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散步于花园中的两人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周围的景色，他们各自沉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走到一处休憩用的藤桌藤椅前，才停了下来。
「那个契约……」路枫指了指椅子，要她坐下。「当初我告诉你签订的原因，完全出于我自私的理由，我已经停止出版文集的事，所以我觉得……」
「什么？！为什么停止了？」时羽晴瞪大双眼，打断了他的话。「你没有跟我说过，我一点也不知道！这么重要的事，你居然不告诉我？」她有些愤怒和不甘。
「是我自己提出终止的。现在的我还没到可以出个人文集的地步，应该要多些生活智慧的累积，原本的那些文章……犀利有余，沉稳不足，经不起细看。」他轻轻摇头，周身的稳重气息比过去更加让人安心。
「你变了……」时羽睛盯着他一会，然后轻声道：「枫，变得……比过去更成熟、更稳重、更加可靠。」
「你也变了——或者不是我们变了，只是更加成熟了。我们总以为自己已经长大懂事，但其实还有许多我们不曾经历过的事物需要学习……」他微笑回应。
时羽晴看着路枫清澈的目光，真心觉得他多了一份沉着，少了一份狂傲。
她也跟着笑了。「我也变了，我自己也能感觉得到。或许从相识开始，我就抱着太多崇拜你的念头。那样的我，在你面前掩饰了部分的自己，因此我不该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你身上，也该为我们的婚姻负责任……」她轻柔地说。
「你改变和我离婚的念头了吗？你是否愿意跟更成熟的我继续尝试这段婚姻？或许我们可以重新开始。」骆枫郑重的凝视着她，他一字一字清晰虔诚的说出这段话。
骆枫决定此刻坦承他的真心，并让羽晴思考她的选择。当然他不否认秦建业的出现是加速他坦白的因素，但他有自信，也愿意给羽晴绝对的考虑空间。
时羽晴默默地回视骆枫，她明白他每一个字句都是出自肺腑。
她觉得自己心里有两种声音在互相争执，一种要她坚持自己当初的想法，一种则在劝导她，再给他们彼此一个机会。
「我向你坦白了吧，当初会说要签订那份离婚契约并不是为了出文集，只是我认为你可能是一时冲动才提出离婚，若有一年的缓冲时间让你重新考虑，或许你会了解到自己的决定，有多么的草率和仓促。」
见时羽晴一直不说话，路枫的神情更加凝重，但他继续说：「可是我发现是我判断错误，你决定离婚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经过三年的慎重考虑。」
骆枫的目光离开她，望向他们一同生活了三年的房子。他眼里有沉重，有一丝悔恨和许多说不清的感情。「你也应该发现这半年我改变了很多，并不是刻意讨好你，只是希望你可以看到我们仍旧有未来。」
时羽晴内心悸动不已。他的话充满了真诚，刹那间让她非常感动，但她不能感
情用事，不想因为他的话而动摇。
骆枫的话一向对她有巨大的影响力，她害怕如果她现在动摇了，未来如果再陷入那种窒息般、毫无自我的生活里，那该怎么办？而且她要去义大利留学，正为此而努力啊！她不想自己将来后悔。
「枫，你这么说，让我很困扰。」虽然心慌意乱，时羽晴还是努力平稳自己的声音。「还有半年的时间……你再让我考虑半年吧，我还是想要遵守契约。」她的声音微颤，显然她的努力没成功。
「好，我尊重你的意见。」骆枫立即赞同，他本来就想让她好好的考虑，再做决定。
「我想搬出去。」时羽晴低下头，这是她刚才一瞬间的想法。
既然她在骆枫的身边会感到混乱不清，或许离开他后，她可以更加清楚地整理出自己的思绪。
骆枫的身体紧绷，虽然这也是他的想法，但是听到她真的提出来，还是有一些紧张和失落。
但无论如何，现在都到了需要彼此分开，认真思考的阶段。
因此骆飒强忍着失落点头。「好，你想怎么做都可以。但是我刚才说的话，希望你能好好考虑。」
「我会的。」时羽晴不敢抬头看他，深怕只要一眼就会让她失去勇气。
「台北的公寓已经装潢好了，本来想给你惊喜，一起搬过去的。现在就让你一个人搬去住吧——你放心，我不会打扰你的。」路飒勉强微笑，这是他的私心，要分开，她也必须在他能找得到的地方。
「你什么时候买的，居然也已经装潢好了？」她终于抬起头，眼里满是疑问。
「都说了是一个惊喜……你的生日快到了。」路枫的笑容里还是可以看到一丝苦涩。
骆枫苦涩的神情让时羽晴心慌，她赶紧低下头，告诫自己不能受他影响，再被他打动了。
现在她需要冷静的思考空间，选择她的未来，不想因为一时冲动，又让自己后悔并造成未来的遗憾。
