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这一顿饭,用餐气氛意外的愉快。

尹倩原以为自己的拒绝多少会影响罗匡炜的心情,这顿饭必定吃得不快乐,然而出人意料地,他席间依然谈笑风生,幽默的言词逗得她忍不住娇笑连连,丰富的知识与见解,又令她打从心底感到佩服。

原来,他并不是她原先以为的那种只会仗着英俊外表泡妞、脑袋里空空如也的肤浅男人,越与他相处,越能深入了解他的内在与涵养。

不过她的想法依然没有改变,他们仍然不适合当情侣。

她还是没勇气接受这段感情,让这么出色的男人成为她的男朋友。笑她胆小也好,说她怯弱也罢,她就是畏惧与他相恋之后可能会带来的伤害。

「这顿饭真的吃得很愉快!」罗匡炜含笑说道。

他们的餐点早已用完,餐后饮料也喝得差不多了,谈话正好告一段落,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我也觉得很快乐,谢谢你让我知道这间餐厅的食物这么棒,以后有机会我还会再来的。」尹倩诚心地道谢。

「别客气!那我们走了吧?」

罗匡炜招来服务生结帐,看尹倩在掏钱包,眼明手快地先抢过帐单,取出信用卡让服务生替他结帐。「我请客。」

「不!怎么好意思让你请客?我还是自己付吧。」她局促地道。

「为什么不接受我的好意?男人请客付帐,不是天经地义的吗?」至少他所认识的女人,莫不以接受他的招待为荣。

「我有工作能力,也有稳固的经济收入,并不是付不起一顿饭的费用,为什么要别人替我付帐呢?」她不懂这逻辑。

「你的想法……满特别的。」如果他告诉女伴们「自己有收入应该自己付帐」这种话,她们大概会当场失控尖叫,接着泪眼汪汪地质问他是否不爱她们了?

「在现今这个社会,有这种想法的新时代女性应该不少吧?再说,随便接受人家好意不就是欠人人情吗?我并不喜欢这样。」

「现代女性和过去不同,我认同这样的说法,不过你的想法也不完全正确。朋友之间有时不必太计较,分得太清楚会让人觉得有点疏离。」

「或许吧。不过,这一顿饭吃下来不便宜吧?你也是薪水阶级,赚钱不容易,怎能让你这样破费呢?」

罗匡炜有点诧异,刚才他稍微瞄了下帐单,两人用餐加起来不过一千出头,这样怎能算贵?以往他和女友外出用餐或和朋友聚会,一餐上万元也是稀松平常,这一餐对他来说,已经算很廉价了。

看来,她是个节俭的女孩,这点又令他感到意外。这种平淡朴实的女孩,在他的生活中很少见,他对她不由得多了分爱怜,想要再好好宠宠她。

「你放心,这点钱我还付得起。了不起下回让你请嘛!」他嘻皮笑脸地道。

「好吧。那下回一定要让我请,别再跟我抢了。」尹倩只想还清欠他的这份人情。

「一定一定,你别赖皮就好。」罗匡炜端起水杯饮水,掩饰嘴角计谋得逞的笑容。

好一会之后,尹倩才震惊地发现,她在不知不觉中应允了下一次的约会。

离开餐厅,她想告辞回家,罗匡炜却坚持再带她去一个地方。

「可是……」

「你放心!绝对不是要把你卖掉。」他笑着将她塞进车子里,将车开往士林再转往淡水的方向。

二十分钟之后,他们来到建于海边的一间小小咖啡屋前。

「这里是?」尹倩狐疑地看着前方的小屋。

「渔火咖啡屋。你晚上喝咖啡会睡不着吗?」罗匡炜问。

「不会。」尹倩诚实摇头。

「那就下车吧,我们进去喝杯咖啡。」他熄掉引擎开门下车,她只好乖乖跟着钻出车外。

一出车外,微咸的海风便迎面扑来,凉凉的感觉很舒服,她不由得眯起眼,打量眼前的白色咖啡屋。

咖啡屋四面墙全是由白色木条框住的玻璃窗,视野相当好,小屋里的灯火从窗口倒映在海面上,点点荧光像是海面上的星星,随着海潮的拍动眨着眼睛。

「好漂亮!」

尹倩虽然务实,但不表示她毫无浪漫细胞,她终究是女人,看到这么富有情调的地方,也会忍不住感到惊喜。

坐下后,点了两杯招牌咖啡,尹倩不断地张目四望,这里的气氛实在太棒了!

