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感受到她明显的不安,皇甫靖暗笑得肠子快打结。

「我说沛瑄,你在紧张个什么劲儿?」操控着方向盘,他透过眼角余光将她的焦躁尽收眼底。

「我、谁告诉你我紧张了?」她头皮一麻,小手扯紧安全带,说什么都不承认。

事实上,她真的紧张。

她希望皇甫靖的妈妈能对她有个好印象,却又担心江静美暗中搞破坏——她之所以想这么多,全都是因为她喜欢他,自然而然的也期待他的家人能接受她,未必一定得喜欢,但至少可以接受,即使她只是皇甫靖的「假女友」,她依然想在他家人面前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

「不紧张的话,为什么像毛毛虫一样动来动去?」他忍笑忍得好辛苦啊!

「……」柳沛瑄瞬间结冻似的僵了僵,窘得双颊微红。「我尿急不行喔?」

没想到乱掰也能掰出一个更好笑的答案,皇甫靖忍俊不禁的放声大笑。

「喂,你可以再没礼貌一点!」蹬了下脚,车底座蹬起来就是没实际踩在地面上的快感,教她更为气恼。「人家尿急很好笑吗?缺德鬼!」

「其实你根本不必紧张。」微微敛去笑意,微勾的嘴角掩藏不住他的好心情。「我妈不难相处,而且第一次跟你见面,老人家怎么可能为难你?」

「你说得倒轻松。」她小声的嘀咕着。

「本来就是啊,我就搞不懂你到底有什么好紧张?」将车缓缓停在红灯下的车龙里,他转头凝着她低垂的侧脸。

「你不是我,你当然不会知道。」她的眉心打起小结。

「那你就告诉我啊。」对他来说,这是根本不成问题的问题。

「不要。」她想都没想就拒绝。

「为什么?」他不懂,这样紧张兮兮的好玩吗?

「你一定会觉得我小题大作。」她就是不想让他对自己产生任何负面的印象嘛!

后面的车突地按喇叭,皇甫靖这才注意到红灯已经转绿,他踩下油门,继续前进。「既然你觉得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放轻松嘛,船到桥头自然直,以你的聪明才智,难道还怕应付不了任何突发状况?」

「你这算是恭维我吗?」她忍不住轻笑出声,似乎也不再那么不安了。

「是啊。」这女人,紧张感立刻就消失了,她的情绪转变之快,让皇甫靖忍不住跟着笑了。

「那好吧,看在你恭维我的分上,我就大方的告诉你我在担心什么好了。」或许是发现自己的迁怒有点太恶质,她决定让他「分享」自己的紧张。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嘻~~

「我洗耳恭听,请说。」他调了调后视镜,让自己只要抬头便能看见她的表情。

「依我昨天的观察,那个江静美对你的倾慕几近盲目的地步,她好像看不出来你特意要拉开与她的距离,以这种状况来说,她回去之后一定会跟你妈说我的坏话,好制造你母亲对我不好的印象,继而排斥我。」她振振有辞的分析。

「不会吧?!她应该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才对。」不然老妈也不会那么依赖她了,皇甫靖乐观的不以为意。

「是喔?你可别小看女人的嫉妒心。」冷冷的觑他一眼,听他为江静美说话,她心头就是不舒坦,小嘴翘得可以挂十斤猪肉了。

「有没有那么恐怖?」挑起眉,他觉得既好笑又好奇。

「我像造谣的人吗?哼!」她不满意的冷哼了声。

「不不不,一点都不像。」皇甫靖可没白目到去承认这事儿,谁知道她是不是会记仇的女人?即使心里真这么暗忖都不能承认。「我们又不确定静美是不是真会跟我妈嚼舌根,现在来烦恼这些不觉得挺可笑的吗?」他相信的是眼见为凭啊!

「反正你不相信我就对了。」她赌气的看向窗外,气恼他不相信自己的推断。

「我不是不相信你。」浅叹一口,他无奈的摇摇头。「你放心,等会儿到了我家,万一真有你说的状况,我一定挺你到底,嗯?」

听他这么说,柳沛瑄这才愿意回头看着他。

这个男人真天真,再怎么挺她,也不会为了她和自己的母亲翻脸吧?更何况她又不是他真实的情人,只是个凑数、演给人家看的女人罢了……

但她是如此不忍他为自己操心,即使心头的阴影还在,她仍轻轻颔首。「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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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柳沛瑄所预期的完全相反,周英英对她的造访表现得极为热络,拉着她又是称赞又是握手的,弄得她有丝尴尬。

