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龚洋做饭去了,房中就剩下梁正天和龚晓彤。好长时间没有跟男人独处一室,龚晓彤觉得有些不自在,她扭了扭身子,把两只手的手指扣在一起相互绞着,笑道:“坐吧。你喝茶吗?”
梁正天:“来一杯吧,茶叶放少些。”
龚晓彤:“好的。”说着,就起身到客厅里去给他泡茶。龚晓彤走出了卧室,梁正天在龚晓彤的房中四处巡看。他信步踱到写字台边,见上面放着一沓稿件,回头问走进房来的龚晓彤:“爬格子呢?想当文豪了?”
龚晓彤面上一红,低声道:“当什么文豪?不过就是写点儿东西赚点小钱罢了。”说着,把沏好的茶放在写字台上,又对梁正天说:“你喝啊。”
梁正天:“好的,谢谢!”
龚晓彤:“不用。应该的。”
“你在写中篇小说?”梁正天端起茶杯问龚晓彤。
晓彤垂着眼皮答道:“我没那笔力,只能写些小的,散文啊,小诗啦,试过几个短篇小说。”
梁正天:“也不能这么说。读书那会儿文科你也算得上是佼佼者了。虽然不能跟阿星相比,但你也是尖子的。”
龚晓彤:“我怎能跟阿星相比呢?他可是我们班里的全能冠军。”
“唉”梁正天叹了口气:“是啊,他可是张欣老师的得意门生。我本以为方浩老师会再次募捐让他继续读下去,可方浩老师没有那样做。他只好中途辍学了。”
龚晓彤也叹道:“是啊,他和玲玲当时是多么令人羡慕的一对儿,最终却没能在一起。”
梁正天:“没法子。像成绩那么差的李伟东竟也混到了县委书记。偏偏阿星这样的尖子却只能窝在大山里做农民。这老天也实在是不公了。”
龚晓彤有些伤感:“谁说不是呢。也许这就是命。上天赐予了你这样的命,又有什么办法呢?”
梁正天怕再说下去又勾起龚晓彤的伤心事,连忙岔开了话题:“你写作一个月能挣多少稿费?”
龚晓彤:“嗯,灵感来了,运气也不错的话,挣个五六百块;如果没灵感运气又差的话,那就不名一文了。”
梁正天皱了一下眉,道:“老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得有点固定收入才行。”
“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好的。”晓彤看了一眼梁正天,笑道:“又想说我犟驴?”
“不不,”梁正天连忙摇头:“关键是这样下去会埋没了你。象你这样才华横溢的人,应该对国家和社会做出更大贡献的。”
“少拿我寻开心,讽我吧你?我哪里‘才华横溢’了?充其量也就半个残废人罢了。”说完这话,晓彤黯然神伤。
梁正天:“不行,我不能看着你再这样消沉下去了。”
“我的身体素质限制了我的前途。哪里有我的栖身之地啊?”后一句像是问她自己,语音中充满了迷惘和感伤。
“我有很多离了婚的战友,都是优秀的指挥官,全是少校以上。当然,也有三十出头的上尉处男。”梁正天一本正经的对晓彤说。
晓彤拉下了脸:“说着说着又离谱了。”
梁正天:“我是说,你应该振作起来。”
“我根本就没消沉。”晓彤生了气:“这与消沉振作完全是两码事!我用不着你来替我瞎操心,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的事吧。”
梁正天用犀利的目光盯着晓彤的脸:“你觉得讨论这些事情恶心?还是对着我不好意思?”
晓彤扭过了身子不理他。
梁正天继续说道:“咳,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都是过来人了。晓彤,不是我说你,你的虚荣心太强了,读书时你就常摆出睥睨一切的样子,你去帮助别人可以,但别人想帮助你却……”
龚晓彤俏丽的脸上罩上了一层阴云:“我说你怎么就那么无聊?谁叫你挖空心思的分析我了?”
