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

十年后东京

华灯初上,浅丘琉璃子穿着旧旧的大衣,围着厚厚的围巾,匆匆地进入一栋高级大楼,搭乘电梯到位于十五楼的雾岛高级俱乐部。

才进入员工休息室没多久,藤原铃奈也跟着推门进来了,她笑嘻嘻地道:“琉璃子,你来啦?呼,今天晚上好冷喔,才十月底,东京怎么就这么冷啊?好像快下雪了!”

琉璃子微笑道:“对啊,你的脸都冻红了,先来喝杯热茶吧。”她站起身,倒了杯热茶给铃奈。

“谢谢。”铃奈接过来后,先是紧握着陶杯暖暖手,再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下去。“真好笑,明明我老家在北海道,是有名的滑雪胜地,可是啊,我还是非常怕冷耶!而且从小就很怕冷,所以才会在长大后,迫不及待地离开家乡到东京工作。唉,这里的冬天虽然没有北海道那么酷寒,但还是会下雪,还是好冷喔!”

铃奈又喝了口热茶,望着琉璃子的美颜,好奇地问道:“对了,琉璃子,你的家乡在哪里啊?”

虽然琉璃子是她念两年制短期大学时的同班同学,还是她来雾岛工作后,发现这里在征钢琴师,隐约记得琉璃子跟她说过自己从小就学琴,便叫琉璃子来应征,两人因此变成同事。

同学两年,又一起工作一阵子了,但铃奈发现自己好像还是没有很了解外型清秀高雅,但行事低调的琉璃子,她很少聊起自己的私事,两人闲聊时要是聊到这个话题,她都会很有技巧地淡淡带过。

提起家乡,琉璃子漂亮的晶眸倏地蒙上一层阴影。“我来自名古屋,不过这几年工作忙,很少回去了。”事实上,并不是工作忙碌而不能回家,而是她早就没有家了。

琉璃子也替自己倒了杯热茶,坐在窗边望着窗外的景色,心中一阵惆怅。

这是员工休息室中,她最喜欢的位子,因为,从这里可以遥望东京的地标——

东京铁塔。

望着在黑夜里闪耀着炫目光芒、美到不行的东京铁塔,她的鼻头酸酸的,眼眶也有点湿,毕竟,那里有她最美好的回忆,一段再也回不来的梦幻时光。

母亲是在琉璃子十岁那一年因病撒手归去,在那之前,父亲对母亲总是很温柔体贴,而母亲也乐于当个被宠爱的小女人,望着父亲的眼神总是充满崇拜,两人的感情非常好。

而每到父母亲的结婚纪念日或是她的生日,父亲都会带着他们搭乘新干线从名古屋前往东京,在东京玩个几天后,最后一晚再到东京铁塔附近的凯乐琪西餐厅用餐。

那时候父母亲总会笑眯眯地望着窗外的东京铁塔,举着装满香槟的高脚杯庆祝,还会点好多好吃的东西给琉璃子,而她总是仰着小脸,开心地望着互相交换甜蜜眼神的爸妈,觉得自己好幸福!

母亲还对她说,自己跟父亲是在东京工作时认识的,当时,两人最常约会的地点就是凯乐琪西餐厅,而且父亲也是在凯乐琪西餐厅向她求婚的,所以这间气氛高雅的餐厅,对他们来说具有特殊意义。

琉璃子当时听到后觉得好浪漫喔,她喜欢望着母亲聊起和父亲相恋过程时,脸上散发的粉红光芒,那就像是一朵盛开的玫瑰,好美好美!当时,她一直以为一家三口可以就这么幸福地过下去,没想到命运之神却在此时很残酷地结束了这一切——

琉璃子十岁的时候,母亲居然在家里突然昏倒,送到医院仔细检查后,发现她得到癌症,而且癌细胞扩散得很快,尽管父亲花了无数的金钱想挽回爱妻的生命,她还是在几个月后香消玉损。

一夕之间,琉璃子的世界全变了。

不管她如何痛苦,她都知道自己再也看不到最心爱、最温柔的妈妈了。

母亲走后,父亲变得非常非常沉默,几乎整天都闷在家里,默默地看着爱妻的遗照,一句话都不说,也不理会年幼的琉璃子。

相对于总是主掌一切,作风越来越强势的大伯,父亲变得越来越软弱,一点都不想振作。几年后,也许是想找个人填补妻子走后的巨大孤单,他在外面养了情妇,很少回家,跟琉璃子之间的感情更生疏,一年都说不到几句话,就算她想接近爸爸,他也吝于付出慈爱。

也因为如此,琉璃子的成长过程很孤单,倘若不是有一些在凯乐琪拍的照片,她几乎要怀疑,他们一家三口是真的拥有过那么甜蜜的回忆吗?眼前这个偶尔出现,眼神冷淡的男人真的是以前喊她小公主的父亲吗?