皇甫靖好笑的睨着她,那眼神仿佛说着「看吧,你果然想太多了」,但她的第六感告诉自己,事实绝对没有表面上看来那般单纯。

「沛瑄,你今天能来真是太好了。」周英英拍了拍她的手背,满脸慈爱。「我原本还担心靖儿交不到女朋友呢!」

「怎么会呢伯母,靖的女人缘超好,要不是他待我好,我搞不好会忍不住要吃醋呢!」她僵着笑,心头懊恼不已。

以往接的任务,遇到老人家她最开心了,总是天南地北的陪他们闲聊,还可以藉他们丰富的人生阅历增长知识,可不知怎地,遇到周英英她就是紧绷,没来由的紧绷。

「欵,女人哪,醋劲可不能太重;以前我老公还在时,他在外面也是搞出一堆风风雨雨,可我都没跟他吵喔,玩累了他自己就会回来了。」周英英以过来人的姿态指导道。

「呃……是,我知道了伯母。」除了是,她还能说什么呢?她的嘴角微微抽搐。

「靖哥,我想到大卖场买点民生用品,你可以载我去吗?」江静美柔声说道。

柳沛瑄下意识睨了她一眼。打从一进门她就注意到江静美没拿正眼瞧她,她虽一点都不在乎,但她比较好奇的是,江静美约皇甫靖出去,心里究竟打着什么坏主意?

「好啦靖儿,平常静美都是自己骑摩托车去,经常提得大包小包的,看了就觉得危险。」周英英忙为江静美说项,像是怕他不答应似的。「难得你今天在家,载她一趟也不为过。」

「我又没说不载她去,你这么紧张做什么?」皇甫靖好笑的望着老妈,走向鞋柜拿起车钥匙。「走吧。沛瑄,要不要一起去?」

「我……」她有点心动,顺着他的问句原想起身跟上他,但周英英的手仍将她握在手里,她顿时有点尴尬。

「分开一下子没关系的,沛瑄留下来陪我聊聊天,好吗?」周英英慈蔼的笑道。

「呃……好。」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她只得硬着头皮答允。「你跟静美去吧,我就留下来和伯母聊聊。」

「那好吧,我去去就回来。」他耸耸肩,向江静美点了下头,领着她走出大门。

柳沛瑄注视着他们离开,不经意瞥见江静美的唇边漾起一抹阴沈的浅笑,她心里打了个突,还来不及对皇甫靖发出警讯,便听见大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见儿子和干女儿已然出门,周英英换了个姿势,脸上的笑意明显敛去。「好了,我们终于可以好好聊聊了,柳小姐。」

「伯母?」她感到有些错愕,不太能接受这么迅速的变化。

刚才不是还很热络的吗?怎么皇甫靖才一离开,就好像什么都变了?

难道她的第六感灵验了吗?

拜托,什么时候不灵,可千万别挑在这时候灵啊!

「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你当我的媳妇,我属意的是静美,她才是靖儿最理想的伴侣人选。」周英英也不啰嗦,把握时间开门见山的说了。「昨天你不也在靖儿那儿遇到静美?那就是我叫她去的。」

「伯母这些话不是应该跟靖说比较好吗?他才是当事人啊!」大大的眼骨碌碌的转。「而且我跟伯母才第一次见面,伯母并不了解我,怎能这么肯定的说你不会喜欢我呢?」

她的预感果然成真了,结果说要挺她的那个人,跟美女出去了,挺得到才怪!

「你这女人倒是伶牙俐齿。」似乎没料到她会回嘴,周英英对她的成见更深了。「昨天我就听静美说了,你一进门就和靖儿搂搂抱抱,虽然现在男女交往很频繁,但也得谨守分际,难道你的家人跟老师没教过你,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吗?」

喔喔喔,连这么重的帽子都扣在她头上了,这老太婆学问真好啊!

「伯母,现在已经不是山顶洞人的时代了,难道男女朋友交往还要像小学生一样,在桌上划条白线?」柳沛瑄明知这样顶撞,只会让周英英更讨厌她,但她却管不住自己的嘴。

她真的很想让周英英喜欢自己的,但她对自己的观念扭曲得可怕,既然她已讨厌自己在先,她又何必苦苦压抑真实的情绪?

「你真的很会辩!那又怎么样?我就是不让你进门,到时就看靖儿听你的还是我的。」周英英面子有点挂不住了,不得不以皇甫靖母亲的身分来压她。

「伯母,」柳沛瑄好笑又怜悯的盯着她。「伯母也是想抱孙的吧?我不是说你不能干涉靖的感情生活,但你这么做,不怕他怨你吗?」还是她把皇甫靖当成小奶娃,任何事都得问过她才行?

