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曲夜觉得自己倒榍透顶,想来想去,他从小到大也没做过什么伤天书理的事,怎么就被储少漠这个家伙吃得死死的?
看看现在,他天天忙着跟史书笙钩心斗角抢人,而那个家伙天天跟小丫头谈情说爱,这是什么世道?简直没天理!
「无非,喝水。」将冰镇泉水送到方无非手上,储少漠露出阳光灿烂的笑容。
方无非敷衍地应了一声。
「无非,热不热?我给你扇扇风。」平日装饰用的扇子派上用场,储少漠很殷勤地站在一边扬风。
曲夜看得眼睛快抽筋,瞧瞧,这演的到底是哪出戏?满肚子坏水,就知道欺压他的储少漠居然这么温柔,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吗?
「无非……」
「别吵,我这儿又记错了。」方无非挥开伸到眼前来的手,皱着眉抱怨。
储少漠讪笑,立刻乖乖地收住手。
这场景看得曲夜眼珠子差一点掉出来。有没有搞错?储少漠那个家伙也会吃瘪?
储少漠见他一睑痴呆,眉毛一挑,不怀好意地靠近他。
「曲夜,我听说你昨晚又没斗赢史书笙,今天居然还敢这么闲,在这里喝茶纳凉?」
曲夜身子往後缩了缩,警觉地看着他。「你干什么?」
「没干什么。」储少漠笑得好生和气,可惜眉眼间杀气腾腾。他靠上前去,笑得灿烂。「曲夜,你想什么时候回总坛?」
「回总坛?」听他提起这事,曲夜就呕得想踹人。「我现在能回去吗?要是让门主知道我们让楼衡阳占了上风,还不知道会怎么整我。」
「这么说你不想回总坛?」
「我当然想回去,可是没把人弄到手之前,我哪有胆回去。」在这里天天看储少漠那恶心样,他也吃不下饭。
「是吗?」储少漠收了摺扇,微笑着敲敲他的肩,一脸拐骗三岁孝的表情。
「那你现在留在这儿干什么?史书笙可不会自动送上门。」
眼前这人阴险狡诈的嘴脸,教任何人看了估计心情都不会太愉快,何况曲夜受他欺压多了,更是心中难平,当下火气往上冒。
「为什么是我做?你怎么都不做?」
「谁说我不做?」储少漠倒不心虚,打开扇子装风流。「曲夜,你要知道天海客栈在洛阳多年,根基深厚,在此能与它匹敌的,也只有方家了,我是在这儿坐镇。」
这种话骗孝还行,骗曲夜大可不必。
曲夜眯着眼冷笑,「是吗?储二少,需不需要我向门主禀报一下?」
原本优闲自在的脸庞在听到这一句时陡然变色,储少漠轻咳了几声,一迳地乾笑。
「我开玩笑而已,别介意。」要说这世上真有什么人能让他闻之色变,大概就是他们那个最爱记仇的门主:如果说他是一肚子坏水,那门主大人就是一肚子毒水!
曲夜轻哼一声,精致漂亮的脸庞露出得意之色。「这还差不多。」人嘛,凡事不能做得太过分,而眼前这家伙显然太嚣张了点,不威胁一下他,他就不知道收敛。
「不过,曲夜,我昨天发现方家库房里有一株千年何首乌。」
「何首乌?」曲夜听到这三个字,眼睛顿时一亮,很热切地凑上前,「真的有千年?」
「骗你干什么?」鱼儿上钩,储少漠笑得益发灿烂。「我前天不是才给了你一株灵芝?还不信吗?」
「信,当然信!」方家简直就是藏宝库,再稀奇珍贵的药材都能在他们的库房里找到,羡慕死人了!曲夜心甘情愿地跳下陷阱。「说吧,这回你提什么条件?」
「简单。」储少漠也不客气,直接道:「天海客栈这件事由你负责,给我半个月把婚事办了,在这期间你要什么珍奇之物我部给你弄来。」这样也不算占人家便宜,毕竟能让曲夜动心的东西大部价值干金,有些更是千金难买。
听到这条件,曲夜眼睛顿时放出光芒,立刻点头。「好,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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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脤俐落地把曲夜打发掉,储少漠很得意地转回头,却见方无非斜眼看着他。