握着陶杯的手一紧,琉璃子的眼眶也慢慢发红,唉,东京铁塔……她最美的回忆,一段永远都回不去的幸福时光。

琉璃子深呼了口气,提醒自己现在是上班时间,她不可以失态,于是拿起店里提供的礼服到更衣室换上,并坐在镜子前化好淡妆后准备上班。

琉璃子望着镜中的自己,眼神有些迷惘,又有些忧郁。

人生真的是充满了变数,好像不久前,她还一手牵着父亲,一手牵着母亲,蹦蹦跳跳地从名古屋到东京来玩,笑容满面地踏进凯乐琪西餐厅,坐在最好的位子望着窗外的东京铁塔,听着父母亲愉快的聊天、听着香槟被开启的声音……

或者,她好像还停留在十七岁,坐在浅丘家的花园凉亭里演算数学,不时抬头期盼那个心爱的男人快点出现,那时候的日子好单纯、好快乐,除了数学考试外,几乎无忧无虑。

但现实是残酷的,这十年来,她遇到了很多很多的变故——

十九岁那年,高中刚毕业,父亲却因为心肌梗塞而突然猝死在情妇家里,办完丧事后,大伯便毫不留情地把她赶出去,还直言所有的土地都登记在他的名下,她爸爸根本没有留任何遗产给她,叫她赶快滚出去。

琉璃子擦干眼泪,咬着牙、提着简单的行李离开浅丘家,搭新干线到东京。当时她身上连可以付房租的钱都没有,所以匆匆找了间提供住宿的日本料理店打工,只为了换腮本的温饱。

除了打工外,她还以半工半读的方式完成为期两年的短期大学,除了念书的时间外,她拼命打工赚钱,虽然很累,常常睡眠不足、饿到头晕,但她知道自己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再苦都要咬牙撑下去,她不再是个不能吃苦的千金大小姐,相反地,她比一般人过得还要辛苦。

至于凯乐琪西餐厅,尽管她来东京定居多年了,却从不曾踏进那间餐厅,除了它的消费很高外,琉璃子也没有勇气再踏进那个充满甜美回忆的地方了。

现在,她白天在一间书局工作,晚上八点后则到雾岛来打工。

雾岛是一间会员制的高级俱乐部,提供一流的醇酒美食,位于高楼的它,每一个座位都可以俯瞰窗外璀璨华丽的夜景。

雾岛的老板娘是个举止很优雅的中年妇女,她经营雾岛的理念很特别,不像其他高级会员俱乐部拥有有很美艳出众的公关小姐,会陪客人喝酒聊天,她希望提供一个干净单纯的环境给客人好好放松,所以雾岛除了服务生外,没有任何公关小姐,且服务生的穿着也很得体,一点都不暴露,老板娘甚至还严禁服务生坐下来陪客人喝酒,一旦违规,就会被当场开除。当然,要是有客人毛手毛脚,也会被请出去,规范甚严。

这个特殊的理念却让雾岛一炮而红,事实上,不是每个男人应酬时,都喜欢挖空心思陪公关小姐聊天,好像来俱乐部除了花大把银子外,还要一直讲话,讨红牌公关的欢心,根本无法放松。

再加上雾岛提供了真正一流的醇酒和美食,很多企业界高层主管特别喜欢约在这里来个men'stalk,悠闲地品尝好酒喝雪茄,或是什么也不做,只是懒懒地端着一杯好酒,坐在窗外望着脚底下的繁华夜景,让肩头的压力慢慢消除。

琉璃子的工作是钢琴师,要在晚上八点到凌晨一点的时段弹钢琴。当初要来雾岛应征时,她的心里其实非常恐惧,虽然铃奈一直强调雾岛跟其他的俱乐部或酒吧完全不同,但东京的俱乐部还是会让人直接联想到一堆红牌公关小姐,依偎在男人身边言笑晏晏地喝酒聊天。

就算她只是去当钢琴师,但只要女人多的地方,似乎都免不了争奇斗艳,甚至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而互相斗争。

虽然脑里这样想,但自己白天在书局的薪水根本不多,琉璃子知道自己身边必须有点积蓄,否则万一病倒的话就完了。

所以,她只能拼命往前走,再苦、再累都要咬着牙往前走。

抱着忐忑不安的心,琉璃子到雾岛应征,心里想要是雾岛是个复杂的地方,那她还是另外想办法赚钱吧。

幸好,雾岛的老板娘在跟琉璃子谈过之后,再三保证这里的经营风格绝不同于一般的俱乐部,而且老板娘非常欣赏琉璃子身上沉静高雅的闺秀气息,叫琉璃子试弹几曲后,更是惊艳于她深厚的古典音乐基础,当场就录取她,叫她明天来上班。

在雾岛工作几个月了,琉璃子非常庆幸自己能在这边工作,这里就像老板娘说的,只提供高雅的场地和醇酒美食,完全没有应付客人的问题,喜欢公关小姐或毛手毛脚的客人,自然会去其他的酒店恣意狂欢,不会不识相地来到雾岛自讨没趣。

