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从餐厅散会后,已接近黄昏。
沈馡馡的情绪一直无法平复,一想起佟雅缇圆滚滚的肚子,她就气慕隽谦不争气!
对,她怪慕隽谦不争气,而不是怪自己。
千错万错,自己没错。这就是沈馡馡。
“还在不高兴?会不会不高兴太久了?”用餐席间,慕隽谦早就从沈馡馡那失望透顶的脸色瞧出端倪,直到上车前她还是闷闷不乐,不禁说了她一下。
“我高兴得起来吗?”沈馡馡瞪他一眼,气嘟嘟的坐进车里。
“我们继续加油就是了,担心什么?”慕隽谦坐入驾驶座,转头说着。
他这话算是安慰,也算是勉励,总之他说得很无奈,毕竟两人在一起,怀孕是沈馡馡的目的,不是他的。
“你……慕隽谦你……”沈馡馡抓住他打排档的手,欲言又止,但她的眼神已经表达得很清楚,她在怀疑……他的能力!
“我怎样?”慕隽谦先是一阵好笑,但很快的,他就被她很认真的在“怀疑他不行”的眼光给激怒了。
“你是不是有问题?”
“喂!你该不会是怀疑我……”
这女人真是欠揍!竟然如此藐视他,实在过分到不行。
“你自己也有感觉,是不是?”沈馡馡见他似乎有“自知之明”,便又开门见山的说:“你应该去医院检查。”
“你才应该去医院检查!我不用!”气死人、气死人!竟然真以为他不行!
男人尊严严重受挫,慕隽谦好想立刻一展雄风,但是,这阵子以来,他的雄风的的确确也施展过不知几次了,但却始终无法让沈馡馡如愿,这似乎也有点诡异且说不过去……
真的不行?
不,不可能!要真有问题,也是她,怎么会是他?不可能、不可能!
“你去检查,看是不是精虫数不够、还是精虫活动力不足,导致我受孕不易,还是……”
“沈馡馡你说够了喔!”
她说的是什么跟什么!精虫数不够?精虫活动力不足?
她是要他一个堂堂大男人因羞愧而撞墙就是了?!根本不把他当真真正正的男人就是了?!
“我是说正经的。”
“那你要不要也去检查看看,说不定你的卵子也不是那么健康?”她敢说他精子的坏话,那也休怪他诽谤她的卵子。
“我才没有问题!”
“你怎么知道没问题?你这么有自信?”慕隽谦不以为然,将眼光调离她恼怒的脸。
“慕隽谦!你在羞辱我?”
“没有,比起你刚才对一个货真价实的男人说的话,我这样算是客气了,沈馡馡小姐。”慕隽谦不禁摆出一副高姿态,没办法,他才觉得自己被她羞辱了。
若非骄傲性子撑住,又是一个不轻易弹泪的顶天立地男子汉,否则他简直想躲在棉被里哭个三天三夜了。
活了三十岁不只,竟被心爱的女人羞辱“不行”,他情何以堪?!
沈馡馡常常在喊天公伯,他才想喊咧!
天公伯!为什么他慕隽谦会爱上沈馡馡这种女人?对他的情深意重视而不见,羞辱他倒羞辱得铿锵有力。
天公伯欠我慕隽谦一个合理的解释啊!
“那……我们都去检查。”
“闹够了没?馡馡?我们在一起还不到几个月,你会不会太急了?”
“人家颜艳和雅缇,都没几次就怀孕了……”
“每个人状况都不同,这点还需要我费心解释给你听吗?馡馡,你能不能理智一点?平常心一点?”难道她真的只想要他的种,不要他的爱吗?这阵子的朝夕相处对她而言,全然没有意义?他不相信。
“我没办法平常心。”大家都叫她不要急,可她就是急。
现在的情况,也并非她急着赶快生完孝然后离开慕隽谦,而是一再的失望让她害怕,她害怕自己真是个不孕的女人,或者,她担心慕隽谦是个不孕的男人。
她不希望当自己确定已经爱上他的同时,发现他们竟无法共同制造出爱的结晶,若真如此,那无疑是最悲惨的事情。
在爱上慕隽谦之前,她有机会找别人,但现在不行,她一心只想生慕隽谦的孝了……
“这样吧,如果再三个月还不能成功怀孕,我们就去检查。而目前,我觉得我们没必要去彼此怀疑对方有什么问题。你有没听说过,保持轻松愉快的心情,是受孕的最佳处方?”慕隽谦轻抓住她的后颈,试图以温柔的碰触安抚她焦躁的情绪。
“我知道了。”她也知道要保持心情愉快啊!
