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
冯京莲猜想,如果世上有那么一个人,是死也不会喜欢的,那个人绝对是雍震日。
经过仲孙袭的开导,她诚心诚意的和师兄们道过歉后,所有人都原谅她了,独独雍震日,心眼比屁眼还小!
她实在很想当着他的面说:“老娘是给你面子,才和你道歉……你拽个屁啊!教一只狗不准偷吃东西,都比跟你道歉容易多了!”以上这些话,她当然不可能——没骂过。
谁教她不是个有耐性的人。
但至少她每天早上见到他的第一眼都会说对不起啦!拿什么乔啊?真以为自己很了不起?给他几分颜色,倒开起染房来了!
“喂!对不起啊——”
一早等在武馆门口的冯京莲看见雍震日跑完后山回来,一脚踹上门板,背靠在另一边门板上,整个人挡住门口,不让他过去。
雍震日没有看她,而是对着身旁正好经过的宫浚廷说:“这真是我有生以来看过最具杀气的对不起。”
对这场持续了一个月的架彻底没兴趣的宫浚廷甩也不甩他们,迳自绕过雍震日,再跨过冯京莲高抬起的脚,走进武馆内。
冯京莲也没有理会宫浚廷,看着雍震日说:“那你就干脆点原谅我不就好了?省得我每天跟你对不起,喊久了越来越没诚意。”
雍震日把手圈在嘴巴边,对着远处的师弟喊:“喂——这里有个说一套做一套的家伙!”
这招果然气到冯京莲,立刻拔出木刀朝他劈过去。
“岁时,去死吧!”
一如往常,雍震日轻松接下她的攻击,若仔细看,便会发现他的动作其实没有平常放得开,好几次可以攻击她的大好机会,他都害怕什么似的硬生生收手,改为险险闪过。
不用说也知道,他在意起她是个姑娘,无法认真和她过招。
许是察觉雍震日有意无意的闪躲,冯京莲的攻势更猛烈,平常不会用上的招式,今天一次使出来,非逼他反击不可。
“又打啦。”范景楠经过他们身旁时特别小心,怕被波及到。
“小京,你明明说要道歉的,这样下去比较像在斗殴喔。”万二小心护着手里的宝贝蟋蟀,他不管上哪儿都要带着它们。
“对付二师兄还不简单,买罐辣酱或是一堆辣椒给他就行了。”蓝桂笑咪咪的对着打得乱七八糟的两人提议。
冯京莲倏地停下脚步,雍震日也收势,两个人瞬也不瞬地瞪着对方。
“哟,真的打算买辣酱啊?”蓝桂的玩笑声传了过来,互瞪的两人立即有默契地瞪向他。
蓝桂耸耸肩,溜回武馆内,其余人见他们散发出强大的气势,纷纷学蓝桂避难去了。
“傍晚!你到后山来,我们一决胜负!”待所有人都进去后,冯京莲怒声道。
既然他忌讳她是个姑娘,没打算认真跟她打,那么她也有别的办法。
“谁理你。”雍震日嗤了声就要离开。
“这是最后一次!”冯京莲情急之下大喊。
雍震日顿了下脚步,但没有回身。
奇怪,她说最后一次,他竟感觉一股惆怅油然而生……
“我赢了,你就别婆婆妈妈小心眼,干脆点原谅我才行!”成功阻住他的步伐,冯京莲忙不迭地说。
雍震日思索着心里难以忽略的失落感,慢吞吞的回答:“你输了,就答应我一件事?”
“……别太过分都可以接受。”
“就傍晚,如果你比我晚到,算我赢。”
“如果我比你早到——”冯京莲也想依样画葫芦的说,却被雍震日硬生生打断。
“算你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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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几乎是同时到的。
“要比什么?”雍震日先开口问,仿佛赶着离开。
冯京莲对他这种态度除了厌恶,还有一丝丝的难过。
她不晓得自己唯独对雍震日会有这种感觉的原因是什么,只是知道如果他继续对她不理不睬,甚至用冷眼冷脸面对她的话,这种感觉不会消失,反而会越来越加重加深。
“跑后山。”冯京莲指着每天都要跑的长长阶梯,“不比快,也没有趟数的限制,看谁先累倒,谁就输了。”
雍震日略略挑高眉峰,怀疑她是不是脑袋出问题了。
从来也没见她跑赢自己,即使之前比的是速度,同样五十趟,跑完后她可是气喘如牛,汗如雨下,他最多气息微喘而已,她凭哪点认为自己会赢?