屋内没什么明亮的灯光,每张桌子上都点着浪漫的烛火,几盏复古煤油灯造型的玻璃吊灯补充了些许亮度,让屋内的气氛恰到好处,又不至于太过阴暗。

「海面的倒影好美喔!」尹倩像个兴奋的孩子,贴着窗口欣赏海上的美景,完全忽略了坐在她对面的俊男。

罗匡炜不由得露出苦笑,第一次发现他的魅力还比不上几盏灯。「咳咳!」他清了几次喉咙,尹倩才回过神,发现自己兴奋得失态了。

「对不起。」昏暗的灯光掩饰了她的面红耳赤,她这样谁看得出她是个二十六岁、任职主任的成熟女性呢?

「无妨!我很高兴你喜欢这里。」他真的很高兴,第一次出击就选对了场所,不禁再一次庆幸没有听从赵亚鸿的建议,带她到精品店消费博取芳心。

如果他真的那么做,只怕现在她早已拂袖而去,以后也不会再甩他了。

他虽然还不是非常了解她,但是隐约感觉得出她并非那种爱慕虚荣的女孩,因此才订了价位平实的餐厅,带她来到这间以气氛着名的海滨咖啡屋,想以美食与浪漫的气氛打动她。

事实证明他的推断果然是对的,瞧她现在有多开心?

热腾腾的香醇咖啡送上来了,他们慢慢饮用着,一面闲谈。

「聊聊你的工作好吗?有什么不愉快尽管往我这里丢,我会乖乖当个来者不拒的垃圾桶。」想打动一个女人的心,就得充当她的情绪垃圾筒,替她分忧解劳,舒缓郁闷。

「我没什么不愉快呀!」尹倩握着咖啡杯笑着说:「这份工作我很喜欢,主管上司都满照顾我的,同事们也大都愿意配合。虽然有时候很忙碌,但是工作起来很有成就感。」

罗匡炜失策了,她没垃圾可倒,他想当情绪垃圾筒、趁机安慰她的如意算盘自然也没用了。

没关系!她不说,他也会慢慢套出来。

「你说,你是会计部的主任?」

「是啊。」尹倩端着温润的瓷杯吹了几口,缓慢饮下烫口的浓郁咖啡。

「那么陆君琪和苏小珊她们,不就都是你的部属?」

「其实算不得什么部属,大家都是同事。我不过进公司比她们早,又虚长几岁罢了。」尹倩谦虚地回答。

「别这么说,我相信你必定有较其他人优秀突出之处,上司才会提拔你。」他好歹也工作了几年,看得出她应是那种专业认真的好员工。反观陆君琪——

她几度在他耳边批评尹倩如何龟毛挑剔、恶意找碴,俨然把尹倩说成心理变态的老处女,而她自己则是受人虐待的小媳妇。

不过依他看,应该是她自己工作不用心才会被盯吧。

「看来,你是个体恤下属的好主管。」一抹深思出现在罗匡炜眸中,他蓦然笑了,因为找到了一个可资利用的好材料。

************

上班日的办公室,一如往常忙碌,尹倩正在处理财务报表,忙得不可开交,恼人的电话却又来了。

「您好,我是尹倩。」她一手抓起电话夹在肩颈处,另一手忙碌地翻找资料。

「我是罗匡炜。」他主动报上名号。

「啊,是你呀。」她翻阅文件的小手暂停了下。

「你在忙吧?我打扰你了吗?」他很敏锐,她一接电话他就听得出她的声音略为急躁,而且还有纸张啪啦帕啦的声响。

「嗯,还好。」尹倩有点不好意思地缓下动作。「你有什么事吗?」

「主动开口提这件事实在有点汗颜,不过你还记得上回答应要请我吃饭吗?」他来讨人情了。

「请你吃饭?噢,我记得。」尹倩立即想起自己确实欠他一餐。

「不知道今晚你方便吗?我们碰面吃顿饭好吗?」他微笑问道,手指把玩着指缝间的笔。

「可是我今晚要加班耶。」尹倩抱歉地道。有些工作较赶,今天一定要完成。

「那你大概会加到几点?」

「嗯……大概八点吧。」尹倩检查了下剩余的工作,这么回答。

「好,那么我们就约八点!我在忠孝东路巷子里的集天院日式美食餐厅等你,就算你加班晚到也不要紧,我会一直在那里等你,直到你来为止。」

「啊,可是——」

「还有什么问题吗?」轻柔醇厚的嗓音带着疑惑。

「我……」尹倩本来觉得太晚了,想要更改时间,可是想到与其无限期拖延,倒不如痛快还清欠他的人情,于是又打消念头。「没什么,那就晚上见了。」

「嗯,晚上再见。」

收了线,尹倩加快动作,想尽量早点把工作做完,怎奈快下班前陆君琪又装可怜把一份工作丢过来,结果她还是忙得超过时间。

「抱歉!我迟到了。」用餐地点离公司不算太远,尹倩没有坐车,而是一路用小跑步的奔来。

「没关系,我也刚到不久。」罗匡炜依然微笑着,没有半分指责。

他宽容的表现,令尹倩温馨又感动,坐下来喝了口茶,她悄悄打量这间日式料理店,里头的装溃摆设全是日式风格,屏风、桌椅、餐具,窗口还以绿竹做装饰。

气氛还算不错,只是不晓得价位高不高?

