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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令狐九被安置在黑音阁,这里距离黑羽龙盈的议事殿非常近,近到彼此的灯火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夏南容对于这样的安排并不是很能理解,「通常外国使者都是住在驿馆,为什么要让我们住在宫里?」

令狐九回答,「对方是怕我们伺机刺探军情,安排我们住在这里是一种变相软禁。」

夏南容一惊,「那我们该怎么办?」

「既来之,则安之。」他负手站在窗边,似乎是在看天空中那一轮皎洁的明月。

此时四周无人,夏南容才好问起白天的事情,「女王同你敬酒的时候,你怎么了?」

他叹口气,「我是不是失态得很严重?」

夏南容苦笑道:「是吓了我一大跳。是黑羽女王有什么不对吗?」

「若说到不对,就是她很像我认识的一位故人。」

「故人?我听你提到什么小情,难道是像她?」

令狐九的肩膀好像抖了下,但并不避谈,「是。」

「小情是谁?」

「她曾经是我身边的贴身丫鬟,五年前死于一场大火。」

没想到这个秘密的背后竟然是如此悲惨的故事,夏南容怔了很久,才又问:「那个黑羽女王真的很像小情?」

「嗯,若非我亲眼见到小情的尸体,恐怕会误以为她还尚在人间。」他的声音中满是怅然的伤感,「世事无奇不有,只是没想到世上会有相像到这种程度。」

「小情和九使你……」夏南容张口后便后悔了,觉得这个问题已经有些逾越自己所能触及的范围。

但令狐九没有见怪,很坦诚地告诉他答案,「小情是我唯一动情过的女孩子,如果她还在人世,说不定早已成了我的妻。」

夏南容听着他的深情告白也不由得为之动容。

「小情天生有残疾,不能说话,当年入府的时候很多人都欺负她,是我救下她,让她留在我身边伺候。她虽然不能言语,却很懂我的心。这么多年过去,我一闭上眼总能看到她的笑容在我面前徘徊,还有她的眼睛,永远是那么清澈纯净……」

他倏地转身,挑起唇角,「说这些儿女情长的事让你见笑了。」

夏南容急忙摇头,「不不,属下要多谢九使的信任,竟愿意将这些前尘往事讲给属下听。」

令狐九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我虽然名为主仆,但这么多年同甘共苦,早已是知己良朋,我说给你听是把你当作了家人,你也不用和我客气。」

夏南容听了很是感动,但同时也有着担心,「九使,这黑羽女王虽然和那个叫小情的姑娘容貌相似,但是毕竟不是她,还望九使……」

「我明白,我当然可以厘清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他一直在悄悄关注着外面的情形,此时忽然眼神亮起,「好,就是此时。」

「怎么?」夏南容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前殿灯光大亮,显然是黑羽龙盈有要事要和臣子商量,这个时候我悄悄到外面转一圈,应该不会被发觉。」

夏南容微惊,「啊?这个时候出去?」

他自信地笑道:「黑羽龙盈以为将我们困在这里便可以高枕无忧,却不知道真正高枕无忧的反而是我们。因为她有足够的自信可以困住我们,所以我们反而不用太担心被人紧盯。」

他的话音刚落,夏南容浑身一紧,沉声说:「有人上楼。」

果然,片刻后有人在门口禀告,「我王有请使者至前殿议事。」

这回换令狐九愣住了。这个时候召见他?原来前殿的灯火通明竟然是为他点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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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白天那威风凛凛的阵式,晚上的议事大殿中只在门口安排两个侍卫,殿内空空荡荡,除了黑羽龙盈,竟然再没有别人了。

