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坐在房间靠近窗边的沙发上,曲映雪低着头,手中的钝针在膝上的方框里来来回回,这是她搬进这间主人房,无所事事半个多月后,想到可以用来打发时间的「娱乐」。

没错,她认定这是她的娱乐,尽管它常让她一坐下就是好几个小时,常累到脖子发酸,忙的忘了吃饭……

她喜欢十字绣,读书的时候,好多同学兴起学十字绣的狂热,寄住在姑姑家的她,不敢要求姑姑拿钱让她买材料,也许是她幸运,班上有一些只有三分钟热度的同学,买了材料,做没两天就没耐心,放弃不想做,于是,她便询问同学可不可以让她帮忙做,大部分的同学都很乐意,尤其拿到成品的那一刻,同学眼中充满着惊喜。

后来,很多同学纷纷要求她帮忙,她很乐意地接下同学递给她的材料,虽然作品完成后,通常不会留在她身边,但能够有一个属于自己喜欢做的「娱乐」,当时的她,是心怀感激的,而且,有一些同学会送她一些小饰品或者请她喝饮料,当作是报酬。

一阵敲门声传来,她下意识地看向桌上的钟,十二点整,这么快,已经过了三小时了?

「请进。」

如她所料,是仆人端午餐进来。

虽然她向大少爷提过,她可以到餐厅去吃饭,不用麻烦仆人端着餐点忙进忙出,但他还是坚持要她在房内用餐,只有他在家的时候,才让她到餐厅和他一起用餐。

这会儿仆人把午餐端到房间来,说明了中午他不会在家用餐。

她知道他很忙,她也从来不敢问他的行踪。

「映雪小姐,你还在做啊,该休息吃饭了。」端午餐进来的阿木嫂是一名年纪大约四十多岁的妇人,福相福态,人很好。

「阿木嫂,谢谢你。」放下方框,想起身,脚却麻的让她跌坐回沙发。

「小心。」阿木嫂快步来到她身边,扶起她。「映雪小姐,你一定是坐太久了。」

「我没关系,谢谢你,阿木嫂。」

「你不用一直谢我啦,照顾你,本来就是我们的工作,」阿木嫂笑呵呵地扶着她走到餐桌边。「我看啊,大少爷简直把你当宝贝,连吃饭都舍不得让你到餐厅去。」

听到「宝贝」两个字,曲映雪羞红了脸。

「别害臊啦。」阿木嫂笑的挺大声。「依我看,大少爷肯定会娶你,他是因为现在很忙,很多事要做,还没有时问想到结婚的事,不过啊,我听说……」

阿木嫂突然像防匪谍似地,低声在她耳边说:

「大少爷已经把事情搞定了,等他的事业安定,他就会安排你们结婚的事。」

住在后屋的仆人们,向来只做事、不问事,阿木嫂其实也不清楚别墅的主人到底成天在忙些什么,只是有些男丁老爱不懂装懂,交头接耳谈一些自己「不小心」听到的秘密,以讹传讹,加上传话者的加油添醋,支线愈分愈多,听进阿木嫂耳里的,至少有十种版本——

不过,阿木嫂有自己的一套版本,总之就是不把主子的事业说明,但却又振振有词,说一些主子已经把事情搞定的话,故弄玄虚,还真有人以为她才是真正知道内情的人。

曲映雪微笑不语。

如果阿木嫂没提,她从没想过结婚的事。

不是她不想,而是她根本不敢去想,现在的她,只希望能快点找到她的两个妹妹。再说,能待在他身边,她很知足。

她不知道什么叫做幸福,或许就像姑姑疼她们如己出那般,但姑姑的爱分给她们三姊妹,而他的爱……只给她……

是爱吧,她想。

那是一种全然被呵护的感觉,这一生中,她头一回体验到这种……恋爱滋味。

读书的时候,有很多男同学写情书给她,她把情书全部交给姑姑,姑姑总说她还小,不可以谈恋爱,她也知道自己除了读书外,剩余的时间,除了照顾妹妹,还必须帮忙姑姑做一些手工,赚取微薄薪资,贴补家用。

