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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夏所长站了起来:“哦,那个,来邮电所的事……?”

阿星:“再说吧,容我再考虑几天。”

夏所长点了点头:“至多三天。”

阿星想了想:“嗯,两天后我就给你答复。”

夏所长:“好。”

两天后,阿星到邮电所投寄写好的诗稿,顺便给夏所长一个答复。

办了诗稿邮件投寄手续,夏所长问他:“考虑得怎么样了?”

阿星:“我想这样,你们多辛苦一些日子,那份差事你就另找一个人。”

夏所长有些不悦:“唉,我是看着你踏实才一再要你来这里的,——别的孩子想来的很多,但我不放心。”

阿星:“那你就找一个做事踏实、年龄稍大点的。”

夏所长一脸无奈:“唉,我跟你还真说不转。我还是跟你阿爸商量商量,顺便今晚回趟家。”

喝了杯茶,两人就上路了。——夏所长跟阿星是邻寨的。

夏所长没有回家就直接跟阿星去了家里。两人进家的时候阿妈已经做好了饭菜,见夏所长要在自家吃晚饭,阿妈又拖着病残的身子多炒了两个菜。

吃了饭,夏所长与阿星一家在火塘边拉家常。

夏所长给阿爸递过一根没带过滤嘴的春城牌香烟:“兄弟,抽烟。”

阿爸接过香烟尴尬的笑笑:“我只抽草烟(自己种植晾晒干的一种烟草,也就是旱烟),不好意思拿出来招待你哟。”

夏所长:“嗨,都是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自家兄弟,又何必那么客气?再说了,我也抽不起好烟,这是低档次的了。”说着,长长地叹了口气,愁眉紧锁。

阿爸笑道:“怎么啦?哥,好端端的叹什么气?”

夏所长苦着脸说道:“兄弟你有所不知,各有各的难处呀。别人见我在邮电所拿着一两千的工资,以为我的日子有多好过?其实,我自己的苦只有我自己知道。”

阿爸吸了一口烟:“哦,你有苦?你有什么苦呀?”

夏所长“呼”的吐出了一个大大的烟圈:“不都是我那两个儿子给我闹的吗?唉,你说,我一个干老头抽着一块钱一包的青蛙皮(指没带过滤嘴的春城牌香烟,因为包装烟卷的纸盒是绿色的,故而有人把这种烟称作青蛙皮),两个小子却抽七块一盒的云烟,他们没本事挣一分钱,却要用我几倍的钱,我供得起他们么我?我和老伴都勒紧裤带过日子了,他们还不知足,老是抱怨这样不好那样不够的。唉,再这样下去我和孩子他妈都要喝西北风了。”

阿爸把已经抽得很短的烟蒂扔进火塘里:“是啊,现在的孩子都被父母惯坏了,不像我们年轻的时候那么懂事了。”

夏所长又给阿爸递了根烟:“我说你就别跟着叫苦了,像阿星和阿金那么听话的孩子,现在还有多少?”

阿爸看了一眼低头想事的阿星,脸上现出了笑容:“嗯,我说的是现在社会上的普遍现象,不是指我家那俩小子。不过,也不知以后会成什么样子?你说是不是?”

夏所长:“你就谝吧你。现在已经这么好,将来又会差到哪儿去?俗话说‘人看从小’一个人成不成器小时候就看得出来了。”

阿爸:“话是这么说,人总是会变的嘛。”

夏所长看看渐渐黑下来的天,说道:“还是言归正传,我想和你商量商量让阿星去邮电所的事。——你同意不同意?”

阿爸:“我嘛,当然同意了。可是,孩子的事现在我们也管不了了。我们没本事供他上学已经觉得对不起他,我们不能再强迫他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了吧?你说是不是?”

夏所长无奈:“那好吧,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又聊了一阵,夏所长告辞回家。

阿爸问正在洗脚的阿星:“你真不愿意去邮电所?”

阿星点了点头:“嗯。”

阿爸:“不愿意就算了,我们也不勉强你。爱做什么你自己拿主意吧。”

……

一年后的一天,阿星到邮电所给胡玲玲寄信,夏所长又跟阿星谈起了让他去邮电所的事:“阿星,有没有想通?”

