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殊途同归

人潮散尽,康柔翰才发现躲在角落里尽情颤抖着的周亚东。他慢慢挪过来,不是挪向她,而是捡回自己已经散架的手机。

好在这部手机质量不错,拼拼凑凑居然还能打得通。他要打的第一个电话就是——报警。

“喂!警察吗?这里刚刚发生了一件……”

话没说完,周亚东连嘴巴都被堵截了,刚刚被吓狠了,他到现在还没缓过神来,此刻突然遇袭,他不自觉地瑟缩成一团,都不敢往前看。

有必要吓成这样子吗?康柔翰拧着眉瞧着他,“喂!周亚东,那些人已经走了,是我啦!”

原来是柔翰?!周亚东准备继续使用手机报警,没等他按下数字键,他那倒霉的手机已被再次抛到空中,经历一段抛物线,呈分散状态掉在五米以外的地方,彻底报废了。

“柔翰,我要报警!”

“我就是不让你报警。”要是他真的报警,严悔就要被关进笼子里了,康柔翰不要,“那些惹事的人都跑了,你这个时候报警抓谁啊?只会给我们自己带来麻烦。”

到了这个时候,周亚东反倒不害怕了,“你朋友跟那帮人好像很熟,警方可以通过他找出那些人,将他们一网打尽,这样我们这些安分守己的良好市民才能过得踏实。”

要是这样,严悔走出警局的大门就会被尸解。康柔翰拉过周亚东的肩膀,强烈要求道:“给我一个面子,这件事就此打住,你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你看我跟人家打了这么久,也没冒出半个警察,可想而知你报警之后的状况了。算了!算了吧!”

“不能就这么算了,做人要讲原则。”

此时此刻,周亚东倒是颇有些骨气。康柔翰就纳闷,怎么刚刚大部队到达的时候,他就想丢下她跑呢?

他是真笨还是装傻,她索性把话跟他挑明:“亚东,严悔是我朋友,我不想因为今天的事连累他,你要是还顾念我们俩过去的感情,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我就是顾念我们俩的感情,我才要报警的。”

刚刚发生的那一切周亚东躲得虽远,但该看到的情节也没错过。柔翰跟那个混黑道的男人恐怕不只是朋友这么简单吧!他分明觉得这两个人像情侣,还是抢着同生共死的那种。凑到柔翰的耳边,他要提醒她:“他是混黑道的,你怎么能跟这种人交朋友呢?”

“危急关头,他站在我的身边,而你却想一个人跑掉。”这就是原因,这就是康柔翰愿意站在严悔的背后,也不愿意躲在周亚东身旁的原因——足够了吧?

不够!对于周亚东来说,这个理由远不够安抚他被吓坏的心。他不停搜索着四周,看有没有通讯工具。康柔翰忽然觉得自己在他心目中根本不具备半点分量,也许当初分手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就在康柔翰摆不平的时候,周亚东厄运地撞到了严悔跟前。

“你要报警?”他问得很平静,周亚东迅速地点点头。严悔继续平静下去,“报吧!报完警之后在警局里面多坐一会儿,我怕你一出警局的门就会被黑道上的人砍死。”

“你……你在恐吓我?”说这话的时候,周亚东的牙齿在打架。

严悔却显得异常平静,双臂抱怀,他悠闲地靠在一旁,好像要被抓到笼子里的人是周亚东,“是不是恐吓不要紧,要紧的是我说的是不是实话。黑道上的人会轻易放过你这个将他们送进笼子里的人——你觉得这……可能吗?”

五秒钟之后,周亚东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他们的眼前,康柔翰强烈赞叹:严悔这一招还真管用。

“咱们……”

“回家吧!”他将她塞进车子里,直接打包回家。

一路上,他只说了一句话:“你跟周亚东分手绝对是正确的。”

这种男人,她也觉得不能要,不过她不打算把这话告诉严悔,甚至于她还要流露出几分惋惜的神情,这是连她自己也没弄懂的在爱情中女人的战略战术。

康柔翰几乎是被严悔丢进沙发里的,她不明白为什么他看起来怒气冲冲?“喂!你气什么啊?你要是不想去救我就别去嘛!反正我自己也能救自己。”她的确没需要他出手啊!

他最气的就是这一点,她居然一个人迎战整个黑道帮派,所以弄得这满脸的伤就怪不得任何人了,“过来,搽药!”

“喂喂喂!你轻一点!”她很不情愿地把脸伸过去,他可千万别当护工,否则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死在他手上呢5蛋!不过,坏得很可爱。

提溜着脑袋,她神秘兮兮地望着他,“那个红毛女到底跟你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

“真的没有关系?”

“我骗你干吗?”她都被打得跟熊猫一样了,居然还有心情问东问西,一般女生在惊吓过后不是都会号啕大哭嘛!她到底是不是女人?严悔忽然很想知道。

她不打算现在告诉他,起码得等到她弄明白红毛女跟他的关系再说,“真的没有?你确定?”

