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晚饭时间,曼欣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家。

她越来越不快乐,上班时间特别难熬,几乎每隔个几分钟就会瞥一眼墙上的钟,简直要用度秒如年来形容!常常才刚上班就想下班,不只心情差,连工作效率也变差。

停好脚踏车,刚进门就听到阿公叫她。

“阿欣,来这边坐。”蔡武旺拍拍身边的竹椅,蔡林罔市则拿着扇子坐在对面。

曼欣缓缓走过去坐下。

“今天你们农会的人有来喔。”蔡武旺以试探的口吻说。

“农会?为什么?最近没办活动啊!”她想不透农会的人为何而来。

蔡武旺睐她一眼。“他们来问一些你的事,还有我们和修宁签约的事。”

曼欣皱起眉头。“问什么?”

“你老实跟阿公说,是不是因为我们和修宁签约,所以让你在农会难做人?”农会的人来找他时,语气和态度都很不友善,对他都尚且如此了,可想而知曼欣的处境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怎么突然问这个?”

她一闪而逝的闪躲神情,让蔡武旺更加确定她是受委屈了。

“今天农会的人说是要来调查一些资料,因为有人投诉你公器私用,还说因为靠你黑箱作业,所以阿公才可以独揽修宁的生意,很多果农都在抗议,这些都是真的吗?”行事光明磊落大半辈于,到了这把年纪才被说成这样,未免也太不值得了。

曼饮无语。

受到排挤的事她没跟任何人说,包括韩修宁在内,就是怕他们会担心。

“不说话就表示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喽?”他怎么会不了解自己一手养大的孙女!

曼欣还是没说话,不过蒙上一层雾气的眼眸说明了一切。

“傻孩子,这种事应该要跟阿公说才对,不然也该跟阿嬷说,什么事都憋在心里面会得内伤,要不是农会的人,我和你阿嬷都还不知道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做阿公的怎么可能舍得孙女受委屈,可想而知蔡武旺现在的心情有多么低落。

“其实也不是什么委屈啦!只是有一点小小的误会而已。”她不想让他们担心。

“小误会……小误会会让农会的高级主管亲自过来关心?你当我们真的老到看不清事实了吗?”他还是别把今天和农会的人的对话告诉她,也不需要让她知道今天的场面有多火爆。

“呵呵,你也知道,我们农会闲闲没事做的人一堆。”她想打哈哈带过。

“到现在还逞强?反正我和你阿嬷讲好了,这个礼拜修宁下来时,我们就跟他提解约的事。”

“什么?解约?”

这下曼欣可下能再打哈哈了。

“是啊,既然让你在农会这么难做人,那我们宁愿不要赚这个钱。”他蔡武旺可不是个贪财的人。

“那修宁的店怎么办?”

“请他再找别人合作就好啦!”

“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当初阿公会和修宁合作也是因为欣赏他,而他也是好不容易才找到阿公,现在我们突然说要解约,那跟当初和他解约的那批果农有什么两样?”她觉得阿公他们的想法太单纯了。

“对厚,可是我们不想让你在农会那么难过啊!”

“就算今天农会的人找我们麻烦,那也是农会的问题,我们并没有做错什么,一切也按照程序,甚至签约前还和农会打过招呼,不能因为农会内少数人的妒忌,反而让我们是非不分。农会内的纷争都带着个人的情感,我们不需要因为这样而受影响。”一直以来她都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他们有的人是眼红修宁的这块饼这么大,他却独独只找我们合作;有的人是嫉妒我交了修宁这么优秀的男朋友;甚至还有人是因为你们太疼我了而对我不爽,反正这些都是有太多的私人情绪在里面,只要我们正正当当做事就好了,不必去在意别人个人的看法。”

她希望自己真的能看得这么开就好。

“这些人真是吃饱太闲。”阿公忿忿不平道。

曼欣给他们一个看似坚强的笑容作为回应,她已经是成年人了,不希望他们再为她操心。

她望向蔡林罔市。“阿嬷,我肚子饿了。”

“早就煮好等你回来了,吃饭吃饭。”蔡林罔市第一个起身往厨房移动。

“好。”曼欣跟着起身。“阿公,吃饭吧!农会的事你就别想这么多了,等再过一阵子大家都“习惯”了就好。”

“唉~~”蔡武旺只是摇头叹气跟着进厨房。

************

星期三,曼欣却没上班——因为韩修宁一大清早又在家门口将她拦截。

向阿公阿嬷打过招呼后,他开车载她到曾文水库散步。

在短短的车程里,他们并没有交谈,下车后,曼欣默默走着等他主动开口:他会在这个时间出现肯定是有事跟她说,而且应该是很重要的事。

“阿公昨天打电话给我说要和我解约。”

韩修宁现在说得平淡,但昨天刚听到时几乎摔烂电话。

想摔烂电话的原因不是因为阿公想解约,而是农会的人对他们一家的无理态度,尤其是欺负曼欣的事最令他发指!所以他再度开夜车冲下来,急着想见曼欣一面。

“什么?”她不是已经将阿公的情绪安抚下来了吗?他怎么还跟修宁提呢?

