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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穿着一袭碎花洋装,梁丰艾明显刻意打扮过,不仅将头发绑高,还扎成了俏丽的小发髻,任由几许发丝自然的散落在洁白的颈项上。

一整天,她雀跃得宛若一只幸福的小鸟,下一秒又翩然得像只蝴蝶,带着满心的期待在路易丝茶馆里等着心中挂念的人。

一整天下来,旁人都感受到她的异常,就连专注写稿的沙芙娜也忍不住停下手对她讨饶,“我说伟大的小艾姊啊,你可不可以镇定一点,因为你,把我们大家都搞得晕头转向欸。”

“我?”正在泡茶的梁丰艾一脸无辜,百思不得其解。

怪了,她一整天都乖乖站在吧台里帮客人泡茶,压根儿没离开过,要如何把大家搞昏啊?

“小艾姊,客人要的是柑橘茶,不是这个啦!”小露苦着脸端了回来。

“啊,我搞错了吗?”梁丰艾赶紧看了看单子,才发现自己真的是搞错了,“抱歉抱歉,我马上换。”

“看吧,明明浮躁得咧!”

“我没有!”她仍不承认。

“明明就有,你镇定一点好不好?我知道他要来了,你再耐心等一下就可以看见他,不需要这样心神不宁,活像是个要拜见公婆的小媳妇儿,他是你男人,不是你主子。”

“小艾姊,我来帮你泡茶,你休息一下吧。”雨沛贴心的说。

“对不起雨沛,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只是以后如果我也遇到像张大哥那样会疼女人的男朋友,小艾姊可要无条件给我恋爱假喔!”雨沛打着如意算盘。

“请、请、请,然后我会记得帮你扣薪水的。”沙芙娜代为回答。

由于无事可忙,梁丰艾的心突然找不到寄托,开始忍不住杞人忧天了起来。

“芙娜,你说,晚餐在这儿吃好呢,还是出去外面吃?我是不是应该先订餐厅啊?毕竟我是主人……”

“欸,你够了喔,既然是来看你的,当然就要在路易丝茶馆用餐啊!咱们路易丝会比不上其他餐厅吗?至少这儿的茶绝对是一级棒的好喝,你冷静一点啦!”

安静了半晌,她又骚动起来,不停地拉扯着衣服,“芙娜,你看我穿这样好吗?会不会太慎重了点?还是太普通了?”

沙芙娜忍住杀人的冲动,挫败的抬起头,“梁小艾,你可不可以清醒一点,用平常心看待好吗?我知道你很爱他,爱到不可自拔,但是也不需要这么严重吧?你在茶园的时候,什么丑样他没看过,将来你真的嫁给他以后,生活里会有更多更多的丑陋要互相习惯,难不成你有通天本领,可以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维持在最完美的模样吗?如果真是如此,我想张沉潜只会以为自己见鬼吧!”

不知怎么搞的,和沉潜的爱情关系更稳定之后,她的心反而无法冷静下来,每每不敢相信自己会拥有这样的好运,能够遇到他这样的男人,好几次她都在恶梦中惊醒,只因为担心老天把这样的好运气给收了回去。

被好友这么一说,她沮丧的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我真的太神经兮兮了,唉!”

“你这算不算是另一种婚前恐惧症?”

“你怎么知道他跟我求婚了?”梁丰艾惊叫。

“喔、买、嘎!我沙芙娜简直是神了!”她当场对自己的神机妙算崇拜起来。

“哎呀,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本来一开始都好好的,一切都无所谓,可是,发现自己越是爱他就越容易胡思乱想,害怕这又是一场美丽的错误。”

“放心啦你,那男人虽然呆了点,倒不失为一个刚毅正直的血性男儿,以我阅人……欸,研究人性多年,这回放胆去爱就对了。”抬手看看手表上的时间,沙芙娜收拾起电脑,“欸,我要先走了,大猩猩今天从美国回来,我得去接了。”

说完还不忘感叹一番,“你看看,以前都是麻烦你和逸岚去接我的,我沙芙娜几时变得这么卑微,还得给人接机,唉。”

好友走后,梁丰艾等待的心情又更深了,只见她不时的看着手表,又望着茶馆外的街道怔愣的出神,不然就是抓着抹布四处胡乱地擦擦抹抹,乍看之下好像很忙碌,只是旁人完全不知道她在瞎忙什么。