看到他来,黑羽龙盈微笑着起身迎接,「令狐使,请这边坐。」

令狐九也微笑还礼,慢慢走近她时却仍忍不住悄悄打量着她的面容。

她和小情真的很像。当年小情去世的时候不过十七岁,如今的黑羽龙盈恰是风华正茂的年纪,若小情还活着,也应该如她一般大吧……

「不知道女王是否有同胞姊妹?」忍不住的,他脱口而出。

她一愣,「没有,令狐使为什么这样问?」

「如果女王不觉得小臣冒昧的话,我就直说了,许多年前我有一位故人与女王的容貌十分相似。」

「哦?是吗?那还真是有趣。」她虽然嘴上说着「有趣」,但是神情中没有半点好奇或是开心的样子。

她不是小情,绝不是。令狐九在心中无声地叹息。小情在面对他时不会无动于衷、神情冰冷,更不会有如此威严冷峻的气势,小情只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女孩子,虽然受尽苦难依然能微笑面对,婉约娇柔,惹人怜爱。

黑羽龙盈只是与她有着一模一样的五官,她们的灵魂却完全来自不同的两个世界。

「令狐使的这位故人,现在又于何处呢?」黑羽龙盈很客气地和他随口搭腔。

「她……已经去世多年了。」

「哦,实在抱歉,触到你的伤痛。」她依然是那样淡淡的口吻,疏离得客气,没有半点真心在内。

他收回心神,让眼底唇边的那抹苦涩淡去,「女王邀我来,不知道是要商议什么?」

「令狐使这次出访,为什么第一个造访的就是敝国呢?」她的话中明显带着试探。

他笑笑,「一朝三国中,黑羽与圣朝的距离最远,平时的往来相对较少。丞相表示应该先访黑羽,免得让别人以为圣朝与黑羽之间因为距离而生疏了情份。」

黑羽龙盈点头,「丞相想得真周到。其实哪会有什么别人,只是毕竟玉阳和金城的国君都迎娶了圣朝令狐一族的公主,关系自然亲上加亲,本王除了要说句恭喜之外,还很佩服令狐一族人才辈出,不愧是美貌与智慧并重的家族。」

听她又是语带双关,他轻轻回道:「多谢女王的夸奖,其实令狐一族也有资质平庸的寻常人,譬如令狐九,就谈不上貌美,也没有什么智慧,在家族中只是一个小人物而已。」

「小人物会被令狐笑委任为营运大使,将联系各国这样的大事交到你的手上吗?」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令狐使也不用太妄自菲薄,本王虽然从未见过令狐笑丞相,但对他的风评却是耳闻不少,听说他看人从不会看错,料事向来如神,所以对你的到来,本王更不敢轻慢。」

刷地一声,她抛出几本书册,「这是三年来我国与其他各国以及与中原的营运纪录,请大使检验。」

「女王真的是快人快语。」他伸手要拿书册,无意中看到她右手手背上有一块暗红色的印记,顿时心头如遭雷殛,惊问道:「你……请问女王手背上的印记是怎么来的?」

黑羽龙盈不以为意地瞥了自己的手背一眼,「哦,这是本王的胎记,自小就有。」

「不、不……不对。」他的眼睛如鹰隼,紧紧锁在那块小小的红印之上。

世上真的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除了容貌相似之外,连她的手背上都有着和小情一模一样的红印!

他永远也不可能忘记那块红印的来历—

那年冬天,圣朝天寒地冻,他在书房写字,手脚都已经冻得麻痹,小情看不过去,跑去管家那里要来了一个叙炉。但在路上她被三姊绊了一跤,摔倒在书房门口,火炉从掌中滚落,滚出的火炭烫到她的手背,立刻烙出一片红印。

当他心疼又愤怒地捧起她的手,要与三姊理论的时候,她却是泪眼汪汪地抓住他的衣摆,用力地摇头,用手指着掉在旁边的火炉,爬过去将火炉拾起,重新添好木炭,为他点燃取暖。

那天晚上,他一边习字,一边还要担心她的伤势,但每当他看向她的时候,她总是笑盈盈的,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可那道伤疤却永久地留下了。