所以,她从没想过谈恋爱,甚至结婚。

当初她舍弃读大学的机会,在姑姑家附近找了份工作,开始赚钱,一心想减轻姑姑肩上的负担,报答姑姑的恩情,没想到姑姑却生病过世。

坐在用餐的桌前,曲映雪端着碗,低头,木然不动。

「映雪小姐,你不喜欢吃这些吗?可是,有你喜欢吃的香菇,还有青菜……是不是你吃腻了?那你告诉我,你现在想吃什么,我去煮。」

见她端着碗,一动也不动,阿木嫂以为盘内的菜色不合她的胃口。

「阿木嫂,不,我喜欢吃这些菜,可是……」放下碗筷,曲映雪心口幽幽地。想到姑姑,她难过的吃不下饭。「对不起,我现在不想吃。」

「怎么了?」

「没事。」摇摇头,她勉强挤出一抹笑。「可能是刚才坐太久,人不太舒服,我起来走一走,也许等一下就好了。」

起身,她走到窗边,深吸了一口气。

「那饭菜先放着,等一下你饿了就吃,如果冷了就别吃,我再煮面给你吃。」阿木嫂说完,本想离开,但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又走到曲映雪身边。「对了,映雪小姐,你做这个难不难?上回你送我那一幅绣图,我的亲戚看了,喜欢的不得了,硬是给我抢了去,我是说啊……呵呵,如果你不嫌麻烦,可不可以再送我一个,我可以出钱买。」

说着,阿木嫂急着掏钱。

「阿木嫂,你不用给我钱,我可以再绣一幅图送你。」曲映雪拿起放在沙发上,已经快完成的作品。「这幅你喜欢吗?」

「唉唷,真是漂亮,映雪小姐,你的手真巧,我喜欢,很喜欢。」

「那等我绣好,我就把它送给你。」

「真的?那就说定了。」阿木嫂咧了个大笑容。「不过,你也不用赶,身体要紧,不要太累了。」

「我会的,谢谢你。」

「欸,好像来得太久了,我还有工作要做,我要回厨房了,免得被阿花逮到,又要骂我一顿。」

说完,阿木嫂带着一脸笑容,匆匆离开。

房内恢复寂静,曲映雪习惯地站在窗边,望着窗外的蓝天,默默地向上天祈祷,希望她的妹妹们能够平安的活着。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

在外头忙了一天的拓拔寿,赶在晚餐前回到别墅,就为了和挂念了一整天的心上人,一起共进晚餐。

分裂的天地盟重振旗鼓,他正式登上天地盟盟主之位,也顺利地把经营钱庄的天盟接收过手,另外两个地盟和海盟,也收回了三分之二的版图,他相信他的两个弟弟,绝对能够处理好剩余的三分之一。

收回钱庄,对他而言是轻而易举的事,但如何整顿,就得花费一番心思。

车子进入别墅,下了车,他大步往楼上走,手中还提了一个大袋子。

来到房门前,直接推门进入,视线落至窗边的沙发,那是她最常呆坐的位子,常常他一进门,就是看到她坐在那儿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要不,就是专心地在做那些拉着绣线,穿来穿去的东西。

但今天,沙发上空荡荡,没有她的身影。

难道去院子里了?

他没有限制她的行动,但她似乎怕生,老爱待在房里——

目光一移,发现餐桌上摆着完全没有动过的饭菜,晚餐时刻还未到,那这个……是午餐,她没吃?

沉下脸,回头,正想按墙上的厨房按键,唤仆人来问清楚,赫然看见她娇弱的身躯躺在床上。

印象中,这个时候,他鲜少见她躺在床上歇息。

以为她生病了,他急忙走到床边。

「映雪,醒一醒,」他坐在床沿,椅着她。

感觉身子被椅了下,睡梦中的曲映雪,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到他的身影,视线一对上他的脸,她吓得弹坐起身。

