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2)
沉默在病房里蔓延。就这样过了好半晌,终于——桑缇开口了:“我……我不会要你负责的。你放心。”
听了这话,季礼哲蓦然瞪大双眼,“你说什么?”她竟然在告诉他——她不要他负责?!老天,如果他真的如她所说的那样不负责,他的良心会先谴责他至死!
“其实……一切都是因我而起的。昨天晚上,我喝得太醉了……有点神志不清……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许……我只是想报复我男朋友罢了……我利用了你,对不起。”她说得断断续续,气喘吁吁,似乎正在忍受着一阵又一阵的痛楚。
季礼哲一时语塞了。他实在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把所有的错误都揽到自己身上,还冷静而体贴地叫他放心,她不用他负责。而更奇怪的是,她这样说并没有让他感到一丝一毫的宽慰;相反的,当他听见她说“我只是利用你来报复我男朋友”的时候,他的心里竟奇异地泛起了酸意!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从昨晚开始,似乎一切都偏离了正常的轨道,一切都乱了!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反复深呼吸了几次,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
“桑缇,听着,关于这件事,我一定会负责到底——负全责。”
“可是,这不是你的错……”她虚弱地争辩着。
“这是我的错!我是个男人,昨天晚上,如果我还保有一丝理智,事情就不会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斩钉截铁地道。
“如果……如果你是担心无法面对我,我说了……我会辞职的……”
“你不能辞职,我不准你这样做。”他打断她的话,神情坚定,“你生病了,应该请假,而不是辞职。我绝对不会让我的员工在生病时失去工作,尤其是你。”
“可是……”她仍想说些什么,然而这时,他蓦然将脸凑向她,深褐色的眸子直视她的瞳孔深处,用温柔得如同天鹅绒一般的声音道,“现在你所要做的,就是好好养病。我会照顾你的,桑缇。我虽然不太懂怎么去照顾一个病人,但我会尽力去做。”
也许是因为刚失恋心理太脆弱的缘故,听了这话,她鼻间猛地一酸,眼眶泛红了。不管是谁也好,在这个时候,至少有个男人真心地关怀着她啊……于是,她顺从地闭上眼睛,轻点了下头。
之后的事实证明:他真的不太懂怎么去照顾一个病人。然而,他也真的尽力了。
自从桑缇住院以后,每天下午五点一刻的时候,季礼哲一定会准时出现在病房门口——而公司的下班时间是五点正,所以她可以肯定他是飞车过来的。
他每次来,通常会为她带来一束鲜花或是一些水果,然后陪她聊天、解闷。一刻钟以后,护士会客气地将他请出病房——因为医院的探病时限只到下午五点半。
然而,就是这每天十五分钟的短暂相会,让她逐渐发现:季礼哲是一个好男人,一个很好很好的男人。卸下了公司老总高高在上的身份,他变得更为人性化,更为可亲,也更为……可爱。他彬彬有礼、温柔体贴、细心周到;他是这个城市乃至这个国度里都少见的好脾气的绅士。虽然在谈到她的胃的时候,他偶尔会说出些笨拙的话来;但是,即便是那样也让她感到无限温暖——因为他是真心实意地关心着她呵。
躺在病床上的日子并不好过,胃痛不断地折磨着她;而心里的疼痛比这更猛烈,每次想起阿金和他的绝情,她就忍不住掉眼泪。渐渐地,与他相处的十五分钟变成她每天最快乐的时光。在他的陪伴下,她暂时地忘记了痛苦——不管是生理上的或是心理上的。
不过有一件事,却是她无论如何也难以忘记的——那天晚上,他们上床了。老板和秘书发生肉体关系,原本是天底下她最鄙视的事情之一,然而现在,它却真实地降临在了她的身上。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脑中关于那晚的记忆越发地清晰了起来。她逐渐想起:那天晚上,她做了这一辈子最难以想象的事,她变成一个大胆得近乎无耻的女人,趁着酒意,主动勾引他、挑逗他,直到他失去理智。
她开始厌恶自己,反复地问自己:她怎么可以这样做?仅仅是因为远在异国的男朋友抛弃了她,她就可以不顾廉耻地在当天晚上跳上老板的床吗?在电影和小说里,只有坏女人才会那么做,而她却那么做了!确确实实地那么做了!
