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
隔天晚上，韩旭奇让秘书准时下班，自己则在公司留到将近八点才关灯离开办公室。
经过打开的安全门，隐约听到十六楼传来疾行的脚步声。
他抬手看表，心想同仁们应该都已下班了才对，于是便好奇地下楼察看。
十六楼的办公室里只有一小块区域的日光灯还亮着，一部摆在空桌上的点距阵打愈，在空荡寂静的办公室里发出呆板的声响，不断打印出长串报表纸。
一旁的办公桌前还有个人在打计算机，不时搔头，低头看文件。
他走近，高大的身影引起那人注意——
“总监！”叶柏心看到他的出现，大吃一惊地站起身。
“你怎么还没下班？”他轻皱眉，盯着散布在她嘴边那些不知名的细白颗粒。
“我的事情还没做完，昨天那个同事休产假，我是她的职代，所以事情比较多一点。”她解释清楚，就怕被他误会她是上班时间太混，才要用下班时间来补足做不完的工作。
韩旭奇随意地打量她办公桌上散乱相迭的A4纸山与报表，以及一包拆开的零食……喔，原来她嘴边沾的是饼干屑，吃东西也不擦干净。
“第一天有点手忙脚乱。”她不好意思地说，桌子上的东西是凌乱了点，但乱中有序，摆的都是她待会儿要处理的工作。
“看这情形，你今天好像很难做得完。”他没有恶意，只是觉得这片混乱的场面还需要不少的时间来收拾。
“呃……我尽量。”她答得直接也心虚，不太确定要用多少时间来完成这些没做过的工作，只能尽力而为了。
“嗯，那你慢慢做吧，不要太晚回去，自己下班时小心点。”看她独自留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关心的话便很自然地脱口而出。但其实他从不曾对哪个部属说过这种话，或觉得不放心。
怪了！他干么担心她的安危？公司的进出都有管制，楼下随时都有警卫留守，她会有什么事？
“是，总监慢走。”她笑着跟他道别。想到连续两天都遇见他，就觉得自己抽屉里的旺旺没有白买，呵呵。
韩旭奇颌首，再看了她一眼，掉头离开，留她一人继续工作。
公司附近的小餐馆里，韩旭奇挑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一个人吃晚餐。
咬下一口炸鸡腿，他突然想起了那张嘴角沾着饼干屑的瓜子脸，唇线不自觉地上扬……
莫名其妙地，昨夜入睡前，他的脑海里也曾浮现她活力十足的神情，在黑夜里灿笑发光，招摇地宣示她的好心情，神奇地冲淡了他些许疲累感。
真不晓得她怎么能对别人的事如此热心，像个热血青年似地拚命向前冲，不输当事人的投入，还硬把他拖下水……
现在回想起她神经兮兮穷紧张的模样，倒是觉得挺有趣的。看来那个女人少根筋的开朗，似乎有着惊人感染力。
他微笑着，好心情的吃完这客鸡腿饭，到柜台结帐。
“老板，你们这里有帮人外送吗？”
“叶小姐，你叫的东西送来喽！”一楼的警卫伯伯拨电话到十六楼通知叶柏心下楼拿东西。
本栋大楼规定所有外送人员若无职员陪同，一律只能将东西送至一楼，以免出入份子复杂。
“我？我没没有订东西啊。”她愣了下，还多想了一遍，确定没有。
警卫伯伯于是又和她确认了一次楼层、分机、姓氏。
“就是你没错啊，快点下来拿。”警卫怕伯没啥耐性地挂掉电话，常被这些订外送又搞不清楚状况，或者留错数据，甚至没留数据的人搞得很火大。
叶柏心莫名其妙地挂上电话，还是乖乖下楼，结果柜台真的摆了一份指名给她的外送，而且已经付过钱了。
她一头雾水，还被警卫伯伯以“装肖喂”的眼神白了一眼，提着附汤的便当走进电梯里。