「无非。」储少漠立刻端出风流个傥的笑容。
低下头把刚检查完毕的帐册收好,方无非站起身。
「算了,原谅你,别用那么虚假的笑容对着我,我会吃不下饭。」
先前他故意不提他不走的事,引诱她表态,害她气了好几天,连一句话都不愿同他说。
「真的?」储少漠惊喜地抓住方无非的手,「你真的不怪我了?」
「不怪。」方无非皱着眉想把他的手甩脱。
「无非,我就知道你对我好……」说着,手来脚来。
方无非咬牙,想要挣开他的手。「没什么,你不用这么激动。」
「怎么能不激动,你知道的,我……」
「闭嘴!」真是的,给点甜头就没大没小。方无非脚下一踹,把他踹离三尺远。「你少给我动手动脚!」
真是暴力!储少漠看她脸色不善,聪明地住手,再说下去,她恐仙真要翻脸。
「喂!」
储少漠立刻笑脸相迎,「什么?」
「刚才你说半个月是怎么回事?」
「这个嘛……」轻咳一声,储少漠脸上的笑容很是诚恳,「你知道的,我在洛阳也留不久,总要回总坛一趟,在此之前,我们约定的两个月也快到了……」
「对啊,我都忘了。」方无非转过头来,笑得太过灿烂,显得有鬼!「这样说来,你跟着我的日子也快结束了,是吧?」
一听她话中隐喻,储少漠怀疑地眯起眼,小心翼翼地问:「无非,你这话……不是我想的意思吧?」
「你想的意思是什么?」方无非笑得好生和善,「储二少,你想的是什么意思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呢?」
「当然是……」警戒收装尾,储少漠研究起她的表情。「你是不是还在生气?」
「没,我说了原谅你就原谅你,我说话算数。」不过,原谅归原谅,某些事攸关面子问题,一步也不能退让。
「是吗?」她假假的笑容让储少漠心中疑云重重,不由得小心退後一步。
「那我跟大哥说去了。」
「哦,你要跟储大哥说什么?」
方无非笑得他头皮发麻。「当然是……」奇怪,为什么他觉得无非好像有点咬牙切齿?
迟疑着没说出口,方无非上前一步。
「是什么?」
「婚礼……」
「哦,婚礼啊,早说嘛。」她优闲地坐到一边,端起茶杯喝上一口。
咦?没反对?储少漠眨眨眼,再试探地问:「这样的话,你也准备准备,虽说别的事都有人打点妥当了,可是有些事还是得你亲自来。」
「这样啊?」方无非很谦虚地问:「可不可以问一下,我要准备什么?」
储少漠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比如刚成亲那几天,总要让你休息,把商行的事交给别人……」
不对劲,她真的很不对劲,这副阴森的神情哪里像答应的样子?
「喂,这话好像有问题吧?」方无非笑得越来越森冷,「你成亲我休息什么?要休息也该让你的新娘休息才是。」最後一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间迸出来的。
果然!储少漠叹气,「你还说不生气了,你根本还没原谅找。」
他伸手横过小几,握住她的手,认真无比地道:「好吧,无非,现在我正式向你求亲,请你原谅我,请你……嫁给我。」
听到这一句,方无非陡然愣住。
储少漠生在康泰之家,父母、大哥极疼爱他,他为人又聪明,向来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想做什么都会做到,所以他一向散漫、一派优闲,很少有他认为值得认真的事。
上次见他认真的神情是什么时候呢?方无非竟想不起来了。
他这个人,往往不须认真就会将事情做得很好,读书是这样,习武也是这样;长久以来,她习惯了他漫不经心的模样,现今看到他正经的表情,竟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些日子以来,她或多或少察觉到他的爱意,然而她从来没有想过,他对她的感情会深到让他认真起来。他一个认真的表情,需要多深的感情来换取?
这么多年来,两人一直是吵吵闹闹,他对她真的会累积这么深的感情吗?
