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
秀美的眸子里,塞满一个人的身影,晴旸不由得屏息,缓缓的站起身。来人有双她有生以来见过最深邃的黑眸,狭长的凤眼中流露出一股忧郁,让她也跟着揪心。
此刻,她有股冲动,她好想、好想抹去他眼底的忧伤。洁白衣衫上洒落着月光,让他整个人就像清风一样的不真实,人影映月,淡淡如光,衣袂飘扬,盈盈如风,晴旸看痴了,仅仅刹那间,她怦然心动。
她没注意到的是,从黑暗中现身的两人紧紧盯着她的每一个反应,尤其是走在前头的玄衣男子,一手提着灯,另一手却紧握成拳。
好一会晴旸才从两人相视的魔咒中回过神来,柔嫩的双颊绯红一片,“哇!”
赞叹的声音滚出喉间。
一听到她的叫声,白衣男子闭了闭眼,玄衣男子眸中冷厉光芒一闪,运足了内劲,就待晴旸转身逃跑时,自身后给她一掌,让她丧命!
哪知晴旸非但没有跑,反而一个箭步上前,还顺手将被她的反应弄懵的玄衣男子给推开。
“哇!原来你长得这么好看,刚刚干么吓我?害我真以为你生得什么三头六臂呢!”她笑嘻嘻的拍拍他的胸膛,一点也没注意到自己的动作有多失礼。
白衣男子冴异的睁圆了眼,深邃黑眸定定的看着眼前这张清秀的小脸,“你不怕我。”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她的眼睛灿亮如星、清澈无伪,不是说谎骗他,她是真的不惧怕。
晴旸挑起一边的柳眉,“怕什么?”她这辈子只听过长得太丑吓坏人,还没听过长得太俊美也会吓死人。
“我……”垂放在腿侧的手指动了动,一副欲言又止。
晴旸了解他未出的话语,“喔,你说这个啊?”想也不想的伸出手,她摸上横过他脸上的两道疤。
指间带着她自己也不知道的怜惜轻抚着,真心的为他感到疼惜。原本应该是俊逸出尘的脸庞上,居然出现两道丑丑的疤痕,一道自右额到左眼尾,另一道自他左脸下方延伸圣颈脖,这条长疤狰狞许多,可以想像,他当初受伤时有多痛。
嫩白小手在他脸上碰触着,还捧起他的脸左右摆弄了下,而后弯起红唇,“还好啦,没有多恐怖啊。”以前看过比他恐怖十倍的都有呢!这根本不算什么。
一瞬间,她的笑容狠狠地撞进他的心里,他怔愣地凝视着这近在咫尺的脸,一颗心倏地失速,为她这抹笑而慌乱了。
“大胆9不快点放开你的手。”玄衣男子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正在轻薄自己的主子,一怒之下,便伸手格开她的手。
肩膀让人推了下,晴旸踉跄几步,悻悻然的瞪他一眼,“呿!”有够没礼貌的,他娘一定忘了教他要尊重女人。
“你!”她不敬的态度令人发怒,玄衣男子额际的青筋隐隐浮现。
“博赫。”白衣男子轻喝了声。
玄衣男子立即垂眸,退到一旁。
看着他们主仆间的互动,晴旸直觉,这个白衣男子的身份应该不简单。
她自己也少根筋,能参加赏花宴的本就不会是身份低微的人。到了这时她才后知后觉,仔细打量他身上的白色长袍和紫色马褂。紫色是皇族中人才能穿的颜色,这人身份定然尊贵。有了这层认知,背脊马上挺直,态度转变。
“这位爷儿,是晴旸失礼了,还请别放在心上。”恭恭敬敬福身行礼。
对她突然转变的态度,男子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抬眸看着她低垂的脑袋,笑了笑,“晴旸……女子之名少有如此刚硬。”晴旸、晴旸,意指晴空中的太阳吗?