她打开袋子往里头看，发现边边有一张小纸片。她顺手取出，看到上头写了她工作的楼层、分机和姓氏，翻过去——
居然是韩旭奇的名片！
天啊，这是总监买给她的便当耶！
她喜出望外，像中了头彩似的握拳欢呼，一出电梯就雀跃地蹦蹦跳跳，沿途捧着便当转了好几个圈圈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她兴奋地打开便当，拿着筷子，满心感动的捧着脸颊……
“啊，多么感人的卤排骨……还有这浑圆的半颗卤蛋、翠绿光泽的炒青椒、红润羞涩的红萝卜、晶莹剔透的苦瓜盅……”
叶柏心很“多情”地把便当里的每道菜部“感应”了一遍，作了一番异于常人的体会，才舍得动筷子把它们送进嘴里。
她边吃边感动，边感动边笑，边笑边想总监……好幸福的滋味！
她不敢多臆测总监请她吃便当会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地享受这份窝心的温暖，想他真是个体恤部属的好主管，看她在公司留到这么晚还自掏腰包请她吃便当。
要答谢他的方式只有一个，就是更努力工作，不要让他失望。
于是她精神一振地嗑完便当，工作得更加积极卖力，终于在十点前完成所有的工作，收工下班。
收拾好东西，她看着他的名片，忍不住拿出手机，心想传封简讯给他，应该不算太逾矩吧……
管他的！
她进入编写简讯的画面，指尖迅速移动——
报告总监，便当里的饭莱全都被我吃光了，连桌上的工作也一件不留的消化完毕。我现在要很小心地下班回家喽，晚安。
韩旭奇看着手机屏幕最后的笑脸符号，扬唇浅笑，视线在短讯上多盯了好几秒才按键退出，握着手机，向后一躺——
仰躺在和室房的软垫上，他呆望着天花板，想象着她吃完便当的满足表情，和编写这封简讯时，脸上应该也带着和表情符号相同的笑容。
他想着她，却对自己感到困惑……
为何见到她一个人加班，他就顺口叫她注意安全。想到她没饭吃，他就顺手帮她买便当。收到她的简讯，他就愉快地微笑……
他对这个部属的“感觉”是不是太多了一点？
这完全不像，也不该是他会做的事。即使他能察觉到自己的心正被那个乐天开朗的女人隐隐牵动着、影响着，但在公私分明的界线下，办公室恋情一向是他绝对不碰，也不喜欢的恋爱模式，因为一旦扯上私人感情，再公正的行为判断都会被流言所污染，惹来不必要的是非。
他讨厌那种“有理说不清”的感觉，拒绝让自己陷入那些蜚短流长。
所以，他不会和叶柏心有任何发展，也不该再去想她俏皮可爱的笑脸。
在办公室里没有恋情，只有工作。
一个月后——
许惠芳的宝宝满月了，这天中午由食品公司送来几十盒的弥月礼盒，特别拜托叶柏心和李瑄婷帮她把蛋糕分送给各部门的同事。
叶柏心自愿多爬一层楼，负责十七楼的部门。因为自从她吃完那个很感人的便当后，已经整整一个月都没再见过相貌堂堂、体态健硕、英明威武的总监大人了，好空虚啊～～逮到机会，她当然得来十七楼绕上一圈，亲手把这弥月礼盒送到他手中喽！
“请问……韩总监去哪里了？”她隔着玻璃窗只看到韩旭奇的办公桌上摆着数个活页夹，人却不在，所以客气地请问戴秘书。
“总监今天请病假，没来上班。”戴秘书从更多公文中抬头，因为上司突然告病假，让她忙得连出去吃饭的时间都没有，还得叫便当进来边吃边工作。
“他生病了是什么病？严不严重？”叶柏心又被外星人附身，瞪大眼关切。
“我也不清楚，他只交代我先帮他请一天假，然后说完要处理的事情就挂电话了。”听到上司那平板淡然的口气，她哪敢多问，也找不到插嘴的时机。“不过我想应该不至于太严重吧，因为我还不断收到他的E-mail，所以他可能只是需要在家里休息一下而已。”她猜测道。也正是因为这样，她连上司不在也丝毫不敢松懈偷懒，反而更加战战兢兢，就怕漏了任何一封邮件。