周英英呼吸一窒。她知道柳沛瑄说的不无可能,但她已经习惯静美的陪伴,要是靖儿能娶静美,或许就会顺着静美的意思搬回来住,那么她既可以维持目前的生活形态,又可以每天见到儿子,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

但倘若靖儿娶了别的女人,尤其是像柳沛瑄这么伶牙俐齿的女人,断不可能要靖儿搬回来跟她一块住的,那她的梦想不就永远都不能实现了?

不,她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靖儿总是我生的,打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他不会跟我计较这个。」周英英深吸口气,语气却显得虚弱。

「嗯,我也希望是这样。」柳沛瑄耸耸肩,拿起放在身边的皮包起身。「既然伯母表示得这么清楚,我也不打扰了,要是靖回来问起,再麻烦你自个儿向他解释。」

「欸!你……」周英英愣了下,却只能看着大门开启又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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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么?还顺利吧?」听见大门被打开的声音,窝在沙发里看杂志的柳美蒂,头也不抬地问。

「爸妈不在?」死美蒂,这时候在家干么啦!沛瑄蹙唇努嘴,忿忿的踢掉脚上的三寸高跟鞋。

「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两个人应酬多如牛毛。」用力合上杂志,美蒂显然对她的「战况」感到有兴趣许多。「怎么样?那老太婆有没有为难你?」

「若有似无吧!」沛瑄耸耸肩,慢条斯理的走到美蒂身边坐下。

「喂,打什么哑谜啊!」美蒂可不满了,哇啦哇啦叫了起来。「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什么叫若有似无?」听得懂才怪!

「在她儿子面前没有,等她儿子不在时就发作了。」浅叹一口,她还真不想去亿起周英英那略显刻薄的嘴脸。

「她儿子干么不在?」把女朋友带到家里,人不见了,这算什么?

「被那两个女人遣走了咩。」没好气的横了姊姊一眼,她现在实在懒得解释这么多,她好累,想好好休息。

「喔,那到底那女人说了什么?」美蒂完全没发现她的不耐烦,兴奋的抓着她直发问。「你讲快一点啦,人家快急死了捏!」

「姊,我劝你,人哪,不要太好奇比较好。」闭了闭眼,她决定放自己一马,不再满足美蒂那无谓的好奇心。「不跟你聊了,我回房休息一下。」

「这样就不聊了喔?」失望的看着她往房间走去,美蒂不忘调侃她一句。「年轻人这样就累,真虚。」

沛瑄的脚尖在房门口顿了下,翻翻白眼后推门而入。

将自己摔进床铺里,别看她好像满不在乎,天知道她难过死了!

从小到大,没有人以这么嫌恶的态度对待过她,虽不至于每个人都喜欢她,但至少不算讨厌,周英英是第一个让她体验到这种不好受的滋味。

不过相较于江静美,她反倒欣赏周英英。有什么不高兴挑明了说嘛,表面上装得和善,却满肚子坏水,她最讨厌像江静美这种人了,阴险!

看来她真的没机会跟皇甫靖有未来了吧?依周英英对她的态度,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不然她和他永远不可能……等等!怎会想这么远了?!她惊惶的由床上跳了起来。

她竟想到和皇甫靖有未来?!

惶惶不安的咬了下手指,她沮丧的发现,自己喜欢皇甫靖的程度,似乎比「喜欢」还多出许多,不然她不会想和他有未来……

爱情还真来得不知不觉啊!

现在倒好,从没想过自己的恋情会遭遇到如此不堪的境地——男方要自己别爱上他,他的家人又明显排拒她,这会儿怕不躲起来舔舐自己的伤口是不行了。

更惨的是,她从不曾接了任务没完成就撒手不管的,这下万一不再配合皇甫靖,岂不坏了妈的招牌,且犯了妈的大忌?

天!头好痛喔!

她疲累的伸手揉揉僵硬的后颈,皮包里的手机突然响起,她懊恼的垮下肩。

见鬼了!哪个大白目挑这个时间打电话给她?欠骂喔!

「哪个天杀的有话快讲有屁快放没事退朝!」她由皮包里捞出手机,接听后噼哩啪啦的唠叨一段,大气都没喘一下。

「……」对方沈默无语。

「不讲话是吧?不讲话我挂了!」正当她欲按下结束键,手机陡地传来稍嫌急躁的男音。

「是我,别挂。」皇甫靖赶忙出声,还真怕她挂自己电话。

「是你喔?」听见他的声音,柳沛瑄更闷了。「干么?」

「我妈说你身体不舒服先回家,要不要紧?」应该真的很不舒服,才会等不及他到家便先行离开,不过原本还好好的啊,怎么身体突然就不舒服了?真怪。

「你妈说我身体不舒服?!」她微微扬高声音,算那老太婆有脑子,哼!

