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到了卢家附近,已经看见不少巡捕房的车辆停在卢家门口。
杨适送卢璧人到家门口,立刻有人慌慌张张的通报:「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
院子里的大狗也汪汪的狂吠了起来。
一幢偌大的房子里顿时人声鼎沸。
卢璧人语带恳求的对杨适说:「进去喝杯热茶吧!」
「好。」杨适不忍拒绝,也跟着卢璧人穿过一片宽广的庭院。
卢定坚和巡捕房的长官们都从屋里赶了出来。他一眼见到杨适便不由分说的斥责卢璧人:「跟朋友出去玩也不说一声,让整个巡捕房的人四处找你,真不像话!」
卢璧人堂堂一个千金小姐,在众人面前让父亲这样数落,脸上忽然一阵青一阵白,顿时哽咽地说:「您什么也不知道,我一回来您就对我发脾气,早知道我在戏院里让火烧死算了。」
「卢先生,我看您误会了。卢小姐从戏院逃出来的时候受了一点伤,我带她去上药,所以耽误到现在才回家。我想她也受了惊吓,还是让她早点休息,我先告辞了。」杨适说完,便从容的转身想离去。
「先生请留步。」卢定坚忽然换上一副和蔼可亲的脸孔:「今天大家都被我女儿折腾得够了,请进来一起用餐吧!」
「谢谢卢先生,我还有点事,就不打扰了。」
「杨适——」卢璧人叫了他一声,「不然,让司机送你回学校去吧!」
卢定坚一听赶忙吩咐司机备车。「既然杨先生今天有事要忙,那就改天再找个机会好好谢谢你!」
「改天若有机会,我也希望能跟卢先生请教一点生意上的窍门。」
杨适离去后,巡捕房的人也跟着收队回去;空旷的客厅里顿时又变得一片寂静。
卢定坚别有深意的看着女儿,「这个年轻人看起来不错,认识多久了?」
「什么多久了?」卢璧人双手捧着佣人刚送上来的热莲子汤。
「明知故问!」卢定坚握着烟斗坐到女儿旁边的单人沙发椅里。
「难怪你今天不准爹地的人跟着你。」
「才不是呢!我根本没想到还能遇见他。」
「哦,那是老朋友啰?」卢定坚好奇的问。
卢璧人想了想说:「算不上是朋友,我们是三年前在火车上认识的,他那时候生了重病,病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但今天他救我的时候可神勇了。」她的眼睛闪着奇异的光芒。「他把我扛在肩膀上,一下就从戏院楼上的窗口跳下来……」
「这么说起来,是他救了你一命啰?」
「嗯。」卢璧人点点头:「爹地,你说我应该怎么谢谢他?」
「随便你,只要你别以身相许就行了。」卢定坚玩笑道。
「你说什么嘛!」
卢璧人的脸庞忽然飞上两朵红霞,然而这微妙的反应卢定坚却是看在眼里。当晚,他便把多年来随侍在侧的总管何京叫到书房里来。
「查查今天送璧人回来那个杨适的背景,我看璧人似乎对他很有好感。」
杨适到学校拿了学生的卷子回到家时,冻楠正从外面的面摊吃了晚饭回来。
「咦,你真的到学校去啦?」
「是啊!」杨适把学生的考卷摊在书桌上。「你知道卢璧人是谁的女儿吗?」
冻楠笑说:「总不会是卢定坚吧?」
「就是他!」杨适点点头。
冻楠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不是在唬我的吧?」
「我见到他了!」杨适将手环抱在胸前。「他看起来确实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那太好了,让你在中学里面陪那些小姐、少爷们读书真是太大材小用了,不如请他替你引荐个较有前途的工作。算起来你还是他女儿的救命恩人,而且我看得出来卢小姐对你很有好感。」
「让你这么一说,我岂不是要利用裙带关系了?」杨适一脸不以为然地说:「我虽然很希望能在上海闯出一点成绩,但是这种趋炎附势的事情我可不做。」