“你可别误会,我这样做是想帮助你。”梁正天诚恳的说:“谁叫我们是那么多年的同学?又是朋友,看到你这样,我心里很不好受。”
龚晓彤脸色放和了些:“谢谢你了,救苦济世的梁大菩萨。”
梁正天笑了:“晓彤,你少个能倾诉衷肠的贴心闺蜜。你该有个替你出主意的朋友。你看我好不容易回沿江一趟,平时忙,也顾不上你。——这回你就把我当一回倾诉衷肠的诡秘吧。”
龚晓彤用手指刮着脸道:“哎呀呀,还真不知羞!闺蜜那可是指的同性朋友,你一个大男人毛遂自荐做我的闺蜜,心里可是对我有企图?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说完,龚晓彤突然觉得自己的言语有些造次。心想:“这不是向他暗示什么吗?”登时羞的耳根子发烫,连忙别开了头去。
梁正天倒仍是一本正经:“当然知道了,我就是想好了才来找你的……”说着,他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便连忙打住了话头不再说下去。过了片刻,又复诚恳坦荡的表情对龚晓彤说:“既然让我再次跟你重逢,你的这个忙我是帮定了。对闺蜜一吐心曲吧,心目中的白马王子须具备哪些条件?所有的中国未婚好汉全在我的莲花宝座下下藏着呢。”
“哦哟哟,你有个未婚男人资料库呀?”晓彤笑了起来:“救苦济世的梁大菩萨还准备办个婚姻介绍所?”
梁正天也笑了:“想不到从前连笑都不会的人,现在居然还会说笑话了。”
晓彤收住了笑,问道:“难道从前的我真的不会笑?活象一具木乃伊?”
“这么形容过分了点,”梁正天凝视着龚晓彤的脸说:“但说你是一个从修道院里出来的修女,那是一点也不过分。你心中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那脸,直如一块冰似的。看一眼就令人发怵。”
“你是说我虚伪?”晓彤辩道:“我一向心中怎么想就怎么做,从来都是心口如一言行一致。”
梁正天:“我说你还不用不服。你可以问问我们从前的那些同学。从小学到中学几年你交了几个知心朋友?李翠鹃和李丽琴是我们七年来的同班同学吧?但她们都觉得和你隔着一层什么似的摸不透你的心思。”
龚晓彤:“我天生就是这种性格,又不故意是装出来的。”
梁正天:“这种性格就是要不得。至少,在这个社会,这个时代行不通,难以办成大事!成天老寒着个脸,就跟谁欠了你多少债似的。我跟你说,现在这种时代是缺不了交际的,你老把自己装在一个严密的套子里,就跟那个希腊语教师别里科夫一样。像你这种状态,别人只会说你是……”
“说我是什么?”龚晓彤问。
梁正天口中缓缓吐出两个字:“另类。”
“简直是一派胡言!你这是在侮辱我的人格!”龚晓彤紫涨了脸吼起来,继而又嘤嘤哭泣,也不知该怎样辩白,只一个劲的叫喊:“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没招你,你干嘛老跟我过不去?我跟你有深仇大恨么?别人这么说我就也罢了。可这么说我的人竟然是你!你这是找上门来欺负我!”
龚洋听到女儿一叠连声的叫喊,赶紧放下手中炒菜用的锅铲跑到龚晓彤的房门口:“这是怎么啦?刚才还有说有笑的,怎么突然吵起来?我说你们也算得上是新时代的知识分子,社会的精英,怎会那样沉不住气?”
龚晓彤连忙揩干了泪,挤出几丝笑容来:“没吵啊。我们是在争论一件事,在争论的时候声音大了点儿。”
梁正天看了龚晓彤一眼,别有用意的说:“叔,我在开导晓彤该怎样做人呢。她激动之下就跟我嚷了两句。”
“唉”龚洋摇摇头叹了口气:“我说你们都多少年不见了,谈话的时候和气点。晓彤,你也真是的,正天好不容易来趟家,你冲他嚷个什么劲呢?”
