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暖暖,舅妈把饭菜放在桌上了,你要记得吃喔!」看着外甥女依旧没反应地坐在床上发呆,舅妈叹了口气,走出房间。

「暖暖好点了吗?」舅舅忙不迭地追问。

舅妈摇摇头,「她是吃了点东西,但还是不说话啊!」

自关尹哲悔婚的那天起,杨爱暖已经一个星期不说话,两老自然着急了。

杨家的隔音设备差,舅舅、舅妈在房间外的谈话,杨爱暖当然都听到了。

「她该不会像那时候一样,不是不说话,而是无法说话吧?」

她盯了眼桌上丰富的饭菜,仍是没有胃口。

她的喉咙紧绷得要命,不是没试着开口过,而是真的没有声音,连跟舅舅、舅妈撒娇的余力都没有。

历史又重演了!

从小,她就是个爸妈不疼的孩子,父亲当她是空气,对她置之不理;母亲因为得不到父亲的关爱,精神上有些问题,就把所有责任归咎于她,连临死前都不放过她,满口怨恨着为什么她不是男儿身。

她很难过,哭到眼睛都肿了,等她察觉时,她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舅舅、舅妈带她去看医生,医生说这是心理因素,因为她受到太大的打击,所以下意识地逃避,以为不说话就能忘了那痛苦的一切。

她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重新开口,但也因此养成了她那怯懦的性子,凡事都小心翼翼的,就怕被人讨厌、惹人生气。

可是她无论多么努力,还是被她最在乎的人踢出心房了!

她真的无法想象,前一刻他们明明那么亲密,为什么下一刻他却铁石心肠地误会她、辱骂她?

她是那么认真地爱着他,那么认真地想和他共度一生,可是到头来,她还是没有一点存在价值。

「你根本不配当上关家的少奶奶!要是让关家的客人们知道,新娘是卓老在外的私生女,岂不是让关氏蒙羞了!」

我也不想照顾你了,工作累得要命,还要照顾一个像小狗般缠人的小娃娃,你对我来说只是负担、是多余的!」

想争取一个人的认同有那么难吗?连她最喜欢最喜欢的人都不要她了,为什么她还要那么傻地为他哭、为他心痛?

「卓先生,暖暖不会想见你的,我看你别费心了!」

外头响起舅舅高亢的声音,杨爱暖仍呆滞的坐在床上,似与外界隔绝。

就连一张苍老的老脸出现在她面前,她也只是幽幽瞟了下,别过脸。

再也没有任何人能伤害她了,连她的亲生父亲也一样。

「暖暖,我是爸爸啊!你不想跟我说说话吗?」

「别逼她了,暖暖已经一个星说不出话了。」

「怎么会这样?」卓老蹙了蹙眉。「那我帮她安排医生,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不否认一开始要杨爱暖回卓家时,是抱着利用她的心态,可随着大女儿湘君所做的坏事,他越来越不安,好几个夜晚都罪恶感深重,梦到杨爱暖的母亲在他的梦中哭着。

他恍然间醒悟了,再怎么说,杨爱暖都是他的女儿啊!他怎么能伤害她!

当他从湘君那儿知道杨爱暖被关尹哲收留时,他才松了口气,只要杨爱暖和关尹哲结婚,他也能和关氏结成姻亲,在事业上与关氏合作。

没想到这一切都被湘君搞砸了!

关尹哲悔婚了,他的野心也毁于一旦,想必杨爱暖更是大受打击,于是他考虑了好几天,才决定来看看她,看看有没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算是尽尽他这个父亲的义务吧!

「暖暖她这是心病,医不好的!」舅妈难过得哽咽道:「她妈妈去世后,她也曾这样说不出话过……」

舅舅憎恨地看着始作俑者。「你和我妹妹的婚外情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没办法插手,但是暖暖是你的女儿,她是无辜的,如果当初你能多关心她一点,她的童年就不会那么阴暗了!」

舅妈也为外甥女感到心痛。「暖暖她其实很自卑的,儿时的阴影让她害怕被讨厌,所以她一直很努力的在讨好她所关心的人,希望自己的用心能得到回馈,我们还以为,关尹哲是她可以托付终身的伴侣,没想到连他都伤害暖暖了,莫名其妙的说悔婚就悔婚,一点都没有顾及到暖暖的感受……」

