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二天清晨,天未大亮,晓葵就醒来了。

因为不是睡在床上,所以有些腰酸背痛,首先映入眼帘的也不是平日熟悉的天花板,而是江澜倚在椅臂边、仍然熟睡的侧脸。

晓葵还有些迷糊的脑袋瞬间清醒,想起昨夜来拜访江澜。

她……她竟然就在这里睡着了!

「天啊!」她低声惊呼,「我还要送牛奶和报纸……」话尾连忙收音,想到江澜仍然睡着,怕吵醒他。

怎么这样就睡了?会睡得很不舒服吧?晓葵担心地想,发现自己身上盖着毯子,应该是他替她准备的,而他身上却什么也没盖。

僵尸先生虽然很温柔体贴,可是看来却不太会照顾自己呢!

虽然不知道僵尸会不会感冒,晓葵还是拿毯子替他盖上,犹豫着该不该叫醒他,让他回房间去睡?

江澜紧闭着的眼却动了动,弧线优美的眼缓缓睁开。

「啊!你醒了?对不起,」都是她刚刚喊得太大声了,「你怎么不回房间去睡?这样睡很不舒服吧?」她睡长椅都觉得腰酸背痛了,何况他是坐着的。

江澜坐直身体,的确是有些僵硬酸麻。

「你要回去了吗?」他问,声音还有些未醒的沙哑,睁开眼,想到的第一件事却是晓葵,虽然意识明明还模糊不清。

她看着手表,「我该去送牛奶和报纸了。」

「我跟你一起去。」他想也没想地说出口。

晓葵怔了怔,有些讶异他的要求,「你要跟我一起去送报纸吗?」

刚睡醒的江澜很直觉地粗鲁回应:「废话,要不然——」突然间整个人清醒般地打住,原本白皙的俊脸胀红了。

「怎么了?」晓葵奇怪地看着他红着耳根子的模样,心跳突然加快。

她不知他是闹着别扭,只觉得那模样稚气又可爱。

「我是说……我是说……我想跟你一起去送牛奶。」低下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是觉得对她语气太粗鲁会感到罪恶,因此逼着自己说话温柔一点,可是却好不习惯。

奇怪,他干嘛担心这女孩会觉得受伤?

可是她是第一个说遇见他很开心的人呢!江澜心里又一阵温暖和刺痛。

所以她和其它人是不一样的,江澜心里只模模糊糊地知道这个意念,虽然昨天夜里他就隐约地发觉自己对她的态度有些不同,可是当时只以为那是因为她看见了自己落魄的一面,又喂饱了他。

经过了昨夜,这个意念更深地支配着他的情绪,江澜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反正他不能凶她就是了。

晓葵却没有想太多,「可以啊!不过我要先去跟牛奶商拿牛奶,你要跟我下山吗?」别人从外表上应该看不出来他是僵尸吧?她担心的是这个问题。

江澜却犹豫了起来,他不喜欢面对人群,虽然知道有一天还是得从这大宅子走出去。

「你是要送到山上来的,是吗?」

「是啊,我顺便下去买早餐,」因为来不及自己做了。「你想吃什么?我送完给你带早餐过来。」

「我在艳紫荆大道那里等你,陪你一起送。」就是不想一醒来她就必须离开,虽然他大可以跟着她下山,可是内心的依赖和惰性在还能想到折衷办法之前,显然不会那么容易屈服。

反正能黏着一分钟是一分钟。他孩子气地想。

「好啊!送完我们再一起吃早餐。」她笑咪咪地说。

晓葵是骑脚踏车送牛奶的,原本她打算把牛奶和报纸放在车上,牵着车子与江澜一起用走的,江澜却说他可以载她。

「没问题吗?」晓葵觉得还是她来骑车载他比较保险耶!不知是因为他皮肤白,还是他真的身体不好,她觉得江澜不是很能使力的模样。

也难怪晓葵对他没信心,从小到大,她身边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子,找不出几个能跟她的怪力抗衡的,何况江澜还有晕倒在路边的纪录。