阿星一愣:“啊,想通什么?”

夏所长:“就是,让你到邮电所来的事啊。”

阿星挠了挠头:“这个,你们不是已经找了一个吗?”

夏所长:“唉,那小子是我们忙不过来的情况下胡乱找的,实在没法用。”

阿星:“好好调教他呀。”

夏所长摇着头说:“调教不过来的,朽木不可雕了。”

阿星:“撵走了?”

夏所长点了点头:“撵走了。不撵走可会把我气死的。”

阿星:“我还没想好。”

夏所长看着阿星想主意,突然灵机一动:“阿星,你喜欢文学么?”

阿星点了点头:“喜欢。”

夏所长觉得有了一丝希望,继续说道:“嗯,我们这里有人订阅好多文学期刊,如果你来这里干的话,可以得到免费阅读的机会。”

阿星“嗯”了一声,低头沉思。

夏所长继续向阿星施放糖衣炮弹:“还有,你不是喜欢写作投稿么?如果来这里干,寄信投稿就方便很多,也不用你来回跑。”

阿星想了想:“嗯,好吧,那我就来干一段时间试试。”

夏所长高兴了:“好好好,这就对了嘛。你什么时候来?”

阿星:“两天后就来。”

夏所长:“一言为定,可不许反悔。”

阿星笑道:“不会反悔的。既然答应了你,我就会来干一段时间。”

夏所长看着阿星问:“你今年几岁?”

阿星不解:“你问这个干嘛?”

夏所长:“如果满十八岁的话我们就签个合同。”

阿星:“签订合同有什么好处?”

夏所长:“怕你跑了呗。签订了合同你就跑不了了。”

阿星笑道:“我答应你最低在这里干三个月。至于合同,我是不会跟你签的。”

夏所长:“为什么?”

阿星:“因为我不想在这里呆太长。连你都说了嘛,在这里干不会有前途。”

夏所长作了让步:“好,这些以后再说。你先来干起吧。”

阿星点了点头:“好。”

两天后,阿星背着铺盖行李到邮电所报到。夏所长让他跟另一个邮递员同住一间宿舍。另一个邮递员名叫阿宝,长他七岁,已经结婚。

第二天,夏所长安排他跟阿宝到高岗村一线跑班。高岗村这一线是他的家乡,不用阿宝带他去他也能自己去,但投递的程序需要熟悉一下。再说,这一线有六个村,有几个村的领导他不认识,阿宝带他去也好相互认识一下,免得他去村公所投递报刊信件的时候连饭也吃不上。阿宝干了三年的邮递员,已经跟十个村的领导混得很熟。

阿宝是黑惠江畔长大的土着彝家汉子,生性耿直,但寡言少语。阿星跟他相处时间不长,还摸不准他的脾性。看到高大魁梧的黑大汉时常板着张脸,心里有些发怵。

在路上,阿星问一句,他答一句,阿星若不问,阿宝就什么也不说,只顾低着头赶路。

到了投递报刊信件的第一站——中美村,村领导看着面孔陌生的阿星问阿宝:“这酗子是新来的吗?”

阿宝“嗯”了一声,端起桌上的茶杯“嘘溜嘘溜”的喝茶。

阿星正等着阿宝给自己介绍村里的领导相互认识呢,没想到他却什么也不说了。没法子,他只好向村领导作自我介绍:“我叫阿星,刚来邮电所,以后还请各位领导多多关照。”

村长倒也客气:“好说好说。”又介绍道:“我是村长,名叫罗伟忠,那个矮矮的汉子是文书罗胡杨,支书胡金红今天回家了,下次来的时候你们再相互认识吧。”

喝了一会儿茶,开始办理报刊信件投递手续。办好后两人就背起邮包赶往第二站三河村。三河村是阿星的第二故乡,他的外婆家就在三河村,他小的时候有一半时间住在外婆家,这里的人无论大小他都认识。村里的领导也都是跟阿星沾亲带故的老熟人,自是不用阿宝给他介绍。喝茶休息了一阵,当村长的堂舅留他们在村里吃午饭。

办理好投递手续,两人又向高岗村进发。高岗村是阿星的故乡,村领导不用说都是熟人。

另外三个村的领导阿星都不认识,阿星以自我介绍的方式结识了一部分村领导。当然,也有一部分村领导很摆架子,阿星在自我介绍的时候觉得很尴尬。

跑完六个村返回邮电所,已是第二天下午六点。

夏所长笑着问一脸疲惫的阿星:“累吗?”