问题是每到关键时刻,她总会紧张兮兮的想起怀孕的事,然后就开始不自然、不自在,让狂野的欢爱,不像倒吃甘蔗渐入佳境,反而是常常变得虎头蛇尾,每每渐入窘境。
面对她“办事不力”、“心有杂念”,慕隽谦曾好言相劝,也曾发火抗议,但她还是克服不了自己的心理障碍。
“或许是我不够好,没办法完全吸引你,跟我在一起时,你才会思想出走,不知回头。”见她有心反省,慕隽谦倒很谦虚、很热心的为她找台阶下。
“你……你客气了。”好像陌生人似的,沈馡馡竟客套起来。望着他,她粉粉的两颊,热热的开始染上深红。
不,他够好、也百分之百吸引她,是她得失心太重,老是破坏旖旎的时刻,让爱潮浮上许多淤沙。
“那现在,我可以开车了吗?”慕隽谦收回手,放置在排档上。
“再等一下。”沈馡馡飞快抓住他的手,阻止他开车。
“等什么?”慕隽谦瞟她一眼,接收到她难得发散出一个又一个心型的热力眼光,他一时为之惊慑。“你干嘛?”
“呃……”沈馡馡或许是个强悍的女人,但是在爱面前,娇羞难免。
“怎么了?等什么?”慕隽谦柔柔的嗓音鼓励着她勇于说出心中所想。
“等你……吻我一下。”她发誓,她从来没这么渴望过男女间的碰触,但此刻她真想要他一个热情的吻,替她加注一点浪漫的感觉,最好能维持到晚上睡前。
闻言,慕隽谦微微一笑,心底的畅快不可言喻。“呃,馡馡……”
换他“呃”?该不会是要拒绝她吧?!
“怎样?”沈馡馡抖着声,觉得有点难堪。
“吻你,对我来说十分简单也十分乐意,你以后有需要,直说就好,不用再考虑半天。”
在沈馡馡恼羞成怒之前,慕隽谦补足了下一段话,吻就在话说完之后,绵密地落在她等待许久的芳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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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晚要留在公司处理一些事情,你不用来接我,我会开自己的车回去。”慕隽谦忙了一整天,总算来得及在沈馡馡下班前给她一通电话,毕竟从她公司到隽永图书印刷厂还得绕上一大段路,他既然不能与她同时下班,就别让她多跑一趟。
“是吗?那你会忙到几点?”沈馡馡已经打卡下班,进入了停车场。
“可能要九点过后了。”
“我知道了。”沈馡馡冷硬的回应,突然一股失落感袭上心头,她闷闷的挂上电话,上了车。
转头看了看身旁的座位,她似乎已经习惯慕隽谦坐在那儿,不管何时,只要他坐在那儿,她就会觉得很安心。尽管他常常以热切的眼光注视着她,害她老是心跳狂乱,浑身发热,但她仍然喜欢他的存在。
也许是放下身段面对了现实,心境转变之后,沈馡馡这次重回隽永居很快就适应两人朝夕相对的生活,她甚至开始喜欢每天在一个温热的怀里醒来及入睡的感觉。
这是习惯成自然还是依恋呢?沈馡馡没有细想,她只是隐隐约约知道自己对慕隽谦的感情,已往前跨了好几大步。
慕隽谦对她的一往情深,让她两年多前不动的心,现在动了。
她抛开了此生不需要爱情的坚持,愿意广开心门邀请爱情进驻她的灵魂,让该来的孩子在有爱情的灵魂之下诞生,那将是最美好的事。
沈馡馡一个人回到隽永居、一个人弄晚餐、一个人听音乐看电视,她忽然发觉她已经不喜欢独处,她甚至觉得孤单是件悲惨的事。
吃着煮烂的水饺,她好想念慕隽谦煮的软硬适中、又Q又香、粒粒饱满发亮的白米饭。
听着每天播放的英文抒情歌,她想的还是他──
“九点了,你还没忙完啊?”犹豫了很久,她终究还是忍不住打出有生以来第一通追踪电话,就像天底下每个当妻子的女人引颈等待迟归的丈夫一样。
“还没耶!你……”慕隽谦从繁忙的公事中分心回答她,却在一瞬间听出了她的异样,他忽然正声的回问她:“你该不会在想我吧?!”
