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子湛的伤势没大家想像中简单,第二天,他的右腕开始发肿,第三天,伤到的地方竟使他无法施力,加上脸上大大小小的挂彩,他不能去公司,只好史无前例地在家休养。

「小妹,去叫爸爸吃午饭喽!」

就见蔚冰殷勤地在他身边打转,她替子湛张罗吃的,然後笑容可掬的陪他一起用餐。

他根本无法抗拒这样的诱惑,因为他也渴望看到她,用尽最大的意志力让自己不要破功,他若无其事的坐在她对面平静的用餐,刻意不去注意她可爱至极的一举一动。

然後,他发现自己完全失败了。

只要她在他的视线之内,他根本就无法不去注意她,偏偏她好像认为他在家休养,她就应该出现似的,一直待在客厅里和他作伴。

他可以回房间,没错,但他没有那麽做,因为他打从心里就不想独自回到冷清的房间,在客厅里多好,看她的笑脸,看她和小妹玩,听她偶尔坐下来弹琴,在管家送上下午茶时,她还会立即跑过来与他一块儿享用。

这无疑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他已经多久没在这栋屋子听到笑语声了?她的来到改变了一切,包括他。

在家休养的第七天下午,他在书房与主管们开视讯会议,不过离开客厅两个钟头,没想到他回到客厅时却风云变色。

「少夫人呢?」找不到她的人,他询问插花中的女佣。

「有新邻居搬来,少夫人到对面去了。」

新邻居?他蹙了蹙眉,立即大步走到长窗前。

果然看见她亭亭玉立地站在对面人家的门口,仰着笑脸,和一名身材高挺、笑意飞扬的年轻人谈笑风生,他整个人不自觉紧绷起来。

「摩根山庄」的拽非富即贵,摩洛哥式的宫廷建物,每栋都有独立的大片前後花园,环境清幽,这是他父亲所有的豪宅中,他母亲最喜欢的一栋,因此他才和子楷选择住这里。

没想到不够隐蔽的这个缺点,却给了她勾引男孩子的机会,他没发现自己眼里的妒意有多浓,直到二十分钟後,她捧着一盆花回来,笑意甜甜。

「大伯,你开完会啦?」蔚冰献宝般的展示圣诞红给他看。「对面搬来了新邻居,他原本住在洛杉矶,回来帮他爸爸的忙,他说自己喜欢下厨,我从来没有认识会下厨的男孩子,他还说改天要煮义大利肉酱面请我吃;他说他调制的肉酱一等一,如果我吃过就再也不会想吃外面的肉酱了。」

她兴高采烈的说完,子湛听到自己冷冷的开口了。「弟妹,你知道你自己是什麽身份吗?你有没有告诉他,你是寡妇?」

进门时,她那红润的脸庞让他更加不悦,和年轻男孩子打情骂俏显然让她快乐得要飞上天了。

「大伯……」她愣住了,不知所措的看着他。

他沉着脸,丝毫不留情的冷声道:「你在守寡,却随便和陌生男人搭讪,你认为佣人会怎麽想?安婶会怎麽想?我会怎麽想?」

刹那间,蔚冰的脸色变得和纸一样白,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原来只是和新邻居打个招呼就是滔天大罪,一切只因为她是寡妇。

「如果你想改嫁,我不会阻止你,反正在法律上你是自由之身。」他神色漠然的说道,冷峻而清晰。

「大伯,我错了!」她脸色发白,连忙保证。「我绝不会再和他讲话,我保证不会再和他讲话!」

看到她吓得发白的脸色,他的胸口莫名一抽,也恨自己的卑鄙,用这种卑鄙的方法将她占为己有。

事实上,她还年轻,她有权利追求未来的幸福,那个男孩子看起来既帅气又健康,他有什麽理由反对呢?

反对的理由只有一个——他也想要她。

想到这里,他忽然无法再站在她面前数落她,他一言不发的转身上楼,看在蔚冰眼里却更加不安了。

看来他很生气她不守妇道,她发誓她绝不是故意和对面邻居攀谈的,他在开会,小妹想出去走走,她在花园里看小妹玩球,他就自己走过来了,他邀请她去他家的花圃欣赏一种新品种的郁金香,她心想只是对面而已……

唉,没想到,她还是做错了,大错特错,把好好的一个下午搞砸,他气得上楼去了。

想到他刚才那铁青至极的脸色,她的心猛然咚的一跳。

难道裘素真的猜对了,她大伯……喜欢她?所以她和男孩子讲话,他才会那麽生气?