闻言,卓老心底的愧疚更深了。「我想,是我的大女儿对关尹哲说了什么,他才会对暖暖有所误会吧!」

湘君曾说溜嘴,被他狠狠骂了一顿,现在正和他冷战中,理都不理他。

湘君会对暖暖那么仇视,除了她太过骄傲的个性外,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她母亲是因他那段婚外情而抑郁成疾病死的……

「什么?」夫妻俩皆一阵错愕,这下子他们终于时白,原来关尹哲会狠心的悔婚,不是毫无理由的。

卓老放下高傲的自尊,真诚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会好好弥补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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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尹哲已经好几天没到公司上班了,他像换了个人似的,日日沉浸在酒精中。

他想忘了那一段他自以为美好的感情,想忘了在他生命中,曾经有个能让他笑、让他宠上天的女孩。

可这什么无论他灌了多少酒,都没办法忘去那段记忆?

无法控制地,他总是想起她那张秀气的脸蛋,那无辜如小狗的眼神,在他最寂寞的时候,她甜美的声音也意境总是在他耳边、心底……

暖暖是那么的纯真、善良,他应该是最了解她的人,为什么当时他连听她解释的勇气都没有?

卓湘君的话能信吗?他自以为看到的事实就真的是事实吗?

完了,现在就算他后悔也来不及了!

所以他只能把自己灌醉,醉了,心或许就能麻痹,不去想着她、也就不再那么难受。

「暖暖……」他有多么需要她啊,为了他那该死的自尊,他说了全世界最可笑的谎言,说她配不上他,她只是多余的负担,其实他连一天都不能没有她……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关尹哲颓废得犹如醉汉般,整个人瘫在沙发上,连有人闯入了家里都没发觉。

「都几点了还睡!公司不去,连家里都乱七八糟的!儿子啊!你到底在做什么啊?」关夫人一进屋,就差点被满室的臭气冲天和啤酒罐吓晕,一边替他收拾着,一边叨念着。

「妈,你来做什么?」关尹哲显然被母亲的大嗓音吵醒了,他抱头呻吟着,宿醉让他头痛得要命,连心也揪疼着,丝毫没有忘记杨爱暖一分。

「我快被你气死了!」关夫人一教训起儿子就没完没了。「订婚典礼都开始了,你却突然丢下一句解除婚约,害你爸和我的老脸当场都没了,还让一群商业界的朋友看笑话,你爸他可是气得扬言要跟你脱离父子关系呢!

阿哲,暖暖有什么不好?我可是喜欢她喜欢极了,恨不得她帮关家生几个可爱的小孙子……」

关尹哲一句话都听不下,也不想解释,他只想起来洗人脸,洗掉他的狼狈。

门铃在这时响起,他的心莫名一震,赶紧越过母亲去开门,以为能见到他最想见的那个人。

没想到门外站着的,是杨爱暖的父亲。

他明显失望了,露出沮丧的表情,不过只有几秒钟,他立刻恢复一股淡漠。

「卓老爷,有何贵干?竟劳动你大驾光临。」他的语气充满敌意。

卓老诡计多端,他该不会还想说服他联姻吧?被他们卓家摆了一道,他怎么可能多客套地对待他。他生平最厌恶被欺骗,所以他伤害了暖暖,但失去了她,他悔不当初,却无法挽回这段感情。

他承受着万分煎熬,想相信她,却又同时怀疑着她,矛盾的情绪就快将他逼疯了!

「我想跟你谈谈暖暖的事……」卓老像是预知他会拒艳,在他关上门的前一刻,匆匆喊出:「关尹哲,你的确聪明一世,但你知道你误会她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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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阳光很大、很温暖,世界并没有因为她的沉痛而改变。

几天后,杨爱暖终于踏出房间了,她深深吁了口气,来到附近的海边。前方是禁止旅客前往的悬崖,她不由得再往前一步,想看看那儿的风景。她不想再让舅舅、舅妈担心了,与其整天僵滞着,不如振作起来。

情爱这种东西,让她领会了世上最痛苦的滋味,大概再没有任何事能打击她了吧!但她想这辈子她都不会再谈情了,生命中也不再拥有第二个男人了!可是她还是无法开口,还是爱情的魔咒吗?受伤了就无法全身而退……

但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孩子,她无法选择自己的母亲,但她能选择不再爱这个男人。她要忘了关尹哲那个男人……那个混帐!

