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十点多,沈佳静终于来到台北。

她随手拦了一部计程车,报上李维浚住处的住址,没多久后,计程车司机就将她载到李维浚居住的地方。

下了车,站在他的住处楼下,她的内心十分忐忑,不停地臆测着:他会为她的突然到来感到狂喜或者是一脸的错愕?

无论如何,她已经来了,就算自己可能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客人,她也要让他知道,自己连夜搭车北上,只为与他共度这个美丽的圣诞夜。

拿起手机,拨出他的电话号码,电话响了好久,却没人接听,她的心情慢慢地从天堂跌了下来……

也许他正在耶诞晚会里狂欢,所以没听见手机在响吧?她试着这样安慰自己。

过了半晌,她又打了一通,结果还是一样,不好的念头一个接一个的浮现在她脑海中——

他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她这样贸然地出现,会不会造成他很大的困扰?

如果等一下她看见他身边有另一个女孩时,她是不是该悄悄地离去?

想着、想着,她的双手不自觉地紧紧环抱着自己单薄的肩膀,这才终于意识到冬季的北台湾真的好冷、好冷……

可她既然已经来了,就不愿这样黯然地离去,就算最后得到的并不是她想要的答案,总好过她每天在那儿猜测他的心意,过着那种患得患失的生活。

于是,她不安地在他住处外的马路上徘徊,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也过去了,她就这样一直等、一直等,等到耶诞夜都过去了,他还是没回来。

“沈佳静,你真是个大笨蛋!”一直以为只有男生才会痴痴地在女生宿舍外站岗,没想到自己竟然也会成为那个痴傻的角色。

她就这样站在那里,看着附近人家家里的灯光一盏一盏地熄灭了,就连李维浚住的那栋专门租给学生住的宿舍,也剩没几个窗口是亮着的。

她这才惊觉,夜已经好深好深,深到恐怕已经没有公车可以让她搭回家,偏偏李维浚到现在都还不见踪影……

这下,她该怎么办?

没想到一个好好的圣诞夜竟落得如此凄凉的下场,她不禁要问:自己是不是再一次自作多情了?

空等了一夜的她,突然觉得既疲惫又心痛,好想把他送她的手机丢在大门口,让他回来时见了悔不当初……

可他真的会吗?

说不定,他现在正在和某个女同学一起度过一个销魂的耶诞夜,谁还会在乎她这个自作多情的“国中同学”!

为了自己的最后一点尊严,她告诉自己:该走了,再继续待在这里,只是自取其辱而已,人家根本就没把你放在心上,你不过是人家用来打发时间的一个聊天对象而已。

于是,她拿起他送给她的那支手机,找出一组设定好的电话号码,按下拨出键。

响了将近十声之后,对方才接了起来,然后,她听见对方用十分沙哑的声音说:“佳静,你怎么了?三更半夜打电话来,要吓死我啊。”

她歉然地说:“妤心,对不起,这么晚了还把你吵起来。”

“你到底怎么了?”何妤心担忧地问。

“我现在在台北。”她坦白说。

“啊?”何妤心似乎吓了一大跳。“你怎么会在台北?”

“说来话长……”她决定先解决自己目前的困境,所以,她接着就说:“妤心,我现在正流落台北街头,你方不方便让我去你那里住一个晚上?”

何妤心高职毕业后如愿考上北部的一所技术学院,继续念服装设计科,她将来的志愿是当个走在时代尖端的服装设计师。

“你在哪里?我叫牧谦过去载你。”

“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他了?”麻烦何妤心已经够不好意思了,她怎么好再麻烦人家的男朋友。

“没关系啦!他今天刚好在我这里。”何妤心坦然地说。

“可是……”这下她可尴尬了。“如果我过去住你那里,那张牧谦怎么办?”

“你放心,我其他两个室友今天晚上都没回来呢,你还怕没地方睡呀。”

“真的……可以吗?”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专门来找人家麻烦的。

“没问题。快告诉我你在哪里。”

她这才把自己所在的位置告诉何妤心。

“你就在那里等着别乱跑,我和牧谦三十分钟左右会到。”

“麻烦你了。”

收起手机,她再抬起头来看李维浚住的那栋宿舍一眼,只剩下两扇窗口是亮的,而她在等待的那个人终究还是没有回来。

她缓缓地走出那条巷子,来到外头的大马路;她和何妤心就约在巷口的那家7-eleven。

三十分钟后,她看见一部白色的轿车停在路旁,驾驶座旁的车窗摇下来,何妤心那张漂亮的脸从车窗内探了出来。

“佳静,快上车吧。”