直到她葬身火海,那块伤疤也随着她的身影,永远地烙在他的心底。

如今,这道记忆中的伤口突然鲜明地出现在眼前,出现在与小情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身上,即使告诉自己她不可能是小情,即使明白她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尊,令狐九依然控制不住地动容,他几乎想一把将黑羽龙盈的手抓在自己掌中,仔细看个明白。

然而……他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短暂地失神之后,他记起自己应守的本份,苦笑道:「大概是白天的晕船让小臣还没完全适应过来,烛火摇曳也让我的头更晕了,总是在女王面前失态,实在是……」

「行了,你远道而来,本王立刻拉你来商议公事,是本王的不对。」黑羽龙盈虽然对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常表现起疑,却不想多问。将公文推到他面前,「这些东西令狐使可以带回住处慢慢看,明日清晨我们再讨论。」

意思就是这个晚上他哪里都不能去,必须把所有的文件看完。

令狐九带着公文起身,可才走出几步,却又回过身,看着正在灯光下低头批阅公文的黑羽龙盈。

虽然是不一样的装束、不一样的气质,但是她此时垂首低眸的样子,与当初小情在他的书房中为他磨墨,看他写字时的举止动作却是如此惊人的相似。尤其是她左手翻书,右手持笔时,习惯性地用小拇指和无名指作为支撑点,将手掌下意识地摊在桌面上的动作,也与小情完全一样。

如果说容貌相同只是巧合,那么巧合的事情不会接二连三地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不!她不是小情,小情早就死了,她是黑羽龙盈!

但是,她又与小情有着太多难以说清的共同点。

她,到底是谁?是人?是鬼?是黑羽龙盈,还是重返人世的小情?

他未曾离开,却久久无声,终于让黑羽龙盈抬起眼,有点戒备地看着他,「令狐使还有别的事情吗?」

「女王……可曾听过在我圣朝流传的一首诗?」

「诗?」她为他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更觉得困惑。「什么诗?」

令狐九的眸子凝在她的脸上,「这是我圣朝孩童学诗词之初必学的一首,浅显易懂,情真意切。」

「哦?是吗?」她很给他面子,「令狐使如果这么好兴致,想念给本王听也可以。」

「昔日有眉攒千度,今朝更有颦颦处。天上人间难长聚,无处不有相思路。相思随意绕天涯,世间遍种苦情花。年年花开到海角,恍若七夕鹊桥架。鹊桥七夕也可会,人家空洒相思泪。日日浮云笑故痴,夜夜冷风窥不寐……」

他的声音顿住,再也无法继续,因为听着他念着这首诗,黑羽龙盈的表情还是一样的淡漠,毫无所动。

「嗯,的确是很浅显易懂,也很情真意切。只是让孝子学这样的一首情诗,会不会太早了点?」她的评价中肯寻常,但听在令狐九的耳朵里却有如刀子一样。

「是啊,我也觉得这首诗对孝子来说是不大合适。大概是思乡情切,在下突然忆起这首流传圣朝境内的情诗,多谢女王肯听我念上几句,小臣……告退。」

伤口本已裂开,却因为她那样无波无情的话而裂得更深更痛。

他记得,当年在书房里读这首诗的时候,小情在他身边,手托腮,微笑着听他诵读,有时候听得动情,她还会哭。

本来他最不喜欢这种甜腻缠绵的情诗,长到十八岁也是因为老师强迫不得不背,很苦的一个差事,却因为她那份满足的甜美笑容不由得诵读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她不是小情,不是!

但她太像小情,像到让他屡屡失态,几乎难以自持。

突然间,令狐九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令狐笑派他来这里,难道真的仅仅是为了出使,或是探秘吗?