“我没答应,这时候答应阿公的话,冰店就得关门,另一个没答应的原因是和你的想法一样,觉得没必要受到别人的三言两语而影响。”

关于曼欣和他们的对话,阿公在电话中都出口诉他了。

曼欣倏地停下脚步盯着他。

“阿公昨天在电话中都说了,你不觉得没将农会这些告诉我是非常不尊重我们的这段感情吗?”为什么身为她的男朋友却是最后一个知道她被同事欺负?

“小事,不过是一些人际间的是非而已。”之前没说,现在更不会想提。

“小事?都要辞职了还算小事?”

这下曼欣不只停下脚步,还惊诧得瞪视他。“你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事她可没对任何人说。

因为每天到农会上班成为异常痛苦的事,所以她开始注意附近农会的人事职缺,也参加过几场考试,但是都没有下文,后来才知道原来她已经“声名远播”,大家都知道她的事,所以就算她的考试成绩再好也没用,最后总会以“其他”理由落榜。

韩修宁将手搭上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大家都很关心你,阿公、阿嬷、我还有你的父母亲,可是你却偏偏不信任我们,宁愿自己受委屈也不愿意多说什么,你不知道这种做法会让我又心疼又生气吗?”

“就是不想要让你们担心啊!”她也满腹委屈呀!

“笨蛋!阿公他们已经几个晚上没睡好了你知不知道?你越不说,身边的人就越担心,你竟然做出这种傻事。”真不知该怎么说她。

“……”曼欣低头不语。

她能说什么?她是站在第一线的人,比谁都苦。

“先辞掉农会的工作吧!明天就递辞呈。”韩修宁直接替她下决定。

“那怎么行?”没找到工作之前,怎么可以先辞掉工作?

“为什么不行?既然你从没想过和我讨论,那我又何必听你的意见?既然做得不愉快就辞职。”难得对她用如此重的口气。

曼欣维持沉默,被韩修宁前所未有的重口气吓到。

韩修宁瞅着她继续道:“正好,韩修宁想找一个老婆来全心全意宠爱着,“芒果冰”也需要一个老板娘来撑着,你又刚好失业,这个角色除了你,其他人都做不来,非你莫属。”

他的意思应该就是求婚吧?

曼欣觉得像在洗三温暖一样,前一刻韩修宁还在对她说重话,下一刻却向她求婚,不是洗三温暖是什么?

“如果你不想这么快就当老板娘的话,那就先在家里让阿公阿嬷宠一年,然后就要收心专心做韩太太和芒果冰的老板娘,也就是说,我最大的忍耐限度就只有一年。”韩修宁将他的计划说给她听。

“为什么你的话听起来让我觉得自己好像一只宠物一样?”什么“宠”一年,奸像她是他养的宠物。

韩修宁严肃的盯着她。“你知道一件事吗?为了能宠你一辈子,我可能还要先和阿公单挑才行,而且不难想像,要很有技巧的输他又能抱得美人归的难度有多高,你应该会站在我这边吧?”

“不知道。”只敢高兴在心底,不敢表现出来。

“那你的答案呢?”他需要她的答案。

“唔……”她低头认真思考,然后缓缓抬头。“我决定听你的“命令”,辞职回家帮忙。”

“这不是我要的答案。”

“但这是我目前的答案。”就算他们感情如坐高铁般的进展神速,也不该这么快就论及婚嫁。

“不对,除了这个答案以外,你应该还有更好的选择,不然的话我可是一概不承认。”

“那我就没办法了。”阿嬷有说过,女孩子一定要矜持,不然会让人家以为很随便。

她的回答让韩修宁有些错愕。

这代表他求婚失败了吗?