龚洋转身离去,两人默然无语。
两人在尴尬的气氛中沉默了一阵,还是梁正天先开了口:“想当年我们班里最温文尔雅的同学就数阿星和你。想不到今天火起来还真吓了我一跳。”
“怎么着?”晓彤余怒未消:“这还算对你客气了,你刚才说的那还是人话吗?”
“说过火了么?”梁正天笑着问。
龚晓彤:“岂止过火?你那是在有意识的侮辱我!”
梁正天:“没那意思,你千万别误会。对不起啊,晓彤。你别往心里去。”顿了顿,又看着龚晓彤笑:“瞧你刚才那样子,明明拌嘴哭了,叔一来,又装作没事的样。也不知是何时抹干的泪。那动作简直熟练得超过了一个专业的影员。我还真低估了你。”
龚晓彤反唇相讥:“还说我呢。也不知是谁早上黑老鸹似的咒我爸,等真见了我爸,却又一口一个‘叔’的好不亲热。——你倒是真君子了?”
梁正天:“我本来就没说自己是君子。我那是因人而异的说话。”
晓彤:“两面人——圆滑!”
梁正天:“我那不是圆滑,只不过是实话实说。可是你呢,你在说真话吗?”
“你……我……”龚晓彤一时想不起合适的词儿,旋即嫣然一笑:“我脸皮没你厚。”
梁正天突然严肃起来:“要不是把你当作好朋友,我也不可能对你说那些难听的话;要不是想帮助你,想挖出你的症结所在,我说这些讨人嫌的话干嘛?我疯了么我?”
龚晓彤笑道:“对,你就是神经不正常;就是疯了!——要不然,你对我说那些话干嘛呢?”说完,又觉得这话越发近乎于情人间的打情骂俏了。尤其是刚才对梁正天的那一笑,放出的眼神,连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于是赶紧收敛了笑意,恢复肃容。“说心里话,你若真肯帮我,就帮我联系个工作吧。自从纸厂倒闭后下岗在家里,我自己对现在的这个心态也觉得很是奇怪,这可能与我这几年来都窝在家里、不与外界人士接触有直接关系吧?时日长了,偶与外人相对,总感无所适从,极不自然;也不知该和对方说些什么。”龚晓彤诚恳的对梁正天说。
梁正天一愕:“该说些什么话?”
晓彤:“你没听我说话么?”
梁正天:“听着呢。我刚才在想我们读书的时候的事。”
“有什么可想的?读书时都是你在欺负我。”龚晓彤轻轻的说。
梁正天笑道:“你又在赖人了?我可不敢欺负你。那时我巴结你还来不及呢。”
龚晓彤:“巴结?你为什么要巴结我啊?”
梁正天:“因为,我怕我爸的棍子落在我的身上啊。”
“嘻嘻”龚晓彤笑:“我斗不过你当然只好去找大伯收拾你了。”
“还真看不出你那么阴险。”梁正天笑道: “今天我可又重新认识了你。”
龚晓彤也笑:“相处长了,你就会知道得更多。”
两人又聊了一阵,梁正天起身告辞。龚晓彤送梁正天出门,正遇上亮亮跑得气喘嘘嘘,眼圈发红的进门。
梁正天:“亮亮,这么早就放学了吗?”
龚亮亮低着头点了点头:“嗯。”
梁正天:“哎呀,那我得赶紧回家做饭去了。”说着,就快步往家里赶去。
吃午饭时,龚洋对龚晓彤说:“晓彤,你一向沉得住气,从不与别人争吵,今天怎么就跟正天吵起来了呢?“
“那是争论问题时大了点声,又不是吵架。”龚晓彤若无其事的说。
“唉”龚洋放下手中的碗看着龚晓彤:“你爸我眼不花耳不聋的,当我没看出你们之间的什么来么?”
龚晓彤一笑:“爸,您看出什么了?难不成你是看出我们在谈感情?”
龚洋:“是该谈感情了。爸心里挺高兴。”
龚晓彤无奈的摇了摇头:“唉,我对您还真是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