「当然可以。」江澜读出晓葵眼里的不放心,有些赌气,一开始就骑得特别卖力,「只不过是骑脚踏车而已。」虽然上坡路时真的会骑得很喘。这一带山路的坡度是没有从向阳山庄上来时的陡峭,但也不轻松。

事实上,对江澜来说这的确很不容易,他大少爷顶多在家用跑步机练练慢跑,除此之外可没做过任何粗活。

可他就是不想在她心目中是那么软弱。

报纸放在前面的篮子里,晓葵抱着藤制的牛奶篮坐在后座,一手抓着前座椅垫下方的支撑,江澜却拉过她的手放在他腰际。

「抓好。」

晓葵觉得脸颊有点热,也不是第一次被男孩子载了,可是当他的手握住她的,放在他腰侧,就是让她忍不住心跳加速。

晓葵从来不觉得自己很会吃的,现在她突然在想自己体重一定不轻,因为她几乎每餐都吃两碗饭,有时吃三碗也没问题。

「如果你累了的话,我们可以交换……」这一刻她真希望自己是那种身轻如燕的女孩子。

他觉得她很重吧?晓葵的脸红得像番茄,心里决定今天开始要减肥,一餐只能吃一碗饭。

「不用。」虽然冒出了一点惫,可是江澜还是不想在她面前这么没用,而且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他真的很有运动家的潜能,他觉得自己现在精力充沛,等不及要让晓葵另眼相看,一扫昨天在她眼前半死不活的鸟样。

「我不是说你骑得不好啦!」晓葵支支吾吾地说,「因为我很会吃,所以……所以比较胖……」应该说是很「粗壮」,虽然大家都说她吃不胖,可是她确实是比时下那些喜欢把自己饿得只剩皮包骨的女孩有肉。

隔壁花店老板正在念大学的妹妹,那个瘦得像风吹就会倒的吕美月,最喜欢嘲笑她的手臂有她的两倍粗——那当然是吕美月故意夸大自己的身材,而且吕美月瘦得像实验室里的骷髅标本偷穿衣服跑出来吓人——晓葵每次都这么反讽回去。

不只如此,晓葵还参加过小区办的大胃王比赛,拿过名次呢!可是不知为什么,以前觉得很光荣的事,现在却觉得好糗喔!晓葵头低低的,几乎要埋进牛奶篮里。

「我不觉得你胖,」他说,「你这样很刚好。」小小圆圆的,没有多余的肥肉,只觉得健康、有朝气,散发着甜美香气,像颗小水蜜桃似的,抱起来应该很有感觉……江澜想到这里,脸红了红,忍不住偷偷咽了口口水。

僵尸先生真是善良,晓葵心里想。

他明明载她载得那么辛苦了,还安慰她……晓葵觉得好愧疚,她低头看着跟牛奶一起放在牛奶篮里装着早餐的纸袋——江澜说他只要两个三明治和热红茶就好,晓葵自己则买了两个大汉堡和一杯大杯奶茶。

她等等还是只吃一个汉堡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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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的茉莉静静地散发让人心旷神怡的清恬幽香,流金般的艳阳、翡翠似的群山,初夏的午后给人极致华丽的视觉飨宴。

踏过向阳山庄,避暑旺季将至的喧闹气氛像在艳紫荆大道上隔出分水岭,山上十座庄园仍旧保持着它低调却庄严的气派,像静立深山的王者,不染半分俗艳。

江澜站在满地碎玻璃的窗边,像这些日子以来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一脸若无其事,双手抱胸,凝望着底下的庭园,和不远处那道从某日开始就没再上锁的侧门。

骑着脚踏车的路人打围墙边经过,江澜像突然问精神一来,挺直了背脊,眼里抹上了神采,探头朝人声的方向张望,却发现原来只是送信的邮差。

他整个人又缩回阴影处,侧影显得闷闷不乐,像等着主人的到来、却期待落空的小狗狗,耳朵和尾巴都失望地垂了下来。

在那个女孩出现以前,他并没有想过一个人待在大宅子里,除了会饿死之外有什么不好——而且那女孩每次送饭上来时间都会点面包、饼干和零食之类的干粮给他,够他不用挨饿了,但他还是愈来愈舍不得她回去。