冻楠耸耸肩,「你不屑,人家还不见得看得上我们哩!」
他又试探性的问起杨适对卢璧人的看法,杨适的反应却有些冷淡。
「你不觉得我们跟人家是两个世界的人吗?」
「如果她只是平常人家的女孩子呢?」
「还不错,挺讨人喜欢的。」杨适淡淡的说。
「咱们来打个赌吧!」
「赌什么?」杨适问。
「我说不出三天她会主动来找你。」冻楠信心满满的说。
「你说过,我三年前跟一个叫沈德容的女孩子有过海誓山盟……」虽然逃来上海的路上染了一场大病,他完全丧失这段记忆,但本质上他仍旧是多情的,听了冻楠跟他叙述过往自己与那名叫沈德容的女孩子之间的生死恋情,他就牢牢的记在心里。久而久之,这段遗失的记忆渐渐成了一面盾,厚实的阻绝这三年来在他身上可能发生的任何一桩恋情。
冻楠却是个凡事往前看的人,前尘往事可以当一则神奇的故事唬得旁人一愣一愣的,可是人死了,一切就灰飞烟灭,难不成他这兄弟要为死去的恋人终生不娶吗?
「海誓山盟是我说的,你根本一点儿也记不住了,就算哪天你忽然恢复了记忆,那又怎么样?我看德容早已重新投胎了。」
「你今天是怎么了?像个女人家似的。」杨适打算就此打住这话题,因此问起他的事情来:「你新找的那间洋行怎么样?」
冻楠忽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摇摇头:「我看是没什么希望。」
「我们学校最近缺一个教国文的代课老师,不如你先来试试。」杨适很认真的说。
「唉!我哪有那个耐心教书啊?你知道的,我的兴趣还是在做生意上。」
冻楠原本在一家百货公司上班,谁知上个月老板不知得罪了谁,整个货仓被一把火烧个精光,店里还被一群流氓砸得稀巴烂,更惨的是,老板就这么失踪了,巡捕房的人找了一个月,至今还是毫无音讯。
「做生意要等机会,你老是这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杨适仍努力的想说服他暂时先找一个工作,他知道冻楠在百货行里也投资了不少钱,如今可说是血本无归了。
「那好吧!明天你替我去问问,如果可以,我就暂时勉为其难的去学校教教书吧!」冻楠长叹了一口气。
不过,他们却没想到,学校唯一的教师缺额在一天之内竟让人捷足先登了。而那个新来的女老师竟然是卢璧人。
卢璧人在办公室里的位子正巧在杨适的对面。
「今天见到你,真不知道该不该高兴。」杨适知道抢了这个代课老师空缺的人是卢璧人之后,见了她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失望。
「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其实她是为了他才到这学校来教书的。
「说来话长。」杨适把冻楠的遭遇简略的说了一遍。
「听你这样说,我对他还真是不好意思。」卢璧人笑着说。
「其实不关你的事,我想只能说阿楠最近真的是时运不济吧!」杨适顺口问起她今天早上教课的情形。
「没想到面对学生还挺紧张的,我觉得自己讲话的声音都有点儿发抖呢!」
「刚开始是这样的,所以我到教室会先点个名,等自己心情稳定下来再开始上课。对了,你教的班全是男学生,有没有人捣蛋?」杨适问。
「目前还没有,下午的班级不知道怎么样。」卢璧人把课表递给杨适。
杨适看了看,笑道:「我建议你最好泼辣一点,四班的几个男孩子特别桀骜不驯,每个带这个班的女老师都被气哭过,你要有点心理准备。」
「这么夸张?」卢璧人半信半疑。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果然,下午卢璧人进教室后,就发现摆在讲桌旁边给老师坐的那张椅子只有三只脚。
但她还是面不改色的点了名。
教室后面一个大个子的男学生用一种极轻佻的口吻说:「老师坐嘛!站久了腿会粗喔!」