乍见何妤心的那一刹那,沈佳静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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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结果是……张牧谦去睡何妤心室友的房间,而何妤心和沈佳静两个女人彻夜长谈。

沈佳静坦白告诉何妤心自己对李维浚的感觉,还有自己今天……不,应该说是昨天晚上所做的傻事。

对于沈佳静和李维浚之间的转变,何妤心虽有些惊讶,可她并不感到意外。早在念国中时,她就觉得李维浚一直很喜欢沈佳静,只是沈佳静一心都放在班导身上,所以才没发觉李维浚对她的感情。

“妤心,我觉得自己一定是在自作多情,说不定李维浚早已经遇到自己喜欢的人了,我还傻傻地跑上来找他。”

见好友变得如此缺乏自信心,何妤心只好耐心地分析给她听:“其实,大部分的男生是一种很现实的动物,他们若是对一个女生没兴趣的话,绝不会花时间和精力在那个女生身上,更别说一天打一通电话了。所以,我敢肯定李维浚一定很在乎你,才会对你如此用心。”

“可是,今晚是圣诞夜耶,他连一通电话都不给我就算了,就连我打电话给他,他都不接,害我……傻傻地站在他的宿舍外面,空等了一个晚上。”沈佳静越说越觉得自己好傻。

“你不要想那么多嘛,说不定他只是忘了把手机带在身边而已。”何妤心试着帮李维浚找理由。

“就算手机没带,人也早该回来了,所以,我在想……他一定是跟某个女生在一起吧。”就像何妤心和张牧谦这样,他们不也都希望能跟自己的心上人共度耶诞夜?

“佳静,耶诞节狂欢整夜的人多的是,你不要一直往坏的地方想嘛。”何妤心故意逗她:“你去照镜子看看,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像不像是一个怨妇?”

“你还笑我!”沈佳静赏她一记白眼。

“好好地睡一觉吧,说不定明天一早李维浚就会打电话给你,到时要是让他看见你的熊猫眼,恐怕会当场吓个半死呢。”

“有这么严重吗?”沈佳镜赶紧跑去照照镜子,果然,在镜子内看到的是一个失魂落魄、一脸憔悴的女孩。

何妤心说得一点都没错,她绝不能让李维浚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

所以,她立即躺进何妤心原本为张牧谦准备的睡袋内,下定决心要好好地补个眠,好让李维浚看到她容光焕发的模样。

见沈佳静那副既期待又怕受伤害的模样,何妤心不免又要想到当年的自己。她也曾经深深地迷恋过李维浚,甚至觉得这辈子除了他以外,再也不会看上任何一个男孩。

没想到,高二那年,她就遇到另一个让她心动的男孩,白净斯文的张牧谦很快便取代了李维浚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一直到今天,她都还深深地眷恋着这个男孩呢。

所以,她很清楚,爱情这东西绝不是永恒不变的,若想要天长地久,就必须用心经营,让爱情变得像亲情一般,难以割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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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梦中,沈佳静突然听见自己的手机在响,她从梦中惊醒过来,立即从包包里掏出手机一看,果然,萤幕上出现的是她盼了一夜的名字——李维浚。

她将手机打开,贴到耳旁,轻轻地“喂”了一声。

“佳静,你还在睡吗?”

“嗯。”其实,一听到手机响,她全身的细胞全都苏醒过来了。

“不好意思,昨天晚上我把手机放在宿舍,所以才没有马上回你电话。”

果然被何妤心猜对了,可是……

“你昨天晚上跑到哪里去了?”她忍不住问。

“还不是我们那个英明伟大的登山社社长突然发神经,说什么要在山上办一场别开生面的耶诞舞会,所以,昨天晚上我们一群人就在山上玩了一整夜,差点没被冻成冰棒。”

唉!她确实是太杞人忧天了,人家根本就没像她想象的那样跟某个女生在一起,害她伤心了一整夜,还破坏了何妤心和张牧谦的好事……等等!她突然回过头,这才发现何妤心正张着一双大眼盯着她看。

何妤心此刻的表情仿佛是在跟她说:我就跟你说吧,人家一早就会打电话给你,你还在那里胡思乱想。

李维浚等不到她的反应,有些心急地问:“佳静,你还在听吗?”

“我还在呀!”

“你昨天晚上玩得愉快吗?”