阿星:“有点。”

夏所长:“慢慢就适应了,你们刚跑完的这条线足有八十公里,所里规定行程两天。”

阿星:“江外的那条线呢?”

夏所长:“江外的那条线行程一天,四十五公里。”

阿星:“嗯,那来回就有九十公里,恐怕有些吃力。”

夏所长点了点头:“是有点吃力,但你和阿宝轮换着跑,习惯后也就不会感到吃力了。”

吃了晚饭,疲惫之极的阿星就早早上床休息了。待他一觉醒来,窗外已是阳光遍地,再看阿宝的床,铺盖都已折叠得整整齐齐。阿星赶紧一骨碌爬起来去洗漱。他刚整理好被子,阿宝已背着两个邮包从楼上走了下来。向他递过邮包和一个军用水壶:“喏,背上,出发了。”

阿星看着军用水壶不解的问:“还要自己带水去?”

“到了江外你就知道了。”阿宝说完,自顾自的走出了邮电所大门。阿星只好赶紧跟了上去。经过街道,两人买了几个馒头边吃边赶路。到了江边,热辣辣的太阳已经开始炙烤沿江两岸。阿宝向江那边喊了一声:“喂——宏哥,邮电所的到江外投递报刊,过来渡筏了!”

江那边的宏哥应了一声,在竹筏上发动柴油机,用竹篙撑动竹筏缓缓向这边驶来。

阿星问阿宝:“宝哥,渡一次多少钱?”

阿宝:“我们不用付钱,渡筏子过江的费用由邮电局直接和他们结算。”

阿星:“怎么算?”

阿宝:“可能是按年结算吧。如果是普通百姓和其他人,必须凑足三十块钱他们才渡。也就是说他们渡一次必须收三十块钱。”

阿星:“如果人数多呢?”

阿宝:“那就每人出两块钱。但渡一次不能超过三十人。这是有规定的。”

阿星点了点头:“的确是这样。我去过几次金鸡村,渡江的时候付的钱都不一样,起先我还以为是那渡筏子的人乱收我的钱呢。”

阿宝:“最多的时候你付过多少钱?”

阿星:“十块。因为只有三个人嘛。”

阿宝:“这就对了。”

两人说着话,竹筏已经驶到了他们面前。两人跳上竹筏,竹筏又缓缓向江那边驶去。宏哥看着阿星问道:“你是刚来的吧?以前没有见过你。”

阿星点了点头:“是的,我叫阿星。今天第一次出江外。”

宏哥问阿星:“你家在哪儿?”

阿星:“高岗村。”

宏哥点了点头。

阿星问宏哥:“宏哥,邮电局一年给你们多少钱?”

宏哥边掌舵边回答:“四百。”

阿星:“无论渡多少次都是四百?”

宏哥:“是的。不过,政府每年另外还给我们补贴六百。”

阿星:“嗯,那算起来也有一千了。”

过了江,两人沿着江坡往上爬,那坡路越爬越陡,才刚爬了一小段,阿星就觉得口渴难耐,拿下水壶喝了几口,才觉得舒服了些。

阿宝转回头看了一眼气喘吁吁的阿星:“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准备水了吧?”

阿星喘着粗气说:“知道了。江外这条线山高坡陡天气热,更要命的是这里几乎没有可以喝的山泉水。”

阿宝:“对了。你可要省着点喝,现在才走了三分之一的路,而且天气会越来越热。”

阿星点了点头,复又把水壶挂回肩上。

又爬了一段路,天气果然越来越热,口干舌燥的阿星忍不住拿下肩上的水壶又喝了几口。

阿宝生在江边长在江边,已经习惯了这种酷热的气候,脑门上虽然挂满汗珠子,依然健步如飞。阿星的衣裤已全被汗水浸湿,看着远去的阿宝,只好咬咬牙又跟了上去。

才到半山腰,阿星的水壶已是空空如也,又渴又累的阿星实在想坐下来歇歇,但四周都是光秃秃的红土坡,偶尔有几棵低矮的灌木,那还是带刺儿的。虽有好多岩石,但都是刀砍斧削般的尖利,根本就没法坐在上面。没坐下休息的地方,阿星只好鼓劲跟在阿宝后面。

好不容易看到路边有一块黑褐色的平整的岩石,阿星一屁股坐了下去。刚坐下,就被岩石烫得跳了起来:“啊呀,这岩石怎么会那么烫?”

