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

风雪数日之后,难得的,北驿附近竟露出淡淡日光,市集上的人潮因此更加热络,叫卖声不断。

北驿为诸国进入金雀或者是北行南下的驻点,许多来往商贾都会到此一宿,加上李彧炎登基后推行商道,更让北驿形成一座大型市集。

“你瞧,这个兽雕栩栩如生,虽只是以梨木雕制,但这样的雕工,在皇朝里也算是少见了。”李彧炎做常服打扮,外头罩着先前明小满亲手绣的凤凰披风,一手牵着她站在雕版摊子前。

他只带几名贴身随侍,只因他的执着。

穆纳岳快马回金雀皇宫,算算时辰,说不定这个时候他的人马已经抵达,又有段询接应,还有暗伏在屠灵山哨口的兵马,随时可能一举攻进宫,他怎么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逛?

“小满儿?”

低哑的嗓音逼近耳边,引起她一身惊颤。

每当他这样唤她,她总会觉得他神色恍恍惚惚,好似人在,魂却不知已飞到何处。

“没看见喜欢的?”他轻扯她,逼迫她抬眼正视自己。

“……我要回去。”

李彧炎当没听见,继续拉着她朝下一摊走去,见那商人卖的是各式面具,不禁高兴地挑选着。

“爷儿,您的眼力真好,拿在手中的,可是打从波罗来的銮金面具。”摊商瞧他身后跟着侍从,再见他一身锦衣华服,认定他肯定是个大爷,热情招呼着,“虽说金雀盛产黄金,但制作銮金的能力却远不及波罗,尤其这圆弧的表面,没有几十年功力的老师傅是做不来的。”

“那倒是。”他在外游历多年,见识也不少,当然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给了个眼神,他身后的随侍迅速上前,给了对方一大锭黄金,“挑几面你喜欢的。”

明小满知道自己要是不挑,他就会把黄金拿回来,只好随意挑了一个。

“姑娘,这位爷儿真是个大善人!”摊商感动得快要哭了,只因他这摊货也不值那么多,这锭黄金足够他们家几口人吃好几年了。“他一定会好心有好报的。”

她笑着,没有回答。

她喜欢别人对哥哥多说些祝福的话,希望那些话可以让他逢凶化吉,然而不管她怎么看,他身上的黑影就是消散不了。

叹口气,她回过头想告诉他她已经挑完,却瞥见远处有人走近。

来人还来不及开口,李彧炎已经抬手制止他。

“堂弟,你已经出来多日,也差不多该回家了吧?”李垂阳一身青色锦袍,快步走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彪形大汉。

“不。”见她手上已经拿了几面面具,他随即接过手,牵着她朝下一摊走去。

李垂阳见状,脸色更加青白。光天化日之下,他带着穆纳岳的侍妃这样走,成何体统?

“可、可是,有很多事都要你打理,你不能丢着就不管!”他硬是要挤入两人之间然而还未成功,便先对上李彧炎投来的冷沉目光,只能暂时放弃。

“怎么,我不在,大伙都不会做事了?”他冷哼。

“话不是这么说,实在是……”李垂阳偷偷示意身后几个人上前。“总觉得宫里古怪得很,找不到总兵符,大伙都很难做事。”

李彧炎冷冷睇去,见他身后儿人皆是朝中大将,不由得勾唇一笑。

“有事需要动到总兵符?”

李垂阳忌惮的看了他身边的女人一眼,偏偏自家堂弟的手像是黏着了似的,根本没打算放开。

“既然你不说,就代表没事。”

明小满见李垂阳前来,心想他必定是发现了什么,才会急着要调动士兵。他们今日赶到,表示事情至少是在一日之前发现的,要是哥哥不硬跟着她到北驿,也许早就能够阻止这一切。

说到底,还是她的错!

“话不是这么说,你瞧,我都带人来了,就该知道……”

“要把我绑回去?”李彧炎笑得阴邪,横睨一眼。“谁敢动手?”

