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贺明人觉得自己第一次这么有行动力——考虑一个晚上之后,他决定前进德国慕尼黑。
一来,许捷是个花花公子,二来,那个吴仪萱一直对从夏很有兴趣,三来,从夏现在渴望恋爱,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跌入爱河,而人被爱神射中的时间点很难说,所以他得去阻止。
至于为什么要阻止,这个暂时不去想,当务之急是先把所有可能接近从夏的家伙们全部隔开。
第一件事情,签证。
所以隔天上午进入结婚工坊之后,贺明人立刻把护照跟相关证件放在一楼柜台的桌子上,非常严肃的说:“帮我跑一趟。”
没头没尾的发言,让桌子后面正在用电脑排婚宴桌位的王巧欣头上一下冒出许多问号,不是她在说,贺明人最近真的变得很奇怪,一个月前的他,成熟,稳重,幽默,现在的他,急躁,没耐心,常常神游。
要不是那天听沈修仪讲起,她还不知道原来贺明人跟朱从夏分手——只是男人也奇怪,明明是自己要分的,但是对于前女友忘记两人相恋这件事情,又一副跳脚的模样,好像被欺负的人是他一样。
然后这一切在前女友出国会金龟之后,更加明显。
以前的贺明人一定会讲出时间,地点,跟原因,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只丢五个字:帮我跑一趟。
谁懂啊,她又不是神婆,他随便讲她都可以拆解。
拿着护照,王巧欣笑得有点虚弱,“你要我跑去哪?”
“德国签证,急件。”
“喔,喔喔,喔喔喔,德国签证啊~~”
语气暧昧得让贺明人额头三条黑线——果然,有沈修仪在的地方就没有秘密可三口。
奇怪的是沈修仪嘴巴这么大,但对于他跟楼宇晶之间的事情却是三缄其口,只知道他们两人的误会解开,依然相爱,放假时一家三口到处玩,但是却没有要结婚的意思。
“送件后帮我订机票跟饭店,慕尼黑。”
“应该订不到了吧。”王巧欣很好心的提醒他,“别忘了全世界现在有多少人跑去德国,青年旅馆,民宿,商业旅社,饭店,早在三个月前就满了,就算愿意住差一点的地方,也不见得排得到。”
“你先打电话问问,贵一点差一点远一点都没关系,有房间就好。”如果真的不行,他就在机场租旅行车,睡在车上这样总行了吧。
“了解。”王巧欣从后面拿出一个纸袋,将护照跟相关证件装入封好,“我中午前会去。”
贺明人点点头,正准备上去二楼的个人工作室时,王巧欣突然叫住他,“等一下啦,干么走这么快,人家有事情要跟你说。”
好呗,既然人家有话要说,他当然得听她说,怎么样她也是结婚工坊有史以来做得最久的助理,知道头儿们的习性,也有一些基本默契,名为助理,但其实老板们都还倚赖她三分。
转身,等待。
“我,我啊——”扭捏扭捏。
继续等。
“我……可能只能做到七月底。”
意料之外的发言让贺明人忍不住惊讶起来,“怎么这么突然?”
王巧欣害羞一笑,“我我要结婚了啦。”
结,结婚?他们共事几年了,王巧欣虽然致力于恋爱,但是他从来没有看见她在跟谁谈恋爱啊,怎么突然会说要结婚?
大概是看出他的疑惑,准新娘主动解释,“我们上个月不是替王委员的儿子设计婚礼吗,有一个伴郎是新郎在美国念大学时的同学,他当时有跟我要电话,婚礼结束后,我们就开始约会了,他长得很普通,也不是我想要的那种金龟婿,可跟他在一起很舒服。”
讲到意中人,王巧欣脸上满是幸福,“他虽然还不太了解我,可是很能包容我,跟他在一起之后,我慢慢明白,人可以有关于未来的想象,但不能让想象蒙蔽了眼睛,而不看手中所拥有的,总之是个很好的人,交往之后,我发现原来我要的不是金龟婿,我要的是一个能够彼此扶持的人,昨天他跟我求婚,说在台湾只待到八月初,问我能不能跟他回美国结婚,我……我就答应了。”
因为在一起很舒服,因为能包容,所以决定结婚——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现在的王巧欣很漂亮,比他见过的很多女明星都还漂亮。
“那,恭喜你啦。”
“谢谢。”
“想要什么结婚礼物?”