听到阿星的惨叫声,走在前面的阿宝驻足回过头来,看到阿星满脸痛苦的抚摸屁股,笑道:“那岩石少说也有七八十度,不烫才怪。”

阿星这是第一次看到阿宝笑,那口整齐的牙,润洁得像白玉。阿宝返身走近阿星,伸手卸下他肩上的邮包挎在自己肩上:“走吧。记住了,以后遇到这么骄烈的太阳千万不能坐在岩石上。”

阿星默默的点了点头。

走了几步,阿宝又笑着说:“那黑褐色的岩石热起来足可以烤熟玉米粒呢。你摸摸看,你的屁股烤熟了没有?”

一句幽默的玩笑,逗得阿星哈哈大笑:“你怎么知道岩石可以烤熟玉米?”

阿宝边走边告诉他:“我小时候经常在江边放猪,一天,把一个用来喂猪的干玉米棒子放在一块黑褐色的岩石上,然后我就到江里游泳,等我游泳上岸,那个放在岩石上的玉米棒子竟然发出了一股焦香,我用手指抠了几粒玉米试着放进嘴里咀嚼,居然香喷喷的。原来,挨着岩石的部分玉米粒已经被岩石给烤熟了。以后的几天,我就把散玉米粒撒在岩石上,待我游泳上岸,那些散玉米粒都已经香喷喷的了。”

阿宝的这个说法可能有点夸张,阿星将信将疑,但那岩石确实很烫,他刚刚才吃过苦头。

阿星问阿宝:“宝哥,哪里可以乘凉歇歇呀?”

阿宝:“再走十分钟。上面有棵大青树,我们在树下乘凉歇歇。”

跟阿宝相处了几天,阿星发现他的话渐渐地多了起来,感觉到这是个皮冷心热的彝家汉子。

又捱了一段路,终于到达个稍微平坦的地方,那儿果然有棵枝繁叶茂的大青树。

两人坐在大青树下休息,阿宝向阿星递过水壶:“喝吧,我知道你的水壶已经空了。”

阿星不好意思的笑:“是早空了。不过,还是你喝吧。”

阿宝板着脸:“叫你喝你就喝,怎么那么扭捏?像个娘们似的!”

阿星不再客气,接过水壶就往自己的嘴里倒水。“咕嘟咕嘟”的喝了几口,把水壶递还阿宝:“你喝吧。我喝够了。”

阿宝这才接过水壶喝了起来。一口气灌下去,把壶里的水喝得一滴不剩。他抹了抹嘴笑道:“这回不怕了,很快就到黑拉姆村公所了。”

歇了一阵,两人又继续赶路。

到了一个小山包,下面是一大片黑压压的寨子。阿星叹道:“原来黑拉姆寨子藏在这个小山包下面,怪不得在远处看不到这里有人家。”

阿宝:“这里是最古老的土着彝族聚居地,也是明珠乡最穷的村落。”

阿星:“就没有富裕一点的人家?”

阿宝:“那倒不是。全明珠乡最有钱的人还是在这里。我说他们最穷是指整体而言。”

说着话,两人已走下小山包进入了稀疏的黑拉姆村寨。经过一条小溪涧,阿宝突然吼了一嗓子:“呜呼嗨——呜呼嗨——”喊声在溪涧两端回响,声音是那么的清越、嘹亮、悠远。

阿宝这一嗓子吼出去,溪涧那边也传来个脆生生的女音:“呜呼嗨——溪边阿哥是哪个?格是有心找妹来?”

阿宝想都没想就跟那个女的对起山歌来:“山边小妹是哪个?哥是有心找妹来。”

阿星笑着鼓掌:“真好听。”

溪那边又传来另一种腔调的山歌:“哥你不说名来不说姓,咋叫阿妹报名来?”