想是这么想,雍震日却没打算说出来,直视长阶,表示自己随时可以开始。
冯京莲也和他望着相同方向,倒数三声——“三、二、一,开始!”
两人同时迈开步伐,说好不比快,但转眼间已经消失了踪影。
要这两个从小竞争到大的家伙遵守规则——甚至其中一个还是订下规则的人——根本不可能。
“喂喂,你用这种速度跑可以吗?二十圈不到就喘不过气了吧,到时候可不要叫我背你下山啊!”雍震日以飞快的高速边跑边说。
“喂喂,我明明说了不比快的,你用这个速度跑如果摔跤了,可是会滚到山脚下哭爹喊娘的!”以同样速度紧追他不放的冯京莲可不愿意在嘴巴上输给他。
“喂喂,如果你打算摔下去的话,最好快一点,等到快不行的时候才摔是很可笑的!就像使出必杀技要打倒对方时,一个不注意踩到香蕉皮滑倒一样可悲啊!”
“喂喂,我使出必杀技的时候都会先注意地上有没有香蕉皮……谁会没事在有香蕉皮的地方决斗啊?”
“喂喂,你这句话对香蕉皮很失礼,快跟香蕉道歉。”
“喂喂,为什么对香蕉皮失礼却要跟香蕉道歉啊?我不懂你的意思啦!”
他们像一阵风——一阵吵杂的北风,转眼间冲过一半路途,快要抵达顶端。
“喂喂,你还不减速吗?不折返吗?”
“喂喂,你先减速,我就能够折返啦!”
“喂喂,我才不要先减速,那感觉好像认输一样,我不喜欢输的感觉。”
“喂喂,你也会在意输赢啊!我比你更讨厌输的感觉,你先停!”
“喂喂,我比你的更讨厌还要再讨厌上十倍,相当于讨厌有人在被子里放屁的程度,所以你先。”
“喂喂,说什么十倍的,我可是从出生就讨厌了,你懂吗?从出生喔!那已经超过比讨厌有人在被子里放屁还要更讨厌的程度了,是憎恨啊!你先!”
“喂喂,再这么下去我们就要冲进庙里了,你要冲进庙里吗?你想冲进晚上的破庙里吗?你想冲进那间早已荒废的破庙里吗?”雍震日边注意晚了的天色,一边说。
“喂喂,你怕了吗?难道自称天不怕地不怕,没人能打败的辣味仙人竟然怕鬼?”冯京莲露出讨人厌的嘲笑,还很故意地遮起嘴来,看起来更可恶。
“谁怕了?是那个啦,没带香油钱乱闯不太好,你想想如果遇上狐狸精……不,如果遇上山神的话,岂不是很失礼吗?如果狐狸精……不,如果山神生气的话,我们都不会有好下场的,说不定会被狐狸精……不,说不定会被山神诅咒啊……”雍震日说是这么说,但她没停,他也不打算停。某方面来说,即使害怕鬼神之类的玩意儿,还是比不上输给她的讨厌。
“喂!你根本就很怕嘛!而且还是怕狐狸精!你到底跟狐狸精有过怎样的过节吗?小时候是听狐狸精的鬼故事长大的吗?还是被狐狸精吓到不敢半夜上茅房吗?”冯京莲忍不住吐槽,猛地发现他们对话的模式恢复,心中一阵窃喜。
于是这样那样的,两个人谁也不肯让谁,跑进了破庙中,然后同时停下脚步。
天色,已经全然暗了下来。
四周黑漆漆的,破败的庙宇看起来格外荒凉,且……鬼影幢幢。
雍震日抓抓头,不耐地说:“看吧,要你早点折返的,现在都跑进来了,真是浪费时间。”
冯京莲冷眼看着自己被某人扯住的袖子,冷淡地说:“要走你就走啊。”
他到底有多怕啊?
“喂喂,我是怕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你会吓得哭出来,绝对不是因为我自己怕才抓着你的!”雍震日说得好像很为她着想。
闻言,冯京莲顿了顿,接着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既然比快我们都不按照规矩来,不如来比谁在庙里待得久好了。”
雍震日几乎定格不动。
“好、好好……好啊!谁怕谁!”雍震日大声说着,手完全没要放开的意思。
他根本怕到不行吧!
