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去找太医过来帮你看看,你先清洗一下,我等会儿就回来。」

将书祈送至景华宫后,琉璃抛下话立刻跑得不见踪影。

瞧自己一身血污的,书祈立刻褪下衣裳进入浴池里。

突然一阵细微的开门声响起,听那脚步声不像是琉璃的,反倒像是——

「书爱卿,听说你遇袭了,朕特地过来看看你有没有受伤,哎呀呀,你在沐浴呀!看样子朕来得真不是时候,琉璃丫头呢?她怎么……」突然闯入的皇上猛地浑身一震,仿佛有东西卡在喉咙里似的,话说了一半便停住。

「臣现在仪容不整,还请皇上到前厅稍候片刻,待微臣洗去一身脏污,再去拜见您。」嘴上说得恭敬得体,心里其实老大不愿的埋怨着。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他还真是会挑时间。

「你……你……」皇上震惊的瞠大眼瞪着他。

书爱卿脖子上那块玉石不是……

没注意到他的目光直盯着自己脖子瞧,书祈压下强烈的不耐烦,再次道:「请皇上先到前厅歇息,微臣会尽快着装面圣,绝不让您久候。」

「你怎么会有那块玉石?那是……」那是他送给一名和他有过一段情的女子的呀!怎么会在书爱卿身上?

瞧他的容貌,难道——

玉石?

低头看了看自己脖子上的那块玉石,书祈冷笑一声。

他认得这块日月石?

真可笑,他不是早忘了吗?早忘了这块玉石,早忘了曾经的承诺!更忘了他的存在!

「出去。」

「你……」是的,一定是的,书祈眼里的恨意如此明显,为什么他会察觉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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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书祈着好装站至皇上面前时,见到的,并非平日那位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皇上眼里有着他所厌恶的歉疚,以及浓浓的……遗憾?!

「你是她的孩子?」也就是他的儿子!书祈是他的儿子!

「她?」他还会记得她吗?还是说,他只记得这块日月石而已?

难道书祈不识得她?不,不可能,他根本就是她的孩子,而且,也是他的孩子,他的眼睛像极了自己。

「书绫,她是你母亲对不?」原来对他的亲切源自于此,他早该想到才是,这小子如此不驯,见他就像见着仇人似的,他有感觉的,只是一直当他是初生之犊不畏虎,原来一切都是因为他是个不负责任的父亲!

「你还记得她?」书祈满是嘲讽的语气。他忘了他们母子二十五年,现在居然还有脸提起娘的名字!

而他极不愿承认的一点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你恨朕?」是的,他是该恨他的,当初说好要接她进宫,可当年宫中变化太大,又遇到皇祖母过世,三年后再去找她时,书绫已经搬离了,二十几年来,音讯全无,无论他派了多少人去找,得到的只是反复的失望。

「恨您?您乃堂堂九五之尊,微臣怎敢恨您?」虚伪,是朝廷的名产。

皇上遗憾的叹了口长长的气。

「你是该恨朕。」

对书祈,他未尽到分毫为人父的责任,他怨怪他,他无话可说,只是,错过书祈的成长,他也同样感到遗憾啊!

「父亲?你有那个资格吗?」他永远也不承认这件事,他已经长大,不需要父亲,以前没有,以后也不需要!

「孩子,你身上流的是朕的血,这是你改变不了的事实,你这辈子都是联的儿子!」虽然遗憾,但亡羊补牢犹未太晚。

这么优秀的孩子是他的儿子,是他的亲生儿子呐!

「不是,你不是我父亲,我没有父亲,打从我出生一直到我死都一样,我绝不会承认你!」是这狗皇帝害死娘亲,他永远也不会原谅他!

是吗?儿子这么恨他,可是他还是来了,还是来到他身边,这比什么都令他感到高兴,至少,他没让自己连知道他存在的机会都没有。

「绫儿呢?」他的母亲,那个娇俏迷人的姑娘,也是他爱的女人。

见书祈沉默的别过头去,傲然的不发一语,他的心蓦地一紧,忍不住低吼。

「朕问你,绫儿呢?」难道说,她已经……

「你以为我会放她一个人吗?」为什么他会独自上京,难道他还不明白?