「是啊,有什么不对吗?」

「不,没什么。」低下头,她才不会因为自己受到了不平等待遇,就刻意破坏他们母子间的感情;况且他来找她的目的就是为了解决困扰,她没道理还为他制造麻烦,于是她轻轻咽下喉中的涩意。「稍微有点不舒服而已,不碍事的。」

「身体状况不能大意,有没有去看医生?」他不放心的叮嘱。

「又没怎样,看什么医生?」她小声的嘀咕。

「不行,还是去看一下。」他蹙起眉,陡地语气一转。「不然我载你去医院?」

「啊?」她心口狂跳了下,万一他真来载她,这事不就穿帮了?!万万不行!「好啦我去,我等等就去。」

「我去接你?」他再问。

「不用,我自己去就可以了!」别再问了,她都快冒冷汗了!

「那好吧,要注意身体,我们明天再联络。」

收了线,柳沛瑄呆愣的坐在床上,心头五味杂陈。

再联络?一旦明白自己对他的感情,她该用什么样的面貌去面对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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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来,没来,还是没来。

皇甫靖焦躁的抽着烟,整个办公室里烟雾弥漫,但他好似一点都不在乎。

近一个礼拜以来,原本该天天出现在他身边的女人像是消失了一般,连个鬼影子都没看到,倒是以往缠着他的女人们似乎逐渐有回笼的现象,教他不堪其扰。

他打了好些通电话给柳沛瑄,但她的手机始终呈现无人接听的状态,当然他也试图到柳太太的服务处去寻人,而柳太太也表示愿意将消息传达给她知道,可惜他等了又等,却始终没等到她半点音讯,好像刻意和他保持距离似的。

面对一些较好同事的揶揄,他只能无奈的扯着谎,说她到垦丁度假。

他对此感到十分烦躁,不明白原本一切都好好的,为何在带她回家之后一切都变了?

难不成她和老妈之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什么事了?

越想越不妥,他拨了通电话给周英英。

「靖儿?你今天怎会想到妈了?」周英英难掩欣喜地嚷道。

「妈,我有这么不孝吗?」烦躁的捏捏眉心,他的头似乎更痛了。「我想问你,那天我载静美去买东西,你到底跟沛瑄说了什么?」

「我、我哪有说什么?她是身体不舒服才先回家的啊,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周英英心虚的结巴了下。「怎么?是沛瑄跟你说了什么吗?」

就知道那女人一定会跟靖儿告状的,这下子她该怎么圆这个事儿才好?

周英英不安的抓紧话筒,心中又恼又气。

「她什么都没说,只说真的是身体不舒服才先走。」眸光一闪,他直觉老妈没跟他说实话。

「是、是吧是吧,我又没有骗你。」咦?那女人没乘机挑拨离间?!怎么跟她想象的都不一样?霎时,说不出的矛盾在心头漾开。「那么她身体有没有好一点?」

「我不知道。」他闭了闭眼,心情更沈郁几分。

「你怎会不知道咧?她不是你的女朋友?」周英英大感不可思议。

「是,可是她避不见面,连电话都不接,你要我如何知道她的近况?」放松自己躺进办公椅里,他无奈的闭上双眼。

「不理你?!」周英英吓一大跳,难不成那女人真把她的话给放进心里,不敢继续跟靖儿在一起了?这……面对这种转变,她应该高兴才对,可为什么她会觉得心里难安?

「就是啊,我也不知道到她发生什么事,所以才打电话问你看看。」

「我、我怎么会知道?」周英英不安极了,惶惶的回应他。

「既然妈不知道就算了,我自己想办法找她。」他无奈的收线。

过了几天没有柳沛瑄在身边的日子,他整天脑子里全都是她的身影,她的娇嗔、笑靥、撒娇,包括她倔强的模样,全都清清楚楚的印在他的脑海里。

倘若他迟钝点,或许可以将之归咎于自己习惯她的陪伴,但他却清楚的知道,事实不是如此。

他是在不知不觉间,真正爱上这个鬼灵精怪的女孩!这感情他发现得迟缓,以致让这女娃儿逃离他,教他忍受这些天来的思念。

他这个人,不心动则已,一心动就不容放弃。

多年前他曾错失一段真挚的感情,这一回,他不会再重蹈覆辙,先将她找到,然后努力追求她,非得让她也心动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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