路枫故作平静地看着时羽晴，即使内心深处再怎么波涛汹涌，他也希望她最后的决定是按照她自己的想法。那样，未来她才不会感到后悔。
只是，他必须等待的这段日子，真正的战斗才刚开始，他能留下她吗？之后应该如何作战，他必须好好地思考。
对路枫而言，他绝对、绝对不会放开他所深爱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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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天空显得灰蒙蒙的，难道是要下雨了吗？
自从时羽晴搬进这间公寓后，她就觉得外面的天空彷佛没有晴朗过，不是阴天就是下雨。
今晚她接受秦建业的邀请一起去吃饭，他是个非常殷勤温柔的男子，但也——很无趣。
秦建业和骆枫是完全不同的人。
骆枫会有许多奇特的想法，会带她去很多好玩的地方，挑战新奇大胆的事，而且骆枫狂傲又有才气，他们以前恋爱的时候每天都很快乐。
秦建业的确很体贴，但是和他在一起，却永远不会让人感到脸红心跳。
不管去哪他都要询问她意见，彷佛他自己没办法拿定主意，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会附和她的话，他自己好像没什么特殊的想法，让时羽晴觉得这人半点主见也没有，就像今天晚上去哪里吃饭、吃什么，他早就问好她了。
就不会想说要给她一个惊喜吗？时羽晴摇头。
她拿起手机，按键1就是家里的号码，但是已经很久没拨过了。她是刻意不打家里的电话——她和路枫共同的那个家。
时羽晴的心思有些恍惚，她不打电话过去，路枫也不打来。她是为了让自己习惯没有他的日子，看看她自己可以独立到何种地步。那么他呢？
他说过希望可以重新开始，他怎么不再努力了？
时羽晴拨了通电话，想跟秦建业说，今晚她不想出门了。电话接通了，她意兴阑珊的对着电话说：「对不起，建业，今天晚上我不想和你去吃饭了。」
「……」电话那一头是一阵奇异的沉默。
时羽晴立即补充道：「虽然我和丈夫暂时分居，但我还是他的妻子，所以我觉得除了上课的时候，我们还是尽量避免私人的接触。」
「羽晴，我想你拨错电话了。」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那一头传来的声音却不是秦建业，而是她的丈夫路枫。
时羽晴大吃一惊，手机差点从她手里滑落。
「那、那个……我……」她慌乱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没关系，只是打错电话而已。其实我也正想跟你联络，不知道这些日子你过得好不好？」骆枫的声音听起来轻松自然，丝毫没有受到她打错电话的影响。
「我过得挺好的……你呢？」时羽晴收拾自己的心情，镇定的回答。
「不是很好，写的东西修改了很多次，还是不满意，所以这个星期想去外面走走。」骆枫闲聊道。
「一个人吗？」她想起以前他们结伴去度假，半路上他忽然有写作的灵感，然后在度假村或者是饭店里他就会开始工作。
「你要上课，不方便陪我去，一个人出去走走也好。」骆枫道。
「那祝你一路顺风。」时羽晴有些失望地回应。
「公寓还住得习惯吗？」他的声音里透着关心。
「还好，就是觉得一个人酌像太大了。」她坐在沙发上，微微的叹了口气。
「是吗？」路枫忽然沉默了一下。「要不要替你请个帮佣，这样就有人陪，平时打扫也不用你自己动手。」
「不用了。打扫家里没什么困难的，反正我做惯了。」她立即否决。
又是一阵沉默……
然后骆枫忽然低声道：「羽晴，你不在，这个家显得很冷清，好像变得不再完整。」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落寞。「这些日子我很想给你打电话，却又觉得不应该打扰你的生活。」
时羽晴的眼眸感到酸涩。「其实过去我在家的时候，你不也是经常把我当成隐形人？我敲门，你多半是不会为我打开的。」她并不是在抱怨，只是陈述事实。
那个夜晚，当她胃痛得想要寻求他的帮助时，不就是如此。
「那时候的我太愚蠢，现在才知道，有你来敲我的门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路枫在微笑，但他的笑容显得落寞而苦涩。
「婚前我们彷佛有说不完的话，婚后渐渐地就不再交谈了……不再谈音乐、谈绘画、谈你的小说、谈每天发生的一些琐事、谈看到的新闻消息……婚后好像除了必须的谈话，我们彼此都不曾再走入过对方的内心里。」时羽睛闭起眼睛，她的眼前闪过许多画面。
「如果我早一点发现这种情况，不把你在我身边当成理所当然，如果我多关心你一点……只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他的声音低沉。
