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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筱乔走出会客室,茫然而行,拼命控制内心的震荡。

阿间,居然是阿间负责这个案子,她应该怎么办?她情感天平倾斜了。

阿间是个出色的警察,凡到他手里的案子至今还没有破不了的。

认识到这一点,筱乔立即加快脚步。

阿间太聪明了,从刚刚谈话中居然看出她的不对劲。过不了多久,也许他会发现……她怀疑的人。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必须找杨定宇谈谈,是事实也好,瞎猜也罢,她无法独自承担这令人忧心困惑的想法。

筱乔去他房间,可他不在。于是她决定先回自己的房间,等到明早再找他说个明白。当她打开门时,却见黑暗中杨定宇背对着她站在窗旁。

她打开灯,迟疑地坐在床上。

“我知道你想见我,所以我来到你的身边。”杨定宇并未转过头。

他悦耳的嗓音传人筱乔的耳中,竟带有一股奇异的抚慰,令她心头一颤。她抬起身,慢慢走向他,双手环抱他的腰,将脸贴在他背上。

筱乔紧紧地抱住他,竟不敢提出萦绕在心头的疑问。生怕一个不小心,便将自己沦入无边的黑暗。

他温暖的体温传进她颤抖的身体。

我不是要找他吗,为什么这时他就在我面前,我又不敢向他追问呢?!

筱乔目光游移,心中竟有些鄙视自己。

“筱乔。”杨定宇转过身,凝视她,“在丁管家发出尖叫声时,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

她脸色苍白。

“我在你的眼中看到怀疑。”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你抱得我好紧,让我喘不过气来。你能告诉我,你怕什么吗?怕你将失去我,还是我将失去你?”

她以苍白绝望的表情望着他,“你为什么提这个问题?”

他没有回答,在他深沉的目光中,她知道,他在等待她的答案。

“你说‘今天不仅是生日,还是忌日’,对吗?”她问。

“是,我说过。”

“可是你才刚说完,丁管家就……”

“富有戏剧性。”杨定宇说,“生活是一个富有戏剧性的舞台,由一个个细节和巧合编织而成。筱乔,除非是戏剧里,杀人犯是不会说出具有暗示性的话的……这是人生,活生生的人生。”

他接着从容地说:“我是绝对不会对任何人说出任何具有暗示性的话语——如果我是凶手的话。”

他的一番话深深地打动了她。

“在这个世界上,我可以欺骗任何一个人,但我不会欺骗你,绝对不会。”

“十四年前的今天,不,应该是昨天,”他看着指针划过“1”,伤感地说:“十四年前的昨天,是定坤淹死在大海中的日子……”

“是我多心了。”筱乔叹口气,“你的心情我能了解。”

“你不会了解的,没有亲身感受到那种深切痛苦的人是永远不会了解的。”

筱乔思考一阵,说:“或许你说得对。”

两人并肩坐在床上。

“筱乔。”

杨定宇靠近她,嘴唇覆在她的唇上,温柔地吻她,像是小心翼翼地对待易碎的花瓶。

筱乔坦然地接受他的吻。他的吻是那么温柔、那么甜蜜,他们像是落入大海中的人,互相慰藉着,互相成为对方生命的浮板,这是安慰的吻,平和且需要。

这么奇怪的一个吻。筱乔享受地想。

“不要对我失望,答应我,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对我失望。”他看着她的眼睛。

筱乔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但还是点点头,“我从不认为你会是令我失望的人。”

杨定宇露出笑容,把她揽进怀中。

“深夜来我这里,不怕被人见了说闲话?”

“由他们说去。”杨定宇说,“我想,你是指被警察看到?”

筱乔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舅舅的死,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不重要,警察怎么看才重要。”

“我只问你。”

他叹口气,“世界上每天都有这种事情发生。”

“这是你的看法?!”筱乔震惊地看着他。

“不是看法,是事实。如果你要我告诉你我很伤心,很难过也可以,我可以为你而说,可那不是真的。”

筱乔尽量用自然的声音说:“什么是真实的?”

“我不伤心,这是真实的。人人都希望听到事实,可往往知道了,又想不如不知。因为事实有时并不是我们心中所想的,甚至有可能相距甚远。”杨定宇想了一下,才说:“我该走了,你休息吧!”