“对了,待会用完餐,要记得准备沉潜喝的英式橙花茶,那沉媛应该喝什么好呢?蓝莓果茶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是不是改天也该帮沉媛弄一款私人专属的调味茶?”想到此,她开心的笑了。

就在她等待着情人抵达时,珊珊突然高喊,“小艾姊──”然后目光就这么呆望着雕花门外。

她以为是男友到了,连忙匆匆地打点好自己,换上最灿烂的笑容转过身去,然而欢欣的情绪在看见门外的不速之客后,娇艳的脸孔当场拉下。

她抢先上前挡住半开启的大门,企图阻止吕嘉民的进入,“你又来干什么?”

“亲爱的老婆,我当然是来找你的啊!”他厚颜无耻的喊。

“住口,我们已经离婚了。”她压低音量,不想在这个地方惊扰了其他客人。

“别这样不近人情啊,不都说一夜夫妻……”

“出去,你给我出去,有什么事我们在外面讲,就算你来这儿弄得人尽皆知,对你也不会有什么好处。”她严肃而认真地说。

吕嘉民邪佞地笑了,“好吧,外面谈就外面谈,我也不是那么不上道的男人,不是吗?”

来到外头,梁丰艾先发制人,“我知道你在美国的所有事情了,劈腿、外遇、事业失败,这些事我通通知道了。”

“喔,这样啊!”他低头一哂。

“我不可能和你复合,当初离婚的时候就说得很清楚了。”

“别逞强,你很爱我的不是吗?”

“或许我曾经被裹着糖衣的爱情所迷惑,但那是因为我年轻愚蠢,现在的我已经不吃糖了,因为我更懂得吃苦。”

“小艾,别这么说,当初伤你的心我也很不舍啊,若不是为了事业,我也不会抛弃你,我还是很爱你的啊!”他走上前,想要拥抱眼前的女人,没想到这些年在女人堆里看来看去,还是这个梁丰艾最有特色,否则他当初也不会跟她结婚。

一手挥开他的靠近,她嫌恶地说:“离我远一点!你不用对我甜言蜜语,我不吃这套,倘若你是想要在我这儿捞点什么好处,很抱歉,我不习惯养个不长进的男人在身边。”

“妈的,你这婊子说啥!”他光火的咆哮。

“国语,你听不懂吗?我有喜欢的人了,一个不说甜言蜜语却会让人打从心底喜欢的男人,我会嫁给他,所以你不用白费力气了,滚回你的美国去吧!”说完,她抬高下颚,神情冷峻的转身要离开。

见状,吕嘉民一把拉住她的手,“小艾,不,我是爱你的,别走,你不能嫁给别人,你不是最爱我的吗?”

“放手!”

就在两人拉扯之际,一旁的街道上有辆车子缓缓驶入停车格。

张沉潜停好车子后,把妹妹的轮椅展开,不费吹灰之力的抱下轻盈的她,小心安置在轮椅上,“喏,小艾的茶馆到了。”

张沉媛别过脸,看了看眼前的街景。自从她发生意外回到南投之后,这几年除了往返医院,她不曾再这样看着短暂生活过的台北。

忽地,前方不远处的一场骚动引起了她的注意,看着背对自己的男人,又看看那名女子,她的心头一惊,“哥,那个人好像是小艾!”她指着路易丝茶馆外,正和男人拉拉扯扯的女子。

犹带着笑容的张沉潜顺势看去,不料却让他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和混乱的场面,他的笑容撤退得迅速,飞扬的神色倏地变得冰冷又严肃。

妈的,那该死的男人是谁?为什么和小艾这样拉拉扯扯的?一股醋意自他体内快速窜燃,几乎要烧掉他的理智。

该死,他不会是想要掌掴她吧?张沉潜浑身像着了火似的,快步上前。

“贱女人,你怎么可以撇下我?”吕嘉民不停的口出恶言。

“你放手,不忠的是你,走的也是你,你只是不想为自己犯下的过错付出代价而已!”梁丰艾完全不见惧色地回吼。

“闭嘴!”吕嘉民恼羞成怒的叫道。

她桀骜不驯的望着他,嘴角泛着冷笑,“我说错了吗?或许你可以不停欺骗别人的感情,但是终究也有踢到铁板的时候,哈哈,听到你的近况,真是大快人心,不晓得接下来还有什么样的好事要降临在你身上呢!”她清清楚楚的说着她的“祝福”。