阿宝笑着应道:“小哥没有名来没有姓,不用究根问到底。”

山那边的姑娘可能生了气,唱道:“家里既有婆娘在,何必四处惹花草?”

阿星笑着问阿宝:“你又没有告诉他你已经结婚,她怎知道你家里有婆娘?”

阿宝笑道:“这是彝家人对山歌的规矩,如果对方推诿不愿透露姓名,这说明只是唱着玩玩;若是说自己没名没姓,便是告诉对方自己已经结婚或是已经有了心上人。”

阿星:“原来对山歌还有这些讲究。”

跨过小溪涧,两人继续向最大的寨子走去。阿星看着眼前的大寨子叹息:“想不到山顶上居然还有这么平坦的地方,这地方足有十多平方里吧?”

阿宝:“这个寨子是我们明珠乡最大的寨子,也是清一色的土着彝族,有很多老人和孩子都不通汉语。”

阿星:“我虽是南诏后裔正宗彝族,却不会说彝家土话。黑拉姆村的领导也说彝家土话吧?”

阿宝:“多数时间都说土话,但他们都通汉语的。特别是年轻一代,基本都通汉语。就像刚才跟我对山歌的姑娘,说的汉语绝对字正腔圆。”

阿星:“这个我听到了。只要是进过学校的,无论成绩优劣,说一口流利的汉语是不成问题的。宝哥,你会说土话么?”

阿宝:“我是黑惠江畔正宗的土着彝族,不会说土话岂不被人笑话?你放心,我会慢慢的教你一些简单的土话,到了这里也好跟土家人交流。”

阿星:“是该学学土话,到时候自己被人用土话骂了还在傻笑。”

阿宝:“只要你肯学,土话也没什么难学的。”

两人边说边走,已经进入了黑拉姆大寨子。这里的整体生活环境确实要比明珠乡的其它几个村要差一些,就拿生活用水和做饭用柴来说,就要比阿星的家乡艰难许多。

居住的房舍也是参差不齐,富裕的人家住着做工精巧的四合院,而贫穷的人家却还住着茅草房。有的人家连好点的大门也没有,仅用一块篾皮编成的篱笆挡在两堵矮墙间,那就算是大门了。

阿星:“这里的贫富悬殊很大。”

阿宝点了点头:“是啊,富裕的那些人有的是做小生意的,有的是挖矿石的,还有的干脆到信用社贷款,再以高利贷的方式放给穷苦人,其中牟取暴利。”

阿星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新鲜的话题:“从信用社把款贷出来再放给穷苦人?难道穷苦人自己不会到信用社贷低息款用吗?偏要借高息款?”

阿宝深深的叹了口气:“唉,你年纪太轻,有好多事情你还不知道。你以为信用社的贷款是那么好贷的?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一个个都是在门缝里看人的势利小人。平常老百姓到信用社贷款,他们理都不理,今天说明天贷给你,明天又说后天贷给你,等你后天去的时候他们又说款已经贷完了,等下批贷款来的时候再说。老百姓都是手头紧了才去贷款,可他们一拖再拖硬是不给你。难啊,老百姓要用一点信用社的钱真是太难了。”

阿星:“可那些放高利贷的人又是怎么贷出来的款呢?”

阿宝:“你想想,那些放高利贷的人肯定都是头脑灵活的人,他们今天请信用社的主任吃饭,明天请信用社的信贷员喝酒,一来二去就跟信用社的头头脑脑们混熟了。他们要借大笔的款子,只需轻轻的给主任和信贷员送一个红包便轻而易举的贷出来了。手续都不用你去办,他们全给你办好了。你直接去提款就行。即便不熟信用社的人也可以贷到款,只要你肯给他们送大红包。俗话说‘逮狐狸用羊油作饵。’那些贪婪的狐狸吃了你送的羊油,自然也乐于为你效劳。反正钱又不是自己的,用国家的钱使自己的腰包鼓起来,又何乐而不为呢?”

阿星越听越气愤:“真是没有法纪了,难道就没有人管这些事?”