「是吗?绫儿她……」尽管贵为一国之尊,但一想到心爱的女人已经不在世上,泪,仍控制不住的淌下来。「当朕派人到石家庄去接你们时,你们已经不在那儿了,这二十五年来,你们都去哪了?为何朕派出去的人都找不到你们?你娘只是个弱女子,她怎么有办法带着你离开石家庄?」若他们不离开那里,他早就把他们母子接进宫了。

他有找他们母子?

哼,就算有又如何?他带给他们的屈辱、苦难,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我们是被赶出来的,娘未婚生子令家族蒙羞,加上提早出世的我身子羸弱,为了让我存活下去,她不得不离开石家庄到处寻求名医。」书祈森冷的一笑,笑容中有着无尽的悲哀,「就在她碰上我师父并且让他点头为我续命时,她也已经不行了,病入膏盲回天乏术,谁也救不了她。」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如果不是他,娘也不会受这种苦!当时他若肯早点接回娘亲,她就不必独自一人面对整个家族的胁迫,也就不会……

「是朕的错,朕对不起你们母子。」他知道再多的懊恼都换不回心爱的女人,亦补救不了儿子心里的伤痛。

书祈是他的亲生骨肉呐,难道他不只失去绫儿,也要失去他的儿子吗?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娘已经死了!而我永远也不会承认你是我爹!」就算他无法杀了他、至少他还能如此报复他。

一辈子,他要这狗皇帝一辈子都良心难安!

「唉,你的性子就跟你娘一样。」他还能强求吗?他肯待在他身边已经是上天对自己的恩赐了,所以就算书祈不肯认他,他也该满足了。

「你是……皇上的……」门口,琉璃和被她拉来的太医瞠大眼,僵着身,因刚刚听到的消息而震惊不已。

原来,书祈是皇上的儿子!是皇上流落民间的儿子!

难怪他要刺杀皇上,原来在他身上发生过这等憾事。

「原来我还有个皇兄。」

另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使众人转头,只见那蹲在琉璃脚边的,正是赴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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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冗长的静默后,琉璃惊呼,「你受伤了!」只见书祈的衣袖微微的渗出血丝,几朵晕染开来的红花在雪白的衣袖上显得格外醒目。

她二话不说的冲上前去将他的衣服剥开,一道淌着血的伤口差点让她当宠厥过去,泪不由自由的滴落。

「怎么办?这个伤口好大……你现在是不是回光返照?不然怎么还一副没事的样子?皇上您闪一边去不要碍事儿,太医你快过来帮他看看……他是不是要死了?你看他居然呆呆的没任何反应。」她戳了戳书祈手臂上的伤口,除了一直盯着她以外,他真的什么反应都没,甚至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琉璃,你太夸张了。」赴麒看不过去的边拿衣袖帮她拭泪边嘲笑她,他还没见过有人因这点伤而死的咧!

「我哪有夸张,我家一个长工不过才光脚踩到颗石子受了点小伤,隔天就死翘翘了,还有一个邻居也是,他不过是被地痞流氓给打了一顿,隔两日就被人发现死在家里。你想他伤口这么大,当然更可能有什么万一了,要是书祈真有个三长两短……」她抬头看着书祈,「你敢死的话,我一定不会让你死得瞑目!」呜……她不要被他丢下,她不要他有事。

赴麒瞠大了眼,忙拉着太医就要他为自己小指上那针扎般大小的「致命伤」看看,他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你给我滚远一点,现在还轮不到你来麻烦华太医!」她一把推开赴麒,挡着他不让他阻止太医为书祈治疗。

「轮不到我?」他不敢置信的指着自己,「你也不想想皇兄那么壮受点伤就像是被蚊子叮到一样,根本不痛不痒的,可人家我是养在皇宫里娇贵的花朵耶!你看我的伤这么严重,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怎么办?」怎么说都是他比较危险吧!

「你这株喇叭花就算死了一百次也不干我的事!」他要敢再扰乱华太医的话,当心她就先折了他这株只会浪费粮食的喇叭花!

「你怎么这样!我们不是好伙伴吗?你怎么可以有了皇兄便没了人性!」他心好痛,琉璃太伤他的心了!