每当那个时候,他就整个人无精打采、抑郁寡欢,他想起自己孩提时代也有过相同的情绪,想要任性地要求她留下,却又羞于启口,害怕在她眼里显得幼稚可笑、害怕被拒绝。

一个人的时候总忍不住在窗边徘徊,朝着外头张望,好像是渴望主人回家的小狗狗一样,听见了什么声音,就满怀期待地朝声音的方向一探究竟,大都时候结果总是失望的。

「如果害怕一个人,那么就去找个人聊聊天吧!」晓葵曾这么说。

可是他没告诉她,全都是因为想念她的陪伴,才会觉得孤单,其它人他一点也不需要。

算了吧!她才不会想到他。江澜已经有些赌气地想着,转身离开窗口。

楼下庭院的侧门却「吱」一声地被打开了。

「伤脑筋,连这个门也要点针车油了。」晓葵的声音从底下传来。

江澜正要离去的步子停了停,原本泄气的模样像突然被电击了,马上又精神饱满。

他快步走至窗边,晓葵正好抬起头,像只快乐的小麻雀似的和他打招呼。

「江大哥!」

似乎不管什么时候,她都是那么活泼、有朝气的样子,好像全世界所有的阳光与活力全集中在她小小的身体里。

江澜没察觉自己的嘴角和眉梢全扬起了愉悦的角度,眼里死气沉沉的黑暗与愤世嫉俗全被驱赶,取而代之的是开朗与温柔。

「今天樱姊好难得喔!竟然说要帮我顾店,害我以为天要下红雨了。」晓葵一进屋子就兴奋地聒噪着。

原本讨厌噪音的他,却觉得那是全世界最令人感到快乐的声音,可以的话他真渴望一直一直听着。

「对了,江大哥,你肚子饿不饿?咱们今天吃日式荞麦凉面喔!是广场上那家日本料理店卖的,很好吃,还是每日限量贩卖耶!差一点就买不到了,天气那么热吃凉面最好了……啊!我忘了问你吃不吃芥茉!」晓葵一边忙着把两人的午餐放上桌,嚼巴也忙个不停。

江澜倚在门边看着她,虽然刻意装作面无表情、满不在乎,眼底的笑意却愈来愈藏不住。

「我不怕辣。」他说,在她准备好的餐桌前坐下,接着跟她一起,慎而重之地开动。

和她一起用餐是另一项乐趣。

他几乎不曾和别人一起用过餐,就算在家里,也都是让佣人把餐点送到他房里,江家有最好的厨师,可是他总是食不知味。

前天下午,晓葵说要野餐,他这辈子头一次吃便利商店的草莓面包,可是跟她一起,坐在大宅外的长廊上,明明是廉价的人工香精与甜味,却让他吃得满脸笑容,到现在都念念不忘。

晓葵几乎吃得和他一样多,他听说女孩子食量比较小,吃饭像小鸡啄米,可是她吃饭时,却会让周遭的人觉得她吃的是人间难得的极致美味,大口大口地,一脸满足,偶尔会因为他的注视,脸红地用手把鼓鼓的脸颊遮起来,让他想到黄金鼠,好可爱,也让他很想笑。

当她嘴巴空着时,就是她说话的时候,所以一顿饭吃下来,不是听她乐孜孜地东拉西扯,就是欣赏她吃饭的模样,绝无冷场。

不过今天大概是凉面分量比较少,晓葵很快地吃完,就说她带了工作来做,从包包里把文具与文件拿出来。

「什么样的工作?」江澜吃完凉面,干脆凑了过去一探究竟,在她身旁的位置坐下。

她对着一堆文件东抄西写的,手边还放了好几本厚厚的英文字典,不时翻阅。

「小区夏日庆典快要到了啊a有很多国外观光客,我们山庄里每一家店都打算做一些英文说明书或DM、MENU之类,我负责帮大家翻译要给客人看的内容——」讲到这里,都忍不住有点心虚了。

