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通过忘情阙百步阶一径到底,便是此次大会会场。

方才一路走来,邵风发现忘情阙内到处都有打斗痕迹,这也印证他的看法无误,昨晚各方势力纷纷有所行动,私底下展开一场激烈恶战,相信经过一夜的消耗战,能留下来观看的应当寥寥无几。

由於昨晚谁也没有占到便宜,所以说现在事情又回到原点,必须依照原先预定由三公子以论剑方式定输赢,在场的江湖豪杰全是见证人……也只能是见证人了,谁教一夜过去了,他们仍未能把握先机抢得至宝,又怨得了谁?要怪就怪自己学艺不精,注定和天香豆蔻无缘了。

但既然都已经来到这里了,总是不甘心眼睁睁看着天香豆蔻落入他人手中,要有机会的话,他们还是不会轻易放弃,现下也只能看看情况怎么样,再伺机而动了。

「皇甫公子,我家公子特命小婢前来领公子入会场。」一名忘情阙的侍婢前来迎接他们。

「那还不快走!」话一说完,董乐儿一溜烟地往前冲,怱觉身後传来一阵尖锐的呼吸声,回头一看,发现邵风和那名带路的侍女都还站在原地。

他们干嘛不走?董乐儿愣了下。

邵风瞪了她一眼,脸部肌肉像是正在极力克制什么似地微微颤动着。

对喔,她差点忘记了,她现在的身分是他的丫鬟,身为下人的,怎么可以走在主子前面呢?难怪刚才会挨他一记白眼。

董乐儿非常有自知之明,於是咚咚咚地跑了回去,乖乖退到邵风三步之後,然後正经八百道:「公子,您请先走。」忍住,不能笑场,她忍忍忍!可是忍字头上一把刀,她憋笑憋到肚子快痛死了。

很怕被邵风看穿她想笑,董乐儿索性低着头,努力的把笑意往肚里吞,克制住嘴角上扬的冲动。

欵,为了周全他大男人的颜面,她憋笑憋得好辛苦啊。

她的表情一点都不诚恳。邵风只能叹气,发现自己脾气愈来愈好了,竟然可以一再容忍她的愚蠢而不动怒,而且似乎还有甘之如饴的现象,这不像他平时的作风啊。

罢了,他暂时不想去研究这些莫名所以的情绪,专心将注意力放在会场上。

甫踏进会场,邵风心情便没有一刻是松懈的,尤其是他发现连四川唐门和云南云门这种棘手的门派都来了,他更是提高警觉。

唐门擅毒,云门用蛊,这两大门派皆非易与之辈,真要使起手段来,旁人恐怕是防不胜防很难察觉。邵风是绝对有能力自保,但乐儿这妮子太迟钝了,难保有心人士不会趁他无暇照应时暗算她。

在这种紧要关头,邵风心里想的竟然不是天香豆蔻,反倒是担心起她的安危来。

才决定不去想,放心不下的情绪却又缠绕在心头,烦人哪。

邵风特意放慢脚步让她跟上,用仅容两人听到的音量边走边道:「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记得。」董乐儿点点头,凑到他耳後将他先前叮咛过的话一字不漏的重复一次,「不可以离开你的视线范围,不可以和陌生人讲话,也不可以随便东张西望。」

这距离不嫌太近了吗?她是唯恐人家不知道他们主仆两人在讲悄俏话是吧?这么不加掩饰,邵风真是被她打败了。

所谓知易行难,他就怕她背得出来却做不到,想想还是觉得不放心,忍不住又要道:「你一定要记住——」

才想再交代些什么,董乐儿已经不耐烦的启口打断。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啦。」他怎么这么罗唆啊?比她爹还烦哩。

董乐儿皱着眉头,小声叫道:「邵风,我已经不是孝子了。」

这个邵风,真当她是三岁孝不成?要不是念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早就发飙了。

邵风深吸口气,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这么紧张她,而她看来非但不领情,居然还嫌他罗唆,气死人了,换做是别人,他大概连看都不会看一眼,这小妮子呀,真是不知好歹。

「乐儿,注意身边的人,别让人有机会靠近你,知道吗?」不知何时,邵风长满厚茧的大手俏俏覆上她握剑的小手。

手掌心传来的温度令她一时心慌意乱了起来,董乐儿呆愣住了,说话开始结巴,「你、你干嘛?」他怎么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吃她豆腐?那么多只眼睛正盯着瞧呢,他不怕被人笑话吗?

「剑。」他眉头轻蹙,她双手握得死紧,该不会是想让他将她的手指一一扳开吧?