她自地上拾起一块石头,想抛向前方的大海,一个施力,她整个身子整个往前倾,似要跌入崖底的湛蓝大海中。

「小心!」关尹哲不知何时来到她后头,自背后用力抱住她,把她拖到安全的地方。「暖暖,拜托你别想不开好不好?你快吓死我了!」

杨爱暖浑身一震,没想到会再听到这让她留恋的声音。

她挣开他的怀抱,瞪着他,告诉他她才没有要自杀。

关尹哲哂笑,松了口气。「你舅舅说你在这附近逗留。」

他可是花了好多时间和力气,说明他想祈求她原谅的决心,她家人才愿意让他接近她的。

他的小腿还有点疼,刚上门时,被她舅舅拿扫把赶过,打得他不敢喊痛。

他做错了,所有疼爱她的人自然都不会放过他。

杨爱暖越过他,对他,她没有什么好说的,也不知道该用怎么样的态度面对他。

「暖暖,对不起,我说了伤害你的话,还擅自取消了婚约……」

杨爱暖扬起手,恨恨地望着他,眼见一巴掌就要打向他。

「只要能让你好受点,那就打我吧!」关尹哲闭上了眼,心甘情愿。

你滚!她想对他大喊,无奈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忿忿地瞪着他。

关尹哲追了上去,紧紧抱住她,不许他离自己太远。

「乖,你听我说完好吗?」察觉到她的发抖。他更用力的把她抱紧。

「我这所以会误会你,是因为卓湘君在订婚典礼之前来找我,她说你是他父亲在外头的私生女,但我一点都不在乎,真的,但我依然因为她的话而动摇了,因为她对我说,你失去记忆是骗我的……

我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欺骗,刚好我到休息室找你时,听到你和街坊邻居们说你早就恢复记忆了,还把我当成金龟婿的谈论,当下我以为被你耍了,一气之下,才会失去理智对你说出那些话……

你舅妈都对我说了,你那天只是配合邻居们开开玩笑而已,我居然当真了,还误以为你瞒着我是别有目的的……该死的!我怎么没想到,你不说破是怕我误会你跟他们是同伙的,你是为了我对对我演戏的……

暖暖,我对不起你,你舅舅说,都是因为我的关系害你不能说话……暖暖,我会医好你的病的,只要你给我机会……」

杨爱暖早已泪流满面,她推开了他。

「暖暖,你不爱我了吗?」关尹哲问着,希望能得到他想听的答案。

说不爱是骗人的,但是她……已经够了!她对自己说,她不要再谈爱了。

杨爱暖转身,忍住心底不住涌来的悲伤,想离开他。

关尹哲心碎了,他终于能体会被爱人抛弃的滋味,犹如他当时残酷地对待她时,她的痛苦感受,这是他的报应。

「暖暖,我不会死心的!我不会对你死心的!」他嘶吼着。

杨爱暖只把他的话当成随口说说而已,这个男人的事业心一向很重,他不可能花太多时间在她身上的,他迟早会死心的!

然而,一星期、二星期……一个月都快过了,她每每以为他会放弃的当时,隔天他又出现了,捧着一把花,用着最落伍的方式追求她她置之不理,拿着包包和履历表,搭捷动到市中心找工作。

她这辈子活得够怯懦了,她决定去找工作,用工用来肯定自己。已经没有任何事情能打击她了,就算她能力不足、就算她会被取笑,她都不能再变回过去的自己。关尹哲也跟着她搭捷运,有好几次她看得都好心疼,他明明过惯了大少爷生活,却愿意放下身段和她一起挤捷运,他根本不需这么做的!