是这样吗?

自从那夜被裘素那麽说之後,她一直避免去想这个问题,偶尔不小心想到了,她就会心跳加速,完全没办法再继续思考下去。

这几天以来,和他朝夕相处在屋子里,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快乐,不管她在做什麽,他总是坐在沙发里静静的看着,有时候他明明在看文件,可是她却自作多情的觉得他好像在看她。

这是从未有过的经验,她若有所盼,然而他却一点行动都没有,她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偏偏她已经结过婚,还是寡妇。

她觉得自己好像对他有满腔的热情,可是一看到他又不由自主的想躲开,总觉得他对她根本就没那种意思,是她在一相情愿。

为什麽她会变得这麽奇怪?每天下楼和他一起用早餐时,她的双颊甚至会微微发烫着,虽然他的视线总是定在报纸上,她却还是会脸红。

她的心跳陡然又加快了,她需要有人指引她一盏明灯,迫切的需要,因为她已经没有主张了。

************

「你把他惹火了,因为你和新邻居说话?」裘素解决掉一块蛋糕,招来侍者再要一块,她优雅的用纸巾拭着嘴角,微微绽笑道:「恭喜你了,小冰,你和凌子湛同时坠入情网了。」

她真的很高兴单纯善良、毫无城府的蔚冰找到了幸福。

在她看来,洪蔚冰和凌子楷的那段婚姻根本是赶鸭子上架,年纪轻轻没谈过恋爱就结婚,真的是太奇怪了。

现在可好,她和凌子湛同住一个屋檐下,日久生情,虽然他们还有些世俗的道德问题要克服,但她认为那根本没什麽,两个人真心相爱比什麽都来的重要。

「可是……」昨晚她的梦境并不好,她在花园里迷了路,找不到回家的方向,因此她今天才会急着把裘素找出来指点迷津。

「不要可是了。」裘素很清楚她老是把梦当困扰的毛病。「我只告诉你一件事,如果你的新邻居是女的,他绝不会生气,这样懂了吗?」

真的是这样吗?

经过裘素肯定明快的分析,她觉得自己又满心欢喜了,她的脚步又轻飘飘的了,她一刻也不想停留在外面,只想回家去。

今天他不在,公司有件重要的事非得他亲自过去坐镇不可,可是没关系,她可以等他回来,晚上吃过饭後,她想邀他一起去宠物店买小妹的衣服。

「少夫人,您回来啦,有您的客人。」

一进玄关,当佣人这麽告诉她时,她还觉得很奇怪。

然後她在客厅里看到她的新邻居——蔡侑伦。

「你可回来了,我等了你快一小时了。」蔡侑伦笑着站起来。他很高,几乎有一百八十五公分,标准的篮球国手身材。

「哦——」蔚冰很不安。「有什麽事吗?」

「我带了几本小说来给你看,你昨天不是说喜欢海顿的作品吗?刚好我有,今天就送过来给你了。」

「哦——」她被动的接过那几本书,喉咙像梗着一颗鸡蛋,她七上八下地问:「还有——事吗?」

蔡侑伦笑了笑,双手潇洒的插在牛仔裤袋里。「我烤了个蛋糕,你不是说想尝尝我的手艺吗?让你知道我不是盖的,你请佣人准备茶具和餐盘,我们一起喝下午茶吧。」

看到桌上那个烤得香喷喷的蛋糕,蔚冰说不出「不」字来。

她的缺点之一就是——不懂的拒绝别人。

然後他们重新坐了下来,精致的白色小碟子和茶具送上来了,他熟练的切开蛋糕,还体贴的在她杯里斟满花茶。

「是香草栗子蛋糕,如果你喜欢巧克力的话,下次我再烤给你。」他笑吟吟地说。

说真的,如果不是她太过紧张,以至於食不知味的话,她一定会喜欢他烤的蛋糕,因为味道真的很香。

但现在,她根本没心情品尝这个蛋糕,满脑子都是昨天子湛铁青的面孔和警告,她承诺过不会再和他说话,现在却更过份了,和他坐在一起吃蛋糕,如果让他知道怎麽办?