「夏日庆典?」

「那是一个统称啦!」晓葵知道对外来的人而言,这个名词一定很陌生。

「是樱姊想出来的,把社区会办的活动集中在七、八月时办,像社区运动大会、园游会、长达两个月的观光夜市……等等,因为我们这个地方最能吸引游客的就是夏季,如果配合热闹的活动,可以吸引更多客人。」

其实刚开始办夏日庆典时,小区里怨声连连,因为做生意都没时间了,哪有空搞这个?可是辛苦也就辛苦这三个月,后来证实这么做能获得的利润远比只是等着山下临海小镇没客房了,客人才来光顾还高上好几倍,甚至很多游客指名要在行程里加上向阳山庄。

「原来如此。」

因为夏日庆典是整个山庄的大盛事,每一间店家都会被分配到一些工作,夙樱就主动争取了翻译DM、MENU这个工作,本来晓葵觉得这对樱姊来说算是小菜一碟,因为樱姊可是……

「你这里翻错了。」江澜指着其中一份DM的内容说道:心里却觉得她的字和她一样小小圆圆的,很可爱。

「咦?」晓葵有些手忙脚乱了,因为她刚刚还在为另一个句子头痛不已,「有错吗?」她挫败地皱起了小脸。

樱姊好可恶,她本来以为她接下翻译的工作,是自己要做,结果竟然全部推给她!

在那栋房子里,她的英文程度只比念ABC发音都还不太标准的阿姨好一点点而已耶!

见她苦恼的模样,江澜才意识到她似乎很重视这个工作。

「你要把这些全部翻译完吗?」看着那厚厚的一迭稿子,照她的速度可能到明天都搞不定。

「对啊,那还只是一部分。」她好想哭喔!樱姊真是恶魔!

江澜还在喝着晓葵给他买来的奶菜,本来他一点也不爱喝那种加了奶精的廉价红茶,可是看晓葵经常在喝,他决定喝喝看。

一点也不好喝,不过是她买给他的、她爱喝的,跟她一起喝就另当别论。

「我帮你吧!」把喝光了的利乐包压扁,空投到一旁的垃圾筒内。「这些我帮你弄,还有其他的也一起。」见她愁眉苦脸的,他心里就不舒服,那种感觉很讨厌,所以他决定帮她。

「咦?这样好吗?」这并不是他的工作啊!

「你怀疑我的程度?」江澜挑眉。

「不是!」晓葵连忙摇手,她连自己哪里翻错都不知道了。「只是这本来是我的工作。」

「算是我谢谢你供养我那么多天,不为过吧?」总算能够帮上她一点忙,江澜不由得嘴角弯起上升的弧度。

这几天以来,多亏了她的陪伴,只要有她在,本来觉得看不顺眼的事物似乎都变得能够忍受,甚至是变得可爱,可是这样的他终究和吃软饭没两样,一想到这点,他就很难不觉得郁闷。

她甚至连他的衣服也替他打理了——江澜根本不会用洗衣机和烘衣机,这几天都是她替他把衣服丢进洗衣机里去洗,空闲时甚至还帮他熨烫整理,要不然就算他衣橱里的衣服再多,也早就穿完了。

「这样啊!」晓葵恍然大悟。

也是,毕竟不管任何人,只是一味地接受他人的施舍,自己却没有任何目标,除非天生好吃懒做,或是像孝子一样无忧无虑,否则也很难真正开心得起来。

「好啊!那就麻烦你帮我了!」晓葵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能够把工作完成,又能让江澜找到一个目标,真是一举两得的大好事。「可是稿子很多喔!太累的话就不勉强——」