阿宝:“有人管啊。但信贷政策信用社里的人比你更懂,你根本钻不了他们的空子,要想与他们办事,最好的东西就是用钞票去打动他。一般普通百姓贷的款数目都很小,又不划算给他们送红包,他们便想尽办法刁难去贷款的百姓,明明保险柜里有钱,但他们不给你贷你也没办法。尝尽了贷款苦头的老百姓只好调转方向去贷私人高息款,因为私人好说话,手续也没那么麻烦,只需立一个借据签上名加按手印就可以把钱拿走。只是,好多借了高息款的穷苦人都越来越穷,因为他们的血汗都被那些放高利贷的人给榨干了啊。”

阿星:“这么说,放高利贷的罪魁祸首就是信用社的那些吸血鬼了?”

阿宝:“也不全是。有的是自己赚了一点钱后开始用自己的钱去赚更多的钱。这样来钱快,也不辛苦,只要你的手段够狠!”

阿星摇头叹息,默然不语。

这时,他们经过一户只有一间茅草正屋的人家,院场上蒿草茂盛,只有通向堂屋的一条路上光踏踏的没有长草。就这一点还可以看出这间茅屋里有人居住着。

阿宝指了指这间茅屋对阿星说:“这户人家就是因为借了高利贷才搞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阿星:“人都跑了?”

阿宝:“没全跑,还住着两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儿子和儿媳都拖儿带女的连夜外出躲债去了,至今杳无音讯。”

阿星:“到哪里去了?”

阿宝摇了摇头:“不知道。债主每年都要带上打手上这里跟两个老人讨债,但年逾古稀的两个老人哪里有什么钱还他们啊?无奈之下只好把包产田地和山林抵押给债主。后来村领导干预了这件事,债主才又把很少的一小部分田地还给两个老人耕种。”

阿星:“年逾古稀的老人还要自己种田地养活自己?”

阿宝:“不然怎么办啊?人活着总是要吃饭的,政府也照顾不了那么多,大部分衣食还得靠自己解决。唉,偏偏这两个老人就只有这个独儿子。”

阿星:“他们的儿子为什么要借高利贷?”

阿宝:“听村里人说倒也不是吃喝嫖赌借的高利贷,只因为那年媳妇难产需要住院,手头又没钱,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求人借了高利贷。没成想一年后连本带息已是一万几。你想想,每年才一两千块收入的家庭要去挣还一万几千块钱需要几年?难道就不需要家庭日常生活开支了?”

阿星:“当初借了多少?”

阿宝:“听说是五千。五分的息啊,一年下来利息比本子还高出了两千多。”

……

阿星跟着阿宝又走了一段路,阿宝径往寨子中间的一个院落走去。阿星以为阿宝是要到百姓家讨水喝,于是站在大门口等他。阿宝进了院子发现阿星没跟来,转身向他招手:“进来呀,村公所到了。”

阿星将信将疑的迈步走了进去,不停的打量那三间陈旧的房子。看到阿星怀疑的眼神,阿宝笑着说:“我怎么会骗你?你看,村公所的牌子在那里竖着呢。”说着,用手指向堂屋门口。阿星顺着阿宝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块写着:“明珠乡黑拉姆村公所”的牌子,这才彻底相信了这就是黑拉姆村公所,——中华人民共和国最基层的政府。

堂屋前还竖着一块黑板,上面用粉笔写着“某年某月某日字邵文村长值班”几个字。

阿星想:“这黑拉姆村确实与其它几个村有些不同。”

阿星四处打量的时候,阿宝用土话喊了句什么,堂屋里马上有人用土话回应,接着,一个精神矍铄的黑皮肤老头从门口伸出头来。

阿星跟阿宝走近堂屋,看到里面有些缺胳膊少腿的木制桌凳,桌上堆着整整齐齐的报刊文件,看来这堂屋就是村公所的办公室兼会议室了。阿宝用土话跟那个老头说着什么,老头看着阿星不住的点头。想来阿宝是用土话向那老头介绍关于阿星的情况。最后阿宝用汉语说道:“……阿星不懂土话,还请赵叔跟另几位领导介绍一下有关阿星的情况,他初进邮电所,人生地不熟的,希望您们多多照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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