“臭女人,不给你一点教训,你不会知道我的厉害。”怒火中烧的吕嘉民扬起手,就要往她的脸上使劲挥去。

在他的手挥向梁丰艾的脸之前,抓狂的张沉潜抢先握住他落下的手,力气之大,从吕嘉民吃痛的脸色就可以看出来。

“我猜,在你挥拳之前,绝对没有仔细设想过后果。”凛凛的脸孔吐着冰冷的字眼。

“……沉潜!”梁丰艾脸色苍白的望着愤怒的情人。

他什么时候到的?看着这样的混乱场面多久了?是不是把这些可笑的争执都看进眼中、听进耳里了?

天啊,这是她最不愿意被他看见的模样,她不愿过去的愚蠢被他看见,可是吕嘉民就像是甩不掉的口香糖,死命的拉扯,提醒着她的过去。

“妈的,你就是她的姘头?我告诉你,她是我的,就算我不要,你也休想得到,老子穿过的旧鞋你还当宝啊!”

难堪的字眼像根长针似的刺进她的胸口,倏地让她痛彻心扉。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你有种再说一次!”张沉潜双眼冒火,恨不得把眼前的无赖给杀了。

梁丰艾连忙横挡在他们之间,“不要,沉潜!不要生气,犯不着跟这种人渣生气。”

“你走开,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情,我非要他把刚刚那些话给吞回去不可!”他不能忍受有人这样羞辱她,就像他不能忍受妹妹当初被负心汉辜负一样,只要是他放在心里呵护的人,就绝对不许有人伤害她们!

“沉潜,你冷静下来好不好?”他暴怒的模样好可怕,她不希望他失控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情来,“不要生气,我求你。”她抱着他,不愿意放手。

“哈!怎么样,我的鞋子虽然又破又旧,可是还挺忠心的吧!”吕嘉民语带轻薄下流的挑衅着。

“你──”拳头上的指结整个泛白,他抓开她,火大的咆哮,“我叫你走开没听到是不是,还是你真舍不得我打他?”

这场纷乱已经引起不少路人的围观驻足,大家都在指指点点,她只觉得难堪,一心只想让这场闹剧快快落幕。

天啊,原本该是充满欢乐期待的日子,怎么会搞得一团混乱?

她含着泪,紧紧的抱着张沉潜,不住的摇头,“不要生气,你不要生气……”她请求他放下心里的那把火。

她才不管谁心里怎么想,更不希望把他卷入这场事端里,只要眼前的男人一切安好,那是她唯一的希望。

只是,她的希望注定事与愿违,这场灾噩在张沉媛出现后,又燃起另一波的争执。

张沉媛推着轮椅缓缓靠近,她瞪大双眸,不敢相信的怒视着眼前的人,轮椅上毫无知觉的腿提醒着自己所遭遇过的痛苦,指尖紧扣着她的轮椅,感觉呼吸变得沉重起来。

整整有四年了吧?自从她健康的双脚在那一夕间失去,她就得终生坐在冰冷的轮椅上,再也无法任意到她想去的地方,而这一切的恶梦,全都拜眼前这个男人所赐!

从未想过会再见到这张脸,而今竟会在如此令人错愕的情况下相见,愤怒、怨恨已不足以形容她当下的情绪,那是无法抹去的痕迹,深刻的提醒着她的记忆。

她无声无息的接近争执的核心,无所畏怯地吐出冰冷话语,“吕嘉民,好久不见。”她森冷的目光直直的望着眼前的男人。

吕嘉民先是一愣,不解的看向轮椅上的小美人,虽然感到有点眼熟,却实在想不起她的名字。

在这世界上除了钱,他最爱的就是各式各样的女人,也因为爱得太多,所以能记住的实在有限,不过这都不影响他什么,能够游刃有余的游走在女人圈中是他这辈子最自傲的事情。

“我认识你吗,轮椅小美人?”吕嘉民笑着调戏眼前突然冒出的女孩,完全忘了先前正在上演的争执。

张沉媛压抑着愤怒的颤抖,力求镇定的说:“你当然不记得我,当你挽着你的新娘踏入礼堂的时候,你早忘了我是怎么被你践踏尊严、怎么发生意外、怎么拿这一双腿当作爱错人的代价!”她染上怒火的眼,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那个负心汉。