「少爷,这麽快就回来啦。」

听到玄关的动静,蔚冰几乎从沙发里惊跳起来。

脸色发白的看到子湛走进来,她相信自己一定快昏倒了,因为他的眼神凌厉得可以射穿她。

「是这样的呃——」她硬着头皮清了清喉咙,还是免不了结巴不已。「因为他来找我,所以那个……我们只是喝个茶——」

她没机会说完,因为他连声招呼都不打,只是不客气的瞪了她一眼就走上楼,留下手足无措的她。

蔚冰咬着下唇,一颗心荡到了谷底。

完了,他一定很生气。

「那位是——」蔡侑伦好奇的看着那隐没在楼梯的身影。

蔚冰毅然决然的抬起眼,鼓起勇气对他说道:「抱歉,我有点不舒服,你可以先回去吗?」

蔡侑伦识趣地告辞後,她连忙上楼,在门外徘徊许久,终於鼓起勇气敲了门。

没有回应。

她再敲。

「大伯——」她怯生生的唤。「你在里面吗?我可以进去吗?」

如寒冰般的声音冷淡而清晰的传入她耳里。「什麽事?」

她拚命吸着气,以防自己因紧张而昏倒。「我有话想对你说。」

「不必了。」他直截了当的回道:「我很累,不要来打扰我。」

他不愿意开门,她忽然感到某种自己也无法分析的心慌意乱。

他们好不容易恢复邦交,她又搞砸了,对吧?

她沮丧的立在原地,希望奇迹出现,他会开门,愿意给她一次解释的机会,她真的不是安心要违背诺言的。

然而她还是失望了,这晚她等到整栋宅子的灯都熄了,他还是没将门打开。

************

蔚冰以为自己可以在隔天有解释的机会,可是她晚起了一步,当她照平常时间到楼下用早餐时,他已经出门了。

「您一定很失望吧?」管家为她斟牛奶。「少爷本来要带您去见夫人的,却临时取消了。」

蔚冰一愣。「见夫人?」

管家进一步说明道:「夫人在寺里带发修行,她已经好几年没下山了,连楷少爷和您结婚时,她都没到,所以您从来没见过她也是正常的。」

忽然之间,她没胃口吃早餐了。

原来他昨天那麽早回来是想带她去见夫人……哦哦,不,不是夫人,是妈才对,那是子楷他们的母亲,也是她的婆婆。

可是,他为什麽忽然想带她去见婆婆呢?

这种复杂的问题凭她的脑袋当然是无法解答的,她撑了两个小时,最後还是因为太需要有人为她指点迷津而打给裘素。

「很简单,他想把他的意中人介绍给母亲认识。」裘素在一秒之间就解开了疑团。

不料,这个答案却让蔚冰更加迷惑。「可是,子楷没带我去见过他母亲。」

这下换裘素不说话了。

她怎麽好意思残忍的告诉单纯的蔚冰,那代表凌子楷对她根本没感情,所以才没想过要把她介绍给自己的母亲。

「你就不要想太多了。」她四两拨千斤的带过。「反正你只要知道,凌子湛肯定是爱上你了就够了,快点找个机会对他解释清楚吧,别让彼此的误会更深,这才是最重要的。」

蔚冰点点头,她懂了。

可是光她懂并没有用,他不回来,她要对谁去解释?

「小芳,你怎麽只摆一副碗筷,少爷不回来吃饭吗?」

好不容易盼到了晚餐时间,原以为自己至少有机会可以见到他的,可是佣人却只摆了她一个人的餐具。

「您不知道吗?少爷到国外出差去了,至少十天不会回来!这十天少夫人您都得一个人用餐了。」

出国?

瞬间她像泄了气的汽球,说不出心里有多失望,还有那强烈的失落感,她勉强吃了几口饭就回房了。

他要出国却没告诉她一声,就算她犯了滔天大罪,他也不该不告而别,然而他却这麽做了。

她觉得自己好像个傻瓜,从早到晚一直在等他回来,压根就没想到他人已经在国外了,还在家里痴痴的等,她真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

「笨蛋i蔚冰!你是笨蛋!」她猛骂自己,不争气的雾气却冲进了眼里,她觉得委屈,因为他的误解。

拿起手机想打给他,却还是颓然放下。

说不定他在开会,又不是什麽大事,只是解释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误会,有必要拨越洋电话给他吗?这样会不会太小题大作了?

她放下了手机,窗外漆黑的天际有几颗星星在闪耀,他现在在哪一国?是否与她看着同一片星空?