准新娘答得很快,“我可以要婚纱吗?”
“把尺寸给我,我保证你的婚纱美到让全场的人惊艳。”
“你说的喔。”王巧欣笑得开心,“到时候会寄照片给你的。”
“在寄照片给我前,帮我登一下征人启事,女性,大学毕业,刻苦耐劳,相貌端正,活泼大方,你如果有想到其他的帮我补充上去。”
“知道。”
在王巧欣幸福的笑容中,贺明人上楼了。
打了电话告诉人在德国的从夏,结婚工坊有七棵在德国订制的仿真樱花要去验收,就在思图佳特,跟慕尼黑很近的,如果时间够,说不定会过去找她。
说不定而已。
由于背景很吵,从夏的声音听起来模模糊糊,虽然对于他突如其来的验收行程很奇怪,但还是给了他饭店地址跟未来两天她可能会去的地方,不是在市区中央,就是在安联球场附近。
挂了电话,不自禁的又想起楼下那个甜甜蜜蜜的准新娘。
他是真心为王巧欣感到开心,但是,也为自己感到落寞——在短短的时间内,他身边的人似乎不是热恋中,就是结婚去。
占有欲大王许君泽找到了崇拜他的莫佳旋,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沈修仪也跟初恋情人楼宇晶重续前缘,现在连王巧欣这个没有恋爱迹象的人都扮猪吃老虎的抢在所有人前面结婚,但是他,却还在为被他提出分手的前女友所苦,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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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尼黑
德国第三大都市,联邦首府,剧院,博物馆,修道院,观光景点造就了惊人的旅游人潮,而今年,更因为世界杯足球赛的举办,将游客人数更推往高峰,到处都是人,没有哪个地方没有人。
没人的地方很恐怖,都是人的地方很麻烦——公车太挤上不去,叫不到计程车,想找地方吃饭,得连问好几家才会有位子,脚酸时也只能忍耐,因为路边所有能坐人的地方早就被各国球迷占据。
从夏只能庆幸一切是公费,要是她花自己的钱买行程,到了这里后发现到处都是人,而且还得担心足球流氓的暴动,她一定会很怒。
不过她如果照实说,一定有人觉得她身在福中不知福。
出国,跟许捷做专访,一起吃了烛光晚餐,然后还抱怨?
没办法啊,她对足球又没兴趣,早知道出国前应该先恶补一下,她连红牌黄牌哪种惩罚比较重都不清楚,面对许捷侃侃而谈他的足球人生,她只觉得如坐针毡,要不是顾及报社颜面,她早溜了。
还好她聪明,说现在不是比赛,聊点足球外的东西,这样他应该觉得比较轻松,才终于结束了那个对她来说仿佛是异世界话题。
结果因为精神紧绷,她只记得自己流了一些汗,完全不记得那个超过五百欧元的大餐里有什么菜,浪费一身华服美妆。
恐怖晚餐加上惊人的人潮,从夏已经开始想回台湾了……是说,贺明人这种时间来德国干么?
虽然讲是来拿东西,但台湾与德国太远了,来回很不方便,重点是他现在应该很忙才对,如果只是看仿真樱花有没有达到想要的功能,请王巧欣或者莫佳旋跑一趟也可以啊,台北到思图佳特,光转机就转到头昏。
不过听贺明人说那几棵樱花贵在会飘落花瓣,听得她超好奇,等回到台湾一定要玩阮看……
“从夏?”
“啊?”
“你不要发呆了啦。”吴仪萱手还在她面前晃,“我算过了,带子长度不够,再加给个访问比较保险,你觉得我们采访哪一堆球迷比较安全?”