闻言,别说吕嘉民一脸呆愣,就连一旁的张沉潜和梁丰艾也都不可置信的回过身来。

“你、你是……”

“我叫张、沉、媛。”她用再清晰不过的口吻说出自己的名字。

梁丰艾突地感觉浑身发冷,这一切的巧合着实叫人震惊,原来沉媛感情里的那个负心汉就是吕嘉民,那么沉媛口中所说的新娘该不会就是……

天啊!她捂住自己的嘴巴,难以接受的望着轮椅上的人。

松开的拳头蓦地又狠狠握紧,当初妹妹眸子里的创伤,他还牢牢记得,张沉潜再也按捺不住愤怒的转过身去。

“沉潜!”梁丰艾唤住他。

她的脸上有着太多情绪飞掠而过,然而他这一刻只能选择视若无睹。

“让开,这场恩怨是我们张家的事情,与你无关。”

“……沉潜。”梁丰艾哀伤的望着他。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本不相干的人会在命运的操弄下,牵起如此可笑的关系,她和沉媛本该毫无关联,却因为吕嘉民的出现,她成了间接的加害者,把一个与自己一样年轻的女孩送上轮椅,而今,她竟又爱上了女孩的哥哥。

这根本是一场命运的捉弄。

“让开!”张沉潜一把推开她,全然不理会她的眼泪。

抵挡不住他过猛的力道,梁丰艾摔倒在地上,只是这时的她,对于疼痛已经没有太多感觉。

吕嘉民意识到即将有他无法抵挡的情势发生,开始缓缓的后退,伺机逃开这场由他而起的烂帐。

张沉潜粗鲁地扯过他的领子,一手扣住他的脖子,抡起拳头便毫不留情的挥出重拳。

这可恶的家伙、该死的男人!他曾经发过誓,在他有生之年,只要让他见到这混帐一次,他就会痛扁他一次,只是即便如此,还是无法弥补他对沉媛造成的伤害。

“啊──我的脸!”吕嘉民发出惨叫。

张沉潜一拳又一拳地出手,毫不手软,“姓吕的,这是你欠我妹妹的,这是你欠她的!”

“唉唷!要打死人了,救人喔!”方才还嚣张不已的家伙,即刻成了丧家犬,只会哀求讨饶。

“沉潜,你不要再打了,会出人命的,沉潜!”梁丰艾痛哭着要他住手。

直到吕嘉民奄奄一息的倒在地上,张沉潜才松手停止。

梁丰艾泪流满面的望着他,始终说不出一句话来,梗在喉咙上的刺,好痛好痛。

他曾经说过,这辈子永远都不会原谅那两个害她妹妹的人,而且永远都会诅咒他们得不到幸福,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就是被诅咒的其中一人!

她的震惊、她的痛楚,绝对不亚于他们任何一人。

张沉媛静默的背过身去,忽略眼前的一切。

“没事了,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切有大哥,”尽管手上还有血迹,张沉潜丝毫不以为意,只是用最温和的声音对张沉媛说:“来,哥带你回去,不管发生什么事,这辈子哥都会永远照顾你的。”

“沉潜──”梁丰艾想叫他别走,可是泪水滚落得太过汹涌,模糊了他伟岸的身影。

为什么不看我?回头啊,看我一眼,沉潜!她在心里呼喊着他。

双手紧握着妹妹的轮椅把手,张沉潜没有回头,只是站在原地半晌,才以彼此都能听见的音量说:“不管有心或无意,既定的伤害都已经无法改变,道义责任是推不掉的。我们……就当作从来都没认识过吧。”

说完,他毅然决然的推着轮椅离开。

梁丰艾不敢相信她所听到的,真的是他说的吗?他真的能当作他们从来没认识过?

她感到自己的心正在崩毁,蓄满泪水的眸子再也看不清楚远去的背影,胸口的酸楚几乎要将她整个侵蚀殆尽。

她把脸埋入双掌之间,整个人跪坐在地。“沉潜,我爱你,我是真的爱你……”她痛哭失声。

那些甜蜜,就像裹了灰的糖,再也吃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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