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1)
存艾的信迟到了,他连发两封信去问她,为什么还不寄信来?是不是人还留在国外没回到家?
对于他的信,存艾始终没有回覆,于是他告诉自己,再等三天,如果再等不到信,就打电话给储阿姨,把事情问清楚。
“默恩,你这两天怎么搞的,心神不宁?”
门板被敲了两声,他抬头,发现周玛葳站在门边,她半倚着门,轻笑问。
璃葳是个很好的员工、很好的搭档、很好的朋友,她成熟妩媚、懂事体贴,她聪明理智,不耍脾气,她可以分享他所有痛苦和成就,任何男人,身边有个这种百分女人,都会动心,独独他,他是怪物。
“存艾没给我写信。”默恩放下笔,大拇指压压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眼皮跳得更凶了。
“你们已经不可能了,你为什么还不肯放手?”周玛葳望住他,目光中有淡淡的悲悯。
放手?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就算存艾和他之问早已不可能。
“理智一点,你们越是这样羁绊对方,就越是让对方得不到幸福。”
她不懂,他是律师、最擅长分析利害得失,怎么会深陷在这么简单的问题上?
“因为,爱彼此是打从我们出生就带来的本能,而分手不在我们的学习能力里面,我无法不羁绊她、她无法不把我放在心上。”
他也为此而痛苦着,但能如何?
就像他不能让大象飞上天,不能让蝴蝶变成肉食性,不能叫鱼类搬到陆地,不能逼北极熊住进赤道地区啊,同样地,他也无法教自己放手对存艾的感情,这样的话……妨碍了他与生俱来的本能、妨碍自然定律。
“难不成,你们要继续这样,彼此折磨下去?”
周玛葳这句话,默愚没有回答,久久,她以为久到再也等不到他的话时,转身要走,没想到,他开了口。
“你弄错了,我们从来不折磨彼此,存艾很努力地让自己快乐着,因为她清楚明白,唯有她快乐,我才能够快乐。”
对,快乐,即使不能相属,他们也要快乐,为对方,为心底深爱的那个人。
周玛葳叹气,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默恩在纸上写下“储存艾”三个字,然后用一连串的“Iloveyou”把她的名字密密圈起。
曾经,他慎重汁划着所有事,包括他的人生事业、爱情与婚姻,谁知,天外击下一阵惊雷,把他的计划全数烧焦,害他的人生僵在这里,再也无法幸福。唉……
如果他不是上天眷爱的那个人,没关系,只要上天多眷顾存艾,他愿意学会满足。
眉敛起,喜乐已远离他的生命,他再也感受不到幸福,唯有存艾的来信可以为他捎来些许快乐,但她的信……迟到了。
突然,电脑萤幕出现一个对话框——你有_封来信。
沉下的眉头迅速扬起,不自觉的笑意飘上眼角,他把游标向对话框滑去。
哥,你快乐吗?我很快乐。
这一次我到中国大陆去,那个巍峨耸立的故宫啊。我只能用一个字形容。哇!
哇!哇!
光是站在白玉做的地面上,我就觉得自己像个俯瞰天下的帝王,心,蠢蠢欲动着,难怪有那么多人前仆后继想要抢夺帝位。
紫禁城分前后,前为朝、后为庭,朝是帝王与臣子议事之处,(你可以说它是办公室,只不过,哇C辉煌雄伟的办公室。坐在里面,真会让人睥睨天下)未成年的皇子和女人都不可以进入。
紫禁城后面,则是皇帝的家,那里让人有点小失望了,御花园没有电视上演的那么大,每问屋子也都小小的,想来,那些一辈子生活在后宫的宫女和嫔妃们真可怜,关在那样的地方怎么不把人心给关窄了,难怪没事她们要斗斗心思,看谁能把谁给斗下去,没有这种心机娱乐,日子还真的满难过的。
哥,我看完照片了,总共三百七十八张,我最喜欢的一张,是摄影师在晨曦问拍下我们背影那张,我靠在你身上。风扬起我的裙摆、吹膨了你的衬衫。
那天,我们的心都教爱情灌满满,那天,你总算松口、说要结婚,而我决定把算命先生的话踢到一边,先嫁再说。
而且,你肯定无法想像,当时有多少黄色镜头在我脑海里闪过,我甚至想到自己躺在你那张大床上。一面把你亲得嗯嗯呃呃叫,一面对你的圣母比中指,用很骄傲的表情告诉她,到最后,我还不是赢了咩。
咦,会不会因为我过度骄傲,圣母看不过去。才故意让我摔了大跟头?