「没问题的,我白天反正也没事可做。」虽然可以的话,他希望……「不过,我注意力不太能集中,」灵机一动,他补充道,「你一次送个三份稿件来就好。」

「喔!」晓葵信以为真地点点头。

「我是说,一天多送几次也可以,不过只能送三份,而且你不可以找别人帮你送。」

就算要找别人,也没人要接近这栋鬼屋吧?晓葵心想,何况让人见到江澜是一回事,由外表瞧不出他是不是僵尸,但让人家知道他住这里可就麻烦了。于是晓葵也很阿沙力地答应了,见江澜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她也忍不住跟着傻傻地笑了起来。

椿馆这边,刚把一本厚厚的原文书K完的林夙樱闲闲地打了个呵欠,翻了翻今天其它店家送来想要翻译的稿件。

山庄里英文好的人当然不是没有,只是依照惯例,大家分工合作,让该负责的人去负责,自己也得专心把自己的工作做好。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她想,她睁只眼、闭只眼的让他们家徐帽喂了江澜这么多天,是该他贡献一点力量,让他体会体会付出和收获的价值。

依他的程度,两三天就搞定了吧?接下来还有什么事可以让那小鬼忙呢?还是该先逼他下山来?她又得伤脑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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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彩烟花在夜空黑色的画布上绽放,短暂地夺走星与月的光彩,在众人的欢呼赞叹声中像流星雨般坠落消失。

夏日庆典正式展开。

「浪漫一点的说法是夏日庆典,」林夙樱倚在柜台边,手里拿着一本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的精装本诗集。「实际上我当初是把它命名为决战毅力极限之夏日抢钱运动会……」她支着下巴,在众人皆忙我独闲的当口自言自语着,想不通为啥当初她提出来的企画名称会变成这么没有原创性的代名词。

「樱姊!麻烦你带客人去他们的房间好吗?他们上礼拜就订房了。」晓葵忙里忙外,像只小蜜蜂似的。

这几天就陆续有观光客涌进来了,持续两个月的观光夜市在今天开幕,整座向阳山庄沉浸在庆典般热闹的气氛当中。

握有实权帅印的小管家婆都开口了,林夙樱认命的阖上书本,披挂上阵,忽然有点埋怨自己竟然还没想到点子把江澜逼下山当店小二使唤。

这一头,与向阳山庄隔着两层警卫与一条艳紫荆大道的山上,却安静地与山下呈现强烈的对比,仿佛是一条大道隔开了两个迥然不同的世界。

江澜伏在桌面上,像是睡着了,大宅里,甚至是房间里的灯也未点上。

窗外,烟火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他的手指轻微地一颤,眉心紧锁,却仍旧未转醒。

梦魇将他迷离的神智带向遥远的过去。

「匡当」一声,桌灯被摔得粉碎,偌大的洋房却没人注意到那样的意外,因为所有人都在一楼前厅处,庆祝着江家双胞胎的五岁生日。

生日歌响起了,他听到人们开心地在唱着,「祝你生日快乐……」

怎么可以呢?他还在这里啊!那个蛋糕明明是为他准备的,这场宴会他才是主角。

毁坏桌灯的凶手一步步向他的床边逼近,五岁的江澜只得往角落缩,惊恐地看着在人前总是像贤妻慈母般的女人狰狞地变了脸孔。

「嘿!小少爷,」她走近江澜,不顾他推拒地两手圈住他的脖子。「你知道双胞胎代表的意义是什么吗?」

江澜看着那张和去世母亲一样的脸,明明在照片里笑得像天使般,在他眼前却笑得像来自地狱的使者。

「就是另一个随时可以舍弃的意思。在以前,大家族最忌讳双胞胎,因为其中一个是不该存在的,是要被刻意遗忘的,你知道吗?那个就是后出生的你啊!」

江澜想抗拒,却说不出话。

因为她是母亲的胞妹,所以总是出入自如地穿梭在江家大宅,即便她的用心再明显不过——就是想取代去世的姊姊在江家的地位。可是她表现得太完美了,江家男主人也需要一个能干而不会排挤他一对儿女的另一半,再怎么说江澄姊弟也是她姊姊所生,所以明着没说,但大家都已经当她是这座大宅的女主人了。

