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大清早,骆啸天护着水羽凡出朱仙镇,急急地赶往临汾。而骆啸天因为太心急,竟错过了宿头。
骆啸天仰头望天,浅蓝浮云已渐被暮色取代,不消片刻,天色就要暗了。
“羽凡,恐怕今日我们得在这里过夜。”
“好啊。”水羽凡笑嘻嘻道,一点也不觉得厌恶或者是害怕。
骆啸天眼中露出赞赏……她并不会像所谓的大家闺秀,扭扭捏捏,麻烦极了。
“那你乖乖在这儿等着,我去找些枯木、捉两只山鸡回来。”
“嗯。”
骆啸天得她应允后,转身往树林深处奔去。
水羽凡四处张望,突地细致的脚步声从后面传来,一股动物的气味扑来,她吃惊地微转过身,一只花豹正虎视眈眈地站在树丛前瞪着她看它的模样,八成是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她心里叫糟,不敢乱动,也不敢高呼,怕她一有动作,骆啸天还来不及赶回来救她,她就已被花豹活生生吞下肚。
花豹背部高高拱起,整个身躯呈现警戒状态。它慢慢将前爪往前一踏,呼啸一声,迅捷的往水羽凡扑去——
眼看花豹的利爪和她只有一寸之隔,下一瞬,花豹却身首异处地落在地面。水羽凡站在原地瞪着眼,一动也不动。
“羽凡?”骆啸天走近她身旁,低低一唤。她该不会吓傻了吧?
水羽凡回过神,睁大眼,鼓掌叫好。“骆大哥,你的刀法好厉害!我都还没看清楚,你就将花豹砍成了两半,真不愧是快刀北侠!改日你一定要教我!”她完全忘了自己刚从鬼门关转一圈回来。
骆啸天先是一怔,接着嘴角忍不住微微上弯。她真的好可爱,像个单纯无心机的孩子。
“我还以为你吓傻了,原来是看我的刀法愣住了。”
“没办法,谁教你的刀法那么厉害。”上次他舞刀让她瞧,她只觉得他的刀法浑厚有劲,孰不知他的刀法还快如闪电……若他和表哥交手,不知谁输谁赢?
骆啸天又是一笑,不再多言,回身拿起捉来的山鸡及枯木就地生了火,喂饱肚皮。
此时天色已全暗,只剩下满天星星,一闪一闪发亮。
水羽凡感到有些冷,双手圈住身子,稍稍移近火堆。
骆啸天关怀地问:“冷吗?”
“一点点。”
“坐过来。”
水羽凡听话的乖乖坐在他身旁。骆啸天给她一种安心的感觉,令她对他无任何防心。
骆啸天将她拥进怀中,“这样就不冷了。”他的动作自然到连他自己也浑然不觉有何不对之处。偎在他怀中,水羽凡觉得好温暖,好舒服,好安全。仿佛只要有他在身边,就没有任何事物可以伤她。她好想就这样偎在他怀中一辈子……
她微抬头,低唤:“骆大哥。”
他低下头,“什么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夜色的关系,水羽凡发现骆啸天的双眸比平常更迷人,更温柔,更加有吸引力,让她不由自主的看痴了……
骆啸天瞧她痴傻的模样,嘴角不由得一弯。这小丫头又在他身上发现什么新奇事了?
“我又做了什么事让你崇拜?”
“没有。我只是觉得你的眼睛就像是陈年老酒一样。”
骆啸天不解地扬扬眉。眼睛像酒?这是什么形容!他望着她,等着她说下去。
水羽凡接道:“有一次我偷偷喝师父珍藏的老酒,它没有我喝过的烈酒那般辣味呛鼻,喝起来甜甜的,让我不由得一口接一口喝下去……后来我醉了,整天飘飘然,就好像腾云驾雾般。”她轻轻抚上他的眼睫,见他没有抗拒,玉指停顿了会儿才放下。“骆大哥,你的眼睛真的很像师父所珍藏的老酒,有着我无法抗拒的吸引力,让我光瞧着就醉了。”
骆啸天不由得宠溺的揉揉她的发项。“我看你是跟着佾邪老怪太久,思想也变得奇奇怪怪……我的眼睛像酒?这种话也只有你说得出来。”
“我是说真的!”他一定不知道他的眼睛有着难以抗拒的魔力。她第一次见到他时便察觉到这一点了。
骆啸天懒得再和她争辩,拿起放在身旁的细长枯木拨弄着火堆。
水羽凡也不再坚持,调整好姿势舒服地躺靠在他胸膛。
“骆大哥,我心里有个疑问,你能为我解答吗?”她忍不住又开口。
“问吧。”
“我听表哥说你府上也是在临汾……你又怎会成为北侠呢?”