现在想想,如果当时,我再多耍点脾气,闹着身上的那件小礼服丑到让我无法出门,是不是,我们就不会去参加学长的婚礼?
如果我不要一时兴起、你不要鼓吹我去抢捧花,如果你不要太宠我、不要带我去看婚纱,如果我不要耍三八,逼着人家给我们拍照……是不是你就不会冲动、不会向我求婚?
那么,直到现在,我们仍然继续住在一起,也许没有性、也许继续讨厌圣母对人类本能的干预,但我们还是在一起。
我仍然在你坐在摇椅上看书时,爬到你的腿上,圈住你、抱住你、亲亲你、窝在你怀里,窝得好安心。
虽然你依旧忙得只能偶尔陪我去吃吃饭,但等你下班的时间里,我可以偷穿你的衬衫,假装自己被你抱满怀;虽然讨人厌的周璃葳依旧赖在你身边,但她只能赖在你的办公桌旁,而我能赖在你的床上。
生气时,我可以去对着代表吕默恩的龙眼树发飙,踢它、捶它、骂它,而它就像吕默恩,对我的任性耍赖一贯的宽大包容;伤心时,我可以去抱它,脸在粗粗的树皮上磨蹭。告诉它,哥,我真的很爱你,比爱自己更爱。
可我们的婚事戳破了所有东西,事实把我们的幸福、甜蜜、爱情、美好……通通埋进泥淖里。
不是我选择的,但我失去了哥。
我们为什么想要结婚呢?不结婚就好了,对不对?现在的人谁会想结婚,同居就很不错啦,都怪我贪心,都怪我太贪图你的肉体,都怪我黄色影片看太多,一天到晚想把你吞进肚子里,可是……惩罚未免来得太快太猛。
左莉莉很可怜,她爱的男人不再爱她,但储存艾比她更可怜,她爱的男人不被允许爱她。
哥,你告诉我,我为什么这么倒楣?是不是因为我常常和圣母作对?那么如果我现在受洗、可不可以请圣母赦免我的罪,让我和哥可以回到那段,虽然不能圈圈叉叉,却幸福得让人嘴角发笑的日子?
妹存艾
默恩淡淡的苦笑。这个念头,他不是没想过,他甚至想要背弃天主,背弃自己的信仰,排除一切障碍,只求让存艾回到自己身旁。
关掉电脑,收拾好办公桌,他要出去走一走,现在的他,无法理智思考。
清晨,存艾在默恩身边醒来,身上穿着他的睡衣,宽大的领口让她小露香肩。
昨晚,他太晚回家,她索性赖在他床上看小说,不知不觉睡着了。这次,他没把她抱回自己的床上,而是环着她的腰,把她当成抱枕,一觉睡到天大亮。
因为他们很快就会成为真正的夫妻,小小越轨没关系。
存艾睁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他满是胡碴的性感下巴,笑着亲一亲又亲一亲,好高兴哦,她的心在飞舞。
虽闭着双眼,但默恩早已让怀里的骚动扰醒。
存艾沿着他的下巴往下亲,亲亲他的耳朵、亲亲他的脖子、亲亲他的锁骨、亲亲……
没有了!她的亲吻到这里截止,因为某个男人出现生理冲动。
他迅速下床、跑进浴室里。她追着他进浴室,笑眼眯眯问“冻袜条了啕?”
“你啊?”他没好气地瞪她。
被瞪无所谓,因为今天天气很好,心情很好,就连窗外的小鸟叫声都好听得不得了。唉,美丽的日子啊……他们、就要、结婚了!
吕爸爸、吕妈妈今天要回来,而她的娘和UnclePeter也要从美国飞到台湾,两家人将聚在一起讨论他们的婚礼。
YA!YA!YA!他们要结婚了亏!爽啊爽啊爽,全身上下几千亿个细胞都在欢唱,结婚好、结婚好,结婚不分老和少,人不结婚好像流浪狗,没人靠,结婚最好、结婚最好,结婚好、结婚好!