一时之间他也找不到台阶可下,还是曼欣开口替他解围。“目前工作的事情让我觉得很烦,没办法顾虑其他的事。”

“所以我才提议你换工作当老板娘啊!”早在他们开始交往一个月后,他就知道他遇到了可以牵手一辈子的伴侣了,因为觉得现在是适当的时机才开口,而非一时的冲动。

曼欣朝他露出一抹浅笑。“阿公他们的年纪大了,我想多陪陪他们,本来一直在挣扎,毕竟以我这样的年纪如果没有出去工作的话,一定又会引来不少闲言闲语,所以始终想着骑驴找马这个方法,但是刚刚听到你要我辞职时,觉得有人支持的感觉真好,所以下定决心辞职回家陪他们,起码我也可以帮忙照顾果园。”

“你拿阿公他们出来当挡箭牌我就无话可说了,不过并不表示这件事就算了。一年,我等你一年,一年后,你除了当个正职的韩太太外,还得兼差当老板娘才行。”这已是他最大的忍耐限度。

“会不会太霸道了一点?”讲是这样讲:心里可乐得咧!

“普通,要不是有阿公他们给你当挡箭牌,我会更霸道。”

遇到这样无可挑剔的对象她还能说什么?就……依他吧+修宁揽着她往回走。

曼欣疑惑地问:“要去哪?”莫非他因为目的达到了,就把甜言蜜语收起来想走人?

“找一个没人看见的地方狠狠的吻你,直到满足为止。”

恋爱就是这么回事,即使天天通电话也不管用,见到面时只想把对方揉进怀里,最好能成为身体的一部分。

韩修宁现在就想把她镶进心里,能够随身携带最好。

“喂~~这里是观光胜地耶!到处都有人吧?”

“放心,我可不是白住山芙蓉那么多次的,我一定比你还熟悉水库的环境,跟着我就对了。”入住山芙蓉期间他可是天天绕着水库晨运,什么康庄大道、羊肠小径他都试走过,绝对没问题。

曼欣只好跟着他一起走,她也想解相思愁啊!

************

曼欣终于变成“自由业”,原本说是要多陪阿公他们及帮他们管理果园的,结果反而常常被老人家“盐赶”到台北找韩修宁,现在变成她陪韩修宁的时候居多。

因为他们私底下有共识要在一年后结婚,所以相约要找时间拜访双方的父母亲。

他们首先拜访了曼欣的父母。

也许因为曼欣从小被阿公阿嬷带大,所以曼欣的爸妈除了对韩修宁的应对进退很满意外,也一再强调只要阿公阿嬷喜欢,他们也绝对举手赞成,对他们的交往抱持着乐观的态度。

曼欣的父母这边是轻松过关了,接下来就换拜访韩修宁的母亲,现在他们正往韩家的路上。

即便韩修宁在行前已经对她做了不下十次的心理建设,但是,她还是会因为恐惧而抖个下停,奸像韩妈妈已经站在她眼前否定她一样。

到了韩家门口,发抖的情况更严重了,宛如掉到水中、冷到不行的落水狗一样,抖啊抖个不停,真想像小狗一样用力甩两下,好让自己别再抖。

她这副紧张的模样让韩修宁发噱,却又憋着不敢笑出来,怕她会恼羞成怒而翻脸走人。

韩修宁搭在她肩膀上的手,以稍重的力道按掐她的肩头。“别紧张,我妈真的很好相处,就像伯父伯母一样,绝对没问题。”

曼欣翻翻白眼。“是啊!每一个人都嘛觉得自己的父母很好相处、很好沟通。”

她之所以会担心韩妈妈不好相处的原因,是因为她是单亲妈妈,一手将韩修宁拉拔长大,听说通常像这样的单亲家庭,妈妈都会特别黏儿子,也就是有所谓的恋子情结。儿子要是交了女朋友或娶了老婆的话,那媳妇可完蛋了,听说都要照三餐电,外加一顿消夜,半夜还要为你盖棉被,吓都把你吓死喔!

“唉……多说无益,见了面你就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你是白紧张的了。”韩修宁取出钥匙开门。

“最好是喔!”她有权持保留态度。

进到屋里,陈美芳还在厨房里忙着,知道今天儿子要带女朋友回家,特地一大清早就上市场买菜,然后一直忙到现在,都还没坐下来休息一下或喝口水呢!

“妈,我们回来了。”韩修宁将曼欣留在客厅,自己先到厨房转一圈,和母亲打声招呼。

“回来啦!正好,最后一道青菜也好了。”将青菜盛入盘子里,韩修宁接过盘子,上桌前不忘先捏几条入口。

“蔡小姐呢?”陈美芳可没忘记今天的女主角。

“在客厅,总不能带她到厨房来向你介绍吧?”再捏块白肉沾上桔酱,放入口后顺便吮吮手指。

陈美芳拍拍他的手背。“嘿~~不卫生!别让蔡小姐等太久,等一下让人家以为我是在摆架子。”

“当女生就是这点不好,总是想太多,走吧!”不只母亲,曼欣在来的路上也是担心一堆,他才会有感而发。

陈美芳替女生辩驳。“是细心!”