晴旸微微抿唇一笑,抬眸看着他:“是曰易阳。”与晴羽相比,她的名子的确是阳刚了些。
男子身形微微一顿,眸中流光转动,无声一笑,“阳者……日出也,晴旸,意喻划破夜空的光芒。”
他的神情淡然又隐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韵,吸引住晴旸的目光。这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解释她名字的意涵。
“麒格。”他淡淡的启唇说道。
晴旸愣了下。他是在向她报上自己的名字吗?麒格?在心底念过一遍,她抿弯了嘴儿。人好看,就连名字都好听,也同时确定了他不是皇子。阿哥取名以胤字为首,叫麒格就不知道是哪家的贝勒或爷儿了。
一抬眸,正巧撞见他扬起的笑容,晴旸看怔了。上扬的薄唇悬挂的笑意,是那么轻柔,她一颗心悸动着。真奇怪,一个人居然能让忧郁和温柔的气质同时在身上展现。
“你为何不过去?”缓缓的走向她,麒格噙着笑问,同时也唤醒又一次失神望着他的晴旸。
晴旸羞涩垂眸,心跳不受控制的飞快跳动,她轻抚着心口,深吸了好几口气,稳下慌乱的心绪,才又看向他。他的神情温润,好似真的不在意她方才的失礼。
她偷偷松口气,思量了下他的话,决定还是老实说。“这宴会无趣得很。”
这么失礼的话直言不讳,她直率的性子让麒格不禁有些吃惊,黑眸迎上她笑盈盈的脸,“你在陌生人面前,都这么坦率直接?”天子举宴,谁敢像她这样,随意的向人说无趣,也不怕惹恼圣上,让人砍了脑袋。
耸耸肩,“不是陌生人,是朋友。”眨着晶亮的眼,她一点也不怕。他的眼神正直清澈,她觉得他不是坏人,她想靠近他,他身上有种莫名让她安心的气息,他的眼睛就像会勾人心魂般,总令她情不自禁的想看着他。
“朋友?”像是听见什么新鲜事一般,狭长凤眼略略睁大,而后一笑,“你是个有趣的姑娘。”从他变成这模样之后,她是唯一一个能够如此坦荡看着他的女人,光凭这点,就足以让他对她另眼相看。
“还好啦,那你怎么不过去?”试探性问了句,果然看见他的面色一沉,可发现她盯着他看时,又扯高了唇角。
“如你所说,这宴会……无趣得很。”语气似是平淡,却又透露出一丝丝的苦涩。
晴旸心一紧,想更靠近他给予安慰,却一个不小心,绊着地上的小石子,踉跄了下,整个人眼见就要朝大石撞上去,腰间蓦然一紧,倒吸了口气,没撞着大石,倒是撞上一堵温熟的胸腔。
“咳咳!咳咳……”胸腔的气岔入喉头里,晴旸咳红了脸,有些狼狈的想扯开笑脸对伸出援手的麒格展露谢意,却又让这阵剧咳给打断了。
正咳得难受时,一双大掌轻柔的覆上她的背,轻轻的顺着她的背脊拍抚。霎时,一股酥麻感从脊椎窜上脑门。
晴旸傻愣愣的偏头,这么贴近的看着他的脸,她能瞧见他淡漠的目光下,流动的温柔波光,心头倏地一紧,突然发觉到他冷漠的外表下,其实有颗温热的心。意识到这一点后,奇异的,心底有某个地方隐隐软下。
那双拍着她后背的大掌,传递过来的,是温柔、是暖意,没有丝毫的歪心思。
这一瞬间,晴旸觉得两人的心,靠得很近、很近。
“唉,无趣就别过去喽。坐在这喂蚊子、看月亮,也别有一番情趣呢。”说着,两人一块坐在大石上。奇怪,只要看见他脸上的表情有一点点痛苦,她就跟着喘不过气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呵……”喂蚊子?