虽然他彻夜未归的原因已经真相大白,可为了惩罚他让她白白等了一个晚上,她就故意说:“我昨天晚上玩得很开心呀,有好多学长都来向我邀舞,我跳到脚都抽筋了——”

一旁的何妤心实在听不下去了,一把抢过沈佳静的手机,对李维浚说:“李维浚,我是何妤心,我跟你说——”

见沈佳静要抢她手机,她立刻跳起来,冲到浴室里,将门锁起来,继续说:“昨天晚上沈佳静跑去找你,在你的宿舍外面等了一个晚上,一直等不到你回来,所以,只好打电话来求我收容她,我看她那么可怜,就把她带回来……”

砰砰砰!沈佳静在外头一边敲门,一边大叫:“妤心!你不要跟他说昨天晚上的事,真的好丢脸,拜托你不要跟他说……”

何妤心不管她,继续说:“然后,她就一边哭一边跟我说,李维浚一定是有了女朋友,所以,他才一整个晚上都没回来……”

砰砰砰!沈佳静拚命的敲门,扯着嗓子嚷:“何妤心!我拜托你,不要再说了,好丢脸,你知不知道?!”

这个女生真吵耶。

何妤心捣住一边的耳朵,继续说:“你最好亲自过来向她赔罪,要不,沈佳静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原谅你了。”

“你住在哪里?”李维浚焦急地问。

何妤心对他说了一个住址,并且特地交代他:“你最好三十分钟之内赶过来,因为,我很难保证沈佳静还愿意见你一面。”

“妤心,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想办法帮我留住她,千万别让她跑掉了,拜托!拜托!”

“我尽量。”

收起电话,何妤心终于心满意足地打开浴室的门,沈佳静就站在外面,一副大势已去的挫败模样。

“佳静,你必须面对现实,不要再当一只缩头乌龟了。”何妤心将手机还给她,若无其事地走出浴室。

沈佳静拿着手机,就这样呆呆地站在那里。

怎么办?他马上就要来了,可她却突然好害怕见到他。

虽然昨天晚上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可当真正要面对他时,她的一颗心还是七上八下的,就怕自己是在自作多情……

何妤心见她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儿,就忍不住要提醒她:“你还不快点梳洗一下,难道要让李维浚见到你这副疯婆子的模样吗?”

闻言,沈佳静马上冲进浴室,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就刷牙洗脸完毕。

然后,她突然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早已经被她睡得皱巴巴的,再看看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眼眶略微浮肿,再加上一头乱发,还真有那么一点像疯婆子呢。

她绝对不能让李维浚看见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

所以,走出浴室,她就厚着脸皮问:“妤心,你方不方便借我一套衣服?”

“方便、方便,我的衣服多的呢,随便你要穿哪一套都可以。”说着,何妤心就打开衣柜,向沈佳静展示她的服饰。

沈佳静发现何妤心真不愧是学服装设计的,她的每套衣服都挺有特色的,只是,她不习惯穿太时髦的衣服,所以,最后还是挑了一件素色的羊毛衣和一条牛仔裤。

换好衣服之后,她又照了照镜子,可不管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总觉得自己那张脸怎么看都不顺眼,于是,她只好再开口问:

“妤心,你有没有化妆品?”

“当然有。”何妤心从抽屉里拿出一整套的化妆品。“来吧,你坐着,我帮你化得美美的,让李维浚惊艳一下。”

“不要把我化得像妖怪喔。”

“放心,我一定会把你化得像仙女。”何妤心笑着保证。

果然,在何妤心的巧手勾勒下,不到几分钟的时间,沈佳静立即容光焕发,娇美得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

“妤心,你真厉害耶。”沈佳静很满意镜中的自己,虽然何妤心只是帮她化了一个淡淡的妆,却让她整个人瞬间亮了起来。

“未来的服装设计师,没有两把刷子怎么行。”何妤心挺自豪地说。

就在这时,铃……铃……外头的对讲机突然响了起来。

何妤心看了看表,十分满意地走出去,接起对讲机说:“二十八分又三十五秒,够快喔。”

“连闯了五个红灯,还好没遇到警察。”

“上来吧。”何妤心按下对讲机上的开门键。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李维浚就爬上这间位于五楼的旧式公寓,他气喘吁吁靠在门边,扬着笑脸问:“佳静还在吧?”