“当然,如果你怕的话,随时可以说出来,我们还是可以回去比跑后山的。”话说得很好听,雍震日依然紧抓着她的袖子。
冯京莲随口敷衍,“好好,快走吧。”
“走?去哪里?爹爹我从来没有教过你乱闯别人家。”雍震日站在原地,打死不肯移动。
“喂,我知道你很害怕,但可不可以不要乱冒充别人的爹?”冯京莲翻了个白眼,见他怕到语无论次的地步,决定放他一马,“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只要你肯原谅我,要走也不是不行。”
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感觉像在威胁人,但谁教他这么固执,又在这时候暴露出弱点,逼得她使出这种小人手段。
话说得很骄傲,冯京莲倒不认为雍震日会因此投降……
“我原谅你。”孰料,他立刻说。
“喂!你态度也变得太快了吧!”冯京莲差点揍他一拳。
雍震日放开她的袖子,神情恢复平常的模样。“我可以原谅你,但一辈子我都不会再相信你。”
他的话令冯京莲皱紧眉心。
“我不懂你的意思,难道你从来没有欺骗过人吗?也有那种善意的谎言,况且不一定每个人说谎都是带着恶意的,也有情非得已的情况,你这种态度实在太偏执。”
她的话听在他耳里完全是狡辩。
“无论是善意还是恶意,有意或无意,就算是我骗了人,别人也不能骗我。”雍震日的语气很冷。
“你这么说不会太自私?”冯京莲大呼不可思议。这人的脸皮简直厚到打不穿的地步。
“那是因为你是骗人的人,不是被骗的人才会这么说。”他的话,让人听出他对“欺骗”这事有过不好的回忆。
冯京莲察觉了。
其他师兄对于她不信任他们一事看得很重,因为在武馆内,大家的感情都很好,所以她以为雍震日也是如此,但如今看来,似乎不仅仅这样。
“不然你认为骗人的人该受到何种惩罚才够?”她干脆直接问。
“骗子不需要受到惩罚,一辈子不为人所信任,已经足够。”雍震日冷笑了声。
“也就是说要赢得你的信任没那么简单了。”她开始活动筋骨,扭扭头,转转身。
雍震日默不作声地盯着她。
“不过,我至少可以当成你曾经很信任我,所以才会感到失望,对吧?”伸出一根手指点着嘴唇,冯京莲停顿片刻,接着对他露出坦率的笑靥,“毕竟,不在乎的人就算怎么骗你,你也不会在乎,是不?”
“你打算干嘛?”他不知怎地防备了起来。
“赢得你的信任啊!”说完,她用力地跪下,重重地磕了个头,声音之响,雍震日不禁怀疑周围就算有孤魂野鬼也都被她这股气势给吓跑了。
一定很痛。
雍震日暗忖,可也没要她起来。
确实很痛,冯京莲头昏眼花了好一阵,才说:“我知道不管怎么说,你都会认为我在找借口,无妨,如果需要跟你道歉一万次,你才肯再次相信我的话,那我就说一万次;但是,我绝对不会因为你的死心眼退缩,所以你最好做足会被我烦死的心理准备!”
她这……是威胁吧。
“如果我说一万次不够呢?”他突问。
“那几次才够?”抬起头,她认真地反问。
“你难道没想过即使我说了一个数字,却还是不原谅你也是有可能的?”他挤眉弄眼加上冷嘲热讽,非常欠揍。
“我非常、非常喜欢这里。”冯京莲仍跪坐在地上,目光直视着他,“我没有仔细算过,但可能有超过二十个以上的兄弟姊妹,家境十分贫困,刚生出的弟弟或妹妹几乎没有东西吃,我有一对不负责任的父母,一直生,却不管我们的死活,对于那个家,我丝毫的怀念都没有。但,假使有那么一天,我离开了武馆,离开这个村子,我还是能有个地方可以怀念,可以称为家乡,因为我在这里遇到了你们,遇到了一群让我产生归属感的朋友。”
“有人告诉我,如果碰上了这样的人,不要轻易放手,你是其中之一,所以我不会轻易让误会破坏我们的关系。”
雍震日拧起眉头,有些难接受从小斗到大的她说出这些话,尤其是在知道她是个姑娘之后,这番话怎么听……都像是对放在心底珍重的人说的,非常动听。
他几乎快想不起自己抗拒她的原因。
“即使这关系并非特别良好,还动不动就用拳头木刀招呼彼此?”