「我的剑。」邵风重复道,表情有些无奈。

董乐儿总算是会意过来,赶紧松开双手,还佯装镇定的看着他。尽管如此,双颊羞红却是不争的事实,心跳狂擂不止几乎冲出胸口,还好她临危不乱,处变不惊,不然早穿帮了。

事实上,她已经穿帮了,邵风是何许人也,岂会看不透她那点心思,趁她俏颜飞红之际,他还明知故问。

「日头很晒吗?要不你脸怎么红成这样?」这回换他想笑了,但他忍住,性感的薄唇勾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

董乐儿恼羞成怒,失控吼道:「要你管,快走啦!」

这个恶魔投胎的,八成是上辈子欠他的,这辈子才会生来被他折磨,活脱脱就是一桩孽缘嘛。

不再言语了,邵风收起玩性,正色面对即将开始的论剑大会,而董乐儿则是被拥挤的人潮挤到後面,距离邵风愈来愈远、愈来愈远。

江湖三大公平风云际会,顿时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人人都想占个好位子观礼,脚力不好的,只有自认倒楣罗。

这些人哪,真是要不得,明明是她先到的,竟还硬生生将她挤到後面,而且过分的事还不止如此,一名老妇被人撞倒在地,周遭的人竟然不闻不问,好像跌在他们面前的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偏她这个人同情心又多得跟什么似的,遇到这种事情,董乐儿自然是当仁不让,跳出来见义勇为。

「老婆婆,你没事吧?」她伸手欲将老妇扶起,却在肢体触碰瞬间,她忽觉背脊一凉,忍不住打个哆嗦。

「我没事,姑娘,谢谢你,你真好心。」听起来是年迈而沧桑的声音,可脸上却隐隐浮出诡谲难测的笑容。

「哪里的话,助人为快乐之本嘛。」董乐儿丝毫未觉,早被满腔的正义凛然冲昏头。

那你就注定活该倒楣要成为我的祭品!

世上有一种人专门恩将仇报,眼前该名老妇就是这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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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名老妇藉口身体不适先行离去,正好论剑大会也开始了,董乐儿急巴巴地向前钻,却发现袖子被人拉住,她斜眼睨了那名扯住她袖子的小不点,她身上背着书架,不知道是哪家书院走失的学童?如果是要问路的话,那很抱歉,她爱莫能助,因为她自己也是个标准的路痴。

只是董乐儿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她意欲为何,小姑娘便已经先道:「姊姊,我尹大哥想见你。」素净的脸蛋上就属那对月牙般的笑眸最引人注目了。

「谁?在哪里?」董乐儿纳闷地环顾四周。

「喏,他在那边啊,穿白衣服的那个。尹大哥!人家在这里啦。」黄衫小姑娘边说边对着那身穿白衣的男子招手,深怕对方看不到她们似的,不停的在原地跳上跳下。

「可是……」可是邵风交代不可离开他的视线范围啊。董乐儿犹豫了下。

「可是什么?姊姊怕我和尹大哥是坏人,不敢过去是吗?」小姑娘笑咪咪的问,纯真无邪的笑脸让人戒心全无。

一句话,正中她死穴,董乐儿最禁不超人家激了。她仰头一笑,眉儿向上一挑,拍着胸脯豪爽地说:「笑话,怕你这小不点不成?过去就过去,走吧!」她边走边想,反正邵风现在无暇分心,应该不会注意到她啦。

但她这么想就大错特错了,邵风虽然分身乏术,却一直有在留意她的一举一动,连她被哪些人推了、挤了,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尹大哥,我把人带来了,你快动手啊。」黄衫小姑娘笑嘻嘻地催促着。

动手?董乐儿一听到这个敏感的词汇,立刻提高警觉。但她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对方迅雷不及掩耳地快速封住她身上穴道,前後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而已,速度之快,令人措手不及。

「喂!你——」话说不出来了,董乐儿感到一阵气血翻涌,胸口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似的,她突然好想吐喔,可呕不出来啊!唔,好难过喔,一股腥味直冲她口鼻……

白衣男子见状,以剑指按住董乐儿的腹部,借指腹的力量帮助她加速呕出胸口毒物,并且冲破穴道。

终於,董乐儿呕出了一摊紫黑色的秽物,定眼一瞧,居然还会动耶。

天哪,她到底是吃了什么东西进去?