一个认真的储少漠,一个会用如此坚定的目光看着她的储少漠,一个慎重要求她许诺未来的储少漠……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慢慢挣开他的手,方无非猛地站了起来。
「无非?」储少漠不解地望着她。
她察觉到自己的反常,敷衍地笑了笑。「商行里还有事,我先过去看看。」说罢,低头匆匆离去。
储少漠却是一脸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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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无风。
翻来覆去睡不着,方无非沂腾了将近半个时辰後爬起床。
看了看窗外,月色皎洁分明,明亮照人,她索性披衣起床,开门出去赏月。
将近十五,月儿渐圆,孤独悬在中天,洒下月色如水。
忽然忆起年幼时的事。
她与储少漠、薛皓三人一同长大,储少漠因家中世代书香,三岁便读书习字,到七、八岁时已颇有文采,因此时常教她与薛皓认字背诗。
印象中,他教她的第一首诗就是李白的「静夜思」。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这首诗简单易懂,然而他却教了好几天,原因就是她爱改词,念着念着,就被她改成「床前明月光,钱袋掉光光」。每到这时,储少漠就气得想揍人,而她与薛皓就哈哈大笑。
思来想去,她与储少漠的仇大多都是这些不值一提的小事,而两人就这么吵到十五岁,吵到他突然离家。
听到他离家的消息时,她没什么反应,只是耸耸肩翻个白眼表示不屑,然後照样跟着爷爷去商行,照样跟着薛皓到处玩,照样过她痛快的日子。
老实说,那晚躺在床上,却像有什么东西从心底溢出来,苦涩得将全部思绪淹没。
她伸出手在黑暗中描绘他的容貌,似乎清楚,却又很模糊。
储少漠,那个跟她吵了十多年的玩伴,原来没厂他竟会是这么寂寞。
也许,她对他定有一点喜欢吧?否则,她不会时常想起他微笑的样子,不会对着薛皓脱口而出「储少漠你这头猪」……
毕竟年少,那时的她哪里会想到,原来这样的牵念会是爱恋?
方无非明白了自己的心,心里却有一股倔强浮上来。
既然你可以毫不惦念地一走了之,我又为什么要记着你?
於是她开始刻意让自己忘记,忘记自己曾经恍然大悟对他的些微爱恋,忘记他的笑容、他的眉眼,忘记……他曾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
却不曾想到,刻意也是在意。
现在想来竟觉可笑,那么做不过是不想让自己屈居下风。
等到他终於回来,面对他,她依然用孩子气的倔强把自己的心动打压下去,即使他说要娶她,她仍不肯让他瞧出丝毫端倪。
那个人嘻皮笑脸惯了,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谁知道他是不是又在要什么花招?若是自己承认在意,反倒被他取笑可怎么是好?
思来想去,这般犹豫,於是仍然倔强着。
直到他说出那一句——
请你嫁给我。
他说得那么诚恳认真……
十多个春秋在心口滑过,年华似水,忆超他晶亮的眼眸与她清脆的笑声:心中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青梅竹马;原来,这就是心心念念。
储少漠,这次我可以信你吗?相信这不是两个孩子间的斗气,相信你不会再无故离开,相信我们也可以好好地在一起?如果我说我在乎你,那么你是不是不会再不说一声就丢下我?
「你在干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深夜的寂静,接着有人拂了拂灾袖,坐到她身边。
储少漠看着她,微微皱眉。「你干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方无非冷冷瞥了他一眼,转过头去,嘴里吐出一个字:「猪!」
「喂喂!」储少漠可不高兴了。「我没得罪你吧,干什么骂我猪?」
方无非斜瞄他一眼。「你哪个地方不像猪?」
「你……」顿了一下,储少漠决定据理力争,「有像我这么英俊的猪吗?有像我这么聪明的猪吗?」
方无非扫了他一眼,很不屑地说:「猪再英俊聪明也还是头猪。」
储少漠怀疑地皱起眉。「你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顶了他一句,她站起身准备回屋去。真是混蛋!以为随便说句「嫁给我」,她就什么都不计较了吗?好歹也要诚心诚意说句「我喜欢你」吧?
他伸手一拉,把她拉下来。「无非,你在生气。」
「哪有,我生什么气?」打死不承认,不就是这家伙莫名其妙求婚,又什么都不肯说,她有什么气好生?
就算原先不确定,这下也确定了。
看她气呼呼的,储少漠似乎明白了什么。
「因为白天的事?」
方无非眉一挑,样子分明是在说—你少管!
储少漠几乎难以克制地微笑起来,握住她手腕的手一寸寸地向下滑,与她滑腻柔软的小手十指交缠。
「你干什么?」这样亲密的举动让她感到不安,想要挣阔他的手。
然而他不放,怎么也不肯放。「无非,我那时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这不是开玩笑,我是真真正正地在请求你。」看到她的耳垂一点一点染上红晕,储少漠眸色加深,认真地说:「我真的很喜欢你。」
他喜欢她,从很熊小就开始喜欢。只是当时还年少,不懂什么叫喜欢,便以为两人在一起是理所当然的事。
直到他决定离开,才知道他是喜欢着她的,喜欢她被他气急的模样,喜欢她生气的表情。
轻描淡写的这一句话却足够教方无非停下一切挣扎。
他在说什么?他喜欢她?他喜欢她?