这种罪恶感一直延续到出院以后。那一天是星期天,他一大早开着车来找她,然后带她去了一个特别的地方——这座城市的一家老字号中药店。
店里坐堂的老师傅替她诊了病,开了方,然后嘱咐她要按时煎药喝。她听得心不在焉,他却在一旁认真地做着笔记。
抓药的时候,她看见他高大的身子奋力地挤进拥挤混乱的人群长队之中,上好材质的西服起了褶子,额上满是汗意。
送她回到家后,他坚持要进来坐一下。屁股还没坐热,人就奔厨房里去了。一个小时以后,当他满头大汗地端着一碗黑稠苦涩的药汁来到她面前时,她心中的那根弦终于绷断了。
“季……季礼哲,我们得谈谈,你先把碗放下。”她这样对他说。
“你先把药喝了,我们再谈别的事,好吗?”他语声温柔地劝哄着,把手中的瓷碗递到她手里,“捏住鼻子一口气喝下去,会没那么苦。”
“不,我们一定得先谈,不然我决不喝药!”生平第一次,她用这种凶悍的口气对他说话。他一时愣住了,而她控制不住情绪地继续叫道,“你……能不能不要对我这么好?!你没有欠我什么,这一切都是我的错!那天晚上,是我勾引你的,是我主动倒贴的!”
这话说完后,两个人都呆住了。
半晌,桑缇的脸上泛起了难堪的红潮。她恨自己,天底下一定没有比她更糟糕的女人了,竟然不知羞耻地朝他大吼“是我勾引你的”!
“我……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羞愧得几乎要把脸埋入毛衣的领口中,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歉,“现在你一定觉得我很可怕。”
说着,她偷偷地拿眼角余光瞄向他,只见他站在茶几后面,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正在这时,他开口了:“既然你谈起了……那天晚上的事,我想,我也有些话要对你说。”
“啊……哦。”她傻傻地点了下头。
“你和你男朋友……正式分开了?”沙发就在他的身后,但他却丝毫没有要坐下来谈的意思。他的身躯僵直着,声音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在国外留学,而他不要你了?”
“嗯,他不要我了。”她自嘲地笑了下。难堪就难堪吧,她受得起。
“那……你爱他吗?”
她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他是我的初恋,我们一起六年了。”
“哦。”他也点了下头,然后两人再度陷入沉默。偌大的客厅里,只有时钟的滴答声,一下又一下,静静拷问着这沉默的氛围。
又过了几乎有一个世纪那么久的时间,他终于再度开口:“如果可以的话……让我来照顾你吧。”
桑缇吃惊地张大了嘴,手一松,手里瓷碗掉到地板上,深褐色的药汁溅上她的脚。
“你没事吧?有没有烫着?”
季礼哲清理完地板以后,连忙扶她到沙发上坐下。此刻她的脸色比那天躺在病房里的时候更让人担心。
“我……没事。”她仍然处于极度震惊状态,眼神恍惚地瞪着客厅墙壁上的某个点,喃喃道,“你……刚才……说……要……照顾我?”
他沉默了片刻,点了下头,“是,我是这么说的。”
“你……开玩笑的?”她眨巴着眼。
他缓缓摇了摇头。
“可是……我们……”这太令人难以置信了!谁能想象呢,她的老板竟然提出要“照顾”她?“照顾”是什么意思?“包养”的同义词?难道她的工作真的从秘书转成了“小蜜”?
“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们作为男女朋友交往的话,你——觉得如何?愿意吗?”黑眸湛湛地望着她,眸光真诚,没有一点作伪或玩笑的意思。
桑缇被吓到地瞪着他,嘴唇抿得像蚌壳那么紧,一个字都吐不出来。看来,刚才是她误会了他的意思,她思想忒肮脏了;可是……她宁愿继续这样误会下去!因为前一刻从他口中说出的“交往”两个字更令她震惊不已,现在她几乎要睁着眼睛昏倒当场!
“我知道,你刚刚经历了一场失恋,你的心情很糟糕,可能无法接受新的感情,可是……我很担心你。看见你生病、看见你伤心,我不能坐视不理。”他温柔的话语仿佛一首抑扬顿挫的赞美诗,缓缓飘入她的耳中,令她有些昏眩,“而且——那天晚上的事,我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不是那种会玩一夜情的男人。也许你可以对此毫不在乎,可是我做不到。”
那天晚上的事……她可以不在乎吗?真的可以吗?桑缇低下头望着自己的膝盖。眼睛一眨,一滴泪珠落在她的裙摆,在浅红布料上漾开一朵深红色楔。
于是她得到了答案:她不能。她已经跨出了那一步,她的身体背叛了阿金,就不能再回头了。
“所以……如果你不是特别讨厌我的话,我想——我们也许可以试试在一起。我虽然不太懂得怎样去照顾一个女人,但我会尽力去做。”
眼泪继续往下掉,她的视野被泪水模糊,甚至看不清裙摆上不断绽开的深红楔了。
“我知道你和你男朋友的感情很深,所以——如果他回来找你的话,你放心,我……会让你回到他身边的。”
在这场谈话的最后,他这样说道。而她的反应则是呜咽着倒入了他的怀中,任泪水肆意汹涌,打湿他的衣衫。
在她最痛苦无助的时刻,是这个男人用温柔的怀抱接住了正要下坠的她。这是世界上最甜蜜且善意的邀请,而她,找不到任何理由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