「大少爷,你……你回来了!」她讷讷的道:「对……对不起,我……我是不是睡太久了?」

看了一眼桌上的钟,快五点了,她惊地抽了一口气。

「没有不舒服吧?」他反射性地把手贴上她的额头,探探额温。正常,没发烧。

他的举动,暖了她的心房,却也让她更加汗颜。

他对她这么好,她整日闲着待在房里,却在他回来时,还躺在床上睡觉。她没能为他做些什么,但她要求自己,至少在他回到家时,能像一般的妻子一样,帮他脱外套,收外套。

虽然,她不是他的妻子,但就因如此,他对她好,她更要回报双倍的好。

但今天,她居然睡得这么久,连他回来都不知道。

「对不起,我睡过头了。」

她急着起身下床,他的大手横过她的身子,把她压在床上。

「你没吃午餐?」

「我,我本来想小睡一下,再起来吃的,结果……」

「冷了,别吃了,等一下我们一起吃晚餐。」

他的目光从她脸上往下移,大手贴上她细致的粉颈,随着灼热的目光,滑移至她微敞的领口,温热的掌心按压着她胸前那朵泛红的梅花图案——

第一夜之后,他终于了解梅花图案上的白色药粉,如何证明她的处子之身。那夜后,隔天一早,他就发现她胸前白色的梅花,渲染着红晕……

虽然,这神奇得令人匪夷所思,也百般不解——

温热的掌心贴在她胸口,曲映雪害羞的低首,感觉掌心的热度,一波波加强,似涟漪般一阵阵地泛开,熨热她的身子……

她娇羞的模样,收进他眼底,化成一道情感的热潮,俯首,温热的唇瓣贴上她的粉唇、她细白的粉颈,和印着属于他的红色雪梅,一整天的思念交织出甜蜜的情网,牢牢地网住她赤裸的娇躯——

情火狂燃,他入网和她相拥,与她缠绵地贴身共织爱情的网。

************

晚餐时刻,她穿着他带回来的白色洋装,身后绑个大大的白色蝴蝶结,柔细的黑发上,夹着两只水晶小夹子,当她从楼上踩着轻盈的脚步下来,早在客厅等候的他,望得出神,黑眸底流露出为她的美倾醉的眼神。

如他所预料的,这件衣裳穿在她身上,再适合不过,此刻的她像个美丽的小公主,也像是从天上下凡的仙女一般——

今天他出门去接收一间百货公司,绕到女装柜,看到这件衣裳,一个念头突地闪过——多么适合她穿的一套衣服。

当下,他立刻叫人把衣服打包起,一整天,他满脑子想的就是希望天快黑,赶紧回到家,把衣服送到她手中,看到她穿上这件衣服的模样。

他向来觉得一天二十四小时的时间太短,让他无法尽情地工作,今天,他却异常地希望时间过得快一些,只为了能够快一点将礼物送到她手中。

牵她的手,大手圈住她的柳腰,把她搂在怀中,一种满足的幸福感,洋溢在他心头。

很奇妙的感觉,令他有种讶喜。

当初和他的弟弟们相认,也许是三人心有灵犀,早有预感会重逢,是以,相见时刻,至多只有手足回归凝聚团圆的归属戚,但对于她……

搂她步至餐厅,帮她拉开椅子,领她入座,他深情地看她一眼,情不自禁在她额上吻了一下,才回到他的座位。

她是他生命中的喜悦,他是这么认定的。

从小到大,他一直活在夺回天地盟的计画中,或许也可以说,他是为了重掌天地盟而活,他的生命中,只有天地盟,任何和天地盟无关的事物,都必须摒除于他的生活外。

所以,一开始她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他极力抗拒,丢下她不管,是他生活的准则,但是,她一步步踏进他的生命中,静静地守候,从未离去——

或许是天地盟已重建,他才得以卸下长久紧闭的心防,发现到生活中除了天地盟之外,还可接纳其他的事。

加上自型亲人分离,潜藏在心底深处对家的渴望,一天一天,逐渐地转嫁到她身上。

没错,等他把天盟整顿完后,他打算和眼前这个女人,共筑一个家。

在上主菜之前,他举起酒杯,邀她共饮。

曲映雪怯怯地端起桌上郁金香状的酒杯,啜饮一小口红酒。

佣人上了主菜,他们静静吃着,偶尔目光对上,他会露出显少在外人面前显露的笑容,而她总不由自主地羞红脸——

用餐到一半,深情流露的气氛突然被打断,齐秀丽急匆匆的进到餐厅,一看到拓拔寿脸上愉悦的笑容,她站在餐厅门口,愣了一下。

从拓拔寿回到台湾这一段日子以来,为了公事,她和他相处至少有半个多月,这期间,他没有过一个笑容,那张冷峻的脸,总是随时在绷紧状态,让她也小心翼翼地不苟言笑。

突然看见他发自内心的微笑,真是令她错愕至极。

「什么事?」

一见到外人来,拓拔寿放下手中的刀叉,前一刻的好心情瞬间消失,微笑的表情自动收起,冷酷在他俊脸上成形,此刻的他,又是平日那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天地盟新盟主。