从夏揉揉太阳穴,让自己回神,“我看看。”
一双美目开始以所在地为圆心放射状的梭巡。
喷泉旁边那堆,哗,还没开始比赛就脱光上衣拿着酒瓶跳舞,这个不行,花圃旁边那堆,妈啊,上空女郎在身上彩绘国旗,虽然重点部位有彩色,但拍那种照片回去铁定会被骂,不行,拱门下那堆,阿咧,居然有人脱下裤子在臀部写字,呃啊……好想哭。
从夏哀嚎,“我真希望我们是来采访剧院演员的。”
这里的歌剧院不只在德国,甚至在整个欧洲都享有盛名,百年建筑气势磅礴不在话下,也曾经是许多名剧的首演地点,对于喜爱歌剧的从夏来说,是圣地。
但由于时间不对,她对这块圣地完全没有染指的机会。
“你还在想那个啊?”
“我肉痛嘛,你想想看,我好不容易转机转得七荤八素来到这里,但唯一能做的居然就是在皇宫剧院跟国家剧院前面照相?”
吴仪萱很快乐的提醒她,“你还有拍DV。”
“我愿意拿DV还有照片换取进去的机会。”
吴仪萱拍拍她,“实际点。”
刚好这时候,有对父子型的球迷经过,五岁左右的儿子坐在爸爸的肩膀上,小脸蛋被绘上代表国旗的颜色,看起来很可爱,重点是,他们父子俩很像,像到有种喜感。
从夏与吴仪萱不约而同中断对话的对看了对方一眼,然后有默契的往前冲。
“你好,我们是来自台湾的记者,可以耽误一点时间吗?”从夏一口流利的英文,附赠甜蜜微笑,“几个问题就好。”
四年一度的盛事,球迷已经习惯走在路上被记者拦截,加上这个东方女生很可爱,爸爸欣然同意。
哪国的球迷,怎么来的,预备待多久,支持的球队打入冠军战的话,愿意花多少欧元购买冠军战门票……
意外的相谈甚欢。
卖冰淇淋的小贩经过时,小朋友吵着要,爸爸跟小贩要了两支,一支给坐在肩膀上的小朋友,另外一支给了从夏,说是要给美丽的东方小姐。
从夏拿着冰淇淋,对着朝球场走去的父子挥手,“拜拜。”
吴仪萱一脸忿忿不平,“性别歧视。”
“谁叫你是男人。”吃了一口冰淇淋,从夏就近坐在球迷刚刚散去的喷泉围边,“好甜。”
“呜呜呜,朱从夏,我嫉妒死你了。”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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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明人到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样的景色——两人冲上前采访一对白人父子,然后从采访变成聊天,爸爸居然还请了从夏冰淇淋。
她今天穿着黑色背心,低腰牛仔裤露出一截小蛮腰,头发绑成马尾,很简单,但是却勾勒出另外一种性感,工作时的她,元气活力。
那个吴仪萱,看起来还是非常讨厌,但朱从夏……不会讲……其实……还是很想管她……矛盾得想打自己。
之前莫佳旋曾经奇怪的问他,“从夏忘记你了,可是就像你那边有她的东西一样,她那边也应该有你的东西,照片,衣服,成套的物品,这些都没办法让她记起一些什么吗?”
“我想那些东西应该不在了吧。”
“怎么会不在?”莫佳旋露出很惊愕的表情,“可是那距离你跟她谈分手不是才几天?她这么快就丢了?”
贺明人沉痛的点点头,“依照我对她的了解,她应该是当晚不睡,连夜收拾,然后马上拿去社区子母垃圾车,发誓这辈子不要再多跟我说一句话。”
他很了解从夏。
从夏爱他爱得要命,把他当大神看——大神觉得她的小腿很性感,所以她的衣柜中满是各式各样的裙子,因为大神会吃醋,所以裙子的长度会维持在膝盖附近,大神不喜欢女孩子画眼线,于是她的脸上永远只有粉底,唇膏,睫毛膏,大神说什么她都听。
但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一旦被大神遗弃,她会抛下所有。
贺明人几乎可以想象那天谈完分手后,从夏回到家立刻把所有跟他有关的东西打包丢掉的样子。
她不会去挽留任何东西,也不会让自己有机会想念——这些都在他臆想之内,只是他没想到,从夏居然会把他忘了,更没想到的是,他对于自己被抹去这件事情耿耿于怀到连自己都难以相信的地步,所以说……
他最近认认真真的在思考从夏对于他的意义究竟在哪里。
王巧欣那天讲的话一直不断的在脑海中播放,“人可以有关于未来的想象,但不能让想象蒙蔽了眼睛,而不看手中所拥有的。”
这样算是他放大想象,忽略现实吗?