筱乔叹了一声,拉住他的手,温柔地说:“今晚你主动来找我,我真的很高兴。”

“傻丫头,”杨定宇抚摸她的头,“快睡一觉,明天有得忙呢。”

她抬头看着他,“我应该把这件事告诉妈妈,她一定不希望自己是从报纸上得到这个消息。”

“明天吧,今天太晚了。”杨定宇说。

筱乔点头称是,送他到门口,他说:“明天我大概没时间陪你,公司一定会乱作一团。”

“没关系。”

筱乔送走他后,身体紧贴着房门,喃喃自语:“究竟是谁杀了舅舅,又为什么要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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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讯问仍在继续,客人、仆人无一例外全部接受调查。筱乔出门前抽空给郑怜打了个电话。

母亲冷静得可怕。她想。

“筱乔!”背后有人叫她,转过头一看,竟是尹子间。他慢慢走过来站在她身旁。

“这不是我希望的重逢方式。”他说。

“我也是。”筱乔低着头,继续往前走。

“这是一个奇怪的家庭。”他说。

筱乔淡然一笑。

“你不认为吗?”他又问,像是不得到答案誓不罢休。

“或许吧。”

尹子间侧首看她,她沉默一会儿,说:“你今天来见我,不会只是叙旧吧?”

“是叙旧,但不只是叙旧。”他坦诚说。

“我想我们之间不需要无谓的寒暄,有事的话开门见山说吧!”

“是要说,不过不是我,”尹子间停住脚,直视筱乔,“我想你还有话需要对我说。”

“什么话?”

“关于这个案子——”

“关于这个案子,”筱乔打断他,迎上他坚定的目光,“我知道的我都说了。”

“不,你并没有,”尹子间抓住她的肩膀,说:“你在保护一个人,我感觉到了。因为你知道你说出来的话,可能会造成那个人……很大的麻烦。也就是说,你在怀疑你想要保护的人,对不对?”

虽然他在问她,可是语气中透着无比的坚定。

“筱乔,对吗?”

她猛然退后一步,说:“你——”

“虽然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是很长,可是我了解你。很了解。筱乔,你骗不了我的。”

筱乔定定地看着他,一时之间竟找不出反驳他的话。他说得对,他非常了解她,清楚她的一切想法,可是……

或许说与不说都是错。

“你或许想先听听我调查得来的资料?”尹子间的目光停留在筱乔脸上。

“你不应该说给我听。”她冷淡地说。

“在我而言没有应该与不应该,只有我想与不想。”

“你这是在和我交换资料?”

尹子间微笑着。

“你不想知道屋子里哪个人杀了你舅舅?”

“也许是外面的人。”筱乔反驳。

“好了,争论到此为止。”他慢条斯理地说,

“我的调查绝对会给你一个明确的方向。”

这是一个相当大的诱惑。

筱乔知道他是从不说大话的,自他们相识,她便深知这一事实。现在,望着他,筱乔想:“他究竟是引领去光明之地,还是索入永恒黑暗?”

这时,尹子间停住脚,回头微笑着。一种明亮、灿烂的笑,带着睿智和信心。

筱乔迎上他的目光。

“你让我想起二十岁时的你。”尹子间带着审视的目光,“在人群中挺身而出对抗歹徒的你,勇敢的眼神——和那时一样。”

像是被说中心事似的,她的眼神瑟缩地闪了一下,“你究竟说不说?”她扭过头,不看他。

尹子间轻笑一阵,然后说:“你大概知道杨家最近时常丢些小东西?”筱乔点点头,他接着说:“那个丁管家什么都告诉我们了,说再也顾不得什么大门大户的脸面,要为老爷讨个公道,声泪俱下的——该死的——”尹子间突然说溜了嘴,急忙道歉,他咳了几声方说:“那个老家伙,说实在的,我讨厌他——贼溜溜的眼睛,口不对心。”

“很少有人喜欢他。”筱乔说。

“我怀疑有谁会喜欢他。”

“我舅舅。”她停顿一下,“至少表面上如此。”

尹子间沉默一分钟,抬起头来,然后说:“自那以后,外面便安装了摄影机,全天二十四小时不停,虽说杨家大宅大院,可飞进来一只苍蝇却也是可知的。我们调出来查看过,没有可疑。”

筱乔咬着下唇,眉头皱在一起。

“经过法医初步断定,郑清死亡时间为晚六点至七点之间。据刘晓萍——那个负责二楼工作的小女仆,她说大概五点半的时候她曾经进入郑清的房间送点心,那时郑清还活着,并且正在跟他二儿子杨定宇在谈话,像是双方都很不愉快的样子。”