骆啸天不曾向他人解释自己,但面对水羽凡,他竟再自然不过的告诉她原因。
“当年,我在临汾打理我爹留下来的产业,是道道地地的商人。有一年有个江洋大盗入府抢劫,还杀伤府内多位家丁、丫环,我一怒之下提起祖传大刀,誓把他擒到手,而这一追竟追到衡州才将他擒获送交官府。回程的路上我碰到许多不平之事,便基于义理出手解救,结果我人还未出湖广便碰上多名捕快,想找我合作一同追捕数名在逃大盗,我答应了。从那时候起,类似的案件便接踵而来,于是我便将产业交由老管家之子方翰处理,自己专心为民除害。过了几年,江湖人士便蹭我北侠的名号……其实我从没想过要当什么侠客。”他爹当初教他武功是为了防身,并没有要他成为侠客之意。
听完骆啸天的解释,水羽凡对他除了敬佩,更多了一层崇拜。
所谓英雄就像是他这般,行侠仗义,不居其功,淡泊名利。
她转身看着他,“骆大哥,你是真英雄,大英雄,我水羽凡三生有幸,能认识你……只可惜回到临汾后,我们就再也见不着了。”他是飘浮不定的浮云,天涯海角四处飘荡,临汾老家只是暂时休憩之处,往后想见面难呀!
一想到将见不到他,她的心突然闷痛起来……
望着她神色幽幽,他的心也跟着揪紧。他扬手抬起她的下颌,淡淡一笑。“这次回临汾,我会住上一阵子,我们还是可以天天见面的。再说我一年也会回去几趟,我答应你,只要我回临汾,一定去看你,好不好?”
虽然得到了他的允诺,她还是不开心。她只想跟在他身边,就算天涯海角飘零,她也愿意。
她直望着他,“骆大哥,能再问你一事吗?”
“什么事?”
“在你心中,你把我当做什么?”
“妹妹。”骆啸天不假思索地答。
“就妹妹?”她微怒道。她不想当他妹妹!她希望……希望……更亲近他。
骆啸天也不知她为何生气,只道:“你孩子气那么重,我当你是妹妹有何不对?”
“我都十八岁了,才没有孩子气!”她不依地嘟着嘴。
“是吗?可你明明看起来就像十四、五岁的小丫头。”他说的可是事实。她个头娇小,身子又瘦弱,怎么看就像是小丫头。
水羽凡又气又恼,“你抱也抱过,也看过我的身子,若我要你负责呢?”
骆啸天并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开玩笑道:“可以!不过等我娶了妻子再说。”
水羽凡听了满脑子迷糊,“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很简单,我骆啸天娶妻当然是娶喜欢的女子。我又不爱你,你当我的妾,这也算是负责。”他故意逗她。
什么跟什么嘛!亏她把他当大英雄,他竟然说出这种伤人的话!
水羽凡气恼地握紧粉拳捶他,因动作过于激烈,扯痛了伤口,她忍不住痛呼出声,小手抚上伤口。
“小心点。你伤才刚好。”说她孩子气一点也不假。他不过是逗着她玩,她就气得七窍生烟。
水羽凡气嘟嘟的别过头,一句话也不说。
骆啸天失笑摇头。“别耍脾气了。说正格的,我别说是娶妾了,能不能娶妻还是未知数呢。”
“为什么?”水羽凡不解地转头望他。
骆啸天叹了口气,“其实我在江湖上行走,不光是为了济弱扶倾,还要找我从未谋面的未婚妻。”
未婚妻。他有婚约了?!
水羽凡心倏地一沉,失落难当。
骆啸天看了她一眼,又道:“我从没见过她。她在我十岁那年,全家遭逢灭门,是死是活还无法得知。”
“你的意思是说,不知道她还在不在这世上?”
“应该在。听说她被府里忠仆救了出去,只不过下落不明……”
“都这么多年了,一定要找到她吗?”
骆啸天点头。“我爹临终前,我答应过他老人家,不管段家小姐是死是活,我一定会查个清楚,对她有个交代。再说段家会遭逢巨变,我骆家也脱不了干系——当年我爹得罪了危害武林的魔头,要不是段家老爷适时救了一把,我爹岂能躲过!也正因为如此,魔头誓灭段家……他们是无端受灾。”语气虽是轻描淡写,仍掩饰不了他心中的愧疚。
“可都过了这么多年,段家小姐说不定已经嫁人了……骆大哥,你打算一辈子不娶吗?”