一直以来,对他示好的人就不曾断过,然而这两个月,当他恢复单身之后,却没有去约任何一个女生,唯一做的事情就是照顾从夏,担心从夏,然后还是像以前一样,要随时随地找得到从夏。
对于从夏不理会他的禁令,他会觉得愤怒又不甘心——他已经说过讨厌吴仪萱,但她还是跟吴仪萱很好,他不希望她接受许捷邀约,但她还是跑来慕尼黑,昔日的圣旨现在变成耳边风,分手后,她依然自由,不快乐的人是他。
忍住头痛的想法……那两人,会不会笑闹得太过分啦?
贺明人深深觉得现在不是自我审视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先分开那接近打情骂俏的两个人。
迈开大步,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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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仪萱很识相的想起了还有东西要帮人买,将喷泉围边的位置留给贺明人。
七点多的慕尼黑,天色惊人的亮,晚风徐徐,人潮不曾淡去。
刚刚吃完冰淇淋的从夏,用湿纸巾擦拭双手,对他微笑,“你真神奇,居然找得到这里。”
这家伙,明明就是她告诉他说今天会在玛历恩广场附近做专题,广场能有多大,多绕几圈总会看得到,别说只是一个广场大小,就算隔两个山头,他都有办法从人群中找出她。
“你这几天都跟吴仪萱在一起?”他真的很介意这个。
“嗯。”
“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从夏一脸奇怪,“他能对我怎么样?”
吴仪萱把自己当女人看,一个把自己当女人的人,会对一个真正的女人怎么样?吴仪萱最伤她的事情不过就是不小心打破她的香水而已。
“我每次去接你,都看他一副色迷迷的样子。”
因为你是他喜欢的类型啊,哎——只是,吴仪萱当她是朋友才告诉她这个秘密,她当然不能随随便便就讲出来,这社会有些人还是保守,她可不认为每个人都可以以平常心看待别人的性向。
“他人很好,你不要老是针对他啦。”从夏完全不把他的不悦当一回事,“对了,我有没有跟你讲过学长名字的由来?”
“没有。”也没兴趣。
“那你一定要好好听。”从夏露出小女孩的梦幻粉红表情,“吴爸爸初恋情人的名字中有个萱字,因为太喜欢对方了,所以才把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取名叫‘仪萱’,代表着对初恋情人的情意。”
“那他老婆不天天吵死他?”
“怎么会,那个萱就是吴妈妈啊,很浪漫吧。”从夏眼睛露出羡慕的神色,“以前我只觉得学长的名字好奇怪,明明是个一百八十公分的男人,为什么取个女生名,知道吴妈妈的名字中有个萱字后,感觉完全不一样了,那个名字不再是个像女生的名字而已,而是代表了一个丈夫对妻子的爱。”
“不切实际。”不管有趣不有趣,他就是不想听到从夏讨论吴仪萱。
“你们男生不懂啦,我真的很羡慕吴妈妈,他们夫妻是青梅竹马,现在虽然老了,吴爸爸讲起老婆还是一副捡到宝的样子。”
“那有什么,我们也是青梅竹马,我不也对你很好吗?”
“好归好,但我又不可能嫁给你。”
中箭。
忍住心中些微的不悦,贺明人用着开玩笑的语气,“讲得这么笃定,搞不好绕了一大圈之后,你真的会嫁给我。”
“我啊,可能嫁给任何人,但是绝对不会是你。”
“我年轻有为,每个月收入超过台币五十万,哪里不好?”
“大男人主义又自以为是,哪里好?”
落马。
“不讲这个了,我们去吃晚饭吧。”从夏笑咪咪的说,“我后天就要回台北,所以明天要先飞法兰克福,慕尼黑最后一夜,晚上要吃顿好的慰劳一下自己。”
青天霹雳。
他不管许君泽跟沈修仪杀人的眼神,在这么忙碌的时候毅然决然丢下所有的业务落跑,从香港转法兰克幅,再到慕尼黑……然后她告诉他,她后天就要回台湾,所以明天就要先从慕尼黑到法兰克福……
如果只有一个晚餐的时间,那他大老远的从台北飞来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