“你烦不烦啊?”他决心用手中的药油把她涂成红眼大熊猫。

随便他怎么弄她,只要他——“你向我保证,你跟她没关系。”

严悔的耐心彻底用完,他妄想在她眼皮子底下从沙发逃离,康柔翰抢先一步抱住他的大腿,“快点保证!保证你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保证你不喜欢她,连好感都没有,快点啊!”

他甩不开她,又脱不了身,真的急了,“我为什么要向你保证?你跟我什么关系?”

对哦!他们又没什么关系,她干吗问个不停?康柔翰索性给自己找个很无赖的理由,“我们现在住在一起,我当然有权利知道你跟她什么关系。”

“你那是什么逻辑?我觉得你这妞真的很烦嗳!”

“你保证,我不就不烦了嘛!”

“康柔翰,你再?嗦,我宰了你,你信不信?”

“坏蛋!你是个坏蛋!”她瞪着眼睛大骂。

瞪眼谁不会,坏蛋哥哥最擅长用眼神杀死对手。两人间隔着距离打起眼仗来,他越凶,她越不肯服输,待他瞪得眼睛都涨了,她还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严悔只好猛推她的额头,将她推向一边,“别闹了!”

到底谁在闹?

“我喜欢你!”说好了,不告诉他的,她到底还是没克制住,在他吃惊的眼神中,她喃喃,“我没闹!”

空气就像被冻住了一样,无论严悔怎么吸都觉得缺氧。好半晌,他舔了舔嘴唇,背过身去,慢吞吞地收拾着桌上的药瓶。她站在他身后没动,他知道她在等他的答复呢!

“行了,别闹了。”

“我没闹——我爱你,严悔,我爱你,我爱上了你这个坏蛋。”

他默默转过身,直指她的灵魂深处,轻启唇角,他的回答就是:“我不爱你,你也不能爱我。”

虽然闭着双眼,可严悔却没有睡着,他听见卧室的门开了,大门开了,然后又关上。待他放心地睁开眼,康柔翰已经离开了。

她是去找房子了吧!

昨晚他听见她在卧室里给房屋中介公司打了很多电话,她积极找寻合适的住房,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搬出这里了。

这样也好,时间、距离能够消磨感情,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忘了他们俩的这段经历。

这不正是他所希望的吗?为什么他却觉得难以割舍?

在沙发上坐了好久,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直到电话铃声将他叫醒。

“喂?”

是他?

听见他的声音严悔有些惊讶,该来的总归跑不了,严悔并没有逃避的打算,“好,是常去的那间酒吧吗?行,我马上过去。”

严悔依照约定赶到那里,并没有看到预想中的大面积准备战斗的场面。白日里的酒吧很冷清,偌大的店内就做着一个人——

“黑哥!”

“坐。”酒早就准备好了,服务生被黑哥谴退了,他亲自为曾经的部下倒酒,“喝!”

严悔的双手插在口袋里,没碰那杯酒。

黑哥冷不丁地回看了他一眼,“怎么?怕我给你下毒?”

严悔摆摆头,解释道:“我不想再喝酒了。”烟也在慢慢地戒掉。

“为了那个病女人?”

为什么每个人都把他的决定跟康柔翰那妞联系到一起?“不!我打算从事的工作需要我戒烟戒酒。”

什么工作需要戒烟戒酒?黑哥很好奇,“可以告诉我吗?”一个曾经纵横黑道的斗鱼到底要从事怎样的正经工作,谁都会有些好奇吧!

严悔本不想说,可不知道为什么,对着黑哥他会少了很多防备,仿佛他是他的亲大哥似的,压根就不需要伪装,“护工,我打算到医院里去做护工。”等攒够了钱,他或许会做点小生意什么的,这已是后话。

“护工?”他的志向居然是做一名护工?Z哥的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一个向来只会伤人的男人竟然要救人?!“你照顾过病人吗?”

黑哥不信任的眼神让严悔的心情出现少有的激荡,“我照顾过两个病人。”一是姐,一个是康柔翰那妞。

听完这话,黑哥忽然猛地喝下一杯酒。擦去嘴角的酒渍,他笑得比酒还苦,“你真好,还有机会照顾别人。我活了一辈子,连我最爱的人都没办法照顾。”

黑哥也有最爱的人吗?一个以妹妹为诱饵的大哥曾经爱过别人?这是严悔一直不敢想象的。

黑哥拼命地喝、喝、喝,酒让他横生吐意,他要将压抑了许久的心情全都吐出来。

“阿悔,你知道吗?我跟你一模一样。”

黑哥喜欢喝酒,他只想喝水;黑哥即使醉了还是会继续用更多的酒来解酒,他若醉了会连水也不喝——什么地方一模一样?严悔看不出来。

“我跟你一样,我也爱上了一个患有系统性红斑狼疮的女孩。”

“你说什么?”严悔的脑海里炸出一朵火花,一些毫无关系的片段正在迅速地连成一体。

黑哥未发现严悔眼底窜动的浪潮,他埋醉在酒精里,诉说着那些被忘却的记忆。

“她太美了,内在、外在、个性,她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大概连上天都嫉妒她吧!所以才让她得了这个病,不过没关系,我不介意,就算她是病人那又怎样?我愿意照顾她一生一世,就算我们的‘一生一世’只有别人的一半、十分之一,甚至只有很短的时间,只要让我陪着她就够了。”