“我答应过我爹,除非段家小姐已故,或者是嫁做人妇,否则我绝不娶妻。”这也是他年过二十五,还是孤家寡人的原因之一。
水羽凡心想,平常女子十六、七岁已为人妇,段家小姐年纪应不比她小,所以应该已经嫁人了……想到这儿,她不由得一笑,投入骆啸天怀中。
她突来的撒娇令骆啸天煞觉奇怪,却也没推开她。不可否认,他喜欢她偎在怀中撒娇的感觉……他唇畔扬起淡淡的笑意,像是哄孩子般轻轻拍着她后背。
本就有些疲惫的水羽凡,在骆啸天的安抚下,不一会儿便梦周公去了。
骆啸天低下头望着她的睡颜,嘴角不自觉往上扬。
连他自己都没发觉,他对她的关怀超乎了自己所想……
“骆大哥,我好累,想休息。”水羽凡喊道。
“你又想休息?”骆啸天侧头望她。这几日,她走一小段路便喊累,让他不禁怀疑她的意图。
水羽凡若有意似无意地抚上受伤的肩头。“我也不是故意的,就是觉得累嘛。”
骆啸天眉微皱,“我看进城后雇辆马车好了。你伤势未完全复元,不宜赶路。”
水羽凡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其实她并不怎么累,会嚷嚷要休息,只不过是要拖延回临汾的时间,想多和骆啸天相处些时候。
骆啸天寻到一处浓密树荫,拉着水羽凡躲至清爽处,两人盘腿而坐。
水羽凡休息了会儿,突地指着前方嚷嚷道:“骆大哥,那条小溪里应该有鱼吧?我们去瞧瞧好不好?”不待骆啸天回答,她便兴致勃勃的奔至溪旁。
骆啸天见她如此开心,也跟着走过去。
水羽凡望着清澈的溪水,拉着骆啸天衣袖笑嘻嘻地道:“骆大哥,我们下去捉鱼好吗?”
见她带着期盼的笑颜,他不忍拒绝,找来一根树枝,前头削尖,脱了鞋卷起裤管便下水去。
水羽凡也脱鞋撩裙,下水走到骆啸天面前。
“骆大哥,让我也玩玩嘛!”她欲从骆啸天手上接过树枝。
“不行,你的伤还没完全康复。”他举高手臂,转过身去,锐利眼眸望向溪水,寻找自动送死的鱼儿。
水羽凡微嘟嘴。他分明是欺她矮小,构不着他手上的树枝!
不过没关系,她非要和他一同捉鱼不可!
于是她展开双臂,从背后抱住他的熊腰,小脸从他的宽背后探出,视线和他落在同一个方向。
“骆大哥,鱼在那!”她扬起莲指呼叫。
骆啸天照她所指望去,一尾胖鱼儿正往他们这方向游来。他利落精准地往前一刺,穿透鱼身。“厉害!”水羽凡孩子气地拍手叫好。
骆啸天没应声,拿起鱼儿往后一抛,一直线落在草地上,接着又照着水羽凡所指,继续捉鱼。
两人合作无间,直捉了五、六尾肥美鱼儿,才肯罢休。
上了岸,两人就地生火烤鱼,填饱肚皮。
经过这一番耽搁,金鸟已渐渐西沉,天空染上薄薄晕黄。
骆啸天叹了口气。“又是一天过去,也没赶多少路……”
看着骆啸天愧疚的样子,水羽凡心有不忍。可她好想多留在他身旁,才会借故拖延回临汾。
“回临汾是迟早的事,你又何必计较这么一点点时间呢?莫非你讨厌我,希望我早早消失在你面前?”她是故意这么说的。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发觉骆啸天挺疼她的。
“没有的事。”骆啸天连忙否认。
水羽凡露齿一笑,眸中闪着调皮。
骆啸天见她淘气笑颜,才知道自己被她戏弄了。他并没有生气,只是淡淡一笑。
他外表傲气,可骨子里精明得很,大大小小的事皆逃不过他锐利的双眸,更别说他总把心守得滴水不进。可不知怎么的,面对水羽凡,他总会不由自主地卸下心防……或许是因为她的笑容可爱,也或许是因为她像小女孩般天真单纯……
水羽凡偎近他身旁,抬头望着满天星斗,“骆大哥,你看那些星星好美,好漂亮呀!”