「大少爷,我……对不起,等你用餐完,我再向你报告。」齐秀丽讷讷的道。

在别墅内,众人仍是称呼他为大少爷。

「现在就说。」虽然和曲映雪共餐很愉快,但他不得不承认,他仍是公事至上的男人,何况,愉快的心情已被打断。

「我……我先回房。」还在用餐的曲映雪,见他们要谈公事,自动起身。

「你坐下,继续吃。」

下达命令后,拓拔寿起身,大步走过曲映雪身边,看了她一眼,旋即迈步离开餐厅。

望着曲映雪的背影,齐秀丽心中五味杂陈。

今晚的曲映雪,看起来似乎特别打扮过,她身上的那一套衣服,令她联想到方才阿花姨告诉她的话——

「大少爷拎了个大袋子,一回来,就急匆匆往楼上去。」

是他送的礼物,应该不会有错。

曲映雪自从住进别墅后,从未出门过,她没买衣服,那她身上穿的那套新衣服,肯定是大少爷送的。

齐秀丽心中小小怨叹,这阵子她听从她父亲的话,尽全力的帮忙他,每天忙进忙出,他连声谢谢都没有,却有闲情买礼物给一个整天闲置在家,对他一点帮助都没有的女人!?

曲映雪回头,看到齐秀丽盯着她看,心中骇了一下。她能感觉,齐秀丽并不喜欢她。

「你要站在那里跟我说话吗?」客厅那头,传来拓拔寿等得不耐烦的声音。

「呃,不,我马上过去。」怒瞪了曲映雪一眼,齐秀丽转身往客厅的方向走去。

没来由地被瞪了一眼,曲映雪的心中有些惊骇,不懂自己哪里得罪了齐家的大小姐。

静坐在餐厅,他要她继续吃,她拿起刀叉,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晚餐,没有他陪伴,她似乎也吃不下了……

************

「我不懂,为什么大少爷你不让我父亲插手管盟里的事?我父亲的能力,不会输给其他的老前辈,这点,大少爷你应该知道。」

客厅里,齐秀丽向拓拔寿提出她急匆匆来此的原因。

从接他回台湾、让出别墅,到重建天地盟,所有的一切,她父亲都尽心尽力的帮他,今天他能顺利重新掌旗,他们父女就算没实质功劳,也该算上一份苦劳。

可她不懂,为什么他要下令,不让她父亲再插手管天地盟的事?

「我应该知道?」他重复着她的话,「我想,你的意思应该是,如果连你的父亲都没能在天地盟效力,那其他能力不如他的人,应该全部滚回家去养老才对,你是这个意思吧?」

他的一席话,扭曲了她的来意,她愣了一下,张口结舌,错愕地看着他。

「如果你是这个意思,我可以念在你们父女帮过我的份上,成全你。」拓拔寿坐在沙发上,十指交握,神情冷漠。「明天我就宣布,叫那些老人家立刻退休,回家安养天年。」

「不,大少爷,你不可以这样做。」惊觉事情可能愈弄愈糟,齐秀丽急忙出声制止。「我来只是想问你,不让我父亲插手盟内事务的原因。」

「是你父亲要你来的?」拓拔寿冷眼睨她。

「不是,我父亲没有一句抱怨的话,是我想要知道原因。」

齐秀丽不懂的是,她父亲比谁都希望能扶持他接管天地盟,甚至为了还没完全收复江山就要重建天地盟一事,失眠了好几个夜晚,不断推敲它的可行性,就担心一个环节没注意,毁坏了整个大业。

如此热衷的程度,竟在一个不准他继续插手的命令下,一声不吭地默然接受。这不像她父亲的作风。

「你父亲都没有抱怨了,那就代表他乐意接受我的安排。」拓拔寿起身,以睥睨之姿宣告:「你父亲年纪也大了,不是吗?你该感谢我,没让他继续拖着老命在外奔波。」

一段听来合情合理的话,让齐秀丽哑口无言。

「还有疑虑?」挑眉,他冷望她。

虽然他提出的理由令她不服,但掌管天地盟的人是他,他是王,他下的命令,就算再没道理,她还是得遵从。

「那我……」

「明天下午,你去巡视刚收回的钱庄,叫他们把所有帐目整理清楚,后天上午我要亲自审阅。」

「呃,是。」知道自己还被重用,齐秀丽欢喜在心头。「那,大少爷,我先走了。」

齐秀丽离去后,独留在客厅的拓拔寿,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他就不信这招一出,该露出的马尾,还能隐藏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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