可有他陪着她去找工作,无形中却带给她强大的力量。仿佛她受到什么挫折,他永远都是支持她、守在她身边的。

「暖暖,到我的公司上班吧!」在某家公司楼下,关尹哲忍不住提议。

她摇头拒绝,带着履历表走进面试的公司内,关尹哲被隔绝在外头,徘徊不定,深怕她再受到委屈。

「杨小姐,你之前有什么工作经验吗?」

杨爱暖早就准备好了纸笔,打算写在上头,与主管沟通。

主管见状,眼珠子瞪得好大,像看到了妖怪。「什么?你是个哑巴啊!」

杨爱暖心头一揪,面试了那么多次,她顶多被以异样的眼神盯着看而已,她自认为还能承受,可当面被羞辱,这还是第一次……

我不是哑巴,我只是暂时说不出知。

杨爱暖在笔记本上写着,看似平静的递给主管看。

主管挥挥手,一脸瞧不起,管她是什么原因无法开口。「你走吧,我们公司不请残障人士。」

可是我还没有面试完……

杨爱暖再接再厉,在笔记本上写着,希望他能给她一个平等的面试机会。

「出去!你是听不懂啊?还是你根本是个聋子?」

杨爱暖还来不及反应,门外便冲进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一举击向那个主管的鼻梁。

「跟她道歉,我不许你这么批评她!」关尹哲愤怒地拎着对方的领带咆哮道。

「你疯了,你是谁啊?我要叫警卫进来……」面试主管吓坏了。

「你叫啊!你看不起残障人士,我就让你说不出话……」

杨爱暖捉住他又想击出的拳头,猛摇头,要他别打架滋事了。

「跟她道歉,听到了没?」关尹哲抬出了他的身分恐吓他。「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关氏集团总裁关尹哲,你们老板巴结我都来不及了,你这个小主管敢跟我作对,信不信我马上抽走你们公司的订单?」

我拜托你,别管我了好不好?

杨爱暖在笔记本上写着,娟秀的字迹变得潦草,透露出她的心慌。

一瞧,关尹哲整个火气都消褪了,他突然领悟到他正做着令她讨厌不已的事。「对不起,我给你带来麻烦了。」

说罢他转身就走,像是认为再也赢不到她的心。杨爱暖被他一走了之的行径吓着了,眼泪如水龙头般涌出。

不要走、不要走……她只是不希望他伤了人,被对方控告!

她跑出大厦,拚命的找着他,想对他说,她一点都没有责怪他的意思。

她气喘吁吁的,好不容易追上他,捉住他的衣角。

关尹哲望着她,没料到她会紧追上来。他的心振奋,好想抱紧她不放,但他仍是克制住了,深怕她会拒绝,那会比打他一巴掌还要痛苦。

「暖暖,我刚刚一直在想,要怎么做才能保护你……」他擦去她的眼泪,苦笑道:「也许我离开你,才是保护你的最好方法……」

胡说!这不是她要的啊!

「不要走……」杨爱暖抽抽噎噎地哭着,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发出了声音。好几天没开口说话的喉咙有些疼痛,她努力想让他听清楚她说的话。

「不要走,我需要你啊!」她想要坚强、想要独立,但她仍是怯懦的,唯有他陪着她,她才能毫不畏惧地向前走,不理会有多少人取笑她、看不起她的能力。

找工作的这些日子以来,她就是这么撑过的。

「暖暖,我好想念你的声音,真的好想念好想念……」关尹哲终于松了口气,欣慰不已。

听到她再次开口说话,这让他比得到众多的订单还要开心他靠着她的额,亲吻她的泪,她不说,他也知道他已经取得了她的原谅。他的心羞愧无比,恨不得伤害过她的事实不曾存在。

「我不会再让你哭,也不会再让你说不出话了……」他发誓。

杨爱暖破涕为笑地望住他,摇着头,表示她已经不在乎了。

受过的伤迟早会因他付出的爱而越合,但失去了他,她永远都得不到快乐。

「你爸爸要我告诉你,你母亲托梦给他,梦中她伤心的哭着,像是要你爸爸代替她帮助你……」发觉她脸色有些僵硬,关尹哲抱紧她,用体温温热她,带给她最需要的爱和温暖。

「其实,你母亲没有恨过你,她只是被爱情套牢了,走不出来,才会痛苦地发泄在你身上,我想,她现在一定很后悔曾经这么地待你吧!」

杨爱暖的心情好复杂,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所说的。

也许总有一天,她能够释怀,真正摆脱那阴暗的童年吧!

这一刻,她决定不再怯懦,勇敢去爱,爱着这个让她第一眼就赖上他的男人。

杨爱暖自他怀里抬起小脸,笑得无比灿烂。

「我有没有对你说过,我愿意成为你的小狗,这一辈子只会对你好?」

「暖暖……」关尹哲把头枕在她的肩上,挑逗地摩蹭着她细致的颈子。「那我就成为你的亲亲老公,这一辈子只臣服于你。」

他还想对她说,让他得到爱和温暖的,是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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