何妤心向他眨了眨眼,然后,指了指其中一扇房门。

“去吧,好好的哄她开心,我先下去买个早餐,暂时不打扰你们了。”何妤心识趣地说。

李维浚向她打了一个“oK”的手势。

何妤心拿着钱包,向他挥挥手,就开门出去了。

李维浚走到何妤心说的那扇房门外,敲了敲,扬着嗓子喊:“有人在家吗?我是送快递的,有人寄了一个大包裹要送你呢。”

房门立即敞开,沈佳静就站在那里,她身上穿了一件粉红色的高领羊毛衣、一条深蓝色牛仔裤,头发长了许多,脸上的淡妆让她看起来更加甜美动人。

那个“送快递的”当场看得傻眼,一时之间,只能呆呆地望着她。

“我的包裹呢?”沈佳静一本正经地问。

李维浚这才回过神来,笑眯眯地说:“这么大一个包裹你没看到吗?”他伸出手,掌心朝上。“小姐,麻烦你签收一下。”

这家伙还敢耍宝!沈佳静狠狠瞪他一眼。

“佳静,对不起嘛,我要是知道你昨晚会来找我,说什么我都不会去参加那个鬼耶诞舞会,害你吹了一夜的冷风。你不知道我听了有多心疼。”他不只心疼,还懊恼得要死呢。

“我又没怪你,是我自己发神经,想要给你一个惊喜嘛。”其实,知道他昨天晚上不是跟哪个女生在一起,她就已经释怀了,哪里还会去责怪他。

沉默了半晌,他突然说:“佳静,我真的没有交其他的女朋友。”

沈佳静知道何妤心什么话都跟他说了,她反而有些羞赧地说:“你干嘛跟我说这个。”

仿佛已经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李维浚终于说:“因为……我喜欢你。”

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说,沈佳静一阵愕然,微张着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李维浚接着又说:“其实,从我上来台北的那天开始,我就一直想要回去看你,但是,我又很害怕,害怕见到你之后,我会像那天下午一样,忍不住想对你做出一些逾矩的举动,所以,只好假藉忙碌来逃避,逃避自己对你越陷越深的感情……”

他终于说出口了,内心深处那隐藏许久的爱恋,总算能够一吐为快,他顿时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我承认自己很逊,那天在前往溪头的路上,我对你说的那些话全都是在自欺欺人。其实,我已经喜欢你好久、好久了。”今天要不是沈佳静突然跑来找他,他真不知道要等到民国哪一年才有向她告白的勇气呢。

沈佳静震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

他继续说:“我一直不敢说,因为,我怕说出来你就会开始讨厌我,甚至逃避我,我不想失去你,所以,宁可选择当你的好朋友。”

好感人的告白呀。

沈佳静热泪盈眶,好想哭喔。

一直以为他是那种坦白又率直的人,没想到……他竟然可以把心事藏得这么深、这么久!

“佳静,该说的我都说了,如果你开始对我反感,我也认了。”他很清楚,两人的关系走到这一步,是再也回不到原点了。

“我从来都不曾讨厌过你,以前不会,以后更不会……”

“真的?”

她点点头,笑了。

“我昨天晚上突然跑上来,就是想弄清楚你心里在想些什么。”她接着便向他抱怨:“你知不知道你把我扰得很烦闷?你每天和我通电话、传简讯,表面上我们好像无所不谈,但是,我却永远看不到你的心、猜不透你真正的想法,我觉得若是再继续这样下去,我一定会被你搞疯的。”

“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会带给你这么大的困扰。”他又惊喜又愧疚。

“如果今天我没上来找你,你到底还要ㄍ1ㄙ到什么时候才肯说呢?”她忍不住要挖苦他。

李维浚抓抓头,有些尴尬地笑道:“其实,我一直在等待,等待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心意……”

“你以为我会读心术呀!”她娇媚地横他一眼。

“我一直以为,会被你看上眼的,必定是那种大你许多岁的成熟男子,所以,我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我以前确实是比较欣赏年纪大一些的男人,但是……”她有些羞赧地低下头。“我到最近才真正明白,感情的事是谁也说不准的,它要发生时,就像是山洪爆发般,是谁也阻挡不了的。”

说到这里,够明白了。

他喜欢她,她也喜欢他,他们两人早已经心心相印,不需再去细细计较谁先爱上谁了。

李维浚欢喜地向前走一步,将她抱着满怀,沈佳静也伸出双手环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怦怦跳的胸口。

不知过了多久,李维浚松开紧紧抱住她的手,她抬起头,正好对上他那双热切的眼,两人深深对望,仿佛要将对方看个够似的。

然后,就像那天下午在她家客厅所发生的那一幕,他的脸缓缓地向她移近,沈佳静毫不犹豫地闭上眼,三秒不到,他柔软温热的唇便落了下来

那是一个很温柔、很甜蜜的初吻。

许多年后,沈佳静再回想起这一年的耶诞节,嘴角依旧会不由自主地扬起一抹幸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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