「啊,吐出来了!」黄衫小姑娘兴奋地叫道。

董乐儿脸色苍白地望着地上蠕动的毒物,不敢置信这些嗫心的毒虫竟然是从自己口中吐出来。天呀,她光是看着这些东西就能再吐上好几回了。

她强自压下再度作呕的冲动,有气无力的问:「怎么回事?」她心有余悸,却忘了言谢。

「刚才有人在姑娘身上下蛊。」白衣男子轻描淡写的解释,冷淡的甚至不愿意抬起眼,八成连自己救的人长得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男子肤白,气质略显文弱,若非方才见他以剑指替自己逼出蛊虫,董乐儿真看不出他懂武。这人和邵风一样都是深藏不露的练家子,单单从外表上看实在很难判定他会不会武功。

「蛊?」董乐儿纳闷不已。

「方才与姑娘接触的那名老妇便是罪魁祸首。」说到这里,那双丹凤眸子终於抬起来看了她一眼。

「你、你怎么知道?」她感到不可思议。

黄衫小姑娘指着自己,「是我啊,因为我眼尖看到的喔。姊姊,是我拜托尹大哥救你的。」她才是头号大功臣啦,要谢得谢她喔。

言下之意,好像如果她不拜托他,这个姓尹的男人极有可能见死不救。

「姑娘,出门在外,凡事小心为上,像今天这种诚,又岂会有老弱妇孺立足之地?」能站在这里的绝大部分都是武功卓绝的练家子,像她这种不识江湖险恶的初生之犊,迟早要吃大亏的,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

「那她不是吗?」董乐儿不假思索地指着那名黄衫小不点,白衣男子却扬唇一笑。

「她例外。」有他在,谁敢动他心爱妻子一根寒毛?不要命的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是啊,尹大哥会保护我。姊姊,你没有人保护,这样子很吃亏耶。」黄衫小姑娘笑嘻嘻的说,笑眸弯成一道漂亮的弧状。

「我武功高强,根本用不着人家保护。」她的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当真武功高强的话,就不会着了人家的道,承认吧,董乐儿,你的拳脚功夫实在是不怎么样,危机意识也低得离谱,唯一值得信赖的只有轻功。她的轻功绝好,看家本领「探囊手」好得吓吓叫,但毕竟都是一些旁门左道,难登大雅之堂,真要遇险也无法自保。

唉,董乐儿懊丧地叹气。

「可是还是被人家暗算了啊。」小姑娘认真提出质疑,绝对不是故意找碴,绝对不是。

厚,可恶,专挑她痛处说,她怀疑这个小不点跟邵风是一挂的。

董乐儿红着脸叫道:「刚刚那是不小心的,下次不会了啦!」就是死鸭子嘴硬,打死也不肯承认就对了啦。

「姑娘,请留意云门的人。」不会有下一次了,东窗事发,下回再下手肯定是直接取其命,绝对不会让她有活命的机会。

原来那名老妇是云门中人啊,董乐儿恍然大悟。听说云门一派擅长施蛊害人,但她从没有招惹过他们啊,难道好端端的也会招来横祸不成?这横祸未免也来得太没道理了。

「我跟云门无怨无仇,他们干嘛要害我?」在她的想法是杀人总该要有个理由,无缘无故的,难道纯粹只为杀戮而杀戮?这未免太无法无天了,她实在无法理解这些杀人的动机。

「那就要看姑娘是跟谁一起来了。」白衣男子淡道。

「邵风?」董乐儿总算明白了,原来是被邵风给带衰的啊,呜呜,她真命苦。

「姑娘身为皇甫公子的贴身侍婢,自然有不肖人士会将目标放在姑娘身上,姑娘不知吗?」这种牵连无辜的做法对天天都上演着快意思仇的江湖而言,是司空见惯的事。

「尹大哥,我肚子好饿。」小姑娘轻皱着眉心,甜美的笑眸弯成一道月牙形状,看起来像是在撒娇。

白衣男子眸光一柔,宠溺的摸着她的前额,「那咱们去吃东西吧。」

「嗯,好啊!」小姑娘点头如捣蒜,开心的朝董乐儿摆摆手,「姊姊,後会有期罗。」

「啊,你们不看了吗?」这么快就要走了,论剑大会才刚开始耶,董乐儿一脸纳闷。

小姑娘噗哧一笑,「已经结束了啊。」刚刚好精采喔,看得她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晚点回客栈还得挪些时间做功课,将今天所见全都记录下来。

「什么?!」董乐儿当场傻眼。天哪,简直是青天霹雳啊!她不过才稍稍分神一下下而已耶,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怎么可以?!不管啦,重来、重来,一定要重来一遍啦,她连忘情公子、卧龙公子是圆是扁长得什么模样都没看到呢。