“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我没事就用拳头和木刀打招呼的。”她态度很严肃。
她还真是不肯放弃啊。
对了,从小她便是这种个性,不服输,不轻言放弃,才会一直追在他后头跑。
雍震日露出苦笑,“我的母亲……亲娘,她是我爹在外头养的小妾,当我娘生了我之后,我爹把我们接回家里。我爹早有个正房,因为正房生不出男孩,才把我以长子的身分接回去。”
“但是正房的眼里永远容不下二房,尤其我娘又生了我,那个家的继承人可以说确定是我。谁知道几年后正房产下一子,还是个儿子,于是我和我娘在那个家的地位瞬间没那么举足轻重了。正房开始处处打压我和我娘,日子真的很难过,我每天醒来都想着为什么还活着?如果被打死就好了,是我娘一直和我在一起,我才撑下去的。”
“她说会永远挡在我前面,说我是她在这世上最心爱的人……结果她还是跑了,大概是受不了被人当狗一样的对待吧。”
面对他突然开口说起过去,冯京莲满腹疑问,几度想插话,最后还是决定让他说完。
他看起来并不特别难过,可是她发现,一提起父母,他的眼底便会浮现出嫌恶。
虽然双亲是那么的不负责任,她倒没有厌恶的感觉,真要说的话,她从未在乎过那两个人,无论他们怎么做都不会让她伤心。这么说来……他大概非常在乎他的母亲吧。
“当时我还很小,听说她是跟别的男人跑了,我也不是很清楚。刚开始我爹会替我挡着大娘的棍子,但最后他也拿她没辙,毕竟我大娘真的很可怕,简直就是只河东狮,一吼,全家都会震动。”
“我爹,他曾经说过会照顾我一辈子,即使无法替我挡棍子,那就一辈子在我挨打后替我擦药。但是当大娘要他把我送走,他竟然闷不吭声的答应了,把我送到他的弟弟,也就是师父这里来。”说到这里,雍震日的脸上忍不住浮现讪然,“我身旁净是些说话不算话的人,自然把谎言看得很重,这并不只是针对你,而是我找不到再度相信你的理由。”
他的坦承让冯京莲松了口气,了解原因后,才知道该如何重新取得他的信任。
而且,能听到他的过去,莫名令她有股被重视的感觉,有点开心……等等,她开心什么?事情又还没解决!
冯京莲暗骂自己奇怪的反应,同时想着该怎么说。
“我啊,也许下意识里在找能够让我相信的人也不一定。如果遇到这样的人,我一定能对他坦白所有事——不骗你,我曾经这样想过。但是当我真的碰到之后,却完全没有勇气,只要一想到改变现况可能带来的误会……”她停顿了下,无奈的笑了笑,“像现在这样,岂不是很令人难过吗?我想是因为我没能成为让人信任的人,你才没有理由相信我,那么我从今天开始努力的话,也许有一天,你又能开始相信我也不一定。因为你是我在乎的人,这就是我无法放弃的原因。”
雍震日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道:“我得承认,你这张嘴除了教人去死以外,真的很厉害。”他边说边掐着她的颊边肉,眼底染上她熟悉的恶劣光彩。
给她这么一说,他的坚持真的像死心眼了。
不过也因为她这么一说,他开始了解,他并不是真的无法信任欺骗过自己的人,而是那个人是她,才会如此介怀。
这么说来,这个小鬼实在是很擅长扰乱他的心啊!
“我可以把这话当成是不用道歉一万次的意思吗?”冯京莲小心翼翼的问。
无论如何他笑了,看得她也想跟着笑,可以把事情简化成皆大欢喜吧?
“小鬼,你未免太懒惰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没学过啊?”雍震日敲了敲她的脑袋。“如果你真想要我的信任的话,努力做给我看吧。”
“好!那我从明天开始都像今天早上那样跟你说对不起!”冯京莲燃起一股满满的气势,喝道。
“喂,谁要那种杀气腾腾的道歉?给我用正常的方式道歉,用正常的方式向天下所有正常道歉的人道歉!”雍震日恢复平时和她一来一往的斗嘴语气。
冯京莲愣愣地瞅着他,鼻子有股酸疼的感觉。
“喂喂,你该不会是要感动得哭了吧?”雍震日故意嘲笑她,“来吧,以前不知道你是姑娘的时候,师兄我会狠狠骂是男孩就不准哭,现在既然知道你是女孩子了,快快投进师兄的怀抱,师兄会好好安慰你的。”
迎上雍正日欺负人时会出现的邪恶笑容,冯京莲出乎他意料真的投入他的怀里,一把抱紧他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