若是,他可真受宠若惊了!
“呃……算是吧。”不知哪来的厚脸皮,她竟大方的承认。
“馡馡,你这句话真是甜死我了。”慕隽谦难掩喜悦,疲惫的身心得到慰藉。
“那你忙完赶快回来,晚上一个人……挺可怕的。”不,不是夜晚可怕,也不是隽永居地处偏僻可怕,是她想念他,她需要他陪伴。
“我知道了,你将门窗关好,我忙完立刻回去。”慕隽谦叮咛着,心已在回家的路上。
“那你忙吧。”沈馡馡挂上电话,初尝相思滋味,她的心全系在他身上。
果然相思味苦却隽永──慕隽谦说的一点也没错。
真是糟糕了!她原本不是这样的女人,就说嘛,爱情是鸦片,不沾没事,一沾准上瘾。
这下没救了,她在等一个男人,等一个她曾经不要的男人!
她摇头笑了笑,笑自己的改变,也笑命运的安排。既然老天注定要她爱上慕隽谦,为何还让他们蹉跎了两年多的时间?
若不是为了想生孩子,是否她都不会有想再回他身边的一天?
很多以前不曾想过的事情,都在这个寂寥的晚上涌现,就在她准备回房时,听到开门的声响。
“你回来了?”她看了看时间才九点半,距离刚才通电话,不过三十分钟。
“知道有人那么想我,我真的没心工作了。”慕隽谦将钥匙抛在玄关柜子上,大步走到她面前,一把揽她入怀,此际他真有终于与她两情相悦的恋爱感觉。
接到她的电话之后,他第一次将未完的公事抛下,迫不及待下班,公司的人还以为他家里发生什么大事,否则一向认真负责的慕经理是不曾这样的。
“你说真的还假的?你把没做完的工作放着,然后奔回家来,就只为了我……想你?”沈馡馡在他怀里抬起头来,不可置信的望着他。
“严格来说,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自己。”
“嗯?”
“因为我更想你。”千真万确是他的思念比她浓,他只是强忍着,直到她的电话一来,忍耐力宣告破功!
即使每天朝夕相对,他还是无法忍受比平常多几个钟头的分别。
“隽谦……”沈馡馡泪光闪烁,生平第一次为男人流泪。
“还我一个新婚之夜吧,馡馡。”慕隽谦投以一抹柔情眼神,未等待她应允,打横抱起她,往房里走。
她的顺从和主动依偎,清楚的在告诉他,他们之间──真有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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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冬尽,风开始由冷冽转为清凉,随处可觅春的芳踪。
这日清早,隽永居处在一片舒人心扉的绿意中。
然而时序近春,人心却还陷在冬季的沮丧里。
“没有、没有、没有!”沈馡馡叫吼的声音从浴室门板穿透出来。
“馡馡,出来再说。”
“我简直快要无话可说了。”沈馡馡终于打开门出来,满脸委屈。
“不要这样。”慕隽谦靠立浴室门外,一派从容,没有丁点忧虑的样子。
“不然我还能怎样?隽谦,是不是你……有问题?”沈馡馡忽然扬起怒火四窜的目光,不太客气的扫向他。
“说话凭良心,要有问题,两人都各负一半责任。”
“我相信自己正常。”沈馡馡对自己瘦弱的身体有十足信心,却对身强体壮的慕隽谦没信心。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女人几百年前就自以为是,到现在还改不了这种个性,慕隽谦不由得有些恼火。
“总之,你有问题。”
“你有什么话要说?请直接说出来!”慕隽谦眼光盯住她,要她将话说清楚。
她想要他怎样?还是她想怎样?一句“你有问题”就想将他打入地狱吗?
“你这么凶是心虚了吧?是不是你早知道自己有问题,却一直瞒着我?”沈馡馡从他的愤怒中突然得到一个错愕的答案。
一定是的!慕隽谦一定早知道他自己有生育问题,却因为爱她、想留住她,所以一直没胆子将事实说出来。
“你简直不可理喻!”他没想到她可以胡思乱想到这种地步。
“慕隽谦,你敢不敢去检查?你敢不敢?”沈馡馡犀利的挑衅着。
“我没什么不敢。但是你的态度真令我火大,我不想为你做这件事。”
“为什么你不愿意?”沈馡馡震惊于从他口中跳出来的话,她以为,她所认识的慕隽谦是愿意为了爱她而赴汤蹈火的人。
何况她现在没要他赴汤蹈火,她只要他去医院做个健康检查而已。
严格来说,她并不过分啊!