「有这么难以置信吗?」他轻笑,修长的手指抚过她光滑的脸庞,温情似水的目光在她脸上梭巡。「我说,我喜欢你,你明白吗?」
她开口,声音却有些颤抖。「喜……欢?」
「是,喜欢。」他笑,指尖抚过她的眉、她的眼。「我喜欢你,喜欢方无非,喜欢到要留住你一辈子。无非,我要娶你,这不是玩笑。」
不是玩笑,从来都不是,五年前离开洛阳的那一天,他就已对方老太爷许下承诺,他会回来娶她。
他想要她成为他的妻子,想要与她白首到老,共度一生——这从来不是玩笑。
「喜欢?」她怔了一会儿,忽然甩开他的手。「既然这样,为什么当年一句话都不说就离开?五年,你以为五年很短吗?一千八百多个日子音讯全无,这样很好玩吗?你喜欢我?我一点也不信!」
她要怎么相信?一千八百多个日夜,他若真的喜欢,怎会连一个消息也不给她?
「无非!」他提高音量,却在看到她眸中闪动着水光时忽然心软:捧住她的脸,他俯下身,与她四目相对。
「我喜欢你,很早以前就喜欢了。我离开是要去找寻我的天地,没有与你道别,是因为我知道我有一天会回来娶你。我不是不在乎你,我只是想让你看到我堂堂正正的站在你面前,不是什么玩伴,不是储家二少,而是储少漠,让你看到储少漠真正的样子。」
风掠过耳边,他的声音在暗夜清冷的风里冰清凛冽、字字清晰。
在触到他深邃认真的眼神时,心口某个地方仿佛忽然融化,流淌着一道幸福的暖流。
相信吗?她这样问自己,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
也许……
「噗哧!」不知哪来的声音破坏了此刻的美好气氛。
储少漠恼怒地转过头。「曲夜!给我滚出来!」
与储家相连的後院墙头钻出来一颗人头,而後又被拽上来一个。
薛皓不好意思地向他们笑笑。「我刚想回家……」
回家?拜托,那也别挑这个时候好不好?他们俩好不容易在这花前月下的美好氛围里互诉情衷,就不能给点面子别打扰吗?
曲夜倒是一点也不客气,漂亮动人的脸庞上得意洋洋。「储少漠啊储少漠,刚才那一幕如果让我回去传颂一下,你说会怎么样呢?」
怎么样?当然是玩完!肯定一堆人想听储堂主的情事秘辛,然後曲夜这家伙就做庄开赌局,拿他赚大钱。
储少漠挑眉,开门见山地道:「你想怎么样就直说,不用拐弯抹角。」
「奸,真是乾脆!」曲夜一拍手,轻轻一跃,将薛皓也一起从墙头揪下来,双双飘落到他们面前。
曲夜语带威胁:「储少漠,你的情事我本来也没什么兴趣搅和,不过你这阵子也实在太懒了点……是吧?」
储少漠眉头不皱一下,手中摺扇轻敲,表情高深莫测。「好,史书笙那个家伙我帮你拖着,至於东西,你自己去抢。」
他口中的「东西」自然就是烟波,曲夜好面子,不过刚交手居然就被史书笙算计了,他咽得下这口气才怪,
「真乾脆!」曲夜笑眯眯地看看储少漠、,又看看假装什么都没听到的方无非。
「既然储二少这么乾脆,我也不好意思再赖下去,以後如果你反悔,哼哼……」
储少漠翻了翻白眼。「知道了,我可没兴趣试你那些乱七八糟的药。」
「那就好。」拉开一头雾水的薛皓,曲夜临走时不忘嘱咐:「少漠啊,看在多年好友的份上,我偷偷告诉你一句——你家无非好像在害羞呢!」
曲夜说罢走人,目不斜视,只苦了跟在他旁边想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的薛皓。
第一次见储少漠的脸色那么丰富,又青、又紫,又黑、又白,嘿嘿……
耶?害羞?储少漠赶紧转过头去,却见方无非红晕未退,瞠怒地瞪了他一眼,转头回屋去。
储少漠在她身後叹息。
瞧瞧,难得一个花好月圆表白夜,怎么就这样浪费了呢?
摇头,他锲而不舍地跟上去。
「无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