“随便随便,你说了算。”轻扶着母亲的手臂走出厨房。

知道伯母在厨房忙着,曼欣当然不敢大剌剌的坐在客厅等吃饭,她乖乖的站在原地,等候韩修宁的“通知”。

见到他们母子一起出现,她尽量自然站立向伯母打招呼。“伯母您好,我是曼欣,曼波鱼的曼,欣欣向荣的欣。”

“肚子饿了吧?饭已经煮好了,我们边吃边谈。”陈美芳上前热络的拉着她的手往厨房移动。“真是的,修宁也不知道要先请你坐,竟然让你就这样站着。”

“谢谢伯母,让伯母这么麻烦准备中餐,真是不好意思。”陈美芳热络的态度让曼欣在心中偷偷松了口气,以目前的情况看来,伯母似乎不难相处。

“一点都不麻烦,修宁本来说要上馆子,像我们这种上了年纪的人,越来越不喜欢吃外面的东西,在家随便炒两个菜就很好吃了,何必浪费这个钱?就伯你吃不惯我煮的东西。”陈美芳先替大家添饭。

曼欣连忙摇手。“不会不会,我也比较习惯在家吃饭,平常也喜欢吃阿嬷煮的菜,很少到外面吃饭,而且伯母做的菜看起来色香味俱全,一定很好吃。”乡下地方不时兴上馆子这套。

“那就来尝尝伯母的手艺,看看北部和南部的口味一不一样。对了,你刚刚提到阿嬷是……”韩修宁是有向她大概提过他和曼欣认识的过程,所以她知道曼欣来自南部,详细的家庭背景她却不是很了解。

“喔,我从小就和阿公阿嬷一起住,是他们一手带大的。”她的状况是比较特殊,很少有像她这种不爱跟着父母而喜欢跟着阿公阿嬷的孝。

她的话让陈美芳以为她没有父母。“那你父母……”

“他们都在台中工作,我还有一个弟弟跟他们住在一起。”说到这里自己先笑了起来。“伯母一定觉得这样的组合很奇怪。”

陈美芳点头,她确实以为她是因为父母离婚或发生什么事故,所以她才会给阿公阿嬷带大。

“其实是我自己不想跟爸妈到大都市去,死缠着阿公他们,最后爸妈拿我没办法,阿公阿嬷又刚好也舍不得我,就只好把我留下了。”

“原来如此,一般人都想往大都市跑,你会留在阿公身边,确实很特别。”她对这女孩的印象不错。

“也许是当时年纪小比较不懂事,所以不知道大都市的吸引力吧!”她当初只想和阿公阿嬷在一起。

始终在一旁边吃边享受这和谐气氛的韩修宁终于开口了。“才不是这样!那你弟怎么就知道要跟着伯父伯母他们走?明明就是你贴心的想留下来陪阿公他们。”

他这样挑明说出,曼欣低头略显窘状。

“好啦!不用这么急着解释,妈知道你很喜欢曼欣,而且曼欣愿意留下来陪老人家是好事,你干么紧张成这个样子?”

“我哪有紧张?只不过是做点补充说明而已。”连续扒了两大口的饭。

陈美芳用眼角睐他,然后不断夹菜放入曼欣的碗里。“多吃点,尝尝伯母的手艺。”

“谢谢伯母。”望着已经成一座小山的碗,她只能努力多吃些了。

“拜托~~已经看不到饭了,你放这么满要人家怎么吃?”韩修宁又跳出来喊话了。

陈美芳放下筷子佯装生气的模样。“现在是怎样?你很烦耶!处处挑我的毛病,太久没给我电了是不是?”

这臭小子还真不是普通的重视曼欣啊!

曼欣紧张得抬起头,她最怕的情况是不是要发生了?伯母是不是以为唯一的儿子即将被抢走,所以生气了?

看她紧张的模样,陈美芳轻拍她的手背要她放心。“放心,我不是针对你,这臭小子就是这样没大没小,欠我修理,先吃饭。”

“恩,伯母也请用。”曼欣听话的继续和碗中满满的菜肴拚战。

经过陈美芳的警告后,韩修宁也乖乖吃饭,终于又恢复成融洽又平静的气氛。

未尝到伯母的手艺前,曼欣只是客套的赞美,等真正尝到美味的佳肴后,在餐桌上毫不吝啬的由衷赞美陈美芳的手艺,让她是心花又怒放,越看曼欣越满意。

一顿饭下来,陈美芳对曼欣很满意,曼欣觉得伯母超好相处,韩修宁乐见她们相处融洽。

总之,今天这个饭局——

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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