就是没人敢嘛……李垂阳苦哈哈的跟在后头,找不到最佳时机开口,想要介入两人之间,又总被无情拂走,直到……

“爷儿,皇城总都统兵都统在行宫候驾。”行宫里的人匆匆前来传讯。

“喔?”李彧炎缓缓勾笑,倏地,向来清秀俊美的五官尽显冷冽杀机。

北驿行宫,图文殿。

兵从戎一身常服,一见李彧炎走来,随即单膝跪下。“末将见过皇上。”

“朕交代你的事都已办妥了?”他牵着明小满坐上主位,后头则跟着垂头丧气的李垂阳等人。

他错愕地看着明小满,再看向李彧炎,才沉声道:“是。”

“皇上,原来你派兵都统去办事了?到底办什么事,让咱们都找不到他的人?”李垂阳闻言,不禁哇哇大叫,“兵都统,你在这里正好,总兵符你是否有带在身上?”

“总兵符?”兵从戎蹙起狂放的浓眉。“末将身上从没带过总兵符,而且李尚书要总兵符何用?”

“咦?”他顿时傻住。“皇上,那总兵符……”

“想要总兵符,也得告诉朕,到底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结果宫人递上的热茶,李彧炎很自然地递给了明小满。

可在李垂阳眼里,他身旁的女人分明就是明盈,见他对她疼爱有加,仿佛将之当成真正的明小满,他不禁气恼。

“皇上,前两日,屠灵山北哨都统发现,有泰漠兵越过边界而来,而且数量不少,所以臣才想要赶紧调动兵符,守在城北外。”从一开始的丧气,直到现在生出无名火,让他豁出去了。“这情势再清楚不过,根本就是穆纳要月盈引诱皇上到此,接下来他好领兵攻进皇城,皇上怎么还可以醉在女人怀里?何况她不过是个侍妾罢了。”

明小满闭上眼,苦涩勾笑。

就算她坦承自己是谁好了,在大伙都已认定她是穆纳岳侍妾的情况下,就算有天真能够还她身份,又如何?光是一个前朝冷宫娘娘的头衔就可以让整座皇城流言不止,如今再加上一个他族侍妾名号……就算她保有清白,怕也难服天下众口。

“垂阳,小心你的用词。”李彧炎沉声警告。

“小心?我才要说皇上该小心,那女人是毒不是蜜,她不是明小满!”

“如果朕说她是呢?”

明小满一怔,紧握茶碗,难以置信他要在不知道她恢复记忆的情况下,掀她底牌。

“皇上,你清醒一点!傅将军直到现在还率着二十万大军在砂河寻找皇后的下落,你怎能被这莫名其妙的女人给蛊惑?”李垂阳气得直跳脚。

“住口!”李彧炎眯眼重喝,“垂阳,你太放肆了。”

“皇上才是最放肆的那个!”他真的是气到连命都不想要了。“你登基是为了皇后,难道因为皇后不在,你就要弃天下不顾了?”

“李尚书误解了,其实皇上早已发现——”兵从戎话到一半,瞥见李彧炎抬手制止,只好闭上嘴。

“从戎,除去另外那两件事,你在北驿可有什么收获?”

“启禀皇上,臣在泰漠使吏之中发现了一个婴孩,古怪的是,那个婴孩的额面有月环印。”

兵从戎话一出口,明小满顿时瞠目结舌,李彧炎则是惊喜的站起身。

“那婴孩在哪?”

“启禀皇上,昨晚穆纳岳离去时便已带走。”

“……是吗?”

“不就是一个玄人之子,有什么好讨论的?皇上,眼前的燃眉之急,是要赶紧处理城北的兵力,而不是——”

“混账!那是朕的皇子!”李彧炎恼声打断李垂阳的话,只是话一出口,众人皆愕然,明小满握着茶碗的手关节也因掐紧的力道之大而惨白。

“怎、怎么会……啊!国师是玄人,难道皇后亦是?”李垂阳低呼,又觉得不对劲。“皇上怎能凭泰漠使吏中有玄人之子就认定是皇子?”