存艾乱七八糟地唱着改编歌,拿起默恩的牙刷,挤牙膏、刷牙。
他不喜欢这样,觉得有卫生上的疑虑,但任何事只要是存艾做的,他再不喜欢都会习惯成自然,所以他放弃刷牙,直接在掌心挤上洗面皂,当他将泡泡搓得细细绵绵,预备往脸上擦去时,鸭霸存艾叼起牙刷,把他手上的泡泡往自己脸上抹。
“我还要化妆,你先帮我。”她满嘴泡,说得不清不楚。
“耍赖大王。”
“谁教你要爱上,认了吧。”她拍拍他的帅脸。
是啊、认了,还能怎样呢,谁教他爱了她十几年,想后悔,已经没有退路。
昨天存艾提早下班,把家里从上到下彻底清扫一遍,像初进门的媳妇、急欲讨公婆欢心,他喜欢这种感觉,喜欢她为了两人的婚姻而努力。
刷好牙、洗好脸,终于轮到他,存艾冲回自己房里,三两下穿好衣服,搬来一大堆化妆道具,进他房里求救。她是个连化妆都要哥帮忙的女生,像她这样,除了他吕默恩,谁敢娶进门?
他把她按在椅子上,先替她擦保养品。
“哥,如果我们的八字不合怎么办?”她突发异想。
“有什么关系,我拜天主、不信佛道。”幸好,天主不看重男女的八字问题。
“哥,如果他们双方聘金谈不拢怎么办?”她开始有了婚前忧郁。
“钱的事我最擅长,你忘记我是做什么的?”开玩笑,当事人的赡养费让他谈过,离婚本来是悲伤的事,马上变成喜事。
“如果他们看彼此不顺眼怎么办?”他们家unclePeter是外国人,吕爸爸吕妈妈不知道会不会有种族歧视。
“没关系,他们以后不会有太多机会碰面。”只要吕默恩看储存艾顺眼,储存艾看吕默恩顺眼,其他的人,他真的无所谓。
“应该早点让他们先建立关系的。”先送送照片也可以。
他叹气,放下唇笔,把她拉起来,揽入自己怀里。
“存艾,不管谁顺不顺眼、什么事谈得拢不拢,谁和谁的感情合不合,这些都不会影响一个事实。”
“什么事实?”
“我爱你、你爱我,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在一起、都要结婚的事实。”
她笑了,红红的唇角拉出一个漂亮的四十五度。“你保证?”
“我保证。”
“你发誓?”
“我发誓。”
“不管什么事都不会让我们分开?”
“对,我们一定要在一起。”
她终于笑了,把婚前忧郁踢到外太空。是啊是啊,她已经想了二十几年的事,怎么会不成功,国父革命都不知道有没有搞那么久。
“啊!哥,快点、快点,快九点了:我妈和你妈都快到了。”存艾跳起来,像颗跳蛋,碰撞了他的下巴,但他无所谓,他比较担心她不快乐。
当两组人马碰面那刻,再迟钝的人都可以感觉出不对劲,存艾的父母亲和默恩的父母亲对视的眼里,装了太多事情。
储妈妈看了看吕家夫妻,再望了望两个十指紧握的年轻孩子,叹息。许多年前她便明白这两个孩子有非要在一起的决心,她才会把女儿留在台湾。
但怎么会这样?
来开口,泪先垂,她被命运摆了一道,当年的错误决定,祸延子孙。
储妈妈艰难启齿,“默恩,是你们的孩子?”
吕妈妈叹气,“是,他是我们的三儿子。”
UnclePeter握了握妻子的手,在她开口之前先发话,“存艾,去把东西收一收,我们回美国。”
“为什么?我不要。”
说着,存艾变成一颗跳蛋,直接跳进默恩的怀里,紧紧锁住他的腰,不肯两人之间存下缝隙,再小的距离都不肯。
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顺利,办公室同事早就警告过她,说婚礼那种事情,是两个家族的交战,大家都把它当成必赢的战争,卯足全力,他们还说,那种交战是现代结婚率降低的最主要原因。
只是她没想到,妈妈和UnclePeter这么不讲理,连坐都没坐下,就给人家下马威。
“存艾,乖,等我们回美国,Uncle再好好跟你解释。”
他走到存艾身边,拍拍她的肩,存艾不给面子,挥开他的手,把自己往默恩的怀里埋得更深。
“储女士,可以听我几句话吗?”吕妈妈看一眼惭愧的丈夫,叹气道。
储妈妈没回答,吕妈妈继续说:“我们这一代有我们的恩怨,但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我们是不是该放下一切,听听孩子的意见,毕竟做错事的是我们大人,不应该让他们去承担责任。”
储妈妈摇头沉默。吕爸爸和UncleRter也无语。
存艾和默恩互视一眼。
所以……他们之前认识?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恩怨情仇?商业利益、还是交恶的朋友?不管是哪一种,都无法影响他们!