他这种要笑不笑的声音,让晴旸听了怪不舒服的,总觉得他的笑中透露着艰涩。“朋友,你笑得也未免太不开心了吧?”哪有人这样笑,呵,还拖长了气音,又不是快断气的老头。
“那你觉得怎样才是开心的笑声?”麒格问着。在她的眼底,他好像真的就跟个普通人一样,两人坐得这么近,她的态度还是一样自然,令他一向平静的心,窜起一抹喜悦。
“我示范给你看。”她装模作样的清清喉咙。然后站起来双手擦腰,对着天上的明月,先是深吸口气,然后张嘴。“哇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
发出一连串夸张笑声后,她偏头对他扭眉皱鼻,摆出可爱的鬼脸。
她逗趣又夸张的笑声,让麒格笑咧了唇角,再对上她摆的鬼脸,他终于忍不住的扬声大笑。
听到他的笑声,隐在黑暗中的博赫蓦地红了眼眶,激动的抬头看着儿子。多久了,他已经多久没听到爷儿这么笑过了?
“这样才是男人的笑声嘛。”晴旸回过身,笑着看向他,很满意他眼中流露出的快乐。
近距离的看着那张巧笑倩兮的小脸,麒格心底一动,“你许人了吗?”话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直到看见她微怔的小脸,他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什么。
没料到他会这么问,晴旸回过神后,目光直直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还没,我才刚满十六。”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淡淡红晕浮上双颊,心头有股说不出的羞意,她眨了眨眼,睫羽轻垂,遮去眸底的光芒,状似无意的别开头,不让他瞧见。
俊眸中的光彩先是一亮,而后又迅速转黯,“十六岁……还是个小姑娘而已。”他喃喃自语着。
耳尖的听到他的低语,晴旸下意识开口回道:“十六岁哪里小了?”要真论起岁数,她来到这个时代时已经是二十岁的人,又过了八年,加一加,她今年也二十八岁了!
不过……低头瞄一下有点不够分量的前胸。是小了点,她不能否认啦,还有,若照她的理论算起来,在二十一世纪里,他都好几百岁了,跟他一比,她当然算小。
瞧她有些生气的小脸,麒格淡淡一笑。唯有小姑娘才会在意人家说她小。
“怎么说这宴会无趣呢?我瞧多得是和你差不多岁数的阿哥、贝勒。”他轻易的转了话题。
“因为……”考虑了下,晴旸清楚针对年龄这件事跟他争论是没用的,毕竟这副身躯就只有十六岁而已,正想顺着他的话题说下去,远远的就听到晴羽的叫声。
“晴旸!晴旸——”
“晴旸格格!格格——”急切的呼喊此起彼落,晴旸听得出除了姐姐之外,还夹杂了许多人的声音,其中包括她的额娘。
“有人来找你了。”听到人声,麒格从大石上站起,杂沓的脚步声离这里越来越近……今晚,他并不想见到任何人。
目光幽幽的扫向她。原本他不应该出来的,只是她的笛声,不知怎么的触动了他的心弦,加上她信誓旦旦的保证,他才从黑暗中现身,可他们不该有交集。
“呃……”晴旸还来不及反应,麒格却已转身准备离开。她心一慌,想也不想的拽住他的衣袖。
麒格本来是可以闪开的,但他没有,只是回眸看着她,然后淡淡一笑。
“你、你你……”你了半天,话说不出口。她有个预感,如果让他就这么离开,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面了。
“我要走了。”麒格手臂晃了下,将她的手轻甩开来,“很高兴今天能遇见你。”一股冲动让他伸手轻碰了下她的脸,而后快速缩回,指尖轻颤。
温热的感受仅停留在颊边一瞬间,晴旸心一紧,一抬眸,就见他跨步离开,她张口喊道:“我全名叫章佳·晴旸。我阿玛是工部尚书。我们家就住在正蓝旗崇文门内,你有空来找我玩啊。我吹笛给你听。我等你!记得要来找我喔!”
紧紧盯着他的背影在黑暗中隐没,她咬着唇,有股无法言喻的失落自心底扩散开来。
她知道有些什么在她心底萌芽了。
锦钮跟晴羽领着一伙人找到了她,晴旸当场被念到臭头,最后让他们给拎着走。
边被扯着手臂离开,晴旸仍然依依不舍的回望他离去的方向。
他会不会来找她呢?她还有机会再见到他吗?