“因为小满儿就在朕的身边。”轻搂过身边僵住的女人,他含笑对上她震惊的眸。“朕未能推算始末,唯一知道的是,小满儿丧失了记忆,被穆纳岳带走,继而想要借她威胁朕。”

众人愕然之余,也庆幸他并非真的因思妻而痴狂,错将满心爱意投射在另一个女人身上。

只是大伙这也才知道,原来他们的皇后竟是个玄人,比奴隶还不如的玄人。

“皇上又怎能确定呢?”感受到身后诸位大将看待明小满的眼光倏地充满了歧视,他赶紧出声,又恼自己没事干么带他们一道上路。

“因为……”

“皇上,月盈只是假扮,可莫要当真。”明小满淡声道。

“不,你是朕的小满儿,朕比谁都清楚。”

“如果自欺欺人比较快活,月盈也无话可说。”话落,她别开眼。

她的话让众人吓了一跳,怎么也不觉得她是皇后,只因他们印象中的皇后是个爱笑爱走动的小姑娘,总是羞怯可人,怎会如眼前狂嚣?

“你只是失去记忆罢了。”他如此认定。

“我有没有失去记忆,自己会不知道?”她冷哼,口吻讥讽,“究竟失忆的人是谁?”

李彧炎微眯黑眸,闪露腾腾怒意。

李垂阳见状,赶忙出声,“算了算了,皇上既然确定她是皇后,代表皇上对穆纳岳早有防范,那城北一事就当是臣杞人忧天,在用过午膳之后,臣立刻启程回皇城。”

他不语,一会才低喃,“由着你。”

知道李垂阳无法将人劝走,明小满气极,蓦地起身往外走,而李彧炎也立即跟上,这一幕,教李垂阳暗叫不妙,但还是堆满笑脸走向兵从戎。

“兵都统,皇上说交代你去办事,到底是办了什么事?”让他心里有个底,他才知道接下来该要怎么做嘛。

“抱歉,无可奉告。”兵从戎面无表情的拱拳离去。

“啊……”喂,虽然他们不是很熟,也没太多交情,但也不要一点面子都不给他啊……

“李尚书,咱们的计划还要不要进行?”身后一位将军走近低问。

“这……”李垂阳不禁犹豫。

会带他们来,说穿了,依旧是众家兄弟所逼迫的结果,只为了除去穆纳岳的侍妾,又或是绑走她也成,反正重点就是要皇上回朝。

然而现在皇上认定她就是小满,要他怎敢动手?

若杀的真是他的弟媳,只怕不用泰漠出兵,金雀就会自动分崩离析。

“本将军是执行到底。”

“你……不要冲动。”李垂阳觉得自己真的好命苦。这几位将军都是前朝同袍,对于李彧炎能够造福百姓皆推崇有加,唯独就是对玄人很有偏见。

“玄人不祥,事情已经至此,再不将她除去,难道真要让皇朝毁灭?”

“可、可是……”

“瞧,前朝皇帝纳她为妃,随即驾崩,如今只怕她也会祸及皇上,否则她又怎会无端成为泰漠太子侍妃?就算她真是失忆,但命运摆弄至此,你还能说玄人不祥是无稽之谈?再者,她根本不承认自己失忆,对不?说不定她根本不是皇后,如此一来,更是非杀不可。”

一席话堵得李垂阳无言以对,甚至让他觉得相当有理,然而李彧炎已经认定了她的身份,当他面对明小满,根本不会管有理无理,眼里只有她,更甚皇朝。

然而这一点,这些人根本不了解。

午膳设在偏殿,李垂阳、兵从戎和数位将军皆列席,李彧炎和明小满自然坐在主位上,一顿饭吃得静寂无声,让李垂阳很想去死。

再加上外头风雪不断,明明日正当午,天色却暗黑如夜,殿里甚至早已点上烛火,让他清楚看见主位那头的两人相敬如冰,静默无语,自己这边则是暗潮汹涌,让他感觉未来更是渺茫得不知该何去何从。

“……不如,让宫里奏点音乐吧。”他好恨爹娘为何给他一张下垂的嘴角,注定他很难笑开怀。

李彧炎摆手应允,他松了口气,赶紧要宫人传乐倌上偏殿。

不一会儿,几位乐倌翩然踏进,琵琶琴瑟奏出一室祥和,李垂阳的心情总算好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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