“杨定宇后来证实刘晓萍的话,承认在郑清卧室内待了大概十分钟光景。”尹子间说,“算一算,凶案发生时在杨家的客人只有何英、祝正文二人,他们相互证明,因为在谈公司合作的事,所以一直没人走开。”

“所以你认为是这个屋子里面的人。”筱乔替他说下去。

尹子间笑笑,“富豪家族,霸道阴险的父亲,桀骜不驯的子女……古老的杀人模式。”

“你这么说未免武断。”筱乔直视他,不悦地说。她有种不自在的感觉,觉得心里的火燃烧起来,熏烤得她的心异常难受。

尹子间耸耸肩,“在案发时,有一半以上仆人在厨房工作,另有一小部分在大厅招待客人,丁官家也跟在左右两边忙活,要说上二楼那么显眼的行为,不会没人看到——所以,仆人犯案,几乎为零。”

筱乔艰难地想开口,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虽然不愿意承认,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她再狡辩。

“告诉我,你在保护的那个人是谁?”尹子间看着她,她脸色苍白得奇怪,他摇摇头,说:“我是为你好。如果没有你的话,我们只能依靠流言蜚语获取线索,这样对我们对你所想保护的那个人,都没有好处。”

衡量再三,筱乔终于开口:“我不知道我这样做对是不对,可是目前来看,似乎没有不妥,我要保护的人——”

“是谁?”

“杨定宇。”在她说出口之时,她看到他眼中的失望。

莫非他有怀疑的人,而那个人并非是杨定宇?

“你为什么这副表情?”

尹子间苦笑,“我一直希望你要保护的那人是女人。”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筱乔不语。

“你为什么怀疑他?”

“在丁管家发现舅舅前,定宇曾对我说过一句话,‘今天不仅是生日,还是忌日’,因为它与案发相临不到一分钟,所以我才会有些联想。不过当晚他便向我作了解释。”

“当晚?”

“午夜—点左右。”

尹子间咳—声,“他怎么说?”

“那天刚好是大表哥的忌日——他十三岁那年淹死了。”筱乔平静地说,“那只是一个巧合。”

是的,听起来是个巧合,“你就只因为这一句话而怀疑他?或许杨定宇平时的态度——”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不知道。”她冷漠地说。

“不,你只是不愿说出来而已。”

筱乔生气地说:“你从来不相信任何人,永远怀疑一切——我连这些都告诉你了,还有什么不能说!你还是总那么一副自以为是的态度!”她转过身决定结束这次谈话。

“你不想知道在凶案发生时他们都在做些什么吗?”

他大叫,可是并没有阻止住她离去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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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客房舒适的大床上,筱乔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她心烦意乱。

她当真不明白他的意思吗?不,她明白,她十分清楚他想要得到什么,可是她……不是不能说,而是不想说。他想要的一切从谁的口中都会知道,甚至他自己也可以观察出来,她只是不想从自己口中说出事实——他们与舅舅的关系实在恶劣,态度也实在……

尹子间!

他居然会在这里出现!筱乔叹口气,无奈的重逢。任她想象过多少次重逢,也绝对料想不到是这样的。

她想到初相识时的他。

热情、执着、对真理有一股永不止息的渴望。大概是他亲身经历了那一场抢劫银行案的过程,所以对她有一种敬重的爱慕。

经过那次劫案,他注意上她,时常出没在她面前,故意找些话题聊,在他第六次提出约会邀请时,他们走在了一起。

那一年,她二十岁,他二十五岁。

那时的他已经是重案组的组员。

他的父亲是政府的高官,所以对他来说,可谓平步青云,刚出警校,便直接调入分局,不到一年又进入重案组,参与重大案件的侦破,当然,尹子间不负众望一连侦破几个大案,得到上司的赞赏。那时的他就相当自负。

走在一起,她愈加觉得两人的性格合不来,他也似乎完全没有把她当做女朋友对待。在约会时不是像别的恋人一样看电影逛公园,而是在一起探讨案情……她觉得自己更像是他的拍档,而不是女友。

于是她提出分手,他沉默地答应。

筱乔叹口气,事到如今想这些干吗呢?但是他今天的态度……是她的错觉吗?她在他眼中看出痛苦……人的变化最快——筱乔才觉得杨定宇这句话其实是对的。若在两年前,她一定会为他的痛苦而伤心,而现在——只是淡定。

令她担心的是这屋子里的人(她竟不知不觉用了杨定宇的称呼)——他们跟没事人一样照吃照睡,没有眼泪没有伤痛没有悲哀,惟一不同的便是诡异的气氛。虽然他们努力像往常一样生活,可谋杀的阴影不可避免地印在他们心中。

为什么有人要杀舅舅?还有动机——某人有某种动机杀他,可那个人是谁?