今晚,小公主身边有骑士江浩保护,魔女的爪子伸向小王子,一脸担忧地对所有人宣布寿星之一的江澜身体不适,硬拉着他离开人群欢笑的所在。

圣母般的慈爱在背过身后,变成魔鬼般的残酷。

「没有人需要你,就算你不在,生日宴会还是继续着喔!因为根本没有人期待过你的出生!」女人噙着疯狂的笑,像要把自己过去的阴影加诸在这个造成她一辈子痛苦的女人的儿子身上。「江澄等会儿会拆开她的礼物,大家都送礼物给小公主,可是没有你的份哟!」

不是的,他不在,生日会要提早结束了,因为那是为他准备的,他也有礼物,一定也有的……

不理会小男生颤抖的哭泣,女人继续说道:「你知道为什么你爸爸要领养江浩吗?因为江浩比你聪明,你实在是个累赘,因为多了你,你妈妈就被你害死了。你爸爸看了你就烦,所以他要领养江浩,以后整个江家都是他的,而你只是个没人要的讨厌鬼喔!」

才不是!他想反驳,脑海里却浮现父亲冷淡的面孔,面对江浩时却露出微笑。

爸爸,是他不乖吗?那他努力当个乖孝,爸爸就对他微笑,好吗?

「你父亲看了你就觉得想吐,你存在的意义就是消失,不要让身边的人觉得厌恶,知道吗?你最好去死!」

谁来告诉他,事情不是那样的!江澜紧握着双拳,咬着下唇,可是仍然无法勇敢地把啜泣吞下。

前厅仍然洋溢着欢声笑语和轻快的乐音。

没有人来救他,也没有人要相信他,大人们总是摸着他的头说,等他长大了,就知道现在有多任性,阿姨其实对他多么的好。

还是大家根本都知道他的处境,却故意对他不闻不问?就像阿姨所说的那样,大家都希望他去死……

「不要哭了,吵死人!」女人不耐烦地抓他推向地板。「你哭死好了,没人想理你,你就在这里哭到死。」女人把所有的窗帘拉上,他的高度唯一能触碰的桌灯已被她摔毁,接着转身离开。

不要走!他追上去,脚踩到玻璃碎屑,很疼,鼻腔闻到血腥味,但落单和对黑暗的恐惧,却驱使着他追向房门口,女人把门反锁,脚步声远离。

他不要一个人,好可怕!

远远的,仍旧传来快乐的钢琴声,他最喜欢弹钢琴了,只有那时候他才是主角,才会受到所有人的夸奖。

可是他在这里,在黑暗中哭泣,钢琴声未间断,掌声和笑语声此起彼落。

没有人需要他吗?就算是……想起他也好啊!

黑暗又吞噬了一切。

是了,只要把自己当成黑暗的一部分,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怵目惊心的红却慢慢浮现,那魔鬼般的女人怀着身孕——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或妹妹,捉紧机会就对着他狞笑,「这才是江家真正的继承人,你这个垃圾要被踢出去了哟G呵呵……」

那天,那女人却失足从楼梯上摔下来,倒在一摊血之中。而他带着恐惧却又难掩得到解脱般的微笑,站在楼梯上。

父亲甩了他一巴掌,他成了所有人口中杀死继母和弟弟、妹妹的凶手。

可是根本不是他……虽然他是多么的恨他们,恨到想亲手杀了他们,每天在梦里犯同样的罪,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杀了他们!

到最后,他自己也搞不清楚阿姨到底是不是他推不去的。

每个人都这么说,每个人都当他无可救药了,那就是吧!

父亲真的是恨他恨到死都没和他说一句话呢!江家也不再有他的立足之地了,他们只要有江浩就够了。

人们在背后指责他,把爱护他若亲生子的阿姨害死,在她灵前却连一滴眼泪也没掉。

忘恩负义的恶魔!狂暴凶残的畜生!

他们说是就是了吧,他不想作任何辩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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