骆啸天应了声,也抬起头来。
“骆大哥,同样是星星,可为什么伏牛山的星星看起来较美较耀眼呢?”水羽凡微蹙起眉。
“星星是一样的,变的是你的心。你在伏牛山过惯了自由的日子,到了其他地方总觉得受约束,这时候不管多美好的事物在你眼中,总会有那么一丁点缺憾。”他分析她的心情。
回临汾的这一路上,她叽叽喳喳的在他耳旁说了许多,他对她的背景已有七、八分了解。
他能体会她的心情。就像他,在江湖上行走虽是如浮萍般飘荡,可也逍遥自在。若现在要他回府打理家业,他一时间恐怕也无法适应。
听骆啸天这么说,水羽凡微低下头,神情有些无奈。
骆啸天见她这副模样,心有不忍,展臂将她拥入怀中,轻声道:“羽凡,我能体谅你的心情,可你也要考虑水伯父及水伯母的心情。他们需要你的陪伴,水府是你真正的家,你要去适应它。”虽是劝言,但他的心莫名地压上重石,重得他几乎快喘不过气来……
水羽凡抬起头来望着他,“骆大哥,不知以后我们还有没有机会一起看星星?”
“我有机会会回来看你的。答应我,不要伤心——”
“我困了。”水羽凡打断他的话,闭上眼,头颅搁在他肩上,半是真困,半是不想回答。
她不想答应他任何事,因为那代表着他们会分离……而她最不想的就是和他分离!
望着她甜美的睡颜,他轻轻扶着她,让她的头躺在他腿上,好舒服的睡上一觉。
他拂去落在她颊边的青丝,不舍之心油然而生。
别离后,他会想念她的。想念她的笑,想念她的活泼,想念她的天真烂漫
她是他这二十五年来,惟一觉得放不下的女子。或许是看惯了江湖血腥,她的天真、单纯让他舍不得离开。
他轻叹口气,仰望天空,星星依旧闪亮高挂,而他的心情却不再欢愉,离别的不舍难过充满在他心臆,久久不散……
水羽凡再怎么拖延,最后还是回到了家中。
骆啸天虽比预定日期迟了十多天才将水羽凡护送到水府,可总算不负钟子民所托。他向水府主人水云志夫妇客套几句后,便告辞回府。
水羽凡亲自送骆啸天到大门外,依依不舍。“骆大哥,你何必急着走?不能再多留一会儿吗?”他虽也不舍和她分离,但他毕竟年纪稍长,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他朝她咧嘴一笑,“乖,听骆大哥的话,进去吧。我还要去拜访一位故人。”
若她再缠着他,那她就太任性了。她只好点头。“那我以后可以去找你吗?”
“当然可以。”
“那你的府第在哪儿呢?”
骆啸天细心告知她方向后,才淡笑的与她告别。
水羽凡望着他高大的背影渐渐消失,心中的失落感愈来愈重,难过也愈来愈深。
进了家门,入了厅堂,她勉强打起精神唤道:“爹,娘。”
水云志愠怒地瞪着女儿。“你也知道我们是你爹娘?!一年到头搞离家出走的把戏,你是想气死我吗?”刚才骆啸天在,他不好发火;客人一走,他便把这些日子的担忧、气愤全发泄出来。
要是以前,水羽凡定会开口反驳,说她想师父,说她喜欢在伏牛山的日子,不喜欢关在鸟笼里。可此刻,她发觉以前她要的那些都变得微不足道……现在的她,只想待在骆啸天身边。
钟湘玉扯扯丈夫的衣袖。“好了,你没见到女儿不再顶撞你了吗?她自己也知道错了。”
妻子这么一说,水云志才收起怒气。扫看一眼微低着头、似已在反省的女儿,他心就软了。女儿出生后,因为体弱气虚,差点养不活,在襁褓中时就送至伏牛山让师父调养,到了十五岁时,师父才让她回水府,是以女儿对他们较无感情,反倒是和师父较为亲密。所以她过不惯在水府的日子也怪不得她。
他挥挥手,无奈道:“回房休息去吧。赶这么多天路,你也累了。”
“谢谢爹。”水羽凡转身,失魂落魄的走到出口个儿房里,呆呆的坐着。
她的心好痛……之前离开师父时,她的心是难过、不舍。可离开骆大哥,就好像有人拿把刀捅她的心,疼得她快哭出来了。
她好想好想骆大哥……她不要离开他!
水羽凡跳起来,偷偷摸摸地溜出府,照着骆啸天所说的方向找上骆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