「你没听过出嫁从夫、以夫为天吗?我就快嫁给他了,自然要以他为重。」而他这个当不成靠山、只能找来同流合污……不,是同心协力、偶尔交流一下的伙伴,当然是比不上书祈重要了。

「你不是不想嫁给他?」她的态度怎么前后差那么多?

「我突然觉得嫁给他也不错!怎样,不行吗?」赴麒那是什么嘴脸呀!真想一巴掌呼过去。

「父皇,琉璃要抛弃我了……」他可怜兮兮的靠向皇上,企图博取些支持。

皇上却是一点儿也不同情他。「以后琉璃就是你皇嫂,记得要顺着她点。」这也是对书祈的一种补偿。

「不要……」呜,他好可怜。

「什么不要,告诉你,我嫁书祈是嫁定了,从今天开始你都要听我的,有什么好玩的,你一定要马上来告诉我,若有人欺负我,你就要帮我打回去。」她一副吃定他的模样儿。

「你干脆去当山寨头子算了!」什么时候他这天之骄子也要沦落到那种地步?而父皇居然还默许她欺负他的可恶行径!

「随你怎么说都行,反正……」

突然一阵暖意袭来,琉璃尚未回头,整个人就已落入温暖的怀抱里。

「不要你的阿狗哥了?」不管在场有多少只眼睛在看,书祈抱着她怎么就是不肯放手。

「你的伤……」

「若我有个什么万一,你愿意跟我一块儿死吗?」她对他的感情有多深?

琉璃突地沉下睑瞪着他。

「不要。」瞧他说那什么蠢话呀!「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我才不信什么来世再做夫妻那种骗人的鬼话,死后的世界谁知道是怎样,要活着才有在一起的机会。」

「人家皇兄是在跟你示爱呐!你怎么这么死脑筋呀!真不会做人。」赴麒不禁出声调侃她。

如果换作是他,一定说些更恶心的话,让对方感动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如此一来,以后若出了什么事儿,一定有人充当敢死先锋出来力挺他到底。

琉璃不甘示弱的白了他一眼。

「人家我这是诚实咩,哪像你,这么虚伪!」

「我虚伪?」赴麒呆呆的指着自己,俊俏的脸蛋儿上满是不敢置信。

「嘘,不要说得那么大声,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保密的。」哈哈,他的脸色好好玩哦!

「呜……皇兄,她欺负我。」可怜兮兮的泪眼在扫到书祈更加占有的搂着她时就知道,他们之间薄如纸张的「兄弟情」是比不上「爱情」的,那就只剩——「父皇,那个没大没小的琉璃……」父皇的眼神怎么在看……哇!父皇是站在皇兄那边的,那他怎么办?「呜……你们都欺负我,我要离宫出走!」委屈的扁了扁嘴,他瞪了他们一眼立刻转身跑了出去。

「离宫出走?」书祈有些不解,更感到好笑。虽然赴麒老跟琉璃腻在一块儿,可他却一点也不觉得吃味,反而还有些同情他呢!

「放心啦!」琉璃不在意的摆摆手,拉着他往内房走去。「他老是说要离宫出走,也是真的出走过好几次,但过几天觉得无聊又会再跑回来。」

她用力将他给推至床上。

「现在你就乖乖休息,有什么事交给别人去做就好,毕竟你会受这么重的伤也是因为某人嘛,接下来的事就交给那某人处理就好。」她转头恶狠狠的瞪着尚坐着不肯离去的皇上,相信他老人家会知道她所说的「某人」指的是谁吧!

皇上摇摇头叹了口气。「琉璃丫头说得没错,你就安心休息吧,其他的事某人会处理的。」唉,他这皇帝真是越来越没尊严了。

可是,敢对他的人做出这等事,尤其这人还是他的亲生儿子,他定追究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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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麒,这几日你上哪儿去了?怎么都没看到你?」总像个鬼魂般突然出现的人一连失踪了几日,还真令人不习惯。

他一派潇洒的在琉璃身边坐下,「我离宫出走了。」

「哦,你离宫……什么?!你离宫出走?」她最近耳朵是不是有问题,怎么老是听到些奇怪的话?他不是才跑回来没多久吗?怎么又离宫出走了?