她不由得悄悄摸了摸自己的皮包。

服务生送来点菜单,罗匡炜点了鳗鱼饭套餐,因为她不爱吃鳗鱼,所以他推荐她吃天妇罗盖饭套餐。饭后甜点也在他的建议下选了最有口碑的日式红豆年糕汤。

尹倩一看价钱,发现都在两三百元之谱,两人点的餐外加甜点加起来不过才七八百块,顿时大感惊讶。

「怎么这么便宜?」

「你以为我想吃垮你吗?」罗匡炜大笑。

其实他从未让女人请过客,厚颜要她回请,只是为了争取相处的机会罢了。

「不是……」尹倩脸红了,不好意思承认自己一开始还满担心价钱的。她左右张望,好奇地问:「你常来这里吃吗?」

「不,我从没来过。」他啜了口茶,如此回答。他和朋友亲人外出用餐,大多在俱乐部或是固定的众会场所,像这种一般人光顾的小店,他很少来。

「那你怎么知道有这样的店?」

「我上网查到的。」他微笑回答。

因为这顽固的小女人坚持付帐,而他又不希望让她太破费,所以才特地上网搜寻资料,找到这间美味又平价的日式料理店。

「你真有心。」

「我们难得一起吃饭嘛,总不能选间难吃的餐厅,边吃边对泣吧?」他打趣地说道。

尹倩被他的形容逗笑了,也跟着开起玩笑。「对泣也没什么不好啊,如果料理淡而无味,加点咸说不定会比较好吃喔。」

「那得流多少泪才够啊?你想想,好不容易才吃掉半碗面,流下来的眼泪又把那半碗补满,那不是永远吃不完吗?太可怕了!」他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恐惧地猛摇头。

「噗噗噗……哈哈哈!」尹倩努力想忍住笑,但他那副正经八百的样子反而更有「笑」果,她忍不住爆出大笑,捂着嘴不能自已。

罗匡炜也跟着笑了,望着她灿烂娇美的笑颜,他突然眯起眼说:「你知道吗?你笑起来很美。」

「我?」尹倩愣了愣,脸颊倏然染上红晕。「只能算……还过得去吧。比我美丽又会打扮的女人多得是,我在人群中一点也不显眼。」

「确实有不少女性比你漂亮时髦,但你有一股独特的韵味与气质,让人不由自主被你吸引,想要一直看着你、亲近你。」这句话可是真实无伪。他也常常在想,她究竟有何特殊的魅力,让他一再地想亲近她?

如果只是单纯把她当成新的挑战目标,那么除了碰面时间以外,他应该不会想起她才对,然而事实上,她出现在他的脑海中的频率还满高的。

有时上班上到一半,或是深夜躺在床上时,不经意想起她可爱的表情或说过的一句笑话,他还会忍不住笑出来。

对于她……他会不会太认真了?