到头来,还是他的种重要。
他,慕隽谦,一个至情至性的男人,情真爱也真,却被沈馡馡这个自大的女人糟蹋,他再也吞不下这口气!
慕隽谦收起愤怒,脸色却转为阴沉,口气更是前所未有的冰冷。“馡馡,玩个游戏吧,敢不敢?”
“什么?”都什么时候了,他竟要跟她玩游戏?沈馡馡不解,但也为他冷漠的神情而惊慌,他不曾对她这样……
“馡馡,我老实跟你说吧!我的确有问题。”
“你……真的吗?”这令她错愕。
“没错,我的确有生育障碍,我根本没办法让你生孝,从头到尾我都在欺骗你。早在你来找我时,我明知自己肯定不能如你的愿,但为了留住你,我打定主意将你骗到底。”
“你竟然骗我?你竟然骗我?!”沈馡馡双拳往他胸口重而纷乱的捶打,她这么信任他、这么倚赖他,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到头来却发现是一场骗局?!
她全然崩溃了。
“沈馡馡,我骗了你,但请问你现在怎么办?你还要我吗?”慕隽谦任她双拳捶击,今天值得纪念,因为他对她做了此生最狠心的事,挨她几拳不算什么。
让一个人希望破灭、信任破灭,谁都不会否认这是一件狠毒至极的事情。
要她抉择,是不想自己这辈子都因为爱她而伤心费神,他这次无论如何,都要图个痛快。
痛快的爱,痛快的舍,他看破她举棋不定,也拒绝她无穷尽的凌迟。
“你……我不许你有问题。我要你治疗,我要你治疗!”在崩溃中,沈馡馡及时抓住一丝理性。
她坚信治疗将是挽救他们两人不再分离的唯一路径。
“很遗憾,我没救了。”慕隽谦答得干脆,心里却缓缓淌着血,默默吞下男儿泪。
为了逼出她的爱,他真牺牲得有够彻底。牺牲有成也罢,偏偏就是无法预测自己这把男人尊严踩在脚底蹂躏的牺牲,值不值回票价?
不要到时候,得不到佳人真心垂爱,还落得没良心友人的话柄,那他以后就真的不用见人了!
“你没救?慕隽谦,你竟然告诉我你没救?你现在才告诉我你没救,那你是要我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办?!”那这阵子他们是在干嘛?纯享受?纯培养感情?还是纯作戏?
包装着情义的种种回忆,似乎都变得无端讽刺。
沈馡馡再度崩溃,哭泣和哀号似乎是此刻唯一能做的事。
她没力气打他了,颓坐在床上,她已经失去思考的能力。
“馡馡,爱我、当我的妻子,还是就此离去?你给我一句话。”慕隽谦强迫自己吃下秤砣,此刻心硬如铁,爱与不爱,就是要逼她说出口。
“你太可恶了,慕隽谦,你这跟骗情骗色的恶棍有什么两样?”
骗情骗色?有没讲错啊她?若她没讲错,那他还真高兴接受,他骗色是真,问题是,他骗得了她的情吗?怎么听起来他好像得逞了似的?
“好吧!我是恶棍,那你要不要跟恶棍过一生?在恶棍生不出孝的情况下,还会爱这恶棍一辈子?”慕隽谦抓住沈馡馡,十万分的希望她立即朝他频频点头,告诉他:孝算什么!她就爱他这个恶棍、此生只要他……
“我要孝,我们沈家非要孝不可──”沈馡馡一把推开他,轻盈的身子一下子往屋外奔去。
她不要他?她不要他!
慕隽谦怔忡地望着沈馡馡的背影消失,听见车子发动引擎的声音,他讷然追到屋外,一下子就看见车子从车库疾驰出来,扬长而去……
她走了。
他提起的游戏,他输了。
在沈馡馡绝情离去的第一秒钟,他就知道,这游戏不好玩,也不该玩。
就答应她,去医院检查嘛!让她安一下心不好吗?
明知自己爱她多,是永远没有胜算的,为什么他还执意一试?
秤砣吃下肚,没铁了心肠,反倒压死自己,逼走了心爱的女人。
慕隽谦望着天际一抹白,笑挂在嘴边,却是无力又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