他说到一半,拿起桌上的酒猛灌自己。严悔微眯着眼看着他,像第一次认识这个人,“可是你发现照顾一个病人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所以你抛弃了那个有病的女人。”

“不!”黑哥大声否决,“我没有,我没有抛弃她。”

“你有!就是你抛弃了她!”严悔的声音比他更大更高,像是要从气势上彻底压倒他。

黑哥更是激动得站了起来,不停地摇头否定,“不是!是她……是她……是她抛弃了我,跟别的男人跑了。”

他跌坐在沙发里,全身的力气都被这句话抽干了,“她嫌我是混黑道的,她不想跟着我担惊受怕,她说那样她会死得更快,她想过安稳的生活,她需要爱人的照顾,说完这些她就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严悔拿起桌上的水杯,慢慢地喝着,慢慢消化着黑哥诉说的故事,虽然这很难。

抹了一把脸,黑哥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别显得那么狼狈。酒是个坏东西,总是让人在克制的边缘失了态。

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黑哥怕失去更多的自我,他站起身准备离开,临走前不忘告诉严悔叫他来的用意:“你比我幸运,起码你还有个可以照顾的人,好好过你的日子吧!遇到麻烦,记得来找我。”

就在黑哥即将离开的时候,严悔木讷地抬起头望向他的背影。好熟悉的身影,或许他早就应该猜到答案只是他那自以为是的判断让他失了准则。

“她没有背叛你。”

什么?黑哥回过头望着严悔,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她没有背叛你,她只是爱上了你们的孝,所以才离开你。”严悔面前的那杯水太清了,看不到任何沉淀,仿佛透明的玻璃,映射出黑哥握紧的手。严悔看着那只手伸向自己的胸膛,它将它攥得很紧。

“她在哪儿?”黑哥的眼睛在瞬间泛红,久违的记忆倾巢而出,只有严悔能给他答案:“告诉我,她在哪儿?她在哪儿?”严悔指指头顶,他带着黑哥的目光望向酒吧上空开设的天窗,“她在那上面,陪着她的儿子。”

姐,我来看你了,我又来看你了。

你和宝宝在那边还好吗?今天来是想告诉你——我找到他了,宝宝他爸。

你到死也不肯告诉我,他到底是谁,可我还是找到了他。

为了找到他,我加入黑帮,我四处打拼,我做了一条斗鱼,我就是要找到那个人。你一定不会想到,居然在我离开黑道的这一天,挖出了这个男人。更让我没想到的是,他一直就是我的老大,他从我踏入黑道的第一天起就跟我在一起。

在我的想象中,你会爱上的男人一定不会是黑哥这样的。现在我才发现,爱这玩意是多么没道理。

就像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竟然会遇上康柔翰那妞……不不不!你别误会,我可没说我爱她。

事实上,我不能爱她。

她跟你一样,也得了系统性红斑狼疮,而且比你的病史还长。我看着你病情加重,我知道情感这东西对生命有多大的杀伤力,所以我不能爱上她,也不会让她爱上我。

我不是胆怯,我有我的考虑。

姐,你不知道康柔翰那妞多愣!傻头傻脑,呆不啦叽,无比倔强,还异常不怕死。要是我爱上她,她一定会拉我跟她结婚,然后她肯定会像你一样,想帮爱的人生下宝宝。

红斑狼疮患者在妊娠头三个月容易发生流产,末三个月和产后能引起病情加重。

医生对你的警告我一直牢记于胸,你不肯听医生的话,你丢了性命,我不会让康柔翰冒第二次危险。

她恨我也好,怪我也好,后悔认识我也好。只要过了这段时间,她就会忘了我。

我这是怎么了?好不容易有时间来看你一次,怎么净跟你说康柔翰的事?

姐,你一定很想知道黑哥的近况吧?

他挺好的……也不是!他活得挺好的,至于内心深处到底如何,我不是他,我弄不清楚。他跟我说起你的时候,我一时情急就告诉他你的情况了。现在想想,也许我不该说。

黑哥……黑哥他其实……很爱你吧!这一点你该感到欣慰,虽然他以为你跟别的男人跑了,但他还是爱你。知道你和宝宝上了天堂,他蹲在酒吧里抱着头,待了好半天。

我听见他在哭——这个男人不错,够格做我姐夫。

可我不懂,姐,你故意造成背叛他的假象,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康柔翰说爱上一个人最可怕的结局不是那个人不爱你,而是他根本不记得你。

姐,你是不是为了让黑哥记住你一辈子才撒下这个谎?

不是这么简单,对不对?

你怕自己拖累他;你怕他为了你的身体着想要你放弃宝宝;你怕自己永远离开他,会让他心痛;还是,你也很怕有一天爱情终止,他会嫌弃你?

你有你的顾虑,你不说,我也不懂。不过,我觉得你的选择是对的。

所以,我也打算选择跟你相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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