这个警讯出现在罗匡炜心头,令他蹙起了眉。

不过他很快将这个念头抛诸脑后,因为他相信自己的自制力。感情放得出去,他自然就收得回来,他可不相信自己会栽在一个不懂妩媚风情的小女人手上。

「对了!差点忘了,这个要还给你。」尹倩忽然想起放在皮包里的纸袋,连忙取出来递给他。

「这是什么?」罗匡炜打开包装一看,竟是一条男用手帕。「你还真的买一条来还我呀?」

她未免太老实了吧?过去他交往的女性,绝对没有人会把一条手帕放在心上,她们只会记得他忘了送她们什么礼物。

「我弄脏你的手帕,理应买一条来还你。」

「你真是太见外了。」他不禁摇头,像她这样的女人,还真是不容易讨好。

尹倩看着送到面前的套餐,炸得又酥又香的天妇罗,光闻了就叫人食指大动,另外还有腌渍小菜、味噌汤,看起来可口极了。

「唔,鳗鱼烤得很香,没什么腥味,你也尝一点吧?」他体贴地分了一块烤得金黄香酥的鳗鱼到她盘子里。

「那你也尝尝我的炸虾。」她礼尚往来,也想分一尾炸虾给他。

「半条就好了。」他把炸虾分成两半,挟了半条到自己盘子里。

「唔,鳗鱼很好吃耶。」连她这个不爱吃鳗鱼的人都觉得好吃了。

「炸虾也很棒呀!」罗匡炜咬一口香酥的炸虾,笑着说:「我们能这样一起品尝美食,真好。」

尹倩愣了愣,也笑了。「是啊,真好。」

「对了。你喜欢看电影吗?」罗匡炜边用餐,边假装漫不经心地问。

「还算喜欢吧。只是这几年已经很少看了,学生时代倒是常跟朋友去看。」尹倩面带笑容,回忆起那段单纯美好的岁月。

「是男朋友?」罗匡炜心底陡然生起一抹妒意。

「嗯。」尹倩点头承认。「我们是同班同学,兴趣还满相近的,每次约会几乎都是去看电影,几年下来也看了不少好片,可惜毕业前半年分手了。」

「既然你们如此相契,为什么会分手呢?」他忍不住酸酸地问。

「因为他突然变成有钱人了。」她感慨地叹口气。

「啊?」

「他家在乡下的一大片荒芜土地,被想兴建高级度假村的建商收购,一夜之间赚进上亿元,成了亿万富豪。」

「听起来真像天方夜谭。」

「是啊。变成有钱人之后,他也变了!出入非高级轿车不搭,衣着用品非昂贵名牌不用,相我出去吃饭,也必定挑最顶级的饭店或餐厅。明明只有我们两个,却故意点一大桌珍奇昂贵的菜肴,好像要向我炫耀他的财力,结果根本吃不完,大部分都浪费了。他变得连电影也不屑陪我去看,开口闭口都是钱,我不喜欢他这样的转变,所以就向他提出分手。」前男友还笑她笨,没当少奶奶的命呢!

「只有暴发户才会这样花钱吧?真正的有钱人绝对不会这样,他们花钱都花得很有品味,绝对不是毫无目的挥霍炫耀。」这种洒钱方式,连天生的亿万富豪罗匡炜也为之傻眼。

「总之,这只是更让我明白一件事——我不喜欢有钱人!有钱人的生活习惯与价值观我实在不欣赏,再说有钱人薄情寡义,我可不想等到人老珠黄了,才莫名其妙被休离。」阿姨血淋淋的例子,永远提醒着她。

「你这么说,对有钱人实在不公平。」罗匡炜为自己的「同类」喊冤。「有钱人也是人,也有人类正常的七情六欲,他们的心和你们一样都是肉做的,怎么会没感情呢?我不可否认不少有钱人的确看钱很重、对人无情,但难道没钱的人就不会如此吗?不管有钱人或一般人,都必定有好有坏,必须自己深入去了解,硬要说有钱人都是坏蛋,没钱就是好人,这未免太偏颇了。」

「可是你不能否认,有钱的负心人比没钱的多吧?人一有钱就容易势利现实,而男人有钱更是容易搞怪,所以我妈告诫我,千万别做嫁入豪门的美梦,只怕嫁进去之后才是恶梦的开始!」尹倩说得振振有辞。

她的顽固想法教罗匡炜啼笑皆非。「我倒认为,有钱的人说不定感情更丰沛,因为他有更好的经济能力表达自己的爱意。」至少他所看见的是如此。

「会吗?」尹倩怀疑地瞅着他。「你该不会跟有钱人有什么关系吧,不然怎么一直帮有钱人说话?」

「呃?!」正中标靶!「不……也不算是!其实……是有个远房亲戚……」

「我就说嘛,难怪你老是帮有钱人说话。」尹倩倒不在意,反正有钱的亲戚跟他没太大关系,而他也不是她的谁。她低下头,享受地继续品尝美味料理。

暂时逃过一劫,罗匡炜暗自松了口气,接着进行下一个步骤。

「最近受到电影迷热烈讨论,描写一对男女飞越五大洲、历经无数波折,爱情终于开花结果那部片,你觉得怎样?」

「你是说爱在天涯海角吗?好像不错看的样子,我还满想看的。」她吃完了炸鱼,拿起湿纸巾擦手。

「太好了,那我们就去看吧!」他不知从哪里变出两张电影票,放在桌面上。

「咦?你已经先买好票了?」他的细心安排令她大为惊奇。

「对啊。怕你不赏脸,只好先斩后奏,来个霸王硬上弓。」他装出狰狞的表情道。

「噗,哈哈!」尹倩又被逗笑了。「好吧。那我这个小女子只好牺牲,舍命陪君子了。」

这一餐同样在愉快的气氛中结束,饭后他们去看电影,片子相当感人,即使尹倩并非浪漫主义的崇拜者,也忍不住跟着男女主角曲折的爱情磨难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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