************

蔚冰坐在大型的椭圆办公桌後方,专注、认真、用心的看着她不懂的文件、财务报表和企划书,一看就是一整天。

这是她在九帝集团的总裁办公室,但她却很少来,因为是唯一的继承人,她父亲老早便任命她为总裁,只是她父亲昏迷以前,她一直抗拒这个事实,也一直认为那只是名义上的称呼而已。

直到父亲骤然昏迷,无法再像山一样的站在她面前,她才後悔自己过去真的太不懂事了。

她想好好补救,起码替父亲将心血守住,等他醒来的那一天,他一定会给她一个嘉许的笑容。

搁下笔,她出神的看着桌面那张父母的合照,秀眉染着轻愁。

怎麽办呢?爸、妈,我真的不适合当个总裁,总裁不是人人都可以当的啊……

「小冰——」洪裕明推门而入,想到她的身份,又立即改口。「抱歉,我应该叫你总裁才对。」

「裕明哥。」办公桌下,她连忙套上自己的粉色低跟鞋。「有事吗?是不是找我一块吃午饭?」

这一个星期以来,她天天从凌家来这里,这也是天微给她的建议,与其在家里闷的慌,胡思乱想她大伯的一切,还不如给自己找点事做,这样等待他回国的日子也比较好过。

「有件大事向你报告。」他脸色凝重。「最近科技厂的订单一直很不稳定,我本来就在怀疑了,今天早上证实周令生在外成立了一间公司,暗中把我们公司的订单转移,我建议总裁马上开除周令生。」

「周……周伯伯?」她张口结舌的看着堂哥,一时反应不过来。

周令生跟着他父亲已经有三十年了吧?从小她就常见这位慈爱有加的伯伯在她家走动,他担任集团的财务长工作,父亲给他的股票分红老早超过他的薪资所得,他为什麽……为什麽要背叛父亲呢?她不相信。

「这里有一份报告,你看了就知道。」洪裕明简单说明道:「周令生在大陆做了错误的投资,损失达上亿,所以他把歪脑筋动到这里来,他知道伯父现在昏迷不醒,你又没有实务经验,总而言之,他是趁人打劫,这种人绝不能留。」

蔚冰还是不愿意相信。

泪水在瞬间迷蒙了她的眼,对人的信任一下子全瓦解了,她一直尊敬着的长辈,在父亲昏迷後还殷殷安慰着她的伯伯……为什麽老天爷要安排这种考验给人类?她真的觉得好残忍。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他看着她的反应直皱眉。「你该改改你的想法了,不要以为天下都没有坏人。」

从小在温室里长大,让她的想法很单纯,思想呈一直线,她总认为没有坏人,如果有,也是不得已的,过度富有同情心,又爱作梦,偏偏还是个双鱼座,多愁善感,容易被情绪给影响,他可以看到她的总裁之路将会走得多麽辛苦。

「裕明哥……我觉得好难过。」她哽咽的说道。

父亲那麽信任的好兄弟,两人情同手足,如果父亲醒来知道这件事,不知道会有多痛苦。

「我还有事,你想想怎麽处理,最晚明天之前把结论告诉我。」

洪裕明离开之後,她一个人沉浸在哀伤的氛围里,直到手机响起,看到来电显示,她才打起精神接起来。

「连姊——」她有点不安,生怕连御妏又要求她做些她不想做的事。

「你好吗?蔚冰?」连御妏笑意浓浓。「真的很谢谢你,这麽尽心的帮我,改天你一定要出来,让我好好请你吃顿饭。」

她更不安了。「那没什麽……」她以为连御妏指的是上次的事。

「不知道子湛喜欢吃什麽样的菜?是中式还是西式?接到他的电话之後,我太高兴了,兴奋得不知道该订什麽样的餐厅才合他的胃口,所以想问问你,他是你大伯,你应该知道吧?」

「啊?」她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他打电话给我了。」连御妏的声音里满是欣喜。「他主动约我晚餐,说由我决定餐厅,他没意见。」

蔚冰完全愣住了。

「可是,他不是……在国外吗?」这段时间,他连通电话都没打给她,却打给连御妏……她的心里一阵紧缩。

「是啊。」连御妏甜甜笑道:「他说他飞机大约六点落地,他会直接从机场来接我,我们八点以前就会见面。」

「哦……」她咬住嘴唇,手里拿着手机,不知道要给什麽回应,她的心里翻滚着一股失落的浪潮。

直到挂了她的电话,她的心里都像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再也看不下任何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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