「如果可以，真想回到结婚前。当我们还在谈恋爱的时候，我们牵手在校园里散步，一起在图书馆里消磨时光，到书店里搜寻你新书的踪影，甚至在麦当劳喝奶昔，在路边摊上吃刨冰……那时候真的很开心。」那些回忆排山倒海般向她袭来，时羽晴的眼泪滑落了下来。
「那时我们拥有彼此，许多时候不需要说话，也能猜到对方在想些什么。打电话聊一整晚也不觉得累，还会为了看午夜场的电影，然后为避免舍监发现而想尽各种办法进入宿舍。」骆枫的声音里有种紧绷，透露出他此刻澎湃的心情。
「枫，我真的很想回到那个时候，但是已经回不去了。那段岁月就如同窗外吹过的风，轻易的就溜走，想抓也抓不住。」时羽晴说。
「羽晴，过去没有办法重来，但未来是我们自己可以掌握的。」听到了她声音里的哽咽，路枫的声音变得焦急。「只要我们在一起，只要我们……」
铃……一声突兀尖锐的门铃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让电话那一头的路枫突然停顿。
「对不起，好像有人来了。」时羽晴放下手机。「我先去看看。」她并没有挂断电话，只是擦干自己的泪痕。
时羽晴从监视器里看到是秦建业，她先是惊愕的张大嘴，然后才忽然意识到时间的流逝，她和路枫聊到完全忘了跟秦建业有约的事。
时羽晴冲着门外喊了一声。「等一下，我马上来开门。」
她赶紧回到客厅里，拿起手机说：「枫，我现在要出门，所以……」她咬唇，很舍不得结束这通电话，她隔了好久才听到他的声音。
「你去吧，好好玩。」路枫的声音显得非常大方。「我最近计画短期旅行，出
门前，一定会再打电话给你。」
「好，你一定要打来。」得到了他会再来电的允诺以后，时羽睛才依依不舍的结束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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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时羽晴的生日。
她并不是那种会把生日时时刻刻放在心上的人，但是过去五年里，每年生日总是有人提醒她，并帮她庆祝生日，所以渐渐的她也就记住了，并在这一天里有所期待。
但是今年的生日，她似乎不能再有任何期待了。
坐在床头，时羽晴看着窗外，默默发呆了好久。
三天前接到骆枫的电话，他要去海边寻找灵感，承诺会帮她带贝壳回来。但她那时无法问出口，他是否还记得她的生日？
她要骆枫回来的时候跟她联络，但是她一直没接到他的电话。她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最后清醒的时刻，她的目光还是望着身边的手机。
她拿起手机查看，知道没有未接电话或者简讯，然后才起床更衣。
今天她并不是没有活动，昨天秦建业已经示意要帮她庆祝生日，还邀了语言中心的学员们一起参加。
时羽晴明白大家是想给她一个快乐的生日。她心里当然很高兴，可是只要想到这个生日不会收到骆枫的祝福，她心里就有股说不出来的难受。
骆枫不是说过买这间公寓也是因为她的生日快到了，所以想给她一个惊喜吗？可没料到她想暂时分居，所以才提前告诉了她，并且让她搬了进来。
是不是因为如此，骆枫觉得不应该再像过去那般替她过生日了。时羽晴落寞的想，应该是这样吧，表示想要重修旧好的人是他，而拒绝的人却是自己。
时羽晴站在床边，她拿起手机，有股冲动想要拨打骆枫的手机号码。
不行！她深呼吸、再深呼吸，又把手机扔回床上。她是怎么了？
如果现在主动打了这通电话，不就是代表她一直离不开路枫，暗示她要和他重新开始了？
她能做出那个决定吗？能推翻自己经历无数挣扎痛苦才下定的决心吗？
时羽晴紧握双手又放开，最后闭了闭双眼，走进浴室里。
不、不能冲动，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镜子里的时羽晴眼神迷惘、带着几丝哀怨，黑眼圈很明显，脸色憔悴。
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坚定的再次告诉自己清醒一点——
时羽晴，你已经打算要和路枫离婚了，你不能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再一次寄托在那个男人身上。
你要做你自己的主人，要为自己而活，虽然你还是那么爱他，这个世界上你最爱的人就是他。
你现在应该再睡一个回笼觉，然后准备参加晚上的聚会，有人为了你的生日煞费苦心，不管怎样，你都不该扫兴！
时羽晴回到床上，然后把手机关掉扔在一旁，闭上眼睛，想让自己进入梦乡。可是半分钟后，她又坐了起来，打开手机，呆呆地望着手机萤幕。