就在她陷在追悔莫及的情绪里,而顺利取得天香豆蔻的邵风纵身一跃,定定站在她面前。

董乐儿愈想愈呕、愈想愈觉得不甘心,一见到邵风,便对着他俊美的脸庞愤叫道:「邵风!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快就结束?太过分了!」

什么话嘛,也不想想是谁害他这么急巴巴结束这一切,刚才看到她着了云派的道,他一颗心都慌了,决定以最快的速度打发忘情和卧龙那两个家伙,所幸三人默契一向绝佳,配合得天衣无缝,即使有人未使尽全力,旁人也未有所觉。

但邵风选择将情绪隐忍下来,就当她说了一句废话似的完全不予理会,伸手抓住她纤细手腕。

董乐儿微愕,当下欲挣脱,却发现邵风力道恰到好处,丝毫没有伤害她的意思,她打消挣扎念头,邵风的手好温暖、好温柔、好舒服,她好喜欢……

天天天天——天哪!她在胡思乱想什么?她怎么可能会喜欢他,别闹了。

「你已经没事了。」没事就好。邵风终於松了一口气。

哇啊!怎么连他也知道她被下蛊?他不是自顾不暇吗?居然还有时间监视她,他太恐怖了。

「阁下是?」

「平凡的旅人罢了。拾儿,咱们离开吧。」尹少商笑道,拉着陆拾儿的小手从容离去。

「尹大哥,为什么不把你那个威风的名字告诉他们?」她斜仰着小脸看着他。

尹少商看着心爱的小妻子,「你想惹是生非,我不允许。」

「人家哪有!你乱说。」陆拾儿跺跺脚,替自己辩解。

「那你问我报不报名字又是什么意思?」尹少商挑眉笑瞅着可爱的妻子。

「我想威风一下啊!」她理直气壮的说。

「还说不是想惹是生非?你啊……」尹少商摇头苦笑,不自觉加快脚步。

不说名字,那念诗总可以了吧?陆拾儿自以为是的想,於是边走边吟道:「剑锋不留痕……」

「拾儿!」尹少商发声警告。

陆拾儿假装没听到,继续吟她的诗,「邪影难觅踪……」

「拾儿!」尹少商加重语气。

没听到、没听到,她什么都没听到,陆拾儿自我催眠。

「兰馨何处——哎哟!你怎么可以偷袭人家?」兰馨何处寻的寻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尹少商铁拳已经准确无误的吻上她那颗小脑袋,痛得她哇哇大叫,抱着头痛呼不已。

不是偷袭,而是制止。

一直看着他们走远了,董乐儿才对着空气嘀咕,「一对怪兄妹!」

一转身,刚好与邵风撞个正着,红嫩欲滴的樱唇不小心轻擦过他刚毅的下巴,男性气息拂面而来,令她脸红心跳加速,心慌意乱地跳了开来。

镇定、镇定!先吸口气稳定下情绪……嗯,再多吸一口比较保险。

「是夫妻。」邵风淡淡的更正,神色依旧,好似刚刚的亲密接触只是单纯的肢体触碰。

其实邵风并不是毫无感觉的,只不过他掩饰得极好,即使内心早已波涛汹涌,旁人也无从得知。

「你怎么知道?」董乐儿也佯装若无其事,装傻功力不逊於他。

「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孤陋寡闻。」如果他没猜错的话,最後一句应是「漪在山水间」,取其首字拼凑起来便是——邪剑兰漪。

邪剑兰漪,尹少商。传闻奇魄古玉的拥有者,难怪他不畏蛊毒,敢近身替她驱毒。

「喂,你不说就算了,犯不着损人吧?造口业小心佛祖罚你。」这家伙就不能留点口德,非得吐她糟才甘心,好像跟她犯冲似的,真可恶啊。

她斜挑着眉,「好啦,天香豆蔻已经如你所愿到手了,还不赶紧拿回去救你的怜水?」奇怪,她口气干嘛要酸溜溜的?

「先回客栈再说。」从忘情阙到无极山庄至少要两天的路程,而她刚刚逼出蛊毒,邵风不想她太劳累。

「你不怕夜长梦多吗?万一有人来抢怎么办?」

「他们想死我奉陪。」邵风狂傲地道。

「哼,自大狂!」她嗤之以鼻。

「那你走不走?」他催促。

「好,走走走,你别催行不行,人家刚刚受伤身体还很虚弱耶!」她没好气的吼道。身体虚弱却走得比他这个四肢健全无病痛的人还快。

望着她愤然离去的身影,邵风笑了。然後,他伸手抚了抚下颚,内心忍不住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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