「对,我离宫出走,因为又有人惹到我了,喏。」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纸袋,将里面的冰糖葫芦递给她。「送给你民间的特产,我是进宫来探望你和我那个将军皇兄的。」探望人还记得带礼物,这下谁也不能说他不懂事了吧。

「谁那么大胆敢惹你呀?你现在在哪儿落脚?民间很好玩对不对?」咬了口冰糖葫芦,琉璃边嚼边问,相当好奇他这个众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的惺子会遭逢到什么有趣的事。

「对,好玩极了,告诉你,我现在在民间一家颇负盛名的艺妓院当艺妓哦(名就叫水湘子,是不是很动听?」他兴奋极了。

「艺妓?那不是……」姑娘家才能当的吗?

「对,没错,我男扮女装上阵,是小蚊子介绍我去那里的,那里真的很有趣,尤其是收留我的奉沄姑娘,她真是个好心肠的大美人儿。」若非她年纪比他大,他一定要她当他的皇妃!

好心肠通常没什么好下场,那位奉沄姑娘过不久定会感到后悔万分,后悔做了收留赴麒这件傻事。

「她知道你是皇子吗?」最近皇上老是来找书祈商量事情,看样子他们真是忙翻了,不然皇上也不会没发现宝贝儿子失踪多日一事,而若是再让他知道儿子男扮女装去当艺妓的话,八成气得派人抓他回来毒打一顿。

「当然不知道,那里所有人都不知道。」要知道的话,他不早失身了?虽然他年纪不大,但想嫁给他的人可多着呢!「对了,你要不要上我那儿玩玩?我遇到一个长得跟你很像的人哦!」

「跟我很像?」真的假的,要跟她像的话,难不成是娘?!

「你不是在找你娘吗?我怀疑她就是,看年纪也差不……」话未说完,他的衣领整个被人揪起来。

「快带我去!」娘真的在京城里,而且还让赴麒给遇上了!

「那……今晚我要跟奉沄姊姊夜游,你代替我上工我就带你去。」这也是他进宫找她的理由之一。没办法,他好久没去夜游了,自从上回被父皇抓到后,他可是被禁足了好久。

「没问题,只要你带我去找我娘,我什么都答应!」娘,女儿终于找到你了!

「好,那走吧!」赴麒喜孜孜的拉着她就走,宫门外已经有一辆马车久候多时了。

两人上了马车往西去,一辆藏青色马车正好迎面而过。

「咦?那不是赴麒殿下和长乐公主吗?爷,刚刚……」

静寂片刻,马车立刻转向,跟着不远处的马车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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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就是那位。」一下马车,没注意到琉璃因为路途颠簸而难看的脸色,赴麒只管指着侧门口处正在布施米粮给乞丐的美妇。

「大家都喊她三娘,是这儿的老板之一,紫芸涧的姑娘全归她管,平常相当照顾人,如果你有难来投靠她保证没问题,而且还……琉璃,你有没有在听我说……哇!鬼呀!」琉璃怎么变成这副德行?!

「我没事……」才怪,她难过死了,那路真的是有够颠的。

不过,她就要见到娘了。

他说她叫三娘,那并非娘的闺名,可那背影、那侧脸……看起来就是她许久未见的娘亲。

「娘……」泪水乍然涌现,她猛地扑上前去抱住三娘。「娘,女儿找你找得好苦呀,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逍遥,都不回去看我?甚至连派人捎个信儿都没有,你怎么这么狠心,你不要琉璃了吗?」

「琉璃?」三娘的身子僵了下迅速的转身。「你是……琉璃!琉璃娃儿!」她不敢置信的惊呼。

琉璃哀戚的呼唤引来旁人侧目,而不远处的马车里,则传来阵阵惊讶。

「那位夫人看来相当的眼熟,好像……对了,她不就是当年的……」他看向主人。

伺候主人多年,关于他的风流韵事自然是知道一点。

只见男子沉着脸,眼眨也不眨的注视着不远处的景象,待人都进入屋内,眼光依旧没有收回。

「爷,若真如此,长乐公主不就很可能是您的……」

「此事别张扬,咱们先回去。」

不该如此的,上苍不该如此捉弄他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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