令狐笑是知道他与小情当年的那段情,或者他是知道了些什么?所以把他调到这里,为的并不是任何冠冕堂皇的国事,天下事,而是因为黑羽龙盈与小情之间的确存在着某种不足为外人道的神秘联系

他陡地振奋起来,刚才的心痛和迷惑都被理智压制下去。他不能慌乱,更不能迷惘,他要查清楚,一定要揭露这重重迷雾后的谜底。

走出殿门,再回头,黑羽龙盈还是坐在那里。烛光之下的她是那样专注地埋首于政务之中,原本秀美的容貌也总像是笼罩着一层无法融化的寒霜。

小情不是这样的,他所认识的任何一个女性也都不是这样,他的妹妹令狐媚也好,家里的其他女眷也好,她们所追逐的都是如何让自己过得更快乐、更开心。

但黑羽龙盈的身上,却好像背负了太多本不应该是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所应承受的重担,从他来到黑羽国的那一刻起,就不曾在她的脸上见过真正的笑容和轻松。

如果她能笑一笑,应该会更像小情吧?

中原有首诗云: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入梦来。

此情此景,多像一个梦境,但他不再是令狐府中的九少,而她也不再是府中不起眼的哑女小情。

生死阴阳早已相隔,上天真的会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们重逢吗?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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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羽龙盈自桌面上抬起脸,前方已经没了令狐九的影子。她缓缓开口,「看来这个人的确是有古怪,你怎么看?」

自她身后的屏风,黑羽文修现身出来,「是有古怪,但好像和我们想的不同。」

「嗯,他似乎对我们黑羽的军防兴趣并不是很大,或者说,他将自己的目的隐藏得很好,若是后者,这个人的城府深不可测。」

黑羽文修却笑道:「女王的话只说对了一半。」

「嗯?」

「他对我国军防的兴趣如何我不知道,但是微臣看得出来,他对女王的兴趣更大。」

黑羽龙盈面容一沉,「胡说什么!」

「女王别动怒,也许是微臣多心,但是……他看女王的眼神的确不寻常,几次和女王说话失态您也一定有所察觉,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事情,也或许是他故弄玄虚,女王要小心。」

「故弄玄虚?你指什么?」

他古怪地笑笑,「女王刚才不是提及令狐一族两位公主与金城、玉阳两国联姻的事吗?看来联姻是令狐一族拉拢三国的新手段,令狐族多美女,令狐媚更是艳惊天下,能够吸引玉阳王并不奇怪。如今一朝三国中,只剩下我们与令狐族、与圣朝没有姻亲关系,说不定令狐笑也对女王打着同样的主意。」

黑羽龙盈不屑地嗤笑,「难道你以为令狐笑在用这个令狐九对我行使美男计吗?」

「如果是美男计,令狐九当然算不上……」黑羽文修思忖道:「论容貌,令狐九毫无半点惊人之处,不过……」

「我不会对这种人动一点感情。」她对这个话题有点不耐烦,「大业未成,我对任何感情的事情都没有兴趣,更何况是一个突然造访的外来敌人。」

「女王还是要小心。」

「嗯,我知道。不过你那边更要注意,虽然现在还不知道他的武功如何,但是总不能掉以轻心。他住所的附近多加派人手巡逻,别让他以及他的手下有任何溜出去的可能。」

「微臣明白。」

她再道:「言武那边你要经常提醒,他心眼儿直,又听不进劝,这种刚愎自用的性格最容易被敌人利用。」

「是,微臣明白。」

她看他一眼,「不要总说微臣明白,希望你是真的明白我的意思。」

黑羽文修笑着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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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大早,令狐九就来到议事殿外请求觐见,没想到得到的回报是她到校场阅兵去了。