再加上她的工作是弹钢琴,在昏黄的灯光下,客人不但不会特别注意她,搞不好连她长怎样都不知道。因此,这份收入高,却非常单纯的工作让琉璃子如鱼得水,越做越顺手,衷心感谢老板娘给她一份这么好的工作。

虽然琉璃子不用换上服务生的制服,不过,毕竟是消费昂贵的高级俱乐部,老板娘也不会让琉璃子穿着衬衫牛仔裤就来上班,所以便在店里准备了几套款式高雅、设计保守的礼服,要琉璃子一到店里就换上。

此时,休息室的门又被推开,彩子兴奋地道:“铃奈、琉璃子,原来你们都在这里啊,大新闻!大新闻哟!今天晚上会来一个超级大贵宾,听说全日本最大的保全公司——黑川保全晚上要在我们这里举行聚餐,还大手笔地包下最豪华的超大包厢耶,哇,一想到有机会亲眼看到黑川保全的社长,我就好兴奋喔!”

“真的假的?黑川社长本人也要来吗?”刚化好妆的铃奈收起浓密型睫毛膏,双眼发亮地道:“哇,黑川保全的规模大得吓死人耶,我住的那一带社区几乎全被它包了,很多政商名流或是演艺人员也很信任黑川保全,听说创办人才三十出头,是个年轻有为的帅哥喔!”

彩子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老板是个大帅哥啊?黑川社长虽然有接受过一些商业杂志的专访,但听说他从不曝光,没有一间媒体登过社长的相片,好神秘喔,让我对这位年轻有为多金的社长多了些幻想,呵呵——”

“哈哈,因为我姐在杂志社工作啊,她说他们的主编曾采访过黑川社长,回来后一脸陶醉地告诉他们说社长绝对是她采访过的男人中,最英气逼人的帅哥!而且身材还好得不得了,高大又魁梧,再加上顶天立地的男子气概,让人一见难忘!她还说真可惜不能拍照,不然她一定要把社长的相片当作手机桌布,这样才能一解相思之苦耶!”铃奈讲得眉飞色舞,肢体动作多到不行。

彩子听完后,双眼都快冒出粉红色泡泡了,一脸兴奋地说:“真的啊?喔,我好羡慕她喔,居然有机会见到黑川社长,还跟他说话耶,干脆我也去黑川保全上班好了,不管是当职员或是小妹都好!你们知道吧,社长未婚耶!嘻嘻,要是哪天幸运被他看上了,就变成身价惊人的社长夫人啦,哈哈哈,天底下还有比这个更好的事吗?”

黑川社长?

听她们一直黑川来黑川去,琉璃子的心里起了些涟漪,忍不酌奇地问:“喂……那个黑川社长的本名叫什么啊?”不知为何,一股奇异的感觉正撞击着她的胸口。

黑川,她永远都忘不了这个姓氏。

不过,应该不太可能是他吧?世界上应该没有这么巧的事……

“黑川骏介啊!”铃奈笑嘻嘻地回答道。

老天……是他?

一簇火苗倏地在她的胸膛点燃,琉璃子紧紧按住胸口,还是无法抑制住波动的情潮,真的是他吗?有没有可能只是同名同姓呢?

如果真的是他……也就是说,待会儿她有机会与他重逢了?是吗?

坦白说,虽然两人已分开十年,但,他完全不曾离开过她的心里,她身体的每个细胞还是清楚地记着他的名字。每当生活出现艰难关头,忙得心力交瘁时,她总是会告诉自己——琉璃子,你已经很幸运了,你拥有过无价之宝啊!你曾经拥有过他,拥有过他暖暖的笑容,拥有过最真挚、最纯净的感情!虽然时间不多,只有短短两年,但,那就够了,真的够了。

那份甜蜜纯净的爱,那些如诗如画的记忆,都可以给她无比的力量,让她在面对困难时,只要想起他的脸,就可以咬紧牙关撑过去,就算过得再苦、再累,她都觉得心灵很富足。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他的一切,不会忘记花园深处的亲吻,小俩口的窃窃私语,不会忘记当她十六岁生日时,他慎重地拿出自己打工存钱买的项链为她戴上,然后甜蜜地吻了她……

这些回忆她永远都忘不了,也不想忘。

可是,一想到两人等等可能有机会重逢,一股恐惧便从她心里慢慢升起,她现在还有什么脸面对他呢?

其实,早在他的父亲为浅丘家壮烈牺牲时,她就已经失去爱他的资格了。

而且,倘若黑川骏介现在真的拥有全日本最大的保全公司,那代表经过了这十年,他终于熬出头,飞黄腾达了!可她呢?她呢?

这几年不但遭逢巨大家变,之前还穷到身上只剩一点点钱,租不起房子,站在寒风刺骨的东京街头欲哭无泪,只能厚着脸皮去打扰同学藤原铃奈,请她收留自己。

虽然现在身兼两份工作,收入比较稳定了,但那又怎么样呢?她跟他现在的差别宛如云与泥,根本没有脸见他,而且,她相信骏介也不想见到她这个当初害死他父亲的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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