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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1)

那年为了躲避士侯派的追缉,他们又往更西北边迁移。西北边有一座玉盐山,拥有比平地盐度更高的湖,使他们独居此处依然可以倚靠晒盐为生。

也由于地处偏远,他们将成盐卖给名不见经传的小盐商,再由小盐商转卖进小镇,裕子夫与汝音少了抛头露面的机会,这三年多便安安稳稳地独居在玉盐山里。

明亮的窗前,汝音正用向邻山换来的长羊毛线,编织着入冬要穿的袍子。

一个小小的身影靠了过来。

「娘。」四岁的弦子乍看之下,就像小时候的汝音,但眼睛却像裕子夫一样充满英气。

「怎么了?」汝音看了看日头。「中午了,对吗?你饿了?」

「不是。」弦子摇头。「可不可以再给我一卷白线头?」

汝音疑惑。「你前天不是才要过?」

「我还要一卷。」

「你要做什么?」

弦子回答支吾。「我,我在练习绣……绣花,对,绣花。我想象娘一样厉害,娘以前应该也是这样练习吧?」

「是没错。」她自己也是从五岁开始就在练刺绣。

于是她起身到小柜子翻找,拿了三卷白线头给女儿。

「不过要节省着点用,你用太快了。」

「好的,娘。」拿了线头,弦子便跑掉了。

汝音也没留意,她将编织的物事收拾妥当,便到厨灶上生火,老方也在这时挤了羊乳回来。

忽然一个小身影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

她紧张地叫嚷着。「娘!娘!被针扎到要擦啥药?」

「什么?」汝音赶紧揣起女儿的手查看。「你被针刺到了?在哪儿?」

「唉呀!不是我!」弦子把手收回去。

「那是谁?」

她咳了几声。「我,我是说如果,如果我被针刺到该擦啥药?」

汝音从小柜里拿出一只巴掌大的小木盒。「娘以后都会把这降香膏放在那小柜里,你受伤了就来这儿拿。知道吗?小心一点,刺绣可不能莽莽撞撞。」

「我才不莽莽撞撞,是爹……」弦子又突然性口。

「嗯?」汝音耳尖。「你爹怎么了?」

「没事没事。」弦子摇摇手,便将那降香膏拿走了。

汝音觉得有些奇怪。

当她与老方合力将午餐备好后,她悄悄走向屋子后廊。

弦子不在她自个儿的房间。她却听到声音从她与裕子夫的卧房传来。

「爹爹,你又刺偏了。」是弦子的声音。

「弦子是不是觉得爹很拙?」是裕子夫的声音。

「唉呀,我可没这么说,要绣这东西,对爹爹本来就很难。」

裕子夫没说话。

弦子似乎着急自己说错话,惹她父亲低落,于是赶紧说:「可有我在,爹爹一定可以很快完成这东西的!」

裕子夫笑了。「那就拜托弦子了。」

汝音靠过去看。

她看到弦子坐在裕子夫的怀里,扶着他那厚实却拿着细小针线的手在……

在一块布上刺绣?!

汝音倒吸口气。这画面令人不敢置信。

裕子夫突然抬起头,闻声望向门口。

「弦子,有人来了。」他的视线没有焦距,可他看向汝音的眼神却像是可以看到她似的。「是磬子吗?」

弦子叫了一声,赶紧跳下她父亲怀里,从他手里将东西藏起来。

然后小女孩佯装生气。「娘!你说人要懂礼貌,进人家房间要先敲门啊!」

「吃中饭了。」汝音走了进来,狐疑地看着这对父女。「你们父女俩鬼鬼祟祟的在做什么?」

「没做什么。」裕子夫和弦子异口同声。

「真的?」弦子急匆匆地将她母亲推出去。「没有啦!没有啦!」

出了房间后,弦子招招手要汝音弯下身,她要说悄悄话。「娘,你这样爹会很不好意思啦!爹脸皮很薄的。」

「我刚刚没看错的话,我看到你爹在刺绣?」汝音要问清楚。「弦子怎么会让你爹做这么危险的事呢?」

大男人光是拿针缝衣就已是个怪事了。更何况是刺绣?

「唉呀!娘,我会好好照顾爹爹的,你别瞎操心。」弦子拍胸辅保证。虽然她常常指导错误,害她爹扎伤手指。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是秘密。」弦子眨眨眼,嘿嘿地笑。