犹疑间,黑羽文修从殿内走出,问道:「令狐使是要见女王吗?女王有吩咐,若令狐使来了,请你到校场去找她。」

「涉及军务,只怕会有机密,不方便吧?」令狐九表现得很知分寸。

黑羽文修淡笑道:「无妨,女王说了,我黑羽国无不可对人言的事情,令狐使来自圣朝,回去之后总要向丞相回报,多看一些不至于到时候词穷。」

「如此……那就多谢女王和大人好意了。不知道校场在哪里?可否请人为我引路?」

交谈数句,令狐九就看出这个黑羽文修比起黑羽言武要精明老道许多,话里话外的语带双关与黑羽龙盈有许多相似之处,可见是黑羽龙盈的心腹重臣,在这个人面前他得更加小心言行举止,以免被对方看出什么。

黑羽文修亲自引领他来到校场,一路上与他说说笑笑好像很亲切,其实令狐笑明白,对方这样做是为了降低自己的戒心。他保持从容不迫的淡然,不做过多的行为,也不提过多的问题,直到他们的马车来到校场门口。

黑羽文修将他送至门口就转回内宫,黑羽言武像是早已得到消息,派人在门口等候。

令狐九心中不由得钦佩黑羽国的纪律严明和资讯传递之快,圣朝与其他两国根本无法与之匹敌。

若是这样的黑羽国一直以一朝三国的保护者存在当然是四国之幸,但倘若真如令狐笑所说,黑羽国意图不轨的话,以其他一朝两国现在的实力来看,就算是联手,也未必能敌。

无论如何都要说服黑羽龙盈打消称霸的念头。

他在思忖的时候已经来到校场内侧,黑羽龙盈并没有站在高台之上,反而立于校场的中央,换了一身戎装,箭袖绑腿,手中提着一张弓,身前十几丈外的箭靶上有不少已经射中靶子的长箭,显然是她刚刚演示完射箭技艺。

「令狐使来了。」旁人通报着。

黑羽龙盈转身面对他,「本王以为大使昨天劳累,今天会起得很晚。」

「女王交付了功课,在下怎么敢不做呢?」他笑道:「只是女王现在忙于军务,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空,那些营运纪录,在下有些不大明白的地方要请教。」

「哦,请稍等片刻。」她与近身的一位士兵说了几句话后,将弓箭交到他的手上,似是要他射箭。

士兵一箭射出,距离靶心稍微偏了一些。

黑羽龙盈摇摇头,「虽然力度够了,但是准心太偏,若是上了战场,只怕你射不到敌人反而会射到自己人。」

她亲自动手为士兵纠正握弓箭的姿势要领,「你的双肩太过僵硬,必须放松,心与眼要在同一个位置。」

忽然,她一顿,回过头看向令狐九,「听说令狐一族善于使用精巧的武器,不知道令狐使的弓箭使得如何?可否为我国士兵演练一下?」

他手背放身后,「在下是令狐族中很不争气的一个,不精于兵器,只怕会让女王失望,若是这一箭射出,也会丢了我令狐一族的颜面。」

对于他的回答,她好像已在预料之中,「既然令狐使不肯赐教,那就不勉强了。」

她走向令狐九这边,并对身边人吩咐,「你们继续练习。」

走到他身旁,她看了一眼他怀抱的书册,问道:「都已经看完了?」

「是的,女王给小臣看的营运报告非常的详细,看得出不仅是众幕僚,就是女王自己也下了不少的工夫。女王日理万机,每天除了处理公务,还要操练士兵,能将大小事情处理得这样周到实在是不容易。」

「和你们的令狐丞相相比,本王算不了什么。」

黑羽龙盈看似漫不经心地在校场旁边慢慢前行,令狐九跟随在她的身边,保持一步之距的同行。

「丞相的确忙碌,平日里如非有事商议,我很难看到他,不过昨晚女王深夜还在批阅公文,清晨一早又来到校场,这份辛苦让在下看了也不免感动。女王能够统治黑羽这样一个军力强大的国家,定然是付出了旁人看不到的心血。」