听戴秘书说完，叶柏心并没有完全放心，还是担心他的病情，想他都生病了怎么还不好好休息，仍然挂记着工作，真是太不懂得照顾自己了。
她忧心地蹙眉，满脸愁容地看着手里的礼盒……
有了！他没来上班，她可以去探病呐。
想到这，她的表情立刻放晴，堆起讨好的笑容问：“戴秘书，请问你知道韩总监的住址吗？”
戴秘书马上用一种奇怪而警戒的眼神看她。因为一般人是有可能会问起主管的休假原因和病情，但想知道地址的就费人疑猜了。
“喔，别误会，因为我受人所托……”叶柏心立刻把韩旭奇一个月前帮忙生孝——噢不，是帮忙开车送孕妇去医院生孝，事后又坚持不收油钱和洗车费的善举全都说给戴秘书听。
“……当时的情况真的很危急，我吓得六神无主，孩子的妈也差点紧张得昏过去，要不是总监拔刀相助，一路上安抚我们……电秘书，你也是个当妈的人，应该可以体会她当时忍受的痛苦，以及对总监的这份感激之情吧？”她把故事说得感人肺腑，对戴秘书动之以情，希望她会吃她这一套，不然她也没戏唱了。
“嗯，我可以体会，生孩子真的很辛苦又很危险。”戴秘书想起自己当年也是痛了一天一夜，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生下了宝贝儿子，的确心有戚戚焉，能够体会许惠芳的心情。
中了中了！叶柏心看到戴秘书一脸感动，内心高声欢呼，仰天大笑。
“所以啊，她特别交代我一定要亲自把这盒弥月礼盒送到总监手里，代替她当面向总监道谢，谁知道他今天没来上班，而这些东西又不能放过夜……戴秘书，如果你知道总监的住址，方不方便告诉我，让我亲自登门去送达这一份别具意义的弥月礼盒呢？”
“这……”戴秘书一脸为难，虽然可以理解她的用意，但泄漏上司的地址可不太妥当。
“拜托啦，我保证只是去送礼，连他家的大门都不会踏进去一步，站在门口跟他道声谢，把东西拿给他就走了。”不过要是有机会进去总监家喝杯茶、坐一下，她也是不会拒绝的啦！她眼神诚恳，笑容无害，柔和的表情看起来没有半点杀伤力。
“你是企划部的人吧？”她在公司里见过叶柏心几次，对她有点印象，也记得之前她曾被韩旭奇约谈过。
“是啊，我叫叶柏心。”她马上出示工作证，照片上的表情也是笑咪咪的。
“那好吧，你可别给我惹麻烦喔。”戴秘书撕了张便条纸，把地址抄给她，相信她不会对总监意图不轨。
“谢谢你。”叶柏心接过便条纸，不敢笑得太得意。随后还挺会做人的送上自己那份弥月礼盒给戴秘书作为谢礼，聊表心意。
啾～～她亲吻手中的纸条，觉得用一盒蛋糕换到韩旭奇的地址实在太值得了！
叮咚！
叶柏心按下电铃，收起箱子，静候屋内的人来帮她开门。
刚刚她已经透过楼下的管理员通知韩旭奇她的到访，而后直接搭电梯到他住的楼层，找到他家大门外。
虽然她此行的目的是来探访病情，照理说心情不该这么轻松愉快，不过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久违”的总监，她的唇角就忍不住直往上飘啊……
门上传来开锁的声音，大门随即被拉开——
“嗨，总监。”她扬手微笑。
“恶……”韩旭奇捂嘴干呕，掉头便往屋里跑。
她的笑容僵在脸上，愉悦的表情一块块崩裂、坠落。
虽然她知道自己长得不是国色天香，但好歹也眉清目秀，他一看到她就想吐……
这未免也太伤人了吧！呜呜……
她垮着脸，心里很受伤，但双脚还是很自动自发地走进他家里，压根儿忘了自己向戴秘书作过的保证。