「谢谢你,我打算跟你换椅子。」卢璧人面带微笑的望着他。
「你那把椅子只剩三条腿了,我怎么坐?」男学生扬起下巴。
「你长得这么四平八稳的都不能坐了,我又怎么能坐呢?」卢璧人看了讲台下的学生们一眼。「我不管你们高不高兴,只要你们哄得我开心,我就给高分,谁惹我不高兴,就等着拿红字。」
台下一片哗然,但是吵归吵,学生们始终还是在意分数的,因此当卢璧人打开课本后,台下便静了下来。
下课后,甚至还有几个学生献殷勤的主动替老师修椅子。
她回到办公室,见杨适的座位空着,心里有点失望,她原本想把课堂上的事说给他听的,不知道他是没课回去了,还是仍在教室。她把早上才看过的报纸又拿起来重新看了一遍,办公室里改完作业本的老师们一个个都离开了,最后竟只剩下她一个人。
卢璧人在抽屉里找到一叠学生上学期留下来的作文簿,她打发时间的阅读了起来;室内的光线慢慢暗了下来,她直觉的把本子移近窗口透光的地方去看。
「怎么不开灯呢?」
她忽然听到杨适的声音。
杨适按亮了办公室里的灯光,「其他老师都回去了?」
「是啊!」卢璧人拿起桌上的茶轻啜了一口,问说:「你的课好像上得比较晚?」
「学生的问题多,和他们一讨论起来就没完没了。」杨适一面收拾桌上的书本一面问:「你还不回去?」
卢璧人点点头,本来盼着他下课回来两人可以聊聊天的,没想到这时一群背着书包的学生吱吱喳喳的跑了进来。她无奈的收起学生的本子,拿了皮包说:「我先回家了。」
「路上小心!」杨适跟她挥了挥手。
卢璧人从学校里出来,并不急着回家,她叫了车到筱玉的写字楼里。
周筱玉一见到璧人,立刻拉了一张椅子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她的手虽然还在打字机前飞快的打着,却可以侧过脸来问她:「近水楼台了吧?」
「他是学校的红牌老师,一下课就让学生团团围着,根本没机会和他多说话。」卢璧人边说边扭着手里的手帕,突然叫:「哎呀!他的手帕忘了拿来还他。」
「这样好啊!这下子你又有机会了,而且你可以选个礼物送他,谢谢他的救命之恩。」
「这个事杨适连提都没再提起了,倒是他今天本来要推荐冻楠来代课的,没想到缺额被我给占了。」
「叫你爹地给他安排个差事不就行了?」周筱玉说着,却一连打错几个字,只得叹了口气说:「走吧!走吧!明天再弄,只顾跟你讲话,字都不知道打到哪里去了。」
「那走吧!反正你可以下班了。」卢璧人看看墙上的挂钟,刚巧也到了他们下班时间。
卢璧人和周筱玉吃过饭后,又拉着她逛了几个小时的街,最后选定一支钢笔要送给杨适。
「要不要让店员顺便在笔上帮你刻个字?说不定这就是你们的定情物哟!」周筱玉打趣道。
卢璧人骂了她一声:「神经!」
「到时候还不知道谁神经呢!对了,明天下班我可不能陪你了。」
「我又没说要找你,干嘛?你打算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周筱玉的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羞涩。「家里明天有个朋友来吃饭。」
「就这样?」卢璧人盯着她。
「我姊夫说,他那个同事人挺不错,认识认识也好。」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羞涩地说:「我想,多个朋友也好。」
「原来是相亲。」卢璧人促狭的笑道。
「你别笑我了,说不定过两天你爹地也会急着给你物色对象呢!我劝你赶紧把杨适套住吧!」
卢璧人何尝不想,但……这谈何容易啊!她总不能开门见山的对他说,我喜欢你,而且喜欢了你好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