她的嘴角挑了挑,「想不到令狐使这么会说话,难道令狐丞相除了委派你调查营运之事外,还给了你一个对本王歌功颂德的任务吗?」

他一笑,「那倒没有。原来女王不喜欢听别人说真话,既然如此,小臣可以换个话题。」

「你刚才说关于公文有些不大明白的地方,是什么?」

「是去年黑羽与玉阳以兵器换粮的事情。如果小臣没有记错的话,圣朝早有规定,以三斤粮食可换一斤铁器,若更换的铁器超过三千斤须上报圣朝,不过……」

「不过我国去年一口气跟玉阳一笔超过三千斤的交易多达四、五次,是吗?」她倏地站住,猛转身盯着他,「看来你是久居皇城的大少,不知道民间的疾苦。」

令狐九怔住,不明白为什么她突然变得如此生气。

「去年我国遭遇天灾,仅有的一点自产粮食也损失了大半,百姓食不果腹,生活困苦者多不胜数,如果我再去和圣朝商议换粮之事,只怕饿死的人会更多。百般无奈之下,我只有求助于玉阳,即刻换粮。这就是你所质疑的叛举背后的隐情!」

他苦笑道:「这件事我的确不知情,不过女王用叛举一词也过于言重了。小臣虽然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但想来丞相一定知道,为了百姓做些违例的事情,情有可原。小臣只是负责调查,而不是来质问的,请女王不要误会。」

她微吸口气,「本王刚才口气重了,也请令狐使见谅。」

「女王客气。」令狐九话音方落,忽觉脑后一阵锐风破空而来,他本能地反手去挡,没想到那道锐风竟是来自一支飞箭。飞箭擦过他的手掌,直奔黑羽龙盈的面部。

近在毫厘之间,令狐九全部心神都悬于一线,身形快过飞箭,猛地抓住箭尾,向旁一甩,脱口惊问:「伤到没有?」

黑羽龙盈用手背擦了一下被箭镞擦破的伤口,并不在意地回答,「没事。」

忽然间,她的手被他拉住,一只手托住她的面额,那双与她惊讶的眸子相对视的眼睛中,浓浓的心疼之情几乎要满溢出来,让她蓦地愣住。

「伤到没有?疼不疼?怎么这么不留意?我们回去,我帮你擦药膏……」

谁在说话?是令狐九?不对,他的嘴巴并没有动,但这分明是他的声音!

她的心神突地被什么东西猛击了一下,迅速拨开他的手退开一大步,怒道:「大胆!你居然敢对本王如此放肆!」

瞬间场内无数士兵卒都手持兵器冲了过来,将令狐九团团围住。

但是周围的惊险没有让令狐九的眼有任何的波动,他依然是淡淡地微笑,望她,仿佛他的眼中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王,即使他是圣朝使者,对王无礼也罪无可赦!」黑羽言武看到令狐九居然对他们尊贵的女王动手动脚脸色都气紫了。

黑羽龙盈手抚胸口,努力平复了心绪,挥手道:「请令狐使回宫休息。」

「王!」黑羽言武还要说话,她的声音陡地提高,「难道你没听到本王的话吗?」

「是。」他从牙根深处迸出这个字,恶狠狠地瞪了令狐九一眼,「大使,请吧!」

令狐九深深看着她,慢声道:「箭镞会有铁锈,记得擦药。」

她转过身,当作没听到他的话。

但是,他的脚步声明明远去,却好像越来越近,近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的心上。

「记得擦药……伤到没有……疼不疼……怎么会这么不小心……」

同一个声音,都是来自令狐九,却分不清是过去是现在,是刚才,还是很久之前?她的脑筋怎么会这么混乱?难道令狐九会妖法吗?

她的心跳如擂鼓,头疼如欲裂。

什么都想不起来,混乱的记忆无法串联在一起。

不,她不要想,不要想……

一股心底深处的力量在不停地警告着她:要忘记,不要记起,要忘记!忘得一干二净!永远不要记起!

不要记起那个人,不要记起许多年前的那段日子。

不记得,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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