她独自站在整洁的客厅里东看看、西瞧瞧，把所有探头能看到的空间、陈设全都打量过一遍。
听到他走动的脚步声，她又赶紧抬头挺胸，立正站好。
“你怎么会来？”他从浴室里走出来，摸着不适的胃部，板着脸问她。
“我是来送弥月蛋糕的，惠芳的宝宝满月了，特别交代我帮她来向你道谢。”她举起手中的礼盒，放到桌上，成功转达同事的确有表示过的谢意。
她仔细看着许久不见的韩旭奇，发现他胡子没刮，面色有些苍白，双眸不若平常那般炯炯有神，还布着血丝……
向来神采奕奕的总监怎么会变成这样！她好心疼喔。
“你怎知道我家的地址？”他皱起浓眉，满腹狐疑地盯着她。
“戴秘书告诉我的。”她老实地回答。
“戴秘书告诉你的？”他眯起眼，口气可不太好。
“呃，对，不过是我一直拜托她，求了她很久，她才很勉强、很逼不得已的告诉我的，你不要怪她啦，总监。”见他一脸不高兴，她还来不及关心他的病情，就忙着帮戴秘书求情。
“……”他沉默着，表情让人猜不透的可怕。
“总监，你要怪就隆我好了，戴秘书真的是快被我烦死了才送口的，我不能害她被你骂……”
叶柏心苦着脸哀求，觉得事态严重。
韩旭奇轻轻挑眉，一点都不怀疑她确实有把人烦死跟拖人下水的本事。
姑且不论他是否要追究戴秘书的失职，现在他倒是比较好奇眼前这个女人——
“你就为了这盒蛋糕去求戴秘书，然后找到我家来？”他不解，觉得这盒蛋糕可有可无，没拿到也无所谓。送孕妇到医院只是小事一桩，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她的“热血”是不是用错地方了？
“因为你没到公司上班，又没说是生了什么病，明天会不会也请假……”她拐了个大弯，不好意思直接告诉他送蛋糕只是个幌子，想来探望他才是真的。
“我请病假还需要先跟你报备吗？”他语气不善，因为身体欠安，态度也受影响。
“是不用，可是……我会担心嘛。”她怕他误解，只好坦承自己的“居心”，没有不良喔。
“你刚刚明明在笑。”他想起她刚才站在门外的笑容可灿烂了。
“因为看到你觉得开心呀！”她诚实地说出自己的心情，哪有人见到自己喜欢的人会不开心的？
听她这么说，韩旭奇烦躁的情绪似乎被什么抚动了一下，缓和多了。
“我得了急性肠胃炎，下午去给医生看过后，情况已经好多了，明天就会去上班。”他走到沙发坐下，跟她说明自己的病况还不到让人担心的地步。只不过一整天又吐又拉、腹痛如绞，还坚守着计算机继续工作，实在是大量消耗他的体力，让他现在真的有些虚弱。
“你确定吗？可是你刚才还在吐耶！”她关心地询问。也幸好他反胃的原因不是因她而起。
“确定。”他也不知道刚才为何突然一阵反胃，好像还有点发冷……
“我的胃里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吐了，只是还有点不舒服，休息一下就会好。”他把早餐吐光后就没再吃东西，现在胃里空空如也，但也不觉得饿。
“喔，那你要好好休息喔，还是你想吃什么，我可以去帮你买。”她笑着说，自告奋勇要帮他跑腿。
“不用了，我现在没食欲，你回去吧。”他下逐客令，有股不该让她在屋里留太久的直觉，虽然看到她的微笑感觉很舒服，但他宁愿一个人。
正如他告诉过自己的，他最好离她远一点，除了公事别再有任何不必要的交集。
“好，那我先帮你把这盒蛋糕放到冰箱里再走。”她抬手，要他坐着别动，自己则提着礼盒走向开放式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