吕妈妈再看看一对相拥的孩子,心疼啊,这对教人不舍的好孝,她怎能不帮他们一把。
“存艾这孩子,我从她四岁就认识了,那时候她还在念幼稚园是个很可爱的女孩,我疼她,可能是因为自己没有女儿的关系,谁都没想到,上了国小之后,我还能见到她,这些年,她和默恩的感情我们看在眼里,他们谁也离不开谁,在我们可以阻止之前,他们已经是生命共同体。所以,成全他们吧,不管有任何理由,都别破坏这段难得的情缘。”
“吕妈妈……我好爱你哦。”存艾走到她身边,双手圈抱住她。“以后我一定会每天孝顺你。”
“傻孩子,吕妈妈都知道。”她拍拍存艾的脸,安慰。
交给她吧,无论如何,她都要成全他们。
“他们,不可以。”储妈妈说得斩钉截铁。
她在女儿眼底看见哀怨,但她没办法成全。吕太太说得对,不是孩子的错,但身为她的女儿,一出生,便带了原罪。
“为什么不可以?给我一个理由。”
默恩挺身而出,明白有一段长辈不愿他们知晓的过往,他清楚那段故事正主宰着他们的未来,而他,不打算束手就擒、不愿眼睁睁让存艾离开自己。
“你们……不适合。
储妈妈对默恩有罪恶感,她怎会不清楚他是个多么好的孩子?
那年他们深谈过,他的负责、他的品性,任何一个当妈妈的,都乐意默恩来当自己的女婿,只是……很抱歉,他们不适合。
“阿姨忘记了吗?在阿姨和Uncle出国之前,你已经把存艾托付给我了,为什么那个时候我们是适合的,现在却不适合了?”追出那段过往,或许对长辈不公平,但这时候,他选择为自己和存艾自私。
储妈妈看看女儿、再看看他,凄凉一笑。
她不是坏人,却做出最坏的事,报应应该落在她身上才对,怎能让孩子承接?
她皱超眉头,将目光转向吕爸爸,那一眼,让吕家夫妻有了警戒。
不会吧?莫非存艾是……
吕家夫妻瞬地瞠目对望,他们再转向她时,她微微点头,她知道,他们猜出来“总之,你们不能结婚,存艾,跟默恩说再见吧,行李不必带,重要的证件带着就好了,我和Uncle在外面等你。”储妈妈拉起丈夫的手往外走。
怎么、怎么可以是她单方面的决定?
不行这样的,妈妈难道看不出来,她爱哥、哥爱她,离开哥,她连一天都活不下去吗?
她向吕妈妈投去求救的一眼,她表明要挺她的呀。
但吕爸爸、吕妈妈都没回眼望她,他们都太混乱了,那颗心呐,一时间摆不定。
“储阿姨,对不起,我不会让存艾离开。”默恩站在存艾面前说。存艾是他的,这点,谁都无法更改。
“我也不要。”存艾紧拉住他,对母亲倔强道:“你高兴,我要嫁给哥,不高兴,我也要嫁给哥,适不适合,要由我们来决定。”
“存艾。”储妈妈唤女儿一声。
“我听不下去啦,如果我只有十五岁,你可以骗我,用那个‘不适合’、‘你们在一起不会幸福’的烂借口说服我,如果我只有十八岁,你可以用切断我的经济援助,来逼我妥协。
“但,很抱歉,我已经二十六岁,我再清楚不过,这个世界上,最适合我的人除了哥,没有别人了,我只要他给的幸福,我只要待在他身边,我的人生只要他来参与,其他的人,进不了我的眼。
“妈,你有Uncle、你过得很幸福,当年我再舍不得,还是放手让你追求婚姻,现在,也请你公平一点,祝福我和哥。”笃定再笃定,谁都无法动摇她的意志。这辈子,除了哥,她谁都不要。
“你错了,你们在一起只会有罪恶感、无法幸福的。”
“这件事,请阿姨交给我吧,存艾的幸福由我来保证。”揽住存艾的肩膀,默恩打定主意,就算得不到双方家长的祝福,他还是要照做。
“你们在固执什么啊?就相信大人一次,不会吃亏的。”储妈妈真的不知道怎样才能说服他们。
“我们也不懂得阿姨的反覆,但W姨说错了,我们不是固执,而是扞卫,我们要扞卫自己的未来,不能因为阿姨的几句话,就放弃我们多年的感情。”他说。
“扞卫?”她喃喃自语。
发出一声苦笑。多年前,默恩的母亲也曾经这样说过,她要扞卫她的婚姻、扞卫她的家庭,果然是母子,扞卫呵……
储妈妈向吕妈妈投去目光,嘴里的讥诮透露出心酸。摇头,她轻轻靠近丈夫怀里,坚持的泪水终于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