她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人，还是只有骆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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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非常温馨的生日聚会，在酒店的露天餐厅里举行，四周的树上挂满了彩色小灯泡，食物也非常精致可口。
六点的时候，秦建业来接她参加这次的聚会，他脸上挂着一抹神秘的笑容，让时羽晴猜到了应该会有什么惊喜等待着自己。
果然，一走进酒店的露天餐厅里，就立即响起了掌声，一个巨大的蛋糕也被服务生推了出来，上面插了二十四根生日蜡烛。
在灯光的照耀下，她被推到蛋糕面前，大家笑着要她许愿，并且祝福她生日快乐。
气氛很和谐，她也一直带着惊喜的笑容，许愿、吹蜡烛、切蛋糕，接受大家的祝福……这看起来是个很成功的生日宴会，宾主径。
秦建业应该是这次生日宴会的主办者，他有如男主人一般，招呼着各位前来参加party的同学们，并且送给她一份礼物，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下，时羽晴并没有
当众拒绝。
那是一条看起来颇为名贵的蓝宝石项链，戴在她的脖子上显得很高贵典雅，可是她其实最不喜欢的颜色就是蓝色。显然秦建业并不了解她，而骆枫不会特别选这么名贵的项链送她，即使要送，也绝对不会选蓝宝石。
骆枫在过去的五个生日里送过她什么？
时羽晴的脑海里闪过许多独特的礼物，有他第一本小说的手稿——那是她十九岁的生日礼物，它的无价，让她当场就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二十岁那年，他送给她一个简单的铂金戒指，他告诉她，希望她做他的妻子。
二十一岁那一年，她在生日那天收到了他的一封信，他说他会在未来的日子里永远爱着她，并且送给她一个自己去琉璃工厂里制作的心型琉璃吊坠。那代表他的心，而且只给她收藏。
那个吊坠现在在哪里？时羽晴猝然一阵慌张，她居然不记得自己把那个吊坠收藏在哪里了？
「要不要再帮你拿一杯香槟？」秦建业体贴地拿走她手里的空酒杯，殷勤地询问她。
「不用，我不太喜欢喝酒。」时羽晴的思绪回到现实里，她勉强对秦建业笑了笑。「今天真是太谢谢你和大家了，还特意替我过生日。」
「这全都是建业的功劳。」正好有人在他们旁边，一位和时羽晴颇熟的女学员笑着说：「蛋糕也好，会场的食物，还有布置，都是他亲自监督的。」
时羽晴感激地笑了笑，她隐约可以感觉出来其他人已经把他们看成一对了，这种感觉让她心生警惕。
「谢谢你，建业，有你这样的朋友真好。以后大家的生日都由你来举办吧，我记得下个星期好像是文海的生日，也要好好的替他办个生日party。」时羽晴轻松的说着，不露痕迹地拉开了和秦建业之间的关系。
秦建业脸上有着一抹尴尬的神色。
时羽晴知道自己伤害他了，但她没办法对自己的心说谎，她明明就不喜欢秦建业，所以不想再给他任何希望。
接下来的时间，她刻意的疏远秦建业，同其他人在一起说笑。
可是她虽然在微笑，但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寂寞感觉。
有这么多人替她庆祝生日，她还感到不满足吗？
不是的，只因为最重要的那个人不在这里，时羽晴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内心沮丧不已。
今天一整天，他还是没打过电话，直到她出门，坐进秦建业的车子里。
她一直紧握着手里的小包包，因为里面放着她的手机，可是一直没有响过，她更用力握紧小包包，她为了防止自己错过电话，还刻意开了震动。
因为第二天是上班的日子，所以聚会在十二点前就结束了。
时羽晴拒绝秦建业送她回去的好意，自己叫了计程车。
坐进计程车里，和大家道别后，她就赶紧拿出手机来。
可是萤幕上却是一片漆黑——没电了。
那一刻，时羽晴的心跳彷佛停止了一秒。
昨天开了一整晚，今天她又忘了更换电池，所以即使骆枫有打过电话来，她也接不到！
「司机，请你开快一点。」时羽晴请求道。
还有半个小时就是十二点了，如果他有什么留言，她还是希望自己可以在十二点前听到。
因为即使他无法亲自替她过生日，他应该也会打通祝贺电话吧。
时羽晴觉得那是肯定的，所以她心里的期待也澎湃到了最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