧的砖房里,慕容大夫人继续口沬横飞地发泄心中的不满与怨气,置身事外的慕容月枫在心中暗骂他们活该,其它人则低头默默挨训,没有人注意到窗外一抹幽魅般的白色人影……
整整一刻钟之后,慕容大夫人才喘着气停下口水四溅的咆哮,丢下再给他们三天的时限,随即由慕容月枫陪着她回房歇息去了。
望着慕容大夫人倨傲的背影,慕容问天不禁深深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