「娘不能知道这秘密吗?」汝音装出伤心的样子,逗着她女儿。

弦子心软的挣扎一下,最后说出来。「就是啊,爹爹要……」

「弦子。」突然裕子夫走了出来,闻声抱起他女儿。

小小的弦子在高大的裕子夫怀里,显得更娇小惹人怜。

「爹爹好饿。」对弦子说完,他看向汝音微笑。「我们吃饭吧!磬子。」

汝音差点儿噗嗤笑出声。

每次看到总是正经八百的裕子夫脸红,就让她觉得很开心。

裕子夫抱着弦子往前厅走去,她看到这对父女也在窃窃私语。

「弦子答应过爹,不说的。」

「唉呀!娘在问,我不想骗娘嘛!」

「这不是骗,弦子。」

「不跟人说实话就是骗,这是爹爹教我的啊。」

「……」

汝音没有跟上去。她回到房里,找到弦子藏东西的地方。

她看着那东西愣怔了好久。

她记得好几年前,她想要绣一对「甘苦囊」给自己和裕子夫。

她想告诉他,她愿意和他同甘共苦、患难与共,与他借老。

她到布市选了两块上好的实布,一块是喜气的红,一块是沉稳的藏青。

她在藏青的布绣上白狼。而那块红布的白鹿,只在布上用粉块打上轮廓之后,就再没有动过。

如今那块还保留着粉块痕迹的红布却躺在这儿,绣了一半。

她拿起那块布,视线模糊了。

这么多年,其实这东西还是她心头上的一道疤,不敢去碰。因为这东西仍带着那段可怖的回忆。

裕子夫知道。

所以他自己拿起针,让针扎伤手指,想用自己的血、用自己的痛,来为她化掉这道疤。加上他们所爱的女儿的贴心。这无非是想告诉她,他们终于能够……同甘共苦、患难与共、一同偕老……不会再是梦了。

汝音擦干眼泪,将东西放回原处。

然后从自己的箱囊底层中,抽翻出一个布包裹。

她将那布摊开,是那只藏青色的白狼荷包以及那只翠玉烟嘴,上头还结有当年她亲手编的吉祥结。她将那玉烟嘴对着灿烂的阳光照看,心里所下的决定,让她又落下了幸福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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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汝音睡得很沉、很香。

当她被唤醒时,她的人在裕子夫的怀抱里。

「磬子。」他轻吻她脸上的疤痕。「醒来了吗?」

她舒服地伸着懒腰,裕子夫宽阔又温暖的怀抱,在冬季里让人更加依赖。

她注意到天光,一惊。「什么时辰了?」

「快午时了。」

「天!我怎会睡得这么晚?」如果不是被裕子夫轻压着,汝音会跳着起床。

「我和弦子、老方,故意让你睡这么晚的。」

「这……你们的早饭呢?今天还要到市集里补些东西呢!」汝音焦急地说。

「你不用担心,那些事都做好了。」裕子夫的大手捧起汝音的小脸,疼惜地吻着她的眼鼻。「今天你什么都不要想,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汝音注意到裕子夫的双手满是降香膏的药味。一细看,上头有好几个被针扎伤的红点。

「我们去野餐吧,磬子。」裕子夫微笑地提出邀约。

于是汝音随着裕子夫爬过几座草岭,来到一处视野更辽阔的大草场。待在那草场上可以看到连绵的黛色山脉,被充沛干净的阳光一兜罩,轮廓、棱线都随着光影的分配清楚地显现出来。

山看似很近,彷佛跑个几步就到了,但这座横互在禁国、牡国边境上的大山,守护禁国百年,牡国军队始终横跨不过它,它的巨大深远不是眼睛所能判辨的。

汝音看到草坡上摆了食篮,还铺了一张毡子。坐在那儿可以看尽那山脉,彷佛被天地所保护,有一种很惬意的安心。「老方和弦子呢?子夫。」

「我听到脚步声了。磬子。」裕子夫笑着说。

「我只听到风声。」

忽然一股力量往汝音后方扑来。汝音吓了一跳,往后一瞧。

「弦子,你吓坏我了。」汝音又惊又喜,她也看到后头跟着笑呵呵的老方。

「你们竟然和你爹一块蒙我。」她插腰佯怒地说。

「爹爹说要给娘惊喜的。」弦子赶紧解释。「而且娘不是常跟我说吗?要多帮帮爹,爹爹眼睛不便,有要求都不可以回绝。」

「所以你爹就是用那个肥燕风筝收买你的?」汝音看到女儿手上拿着一只以红为底的鲜艳风筝,了然的说。

弦子赶紧把手上的风筝藏在身后。「这是爹爹刚去市集,他自己要买给我的,我可没要……」她急着将错揽给她爹爹。

裕子夫也就把错给搅起来。「是我买给弦子,她帮了我很多忙。」

弦子松了口气。

裕子夫说:「老方,带弦子去放风筝吧。风起了。」

弦子快乐得手舞足蹈,拉着老方奔下草坡,到那平野上放风筝。

「你们真合得来。」汝音笑着。「像难兄难弟的朋友似的。」

「磬子,过来坐吧。」裕子夫牵着汝音的手,慢慢摸索着来到毡子上。

「你们每天偷偷摸摸都在做些什么?」汝音好奇地问。

「你没吃早饭,饿吗?」裕子夫没回答。

「饿。所以更想吃吃看你们备了什么食物。」

裕子夫打开食篮,拿出一碟一碟的小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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