筱乔翻个身,感到一股无奈的怒气涌上心头。舅舅死了,凶手居然极有可能是他四个儿女中的一个。

1/4——可怕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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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她做了一个梦。

她走在无止无尽的楼梯上,终于在她筋疲力尽的时候,找到满是房间的长廊。她随意推开一个房门,却看到两个背对着她的人。

一个男人倒下了,她仔细一看却是舅舅,她吓得大叫,没等她叫出声,凶手转过头来——竟是杨定宇的脸。

于是,她被吓醒了,她一动不动地躺着,心脏猛烈跳动,额头的汗顺着脸流到枕上。

月光透过白纱照在她惨白的脸上。

梦境——不过是梦境,她安慰自己。可是为什么见到的凶手会是杨定宇的脸?她呼吸有些急促。

潜意识将她心底最恐惧的事情以梦境的形式表现出来了。筱乔震惊地想。

她做的这个梦让她一直醒着。后来快天亮时倒断断续续地睡一会,只是每次都是同一番景象——长长的楼梯,一间间房阐,两个人的背部……凶手的脸不断在换,一会儿是杨欣容,一会儿是杨心伶,一会儿间杨茗宇,可是到最后,出现的又都是杨定宇的脸。

她不断惊醒,后来索性不再睡,起身到屋外去。

清晨清新的空气使她精神为之一振。绕着花园整整一圈,间或看见唐云在跑步,刘晓萍望着天发呆,却没看见小季在花园剪花草。

回到屋子时大家已经在吃饭,她简单吃了几口,便去了客厅给杨定宇打电话。

经过多次转机终于接通。

“是我,筱乔。”她说,嘴角挂着微笑。

话筒内传来相当疲惫的声音。

“对不起,一夜没回去。昨晚工作到很晚,想你一定是睡下了,怕打扰你,所以没打电话。”

听到他的声音,筱乔觉得踏实许多。

“有事吗?”

“没。”她沉默一会儿,才说:“只是突然想听听你的声音。”

电话传出杨定宇开心的笑声,“我非常高兴你打电话来,我也想你。”

杨定宇温柔的声音让筱乔心里甜甜的,一扫噩梦带给她的阴霾……她奇怪他居然有如此大的魔力。

“你怎么了?感觉有些不对劲。”

“我?没事。”筱乔突然直直身子,手里紧握听筒,“是因为我给你打的这个电话吗?如果我——”

“不,别胡思乱想。”

筱乔没有说话。并非是她不愿说,而是她想不出说什么。是的,严格说起来一切只是她的胡思乱想。听完尹子间的想法,她就开始忐忑不安,满腹心思,不然自己怎么会一大早便急切地想听到他的声音,见到他人……她没想到他能够看穿她,即使隔着一条电话线。

不像平时的她吧?

“筱乔、筱乔,你在听吗?”电话传来急急的唤声。

“我在。”她长长呼出一口气,“我在听。”

“筱乔。”

她喜欢听他叫自己的名字,那么温柔、那么悦耳,但是她不明白为什么他叫她,却不再说话。

“嗯?”她等待他接下去要说的话。

“你待在那里是不是感到不舒服……呃,准确地说是——害怕,你是不是感到害怕,所以……如果是,我可以联络一个宾馆。”

他在说什么?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郑筱乔尝试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什么意思?”

显然杨定宇很惊讶,“什么意思?哦,家里刚死了人,我担心你会害怕。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是她多心吗?她感觉他的意思不止于此。看来,他们有必要谈谈。

“听你的声音似乎很累,要注意休息。”她关心地嘱咐,“一定要吃饭的,别忘记。”

她平实的话语竟令电话那一头的杨定宇感到一股暖流流人他的心中。或许别人以为这只是平常的普通话语,但是对于他来说是异常珍贵,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听到有人这样对他说话,连他的爸妈也没有。一句也没有。

“你知道吗,筱乔,你让我有幸福的感觉,感到你带给我的幸福无处不在,即使没有见面,没有交谈,我依然感觉得到。”

握在电话筒上的手松了些,她的脸扬起感动的笑容。

“我晚上回去,”他顿了一顿,“如果待着没趣,就去书房拿几本书看,那里的书很丰富。”

“好的,再见。”

筱乔以甜甜的声音结束了这场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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